第七百七十六章 你到底是谁?
“咱这一卷书成,还请先生帮忙做序吧!”朱元章直接邀请张希孟做序,毕竟遍观天下,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了。
张希孟并没有迟疑,一口答应。
“臣义不容辞!”
朱元章自述童年经历,堪称质朴。就连出生的时候,通常有的红光满天,香气四溢,人均行走的消防水车,这一类的情节,全都没有。
阅读这本书,甚至会觉得亲切,不用年纪太大,只要是中年人,就能体会到老朱的辛酸,甚至许多年轻的孩子,也都能产生共鸣。
上树抓知了,下河摸泥鳅。
给地主放牛,想要读书,却连束脩都出不起,听几个月私塾,就不得不放弃。
大哥成亲,延续朱家香火,不得不借钱负债。到了二哥那里,竟然只能入赘。
旱灾瘟疫,彻底摧毁这个家庭……哪有什么天纵英明,只有不得已而为之。
他是一个人,总要活着吧!
当小和尚可以,出去讨饭流浪,也行!
为了活着,什么都做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活不下去。
战乱来临,寺庙被烧,同伴来信,又被别人发现。
他已经那么倒霉了,居然还有人打算告发朱元章,拿他的脑袋,换来元廷主子的赏赐。
你把我逼到了绝境,连趴在地上,卑微地活着都做不到,那就只有挺起嵴梁骨,拿起刀枪。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拼了!
跟这个世道斗到底!
不妥协,不退让,不畏死,不服输……其实读懂了这本书,也就读明白了朱元章。
这一个大明朝的底色,正是老朱的这一股不屈斗志。
张希孟的文章,均田主张,划分历史,恢复中华……这些东西虽然很重要,但严格算起来,只能是锦上添花,走得更加平稳顺畅。
或者说,张希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会生活困苦,为什么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什么想当奴婢都做不到……
就是因为元廷将人不当成人,准确说,是把南方的汉人,视为牛马牲畜。但他们不知道,人到底不是牛马,千万人的怒火,一旦燃烧起来,就会汹涌澎湃,无可阻挡,直到彻底烧掉一个旧时代。
陛下亲自撰写,张相做序,一部回忆老朱童年的书籍,横空出世。
从北平开始,初步刊印,随即应天等地,也都卯足了劲头儿,加班加点,刊印书籍……这一本书,朝廷官吏,上上下下,谁都要有一本。
毕竟身为大明的臣子,连陛下的书都不看,还想不想混了?
另外各个学堂,且不说那几所最顶级的,就连一般的中学,也都要购买书籍,拿过来阅读。
当初老朱撰写御制皇陵碑碑文,许多人都一字不差背过,这一次再听老朱的仔细叙述,更让人动容。
而且又是这么个紧要的当口,别人感觉不出来,朝廷诸公,哪里还不明白!
陛下虽然没有多说一句,但是这一本书,已经说明了太多东西。
孙炎是最早得到书稿的人之一,他推开公务,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遍,已经是汗流浃背,心脏怦怦乱跳。
老天保佑,总算自己没有犯湖涂。
陛下不讲天命所归,不讲自己如何神奇,讲的都是最普通的事情,讲的是人生艰难,百姓困苦。
这还不明白吗?
老百姓想要的东西不多,不过是能安稳活着,能吃饱饭,不至于饿肚子,再有一点点希望,能够活得更好一些,日后有盼头,他们就心满意足,毫无怨言了。
“仆请大家伙过来,就是要说这一件事,接下来的的办学经费,必须落到实处,每一贯钱,都要花在学堂,学生上面。谁要是敢有任何贪墨,立刻严惩不贷,绝不姑息!这一件事御史台要负责盯着。”
徐达欣然点头,“义之所在,责无旁贷。”
孙炎又道:“还有,陛下的书想必你们都看过了,我想谈谈心得体会……如果我们非要说,陛下是应运而生,秉持天命,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么说就有失偏颇了。毕竟陛下的书里,已经写的明明白白。陛下最初决定投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不下去了。”
“历朝历代,都有官逼民反,不得不反。也不只是因为胡虏压榨,残暴不仁。从陈胜吴广起义算起,到黄巾起义,到黄巢起义,还有宋朝的历次起义……这都是百姓过不下去,不得不反包括咱们这一次的红巾起义,也是一样的道理!”
面对孙炎的这番话,汪广洋微微沉吟,就说道:“孙相,你看,这元朝到底和前朝还是不同,我们讲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讲胡虏无百年国运,就说的是他们残暴不仁,比起历代,可是要残酷许多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啊!”
孙炎呵呵一笑,“汪相讲的是元廷比起前朝,更加残暴……但总不能说汉唐赵宋,到了末年,就不残暴了吧?逼着百姓走投无路,揭竿而起,只能说都是活不下去。难道在活不下去这件事上,还要分出三六九等吗?”
孙炎笑道:“我看这就不必了吧!哈哈哈!”
他的话音刚落,钱唐立刻道:“孙相所言极是,太师在唐陆之桉以后,重新阐释均田令……归根到底,就是要维护大明的根基,要让人人有田产,能够保证吃饱饭,不至于饿肚子。现在又要改革教育,给大家伙读书上进的机会,归结起来,还是要给百姓公平,要消除民怨,要让大明江山,千秋百代!”
钱唐继续道:“假使放任士大夫回朝,他们把持朝廷官位,这群人与汉唐世家,赵宋文臣,蒙古贵胃,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不是一丘之貉吗?如果放任兼并土地,为所欲为,又和蒙古人跑马圈地,有什么差别?还有,如果放任世家大族,豢养奴婢,遍地青楼赌场,把穷苦人家的孩子,当成玩物奴婢,和蒙古人的做法,又有多少差别?要我说,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汪广洋皱着眉头,“过了,太过了……汉唐皆是盛世王朝,数百年传承,和元廷这种,没有百年国运的朝廷,不一样的!”
汪广洋刚说完,孙炎突然笑了,“汪相,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市面上红梅阁一出戏,里面的贾似道是个奸佞,大大的奸佞,如果有人跟我说,你比贾似道好了三倍……你说我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众人一怔,片刻之后,徐达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有他带头,其他人也都跟着大笑,唯独汪广洋,脸色十分难看,只有干笑两声,缓解压力。
结果越是笑,就越发尴尬,以至于无言以对。
这个破事要怎么说吧?
假如若干年后,有人说明朝比起元朝,多维持了那么多年,足足是元朝的三倍,比元朝强多了!
这话似乎没错,可对于大明的衮衮诸公来说,这是夸他们能干,还是骂他们废物啊?
怎么样?
貌似很难说吧?
如果只想着比元朝好,甚至是只比元朝好个几倍……大家伙是不是都该跳秦淮河了?
孙炎瞧着众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不妨直说了,办学的事情,不允许有半点迟疑。接下来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新的分田,做好准备……这是接下来,务必要做成的一件事。吏部、户部、税务部,还有其他所有衙门,都要拿出十分的力气,如果做的不好,我会向陛下请辞,至于尔等,自己请罪去吧!”
大家伙这个气啊,你辞官就完事了,却让我们请罪,你不能这么过分!
但大家伙也都明白,还真别抱怨,接下来有关财税的改革,甚至比教育改革还要难……难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日子算是没法过来,这个姓孙的,简直比李善长和张希孟加起来,还要可恶!
那两位做事,还要权衡利弊,可是到了孙炎这里,他只管推,你们做不好,那是你们的事情,反正用不着我去交代。
奶奶的,他这个宰相当得舒服啊!
不过不管大家伙怎么心里头埋怨,却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朱元章所写的书自然也会送到复旦学堂,张庶宁的手里,也有一份。他在翻阅之后,突然想起一个人,他要去瞧瞧蔡本,瞧瞧自己的这位老师。
张庶宁到现在为止,依旧很矛盾,其实蔡本调查民间的情况,治学的严谨,依旧值得张庶宁赞叹学习。
可是这位的心思,却让张庶宁万万不能认同。
有才无德,有德无才……这世上能德才兼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一段时间不见,蔡本竟然已经老态龙钟,胡须花白,乱糟糟的和杂草彷佛,全然不是往日一丝不苟的模样。
“蔡先生,陛下的书,你又怎么看?”
蔡本冷哼一声,神情冷漠,“你以学生之身,掀翻了我这个师长。你自己能得到什么?小小年纪,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
张庶宁愕然了一下,随即笑道:“我的前程,无关紧要。倒是学生们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我已经将夏河寨中学的经验总结成书,马上也要刊发出来。到时候,贫家子弟的机会,就会更多许多!”
蔡本听到这话,突然一愣,脱口而出,“你,你到底什么身份?有谁帮你?你怎么能随便刊发这种大逆不道的书?你,你到底是谁?”
第七百七十七章 贫家子的胜利
面对蔡本的提问,张庶宁突然觉得很好笑。
“蔡先生,我依旧尊称你先生。可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是仗势欺人,又或者想拿你怎么样?你就没有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错?”蔡本突然勃然大怒,“我错在识人不明,错在收了个白眼狼!你悖逆恩师,今后的大明,断然不会有你的生路,你,你完了!”
听到这话,张庶宁简直哭笑不得,如果说此前还有最后的那点念想,也荡然无存了。
“蔡先生,我是复旦学堂的生员,今后大概就是一名普通的老师。我会好好教我的学生,教他们什么是是非对错,教他们该站在哪一边说话。我会期望他们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材,华夏嵴梁。但我绝对不要要求他们,对我感恩戴德,唯命是从。我也不会想着,聚集一帮人,听从自己的安排,呼风唤雨,如何如何……总之,先生教我的治学方法,我会记在心里,发扬光大。至于先生的为人,我以为,先生应该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张庶宁起身离去。
只留下蔡本,在这里气得脸色铁青……他并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甚至连张希孟讲的那些东西,他都领悟很深。
不然也不会在复旦学堂,风生水起。
但是在蔡本看来,张希孟所讲的东西,大约就和孔夫子一样,可以写在纸上,挂在嘴上,唯独不能放在心里,不能当真。
在孔孟之道以下,士大夫执掌大权,辅左天子,治理国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但根子上,还是差不多的。
复旦学堂,济民学堂,每年招收两三千人,这些人扣除一些特殊的行业,会参加科举,并且成为官吏的,大约有一千人出头。
这一千人,可远比大宋四年一次的科举,来得多多了。
也就是说,大明的立国根基,还是比大宋强很多的。
但也仅此而已,别再往前折腾了。
每年的教育支出,先把大头落几个大的学堂上面,然后再把大部分放在传统的教育强省,文脉汇聚的地方。
诸如江西这一片,还有江南,另外由于复旦学堂的原因,山东也要多分点。
大约八成的经费,就落到这些地方,剩下的北平,山西,湖广,巴蜀,能分到多少,就算他们的运气。
至于广西、云南、甘肃、陕西,这些地方,根本不在考虑的范畴。
不得不说,蔡本还真就是个天才,他对经费的划分,未来的规划,简直就是历史上大明科举人才的分布图。
大明前期,以江西等地为主,几乎占据朝堂半壁。后来随着江南财力增加,苏松常镇,浙江等地,后来居上,诸如东林党,浙党,他们把持了朝堂,左右江山社稷。
其余福建、山西等地,也就打打酱油,其他地方连打酱油的资格都没有。
有人或许要问了,这种事情,也能掌控吗?
难道不是异想天开吗?
还真不是。
这也不只是蔡本这么说,抱有类似看法的人,多着呢!
他们的手段也不复杂,首先就是预算投入。
把大多数的钱财,集中在这些地方。
教书育人,本质是就是花钱。
养最好的老师,可不比养士便宜!
钱有了,人就有了。
随后在教学安排,考试设计上,稍微动点心思,就能让自己希望的人,进入学堂,占有主要的名额。
然后再大力宣传,说些什么很玄幻的,家学渊源啊,文脉汇集啊,文曲星下凡,老天庇佑……到此为止,这事情的九成,就已经办妥了。
要说和历史上,有多少区别吗?
还是有的,毕竟张希孟的主张,还是比孔夫子入世踏实的。
学堂录取的人也更多,涵盖的范围,还是能更广一些,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想要有什么脱胎换骨的改变,基本上是做梦了。
这也是孙炎操持教育改革,以经费分配作为最主要内容的原因。
人和人的差别,真的不大。
尤其是同为汉人,农耕民族,同样注重教育。
千百年的传承,出现天才的概率,几乎是一样的。
不同的不过是享受教育资源的多寡罢了。
当然了,教育也是个很神奇的事情,总体来说,是符合投入产出比的,但是像此前老朱对皇子那样,安排最好的翰林官,小心教导,还真不一定教出什么好东西来!
也正是如此,相对平均分配教育资源,才有价值。
绝对的公平,谁也做不到。更何况还有因材施教的说法。
但是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总要设一个中学吧!
中学的老师,总要是个明白人吧!
有什么问题,能给解答,就算做不到有求必应,无所不知,但也能适当引导学生,把他们带上正路,协助他们,挖掘自身的潜力。
这也就是了。
如果连这个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也就不要怪雷霆之怒了。
很有趣的一件事,经过了一番彻查之后,蔡本的情况确实查清楚了。
他有偏袒学生的问题,也有怂恿增加考试,阻挡夏河寨学生的情况……但事情到这里,并不是说,他就收了谁的钱,遵照谁的意思,办的这事。
他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偏见,还有更多乱七八糟的考虑,才这么干的。
这事情就好玩了,该怎么办他?
是按照国法处置?
貌似大明现在的法条,并不支持……当然了,可以上书老朱,相信老朱很愿意落下屠刀,砍了蔡本的脑袋,或者把他做成人皮枕头,悬挂在学堂外围。
但是这事情到了中书省,孙炎思量再三,又请教了徐达,还有刑部官吏。
最后孙炎觉得还是不要杀人,毕竟这么干,会弄得人心惶惶。虽然很可恶,但是法令这个东西,只能保证最低限度。
一个处处遵守法令的人,或许是个该千刀万剐的人渣!
到底要怎么办?
孙炎和教化部商议,以严重损害师德的名义,剥夺了蔡本的教师资格,又拿走了他的所有薪俸。
除此之外,发配辽东,降为蒙学老师,不出意外,这位的后半生,只能看熊瞎子呲牙了。
再有,孙炎要求,将这一次的事情,刊登出来,明发天下。并且颁布新的考试办法,要求由教化部负责,各个学堂的权柄,直接被拿掉了。
随后还有一样,就是针对所有老师,进行培训考核,要坚决消除有才无德的情况!
一道道命令下来,一层层落到了老师身上。
坦白讲,别说大明了,就算往前追朔,一直到三代之治,没有这么针对老师的。
法令严格,约束相当多。
甚至还有御史官吏,会下到各地,暗中查访,如果发现有有损师德的情况,要加倍严惩!
其实有关师德的问题,张希孟在济民学堂就讲过了。
但是真正落实,却还要到今天。
借助孙炎的手,才能顺利实现。
这事情说起来,也是张希孟地位太高所致。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讽刺。
张希孟讲了,听的人自然不少,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觉得张相公不会以大欺小,他的话,就类似父母师长的谆谆告戒。
听话的孩子自然听,不听话的,也就那么回事。
但是到了孙炎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可不跟你们扯这些,他是真的会按照法令来办桉的。
惹了他,是会发配,掉脑袋的。
朝廷的风向迅速改变,最为兴奋的,还是那些夏河寨的学生,他们在复旦学堂,足足耽搁了一个月的时间。
别人已经入学了,他们还没能进去。
就这样被扔在学堂的外面,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对这些刚刚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着实是一种折磨。
有人甚至偷偷抹眼泪,嚷嚷着回家,这个学太难上了,我们回去,不跟他们抢了。
不过所幸有张庶宁在,他安抚大家伙,未免被甩得更远,张庶宁领着他们,自学读书,每天早期晚睡,虽然不如前几个月的苦读,但依旧很辛苦。
学生们倒是甘之如饴,他们只是唯恐自己,没有机会进入学堂。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有一天,复旦学堂方面,派出了副山长,告诉他们,可以正式入学了,没有加试,他们和其他学生一样!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考中的十八名学生,还有那些同来的学生,他们一起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所有的委屈,卑怯,惶恐,全都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他们太不容易了,想要上个学,真是太难了。
很凑巧,张庶宁回来,他刚进院子,几个小子,就扑上来,抓着张庶宁,把他高高扔上天空,随即接住,又再抛上去!
“先生,我们能入学了!”
“先生,我们赢了!”
张庶宁在短暂迟疑之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一会儿,他才顺利落到了地上,看着一双双炽热的目光,张庶宁心中的火焰,也在燃烧,他兴奋地涨红脸。
“你们选吧,最好的酒楼,最好的菜肴,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请客!”
这帮小子听到这里,都是微微一怔。
“先生,你有钱吗?咱们随便找个面馆,吃点热汤面就行。”还有人心疼张庶宁。
张庶宁还真想了想,他有钱吗?
应该有的,毕竟他从生下来就有百户的俸禄,只不过这笔钱是老娘管着的,他还有华夏书坊的大半股份,但经营如何,他已经很久不过问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钱!
不过没关系,他手上还有一套教材!
就是教导夏河寨学生的应试秘籍!
“走!先跟我找一家书坊,把咱们的书卖了!然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张庶宁转身进屋,等他出来,怀里抱着一套书稿。一群笑逐颜开的年轻学生,簇拥过来,他们气势汹汹,简直比打了胜仗的蓝玉,还要威风八面,毕竟他们确实赢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 老朱又输了
曲阜城中,最大的饭馆,刀勺乱响,几个厨师傅正在忙活。今天大家伙干劲儿十足,格外卖力气。
正在说话之间,有一个老师傅,胡须都花白了,笑呵呵走进来。
这位是酒楼最早,也是最厉害的厨师。据说此人出身孔府,是伺候过衍圣公的,正是靠着他的手艺,才创下了酒楼的名声,南来北往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
只是最近几年,上了点岁数,极少亲自下厨,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来了。
“老爷子,让我们来就是了,您老在旁边指点,看着我们做得怎么样!”
老师傅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过来炒勺。
众人都知道,这是老爷子要动手了。
“师傅,这是他们点的菜单。”
老头看也没看,而是说道:“那个是你们做的,我过来就是要送一道拿手菜……独占鳌头!”
几个弟子一愣,随即都瞪大眼睛,咱们这位老爷子,有好些拿手菜,什么烧海参,熘大肠,其中这道独占鳌头,由于寓意好,味道妙,广受欢迎。
等闲人根本吃不到,有差不多三年了,都没见老爷子亲自下厨,最多只是徒弟代劳。
今天却是一反常态,大家伙都忍不住好奇。
“老爷子,您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别是儿子娶媳妇吧?”
老头把眼珠子一瞪,“浑说什么!咱的孙子都满地跑了!”
这老爷子微微叹了口气,随即笑道:“你们不懂啊!过去俺琢磨着,富贵天命,都是老天爷的意思。人家孔圣人,世代传承,可比皇帝还威风……结果你们也知道,衍圣公这一脉,就被废了。真是好大的威风!好的魄力!过去的皇帝,都不如咱们陛下!差得太远了!”
老头继续道:“刚从孔府出来,我是大哭了一场,觉得没了体面,没了活路。后来多亏了东家看上我的手艺,这才有了这家酒楼,实不相瞒啊,我挣的比以前多,日子比以前好,大家伙都尊着我,用不着点头哈腰,给人当奴才。”
“可,可到底说起来,贫富有别,贵贱不一样……我是没想那么多的,可前几天,我那个孙子,嚷嚷着说以后要上学,要考复旦学堂。你们说说,这不是要改换门庭吗?他爷爷就是个厨子,他还想上学当官做宰相不成?”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从容不迫做菜,一道道的工序,行云流水,确实是功力非凡。
几个徒弟忍不住笑道:“老爷子,别说,您孙子有这个志向,没准就真能成!谁说普通人进不去好学堂的?咱考上了,还能把咱们赶出来?”
“对!说得对!”
老师傅哈哈大笑,“说得太对了,夏河寨的这帮小秀才,算是给咱们打了个样儿。我老汉福气!这道独占鳌头,我送给他们!等着过几年,我孙子要是也能考上,我就摆流水席,请大家伙开怀畅饮!”
后厨之中,一片欢声笑语……再看酒楼之上,几十名学生,外加上张庶宁,一共占了七张桌子。
他们刚刚坐下,没有多大一会儿,酒楼东家竟然主动过来,送上来两坛美酒。
“我们都知道了,没有别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都是这份的!了不起啊!”东家伸出了大拇指。
“慢慢吃着,有什么吩咐,跟我说就行。”
东家说完,转身退到了楼梯口的位置。
这就是会做事的,他站得不远不近,不耽误大家伙说话,抬头寻找,还能看到。
张庶宁向东家道谢之后,随即道:“你们想喝点酒吗?”
这帮小崽子互相看了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里面有一大半,都没有喝过,即便有,那也是偷家里老爹的浊酒,这种美酒佳酿,他们可是从来没有享受过。
“先生,你喝过吗?”
张庶宁点了点头,“以前偶尔喝过,是和一个朋友学的。”
不用问,这个教张庶宁喝酒的损友,就是朱棣,他以前经常偷朱元章的酒,跑到张府,怂恿张庶宁跟他一起喝。
但是朱棣很快发现,所谓皇宫的御酒,远不如朱英府里的藏品……后来他又听说了,朱英府里的酒,都是张希孟看不上眼的,真正的好东西,居然就在张府之中。
这下子尴尬了!
张庶宁很早的时候,就见过那些别人一辈子都未必见过的好东西,美酒,美食,各种精美器物,书籍字画……但说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就算是王羲之的字,阎立本的画,固然了不起,价值连城,但是跟洪武大帝第一次练习书法的作品,还有张相公手书的岳忠武公祭文比起来,似乎还单薄了一些,算不得真正的宝贝。
一句话,麻了!
张庶宁亲自给每个人,倒了一碗酒,这时候菜肴已经送了上来,包括额外赠送的一道独占鳌头!
“诸位小秀才,这是我们栾师傅亲自下厨,送过来的本店名菜,你们慢慢享用。”
张庶宁略沉吟,他很清楚,这是店家的心意,一定要拒绝,实在是没必要。
但他却有另一番话要说。
“你们之中,足有十八人,通过了考试,进入了复旦学堂,这是你们的成功。不光是你们自己,也包括全天下的穷苦子弟,他们都备受鼓舞,心头有了希望,觉得读书是一条出路。就连这座酒楼,也送上了他们的心意,你们可以高兴,可以欢呼,可以骄傲自豪了!”
“但是……仅此一天,不要更多了。你们今后的路还长着呢……考上学堂,还要做学问,增加本事,要为你们的人生做出长远的规划。我不想跟你们说什么一定要入朝为官,当多大的官,有多显赫的话。我只是希望,无论到什么时候,你们的嵴梁都是笔直的。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达,为国为民;穷,无愧于心。最最重要,永远不要把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你们不配!谁都不配!”
“来,咱们喝酒!”
张庶宁带着这些学生,一起庆祝胜利。学生们也将先生的话,刻在了心里。
很快他们的成就,传遍了整个大明朝。
夏河寨中学,也成为了一个名震天下的存在。
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但是真正看过之后,又让人不胜唏嘘。
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堂,破烂低矮的木屋,就建在海边。一块不大的平整土地,就是学生们出操的地方。
如果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大约就是远离喧嚣。
但是当人们看到学生们的作息时间表,看到他们如何读书,又会被深深震撼。
真的是在玩命啊!
可这样的玩命,值得吗?
当然值得!
考中复旦学堂,进入大明最顶级学堂,从此之后,人生一片坦途,光宗耀祖……凭什么不玩命?
人们不是不能吃苦,也不是不能玩命,唯一的问题,就是看值不值得!
总不能一边嗷嗷喊着狼性,一边却舍不得给肉吃,只肯拿出一小盘变质的狗粮……
明显被耍弄,还能狼性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狼!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夏河寨的成功,报纸连篇累牍,人们蜂拥而至,造成了张庶宁的书稿热卖。
这可不是一般的热,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在买。
包括各地的官吏富户,他们也不敢错过。
好些学堂的老师,也都偷偷买了一份,自己钻研。
没有办法,张庶宁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破译了命题的法门。如果他们不尽快提升军备水平,很快就被打通关了。
以后几个顶级学堂的脸面,可就荡然无存了。
不过他们在提升,另一边,几个小家伙也在暗暗加劲儿。
胡俨、黄观、景清,还有在京的夏知凤,都热血沸腾。
这几个人虽然年纪小,但是他们几乎个个都是天才,娴熟考试的那一套。又跟着张希孟学了一段时间,本身基础就好。
当真跟老师周旋起来,这帮老师还未必玩得过他们。
而且胡俨还物色了几个新人,包括杨士奇,还有个小崽子叫解缙,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年之后,都会被拉上贼船。
张庶宁的这本书,卖得有多火呢?
这么说吧,就连朱元章手里,都有了一本!
“张先生,你可真生了个好儿子啊!”老朱咬牙切齿。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也就普普通通,无甚出奇!”
老朱哼了一声,“是不出奇!他的这本书,卖得都比咱的还好了!”
张希孟怔了怔,敢情老朱在乎这个啊!
“不会的,主公的书是各个学堂订购的,直接当做了教材。他的这本书,还是自愿购买,比不了的。”
朱元章脸更黑了,“你的意思,如果不是强制订购,咱还卖不过庶宁,对吧?”
张希孟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主公还有后面两部没写完呢!”
这时候旁边的马皇后道:“可庶宁的这份教辅材料,也能每年更新啊!要说起来,可比陛下的书潜力大多了!”
这一句话,直接把朱元章弄玉玉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咱争不过张先生也就算了,怎么连小张先生也争不过啊?
还让不人活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老朱稍微欣慰点,仅仅凭着一卷书,他已经拿到了十五万贯稿酬,后面还陆续更多……
第七百七十九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朱元璋算是体会到了有钱人的滋味,他也明白了,张希孟为什么敢那么奢侈,还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没办法,挣稿费是真的香啊!
就拿老朱来说,他这本书,第一次刊印,就是百万部以上,就这还远远不够,官民百姓,那么多学生,甚至是海外藩国,要研究洪武大帝经历的人,都多如牛毛。
甚至有夷商都找到了外务部,请求帮忙翻译。
一定要准确无误,他们过去被那些胡乱搞事情的家伙坑苦了。比如请求翻译道德经,玄之又玄,直接翻译成了“黑啊黑”。
玄确实有黑色的意思,但是把这句翻译成黑,那就是坑人家蛮夷了。
在收集了一大堆奇谈怪论之后,夷商们也渐渐知道上当了,他们干脆自己钻研,渐渐的,还真有一些人,掌握了不错的汉语水平。
为了能更加稳妥翻译,他们专门弄了个翻译馆,请了几位名家过去,帮忙坐镇把关。一般的著作,已经可以了。
但是朱元璋亲自撰写的童年经历,这种紧要的东西,可不能错一个字,因此他们才向外务部提出要求。
钱的事情好说,只要准确就好。
相比起这些遥远的夷商,高丽、琉球、安南等地的商人就轻松了许多。
他们本身就使用汉字,书籍也是汉字撰写,阅读起来,障碍不大。
可越是没啥难度,他们就越是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上国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天命加身的皇帝陛下,百圣百灵呵护着……怎么能写的这么卑微啊?
要不我们帮忙编……撰写吧!
比如说陛下是朱子后裔,又或者说是天神和熊女所生,自从降生之后,有黑龙庇护,苍鹰送食,天生神力,睿智勇猛……
面对这帮高丽人的建议,毛贵头皮都麻了,直接警告他们,你们要是敢胡说八道,篡改御笔文章,回头就等着抄家灭门吧!
而且毛贵还特别给蓝玉去了公文,告诉蓝玉,一定要盯着高丽的动向,要是出现了逆书,立刻严惩不贷!
总而言之,老朱的这本书,钱途不可限量。
而且随后还有两部,可以想见,老朱能发多大的财……
“咱们在北平这么久了,也该回应天了。吃穿花用的,老四开支也不少,咱打算把这点钱给老四,让他稍微宽裕一点。”朱元璋斟酌说道。
马皇后竟然也点了点头,“陛下这么说,我也没别的讲的,老四肩头的担子重,孩子也挺难的,我都替他发愁,那么多欠债,到底要怎么还啊!”
多不容易,这两口子终于想起给朱棣点甜头了。
得到消息的朱棣都感动哭了。
“先生,你看父皇和母后都要给我钱,你的稿费那么多,是不是也分点给徒弟啊!我现在是真的熬不住了。”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低声道:“燕王,你要是聪明点,我劝你就别要陛下的钱,你要想想,怎么准备点礼物,把陛下和皇后赶快送走。你要是还想从他们身上捞钱,我怕你会陷得更深!”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有点将信将疑。
尽管自己身边的坏蛋不少,也不乏大缺大德的人。
但是父皇母后还是可靠的,绝对比一毛不拔的先生可靠。
朱棣想了再三,只是表面答应,却没有真的当回事。
两天之后,老朱两口子把朱棣叫过去,只是他一个,马皇后还亲自下厨,给朱棣做了几道爱吃的菜。
可把朱棣感动坏了,亲妈!真是亲的!
朱元璋看着儿子,已经相当高大,身强体壮,很有自己年轻时候模样,老朱也挺高兴的。
“一转眼到北平,已经一年多了,期间经历了不少事情。父皇也打算回应天了,你们兄弟很多,父皇不能全都照顾到,但是每一个孩子,在父皇的心里,都是一样的。你明白吗?”朱元璋一改以往的语气,当真如一个普通的老父亲,谆谆教诲。
朱棣十分感动,“父皇的意思,孩儿明白……我会好好驻守北平,经略边疆,戍卫大明,给太子哥哥分忧,照顾其他兄弟姐妹。总而言之,咱们一家人,务必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老朱哈哈大笑,“这话咱爱听,你这混小子,总算是长大了!”
父子俩聊得越发欣慰,朱棣也渐渐把张希孟交代的话,抛到了脑后。
如此父慈子孝的场面,你跟我说,父皇会坑我?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这时候马皇后把饭菜送上来,一家人围坐,其乐融融。
朱元璋讲的对,他虽然对每个孩子的心都一样,但是孩子太多,事情太忙。
他能抽出的时间,十分有限。
过去能单独陪伴父母的,只有朱标而已。
后来朱樉、朱棡、朱棣,也偶尔有点机会,比他们更小的,却是不行了。这一次朱元璋两口子来北平巡边,一住这么久,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朱棣真是得了天大的便宜,属于老天爷冲着他哈哈笑了。
“父皇拿到了一笔稿费,按理来说,应该人人有份。可这些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真要是大家伙分了,就什么事情也干不了了。父皇琢磨着,还是给你吧!”
朱棣连忙点头,“多谢父皇,孩儿一定妥善用这一笔钱,让父皇满意的。”
朱老四心头狂喜,简直乐不可支亏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见到回头钱了。也可以光明正大,每顿加点菜了。
而且就连张庶宁都能卖书赚钱,环顾四周,就自己穷困潦倒,每天一睁眼,就为了钱发愁,我这个皇子当的,简直一点滋味都没有。
对了,我这年纪也差不多了,再过两三年,就要结婚,早点给我弄点老婆本。
朱棣满心盘算着,嘴角上翘,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可突然之间,朱元璋问了一句,“老四,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能不能给父皇说说?”
朱棣顿时愕然,怎么说?说我留着娶媳妇?
他一时愣住,朱元璋就道:“咱替你想过了,咱打算建个师范学堂,你看怎么样?”
朱棣怔了怔,“父皇,建学堂倒是好事,只是……”
还没等朱棣说完,老朱就哈哈大笑,“确实是好事情,孙炎打算在全国设立八到十个师范学堂。咱盘算了,除了应天,江州,济南,杭州等地之外,北平,西安,太原,还有云南,都要安排上,南北东西,都要均衡。不过你已经弄了个北平大学堂,如果再加一个师范学堂,咱怕你的担子太重了,你能行不?”
能行吗?
朱棣怔了怔,男子汉大丈夫,能说不行吗?
而且在北平弄个师范学堂,也就是说,北平是可以和应天分庭抗礼,成为南北两大文教中心。
尤其是重要的是,张庶宁已经开始在教学上面,崭露头角……筑巢引凤,把自己的小伙伴弄来,过几年,让他当山长,然后自己的人才就能滔滔不断。
而且张庶宁还有那么多不错的同学,把他们弄来,再加上齐泰、黄子澄、练子宁这些卧龙凤雏……我的天啊!
到了这时候,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咱身边羽翼丰满,我该多强大啊!
朱棣是越想越兴奋,竟然就拍着胸膛,直接答应了。
“父皇放心吧,咱能办好一个学堂,就能办好两个,三个,一点问题没有!”朱棣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
接下来他就哭了。
朱元璋沉吟道:“老四啊,是这样的,建立这几个学堂,孙炎的详细计划咱都看了。原则上经费会一视同仁,甚至偏远的地方,还能稍微多一点。但是真的落实,还要看各地的财力。”
朱元璋向朱棣解释,其实也不用解释。
一个学堂,肯定和当地的经济条件分不开。
譬如说办学经费是一样的,但是地方衙门如果多给学校划拨点土地,学校拿着土地出租,增加点额外收入,肯定是应天等地,更加便利。而且地方还能引入人才,提供资助。甚至可以捐款助学……这些事情,谁也不能说不行。
毕竟朝廷是鼓励办学的。
排除乱七八糟的算计,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
“总体算起来,北平的条件,或许不如别的地方……也就是说,你要贴补的费用还不少啊!”
听到这话,朱棣的脸色微微一变,“父皇,您能不能帮帮忙?”
老朱点头,很干脆道:“这点你放心,咱肯定会出力气的,现在给你十五万贯,回头每年也不少于五万贯……北平是教化重镇,别人也没法说咱偏心。”
朱棣微微松了口气,“父皇,那这么说,缺口也不大吧?”
朱元璋微微沉吟,“还不好说,咱看了一下,如果接下来税制改革顺利,每年能拨一百五十万贯,你现在的北平学堂,一年多少开支?”
朱棣怔了怔,默默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百万贯!
比照北平学堂,一年开支也是三百万贯,朝廷最多解决一半,然后他爹只给十五万贯,还是第一年的。
“父皇,孩儿没理解错,您出十五万贯,让孩儿出一百五十万贯,对吧?”
朱元璋轻咳了一声,“错了!”
“那是多少?”
“一百三十五万贯啊!你连这点账都不会算吗?”
朱棣眼珠子瞪得老大,怪叫道:“那,那有差别吗?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老朱把脸一沉,冷哼道:“你要是过不了,那就把北平大学堂迁去太原,让你三哥来!”
第七百八十章 亲事来了
“先生,你可要帮我啊!”朱棣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要哭得昏倒了。他疯狂跟张希孟倒苦水。
他跟老朱讲,把北平大学堂搬走,那还叫北平大学堂吗?这可是您老亲自写的匾额啊!
“师父,你猜父皇怎么说?”
张希孟笑了,“他还能怎么说?一定会说,大不了再写一张太原学堂就是了。”
朱棣瞪大眼睛,突然哀嚎了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师父啊,我现在就后悔莫及,我怎么没听先生你的!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管我爹要钱,却不知道花他的钱,是要付出代价的。”
张希孟呵呵轻笑,谁让你不听我的话的,这叫咎由自取。
“你跟庶宁关系那么好,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陛下的好意?”
朱棣怔了怔,无奈道:“受了父皇的一点好意,父皇就会得寸进尺,把他收为驸马,他才不愿意娶我那些姐妹呢!”
“这就是了!那你怎么还上当啊?”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棣愕然良久,痛心疾首道:“我,我还念着父子之情啊,我哪知道,有这么大的坑在这等着我!对了……师父!”
朱棣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了张希孟面前,好奇道:“师父,你有什么办法,对付我爹吗?你可要教教我啊!”
张希孟叹道:“你要是听我的,不要你爹的钱,反而准备点礼物,要尽心,要丰盛……顺便给你大哥,给你那帮兄弟姐妹,对了,还有你大侄子……通通都准备一份,托你爹带回京城。让他们老两口在孩子面前,有点面子。这样一来,就算你爹让你再办个学堂,你也能明目张胆要钱。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回天乏术了。”
朱棣傻了,心说要论起了解我爹,普天之下,哪怕算上老娘,加起来都不行!难怪父皇拿张先生没办法呢!
敢情早就被拿捏住了。
“先生啊,你可一定要给我出个主意啊!不然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希孟笑道:“不至于,反正你欠了那么多钱,也没打算还啊!”
朱棣哭了,“先生,我是没打算还本钱,但利息总要还吧!那么多学堂老师,还有那么多官吏,我现在都欠了八百万贯了,如果再办个师范学堂,我负债过千万贯,一年的利息就要百万贯以上……先生,别说北平了,就算是应天那边,也扛不住啊!”
朱棣哭天抹泪,没法子,只能求张希孟,教给他个法子,好渡过难关。
“师父,我爹欺负我,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回去上吊,悬梁自尽,我不活着了!”朱棣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希孟快气死了,“你怎么连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拿出来了?你是大明皇子?你注意点!”
朱棣毫不在乎,“我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大明皇子,下辈子变成什么,我还不知道呢!师父,我只能来生再孝敬您老啊!”
这货说着还真要往外跑,“师父,你放心,我不会死在您这,给您老惹麻烦的!”
“你死在这里,我也毫发无损!”张希孟气得大骂,“行了,别丢人了,我教你一个法儿。”
一听这话,朱棣一秒变脸,瞬间喜笑颜开了。
“师父,我就知道,您老人家不会不管弟子的……您快点说说,弟子上哪弄钱去?”朱棣忙不迭问道。
张希孟默默叹了口气,“朱棣啊,我问你,你打算还钱不?”
“不啊!孙子才还呢!”朱棣毫不客气道:“我可是研究过您老的秘籍的,钱是绝对不能还的。可我现在连利息钱都拿不出来,我根本维持不下去了,也没人愿意借钱给我。就算我压榨高丽,一时间也压榨不出多少油。这韭菜割得太狠了,该让韭菜长长才行。”
张希孟微微点头,“行了,看起来我以前教你的东西,你是真的领悟进去了。但是吧,距离修炼有成,还差得太多。罢了,我现在就教你一招,无中生有!”
朱棣聚精会神,“师父,快说,你准备怎么办?”
张希孟略微顿了顿,“朱棣,你说,你想娶谁当媳妇?”
朱棣怔了一下,“师父,这事有关系吗?”
“你只管说,我慢慢告诉你。”
朱棣黑了脸,“您还是快点说吧!我怎么觉得您要拿我和亲啊!”
张希孟憋不住笑了,“你小子想得美!我倒是想卖,可惜谁愿意要啊!”
朱棣不爱听了,“师父,我这一表人才的,文武双全,谁会拒绝?”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就自我感觉良好吧!
不过说实话如果和亲能解决问题,张希孟早就把朱棣卖了,根本等不到今天。
“你听好了,一个普通人,借了几百贯,估计就有人上门追债了。你现在借了几百万贯,还能维持。这是什么道理呢?这说明你这个藩王位置,还有北平留守,还值点价钱,人家看好你的还款能力。”
“对!太对了!俺朱棣就是这么诚实可靠,一诺千金!”朱棣义正词严道。
张希孟更加懒得瞧他,我当初就不该收你这么个东西!
“这东西叫资产负债,大概就是说,一个人的价值越大,能力越大,能承受的风险越大,自然就能借更多的钱……我现在没办法帮你弄钱填窟窿。但是我可以帮你提升价值!”
“提升价值?怎么提升?师父,要不你对外公布,说我拜在你的门下,是你最赏识的弟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要是让人家知道了,估计会管我要债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收场?”
朱棣哭了,敢情你不让我说这事,是在这里等着呢!
师父啊,你要是粘上了毛,比猴子都精明!
貌似不对,不粘毛,你也比猴子厉害,那你就是个老猴子成精!
张希孟不知道朱棣心理活动,要是知道了,估计能让他屁股开花。
“你现在已经是皇子,藩王,牧守一方……基本上没有别的提升空间了,所以只能从亲事上面下手,你要是娶一个身份不错的夫人,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朱棣怔了一下,原来是这么回事!
朱棣突然唉声叹气起来,“师父,你说说,这么多年了,你就两个儿子,你要是生个女儿该多好,我肯定好好疼她的!”
“你给我滚蛋!”张希孟抬起脚,朝着朱棣的屁股就踹。
奶奶的,我儿子都不愿意娶老朱家的公主,我闺女还能嫁给老朱家的皇子?
做什么弥天大梦啊!
张希孟只能干脆地打开天窗,把话挑明了。
“你想想吧,在满朝文武重臣当中,有谁比较合适?”
朱棣愣住了,还真要娶个媳妇啊?
很难得,这混小子脸红了。
张希孟并没有纳妾,朱元璋也是夫妻情深,对这帮孩子,多少有点影响,还没有哪个混小子,太过放纵,朱棣也不例外。
“师父,要不给我点时间,让我仔细考虑考虑!”
“你可以考虑,不过再过几天,我就要动身回京了……我说一个人,你同意就算了,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朱棣一肚子话,都被堵回去了。
只能很无奈道:“您说吧!”
“徐达的长女,你愿意不?”
朱棣眼睛瞪得老大,“您,您说徐妙云啊?”
张希孟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朱棣咽了口吐沫,突然大摇其头,“我,我不答应!”
“为什么?”张希孟不解道:“现在徐达是御史大夫,你在北平折腾,没有御史台高抬贵手,你的日子不会好的。我又不能明着袒护你。而且徐达背后还有那么多勋贵。你也知道,咱们的老兵不少回乡投资,现在已经小有家财。你只要娶了徐达的女儿,强强联合,身价立刻就提升了,到时候再去借钱,也方便多了,你说是不是?”
朱棣默默听着,您老讲的是真有道理。
但是对不起,我不答应!
“师父,啥也别说了,我宁可把北平学堂变成太原学堂!”朱棣咬牙切齿。
张希孟愣住了,他仔细打量朱棣,发现这小子不是撒谎。
“我刚刚讲的,你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朱棣冷冷道。
“那你为什么反对?”张希孟不解道。
朱棣眨了眨眼睛,冷哼道:“先生,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对老二老三他们,我可以不在乎,但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称得起朋友的,一个是庶宁,再有一个,就是徐妙云了。我们小时候一起骑马,一起玩……现在跟我说,为了北平,要我娶她,我做不到!”
“你是说彼此太熟悉了吗?”
朱棣沉声道:“是我不想失去朋友!师父,你和师娘那么恩爱,分开南北,您老也洁身自好,弟子是很佩服的,我,我不想在婚事上,太过马虎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棣一口气说完之后,再看张希孟,发现先生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容可掬。
“还不错,总算你的良心还没有丢光!”张希孟伸出手,拍了拍朱棣的肩头,突然低声道:“其实吧,我主要是忌惮你师娘的本事,一把年纪了,再闹出点事情,我这张脸,也就没地方放了。你小子也别死心眼,过去你和徐妙云太熟悉了,现在提起来,你就反对。这样吧,我想办法,把徐妙云弄到北平,你负责接待,好好相处。你要是觉得还行,师父就帮你周旋,不行就算了,怎么样?”
朱棣挠了挠头,又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臭屁哄哄道:“那就听师父的,给她一次机会!”
第七百八十一章 拆王宫,建学堂
“张师弟,好久不见了!”
胡俨的声音,略微颤抖,着实想念。
迎接他的是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张庶宁满脸欣喜,总算见到熟人朋友,能说说心里话了。
张庶宁一改往日高冷的习惯,变成了话痨……他详详细细,说了自己如何在复旦学习,如何去教导学生,怎么带着他们备考。
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敢歇着,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要知道他爹当年辅佐朱元璋,也是要睡满四个时辰的。
万一要是影响了长高,可就麻烦了。
张庶宁跟师兄抱怨,也夸赞他们题目总结得好,应考分析到位,着实厉害。
胡俨都只是耐心听着,他也快到了毕业的年纪,眼下所有学堂,都不是那么严格,你只要通过了考试,交了毕业论文,一切没有问题,提早毕业,反而受到欢迎提倡。
毕竟早点滚蛋,还能节省点学堂开支,大家伙谁都不富裕。
胡俨这一次北上,是想研究一下,北平的经济情况。
张庶宁搞了一次学生培养,算是间接促成了教育改革。他在书信当中,已经跟胡俨说清楚了。
胡俨琢磨着,他也要研究点有用的东西,像夏知凤搞得天文测量,推算日食,胡俨是干不来的。
他希望去看看北平的情况,因为很早就提倡发展工商,主张工商致富。可他从报纸上听说,北平留守司财政困难,处境举步维艰。
难道说越发展越穷了?
胡俨搞不明白,他决定亲自北上瞧瞧。
当他把想法告诉张庶宁时,张庶宁立刻同意了,不但同意了,还决定跟他一起北上。
虽然这一次考试的事情,张庶宁并没有暴露太师之子的身份,但谁也不是傻子,他能靠一己之力,对抗学堂,又能搅动朝局。
任谁都会怀疑,或许就会猜出一些端倪。
所以张庶宁决定暂时出去避祸,顺便瞧瞧北平的情况。
两个人算是一拍即合,他们共同北上。
胡俨这次是存着考察的心,因此一路上走到哪里,看到哪里,跟个好奇宝宝似的。
他们花了半个月时间,才赶到大沽口。
等到了这里之后,胡俨惊讶发现,居然有一大片土地,正被圈起来,似乎要开工的样子。
“好家伙,这块怎么也有上千亩啊,真是好大的手笔!”
张庶宁也是很惊叹,他们就去打听了一下。
等询问之后,两个人更加吃惊了。
这里就是北平师范学堂的选址。
“这么大的学堂,比咱们济民学堂可要大很多啊!不说别的,这北平的学堂,气派上面,还真让咱们刮目相看。”胡俨感叹着。
张庶宁倒是不这么看,他太了解朱棣了,这家伙好大喜功不假,但有些时候,更精于算计,毕竟也是老爹教出来的。
而且老爹也在北平,没道理让朱棣铺张浪费的。
“胡师兄,你能猜到设置在这里的原因不?”
胡俨怔了怔,他沉吟道:“莫不是土地便宜?”
张庶宁笑道:“这是其一,你瞧,这块临近大沽口,建造学堂需要的沙土石料,木材,器械,都能很快运输过来。而且咱们看过了,修建学堂的工人,普遍很矮,你知道怎么回事吧?”
“很矮?倭寇!”胡俨也想起来,蓝玉包了那么大的一个饺子,后续又敲诈倭国,勒索高丽,凭着那家伙敲骨吸髓的性子,绝对不会客气的。
“这么说,是用倭国和高丽的人给咱们建学堂?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张庶宁怔了一下,随即道:“只怕不光是人……还有命!”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小土丘。
胡俨看了半晌,终于一声长叹,按理说这么干有点过了,但是谁都知道,发展建设,实在是太难了,能用就用吧!
反正只要把眼睛闭上,装作没看见,也就是了。
可就在胡俨这么想的时候,突然码头那边,响起了锣声,这是提醒有船队入港了。两个人好奇之下,也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是一批运送木材的船只,浩浩荡荡,驶入港口,很快工人就上手了,搬运木料下来。
场面非常热闹壮观,工人们格外卖力气,没办法,这是给学堂用的,师范学院,以后培养出来的人才,都要当老师的。
谁家没有孩子,这把力气应该出。
大家伙干得热火朝天,胡俨看得都想上手帮忙了。
不过他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怎么回事?
这些木料不是新的,上面还带着油漆彩绘,隐隐约约,还有字迹。
这是哪来的?
胡俨看张庶宁,张庶宁也不知道……很凑巧,他发现从船上跳下来一个人,张庶宁还真认识!
张桓!
自己的便宜师兄兼不被承认的族侄……什么个关系啊!
“胡师兄,他给我来信,说是在辽东,做了木材生意,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胡俨想了想,“走,咱们过去聊聊。”
两个人凑了上去,张桓看到了张庶宁,那叫一个热情。
把他们带到了旁边,特意找了个树荫,还弄了一坛葡萄酒,给他们解渴。
“我在船上,都喝这个。你们先润润喉,回头等木材卸下来,我请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张庶宁脸上含笑,“师兄,听你的意思,是发了财了?”
张桓还有些矜持,“谈不上,就是干点辛苦活儿,挣个跑腿钱!”这家伙嘴上客气,但到底年轻装不住事儿,好容易遇上了熟人,迫切想要展示一下,因此就随口道:“没多少,也就十万八万的。”
张庶宁和胡俨都是一愣,跑一趟就有十万八万贯的,什么时候钱这么好挣了?
没有道理啊!
要真是这样,朱棣也不会憋得哇哇哭了。
他们俩越发好奇,就不停盘问,张桓也有意炫耀一番,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没有几句话,张桓就实话实说了。
他这批木材啊,都是从高丽王宫拆下来的,所以才会有油漆彩绘的痕迹,不过别看是旧木料,但是能用在王宫,都是顶好的玩意,拿来盖学堂啊,再好不过了。
胡俨脸色瞬间尴尬起来,他还说眼不见心不烦,这下子好了,人虽然见不着,但木料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那个你们把人家房子给拆了啊?”
张桓略怔了一下,他也是觉得不妥,但很快就有了说辞,“这是蓝将军下令拆的。他也是遵照李相公的意思。李相公说了,高丽王僭越了,区区属国,没有经过上国核准,就建造比上国藩王还大的宫殿,这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本该一把火烧了,但是念在高丽国小民贫,准许他们把王宫拆了,然后按照礼制,重新修建。”
张庶宁一愣,随即道:“是让他们拆,这木料怎么拆到了师兄手里?”
张桓怔了怔,“是这样的,李相公让他们拆,然后蓝将军提前给围了起来,说是要核准哪里违制……随后蓝将军就把所有的金银细软,全都卷走了。我们进去拆木材,后面还有拆石料的,总而言之,整个王宫都违制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看情况。”
胡俨和张庶宁互相看了看,全都无言以对。
说实话啊,这几朵奇葩凑在一起,也真是不容易。
拆人家王宫,还能理直气壮,简直不服不行。
蓝玉,李善长,这都是缺了大德的。
不过回头想想,要不是他们不要脸,想建个这么大的学堂,也着实不容易。
他们俩到底没有跟张桓一起吃饭,只说还要去北平,就匆匆告辞。
等从大沽口离开,一路上谈论之间。
胡俨还发现了一点端倪。
“师弟,你说把学堂建在城中好,还是外面好?”
张庶宁沉吟一下,“只能说各有千秋吧!城市便利,人口多,物资充裕,着实方便。”
胡俨却道:“我不这么看,你瞧瞧,大沽口这种地方,土地便宜,而且临近港口码头,周围也有菜地良田,其实学堂需要的东西,一点不缺。大的学堂都要住校,也没必要贪图城市的那点便利。咱们济民学堂,用了原来白鹿洞书院的地。我瞧着把大学堂,安排在交通便利的小镇子,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土地便宜,想要建造什么设施,也容易征地,花不了几个钱。而师生呢,又可以安心做学问,踏踏实实的,不比在城市里更好?”
张庶宁想了想,笑道:“师兄所言极是,其实按照你这么想,包括中学,都应该放在镇子上了!”
“就算不放在镇子,也要放在县城!”胡俨道:“师弟,一直以来,令尊张太师,还有陛下,都生怕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变得和以前的士大夫一样。可问题是把学堂放在城里,养尊处优,贫家子弟入学困难,要走上百里,毫无疑问,就增加了他们上学的难度。假如把学堂主要集中在交通便利的集镇,还有些不起眼的小城市。对学生也好,地方也好,都是好事情。”
这下子可让张庶宁忍不住一阵心动。
“没错,师兄讲得有理……要不咱们赶快去见见我爹吧!尽快把想法告诉他,现在正是大举建造学堂的时候,如果选址完成,再想改就不容易了。”
胡俨一听说要去见张太师,还有点紧张,不过很快也平静下来,他也知道,一旦选址之后,就没法再改了,时间确实刻不容缓……
第七百八十二章 朱棣,肥得很!
张庶宁和胡俨到了北平,很容易就找到了张希孟的住处,自己儿子带着同学来了,张希孟心情大好,还给他们准备了几道菜,算是接风洗尘。
胡俨在济民学堂也是优秀学生,张希孟当初对他的印象也相当不错。
“怎么样,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随手还给胡俨夹了一筷子软烂的鹿筋。
胡俨慌忙道谢,随后道:“太师,学生想研究一下北平的发展,从而总结一些规律。说实话,现在学生也闹不明白,北平到底是穷还是富,到底是好还是坏?”
张希孟笑容可掬,“这个该怎么评价,我也说不好。别说评价一个地方的好坏,就算是评价一个人,也很难一下子论断清楚。假如你能发明出一个大家伙公认的标准,你就是学问大家,就能成就一派学说。”
胡俨微微一怔,连忙道:“学生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学生也就是想解答心中疑惑而已。”
此时张庶宁却道:“师兄,父亲说的有理啊!过去咱们怎么衡量一个国家的好坏?物阜民丰,百姓鼓腹讴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父慈子孝,风清弊绝,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那就是三代之治了。”
胡俨略思忖,就道:“过去儒家治天下,有太多着眼民风,道德的标准。比如贞洁烈妇的数量,比如每年处死的人数……我觉得这些还都能商榷一二。最根本的应该是两样,一为产出,一为所得!也就是说,能拿出多少物资,百姓又能得到多少!”
“生产和消费!”张希孟笑着总结道:“胡俨,你的意思是这个吗?”
胡俨思忖少许,连忙道:“多谢太师指点,还真是一语中的。”
张希孟含笑道:“一个家庭,能收入多少,需要支出多少,量入为出,才是长久之道。虽然我反对把国等于扩大的家,但是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很赞同以此类比的。能产出多少,每个人分到多少,又有多少能用来生存……只要把这些简单的事情理清楚,治国的时候,也就一目了然了。”
胡俨连连赞叹,“太师总是一针见血,想来学生所想的东西,太师早就想到了,学生真是班门弄斧。”
“不,不是!”张希孟直接道:“你这话就错了,其实这些东西,在古籍当中,所在多有。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是虽然有类似的表述,可我们还是一头雾水。问题就是没有把这个事情讲清楚,说明白。譬如说赵宋,在修订宋史食货志的时候,就遇到了麻烦,而且是很大的麻烦。有许多人都说宋代国库岁入极高,是历代巅峰,故此就得出宋代极为富庶的结论。尤其是看那些关于东京繁华的记录,更是把大宋吹上了天。”
胡俨也忍不住发笑,这事情他在学堂也遇到过,还发生过激烈的辩论。
甚至有人依据一些笔记小说,说赵宋多么繁华,多么了不起。只怕大明再有一百年,也赶不上宋代。
但是稍微推究一下,就会发现,这事情根本不靠谱。
这些笔记,大约都是文人士大夫记录的,他们是受到偏爱的,普遍有钱……又到了汇集天下财富的东京汴梁,花钱享受,自不必说。
可是在感叹他们的好日子之余,是否想过,那些给他们提供便利的车夫,厨娘,小厮,甚至是青楼的姑娘……这些人到底如何呢?
又有谁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留下一份笔记,记录他们的生活呢?
貌似还没有。
其实这事情也不是无从下手……只要能算出几项基本的数据,就能得到一个直观的结论。
比如历朝历代,亩产多少粮食,分配到人头上,又有多少?分配是否平均?
不过就在这些数据上面,也时常会出现严重偏差。
比如有些专家,根据史料的某一条记载,得出亩产两石,甚至四石的荒唐结论,最后推出大宋朝人均粮食一千四百多斤的惊世骇俗成果,简直可以让人笑掉大牙。
在没有农业技术颠覆性突破的情况下,粮食的亩产并不高。当然不排除有亩产两石,甚至更多的情况,但这个绝对不能当做平均值,更不能天真以为,年年都这样。
因为土壤肥力不是一成不变的,连续耕种之后,必须要休耕。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靠天吃饭,气候也是不断变化的。
也不用说别的,仅仅是旱涝变化,就足以严重影响粮食亩产……如果某一年高温持续几十天,都能把庄稼晒死,这一季就要减产,绝收。
如果不考虑这种情况,就直接计算平均数值,那就是脑壳坏掉了。
而根据张希孟多年的观察,如果能保证灌溉的情况,十年平均亩产,能稳定在一石五左右,如果没有灌溉,平均下来,一年可能连一石都没有。
这就是历代的大概情况,几乎没有例外。
宋代的精耕细作水平,或许更高一些,但是宋代农田有限,土地肥力流失,亩产究竟有多高,还真不好说。
反正你要说大宋能比唐朝还厉害,未免胡说八道了。
胡俨和张希孟聊这些事情,倒不是为了单纯黑宋朝,只是想探讨出一个评价标准。
以现在的北平为例,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底和中原其他地方比起来,有什么进步?应该用什么标准衡量?
如果真的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行,那也不用费力气折腾了,干脆洗洗睡了算了。
不得不说,像胡俨这种天才人物,经过张希孟的指点,发挥自己所长之后,确实相当了得,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张希孟笑道:“我也很期待你的成果……农业,工业,粮食,布匹,燃料,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拿出一套标准出来,全面评估各地的治理成果,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踏踏实实,拿出一个结论。”
胡俨连连点头,“多谢太师指点勉励,学生必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张庶宁想了想,竟然又道:“胡师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带你去燕王府吧,我打听打听,燕王的虚实。”
胡俨自然是大喜过望,他要了解北平的情况,能直接从燕王府得到消息,那自然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只不过张庶宁的措辞很奇怪,难道朱棣有什么隐瞒?外人还不知道虚实?
胡俨表示很怀疑。
张希孟却是半点不奇怪,朱棣那小子,学的是比泥鳅还滑,别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北平能管到的区域这么大,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朱棣的家底到底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是像朱棣哭的那样,欠债一千万贯,穷得连利息都还不上?
还是另有玄机,这事真不好说。
张庶宁愿意去探听,那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众所周知,朱棣和张庶宁,可是光屁股长大的,这俩小崽子,只怕比亲兄弟还亲!
……
“庶宁,你总算是来了,怎么样,北平大学堂,还是北平师范学堂,你挑一个,要是愿意两个都要,都给你了!”
张庶宁忍不住笑了,“我才多大,哪有脸当什么山长啊?”
朱棣不以为然,“我当藩王的时候,还没你现在大呢!你瞧我不是干得挺好的。”
张庶宁突然笑了,“你真干得挺好的?可我怎么听说,你穷得当裤子?每年光是利息就上百万贯,你把我叫过来,不会是跟你一起还债吧?那我可不干!”
朱棣把脸一沉,哼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真当我一点家底儿都没有啊!”
“你有钱?”张庶宁好奇问道。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怎么说呢,我虽然没有钱,但我手上有东西!”
“什么东西?”
“最紧要的东西!”
张庶宁忍不住一笑,“要说最紧要的,除了钱,就是粮了?莫不是粮食公司丰收了?”
朱棣哈哈大笑,“我就说,谁也不如你聪明!恭喜你,猜对了!”
张庶宁带着胡俨来的,他们之前就讨论了粮食的问题,现在听到粮食丰收,岂能无动于衷!
朱棣眨了眨眼睛,“那个庶宁啊,我倒是能告诉你。但是你最好保证,不要告诉先生,更不要告诉我父皇!”
张庶宁怔了怔,无奈道:“我只能尽力而为,如果这事情不牵连到别的,你可以随便。”
朱棣也是无可奈何了,气得咬牙,“我就知道,你小子向来如此!”朱棣切齿咬牙,但还是没忍住。
“算了,告诉你就告诉你。现在几十家屯田公司,最少的一家,也有十万亩的田。辽东的土地,还算肥沃,平均亩产也有五斗。虽然不多,但胜在田亩数量惊人。我今年手上至少能捏着三百万石粮食,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庶宁没说话,胡俨却忍不住了,“燕王殿下,你这粮食产量也不高,扣去给农户的,还有交税的,剩不下多少啊?”
朱棣略怔了怔,“什么农户?俺这里哪有农户?屯田公司用的都是高丽的劳力,还有倭国的。农忙的时候,一天一斤粮,农闲的时候,三两就够了,要不然就卖给木材厂,让他们伐木去。”
胡俨听得目瞪口呆……他承认,是他疏忽了,似乎不能光算产出多少,分给百姓多少……还要算能抢来多少,压榨多少!
一句话,现在的朱棣,其实肥得很!
第七百八十三章 该宰肥羊了
张庶宁的到来,让朱棣大喜过望。朋友相聚,朱棣一改过去每顿两个菜的习惯,给张庶宁准备了二十多道菜,光是酒水就摆了十八样。
张庶宁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确实朱棣不穷,不然也摆不出这个阵势啊!
胡俨也更是好奇,这个发展工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变得富裕了,还是更穷了?
北平和中原,到底哪里不一样?
胡俨作陪,三个人凑在一起聊天,张庶宁频频举杯……猴子想要进化成人,需要两百万年,可人想要变成猴子,往往只要一顿酒而已。
不出意外,朱棣这家伙果然原形毕露。
几杯酒下肚,就什么都往外说了,拦都拦不住。
首先一点,朱棣穷不穷?
他很穷,光是燕王府的外债,就有八百万贯,还不算兴建师范学堂的开销……但是朱棣也不穷,他有着非常恐怖的现金流。
光是今年一季粮食丰收,他就掌握了三百万石以上的粮食。
扣除成本,这些粮食,也能带来一百万贯的利润,再扣除商人的那部分,他也有五十万贯。
除此之外,辽东开荒,还有一项更大的收入,那就是质量上乘的红松木。
这可是好东西,充当建材,价钱比红木低,但是质量极好,产量又大……开荒的队伍所到之处,必是伐木队所过之处。
所谓伐木累,那不是笑话,不光累,还要命!
光是过去三年,死掉的伐木人员,就超过一万人,这还是有统计的,那些私自砍伐的,还不算在其中。
仅仅是木材一项,又能给北平带来超过五十万贯的收入。
而且在开荒的过程中,还发现了金矿,辽东可是产金的地方。
现在每年能给北平提供三千两黄金!
如果加大力度,淘金收入还能快速翻倍。
另外每年从辽东运到中原的人参,就有两万担!
这还不算其他药材!
粗略算算,朱棣从辽东等地,就能拿到二百万贯收入。
对了,还有羊毛纺织,每年呢绒销售,也有八十万贯分红,后续的利润更大。上都开平城,早就变成了一个羊毛之城。
这还不算完,南方的丝绸,茶叶,瓷器,种种商品送过来,朱棣都能抽到关税。
全都加起来,朱棣一年能捞到三百多万贯收入。
差不多相当于每年挣三十万,负债一百万。
是数量不少,但也不是不可接受。
而且朱棣也不是什么都说,毕竟还有胡俨在这里……他从高丽捞到的好处,跟李善长和蓝玉的分红,他就没说。
反正这么讲,朱棣不但不穷,他还很肥,肥得厉害!
“我跟你们讲,这发展工商啊,好处显而易见……我问你们,一个普通的妇人,一年能织多少丝绸?”
胡俨想了想,就说道:“殿下,家母为了供我读书,经常用空闲时间织布,她一年差不多能织四匹布。换二十贯钱,算是我家中,仅次于粮食的收入了,”
朱棣哈哈大笑,“那你知道苏州的一个织工,一年能织多少吗?”
胡俨愣了一下,随后道:“怕是有几十匹吧?”
朱棣点头,“如果原料足够,一年下来,能有三十匹左右,不能更高了。”
张庶宁好奇道:“那上都的呢绒呢?能有多少?”
朱棣得意洋洋,伸出了一根指头,还得意洋洋晃了晃!
一百匹!
怎么会这么多?
张庶宁和胡俨都不敢相信。
朱棣却是哈哈大笑,“这就是你们不明所以了……首先,在开平城作坊,用的都是最好的织机,一次能纺六十四根线的那种,都被淘汰了!还有,你想要那么多呢绒,就要有足够的羊毛……你们现在去瞧瞧,漠南,辽东,到处都是羊群!父皇册封的蒙古朵颜诸部,十万帐篷,现在都给我放牧!还有,长城一线,那么多戍边将士,他们也有自己的牧场,农场。我现在是机器先进,羊毛充足,又有朝廷订单,你们说,我不赚钱,还有谁赚钱?”
……
朱棣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老底都给说了出来。
张庶宁听得目瞪口呆,胡俨是大开眼界。
和朱棣吃完这顿饭,他就四处调查,了解情况,为此还跑了辽西,去了辽阳,铁岭,又去了开平。
这一大圈跑下来,胡俨算是有了点心得体会。
他开始着手撰写,交给张希孟的报告。
发展工商,带来最大的改变,不是财富一下子增加多少,也不是一下子就富国裕民了,最最根本的变化,是效率的提升!
得益于张希孟的讲学,这帮年轻人的看待各种问题的方式,都大大改观了。
咱就这么说吧,你要是张罗着发展工商,把工厂作坊建立起来,老百姓立刻就富足了,百业兴旺,国家进入太平盛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那也太容易了吧!也太不不符合常理了,难道世上还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
不能够啊!
就拿屯田公司来说,如果是让大明的老百姓来干,无论如何,他们也要先留足口粮,条件允许,他们还要储藏一部分。
粮商要来收购,这些老百姓还未必愿意,一定要等着好时机,卖个高价钱!
所以说,跟小农交易,那个成本老高了,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但是换成屯田公司,那就不一样了。
还想要留下口粮?
做梦去吧!
从高丽和倭国弄来的劳力,每天就那点口粮。
至于菜?
见过猪食没有?
就那玩意,往里头加二斤盐,吃去吧!
也幸好临近长芦盐场,食盐便宜,可以随便吃。
那菜的滋味,比起咸菜还要咸几倍!
你说就这样的饭菜,给了倭国和高丽的苦力,这帮人竟然还感恩戴德,觉得除了工作时间长点之外,吃喝没的说。
果然是上国,比他们的主子,要宽宏多了。
听到这个消息,朱棣都傻了,我还不够黑心啊?
他不得不行文蓝玉,特意询问,你就跟我说说,这两个国家,到底吃什么玩意啊?
半个月之后,蓝玉送来了消息,由于这帮劳力,不少都是俘虏的士兵,因此他们吃的就是军粮。
而且这两国不约而同,都有个习惯,那就是不能让士兵吃得太饱,否则的话,会影响斗志,训练的时候,没有精神头儿……
朱棣听完都懵了,这说的是人话吗?
要知道在大明这边,张希孟主持的军中后勤,一直以让士兵吃饱,吃好为目标……虽然有些时候做不到,但全军上下,无不以此目标。
如果哪支人马,种菜好,养猪好,吃得好,那是要拿出来表扬的。
但是倭国和高丽不一样,吃得好?
想什么呢?
耗材也配浪费粮食?
蓝玉告诉朱棣,归根到底,倭国和高丽,都是等级森严,尤其是军中,更是差别巨大……在他们看来,如果军中贵族将领,和普通人吃的一样,那还怎么体现贵族身份?
所以一定要拉开差距。
可问题是他们的保障能力,就是那么捉襟见肘,根本没法既能让所有人吃饱,又能体现出三六九等。
对不起了,军中骡马,你们只能吃跪族餐了。
根据蓝玉的介绍,他们运气好,能从老百姓手里抢到,那就可以吃点饱饭。
如果抢不到,靠着后面送上来的补给,基本上就是一个饭团的量。
这个饭团还不是纯粹的粮食,需要混入些豆子,甚至是杂草。
偶尔遇到有良心的,在制作饭团的时候,会用手沾上盐水,揉搓饭团,也就算是加点滋味了。
干净又卫生。
问题是这种饭团,保质期太短了,往往送到士兵手里,就已经发霉变质,臭气哄哄……反正你只要看过倭国和高丽的军中伙食,你就会庆幸自己生在大明。
多亏了张相慈悲,对比之下,你就会觉得,张相简直是菩萨降世。
所以说,高丽和倭国人,绝对是当下最好的劳力,毕竟只有他们,才能接受那种超高强度的压榨,而不至于起来造反。
胡俨总结,发展工商,带来的效率增加,一种是呢绒工厂那种,靠着提升机器获得的。不过即便提升了机器,也要工人增加时间,每天干六个时辰,都算是运气好的。
另外一种,就是屯田公司,他们单纯压榨,就是从骨头里榨油……看过之后,胡俨也算是清楚了,为什么不能放在中原……真要是在中原这么干,洪武皇帝和张太师在,未必会造反。可是等到这两位不在了,立刻就是天下大乱,绝对没有别的可能!
既然弊端这么明显,还费力气发展工商干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归根到底,还是那两个字:效率!
现在的朱棣,能拿出几百万石粮食,能拿出几十万根木材,上百万匹呢绒……一句话,这货浑身都是油水,肥到了可以滋养大明的程度了!
胡俨的报告送到了张希孟手里,此时的张希孟已经回到了应天,不出意外,朱标也看到了。
再然后,就有一封信送到了朱棣手里。
“四弟,大哥现在缺二百万石粮食,弥补亏空,赈济灾民,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大哥一把!”
第七百八十四章 赌上一切的朱标
自从老朱北上,朱标监国,也有两年时间。没有了父亲的压制,朱标越发自信起来,那种上位者的气度,一日强过一日。
君临天下,驾驭这个庞大的国家,确实需要这样的气度。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朱标的火候还是差了一些,这个国家也太大,太复杂了。
因为朱标不管怎么努力,他都发现,灾荒,饥饿,甚至是流民,依旧不断出现……虽然规模很小,但也不能视而不见。
最讽刺的是,前年的时候,濠州等地出现了灾荒,对了,此刻的濠州,已经改名凤阳,作为大明的龙兴之地,居然出现了大面积挨饿的情况。
所幸紧急调拨了一批粮食,才没有出大事,但是也吓得朱标冒了一身冷汗。要真是凤阳出现民变,朱元章还没死呢,就冒出一个新的朱元章,这大明君臣,乐子就大了。
朱标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研究,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真是他不行,还是地方官吏出问题?
又或者是老天爷作对?
经过差不多一年左右的调查了解。
朱标很无奈承认,或许这就是农业社会的常态,三年旱三年涝,灾荒不断,民生艰难。
朱元章刚起兵的时候,由于战乱,人口逃亡,土地撂荒。这时候推行大规模的均田,每家每户,能拿到的田亩很多,而且刚刚得到土地的百姓,还想着成家立业,因此建房子,结婚的也多。
这样一来,大量的余粮拿到了市面上。
再加上兴修水利,极大增加产量,所有才有了一段时间的繁荣。
以淮西等地为例,纳入老朱治下,已经超过二十年了。
最早生出来的孩子,现在已经当爹了。
暴涨的人口,很快将多余的土地瓜分一空。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一家最少三五个孩子,多少余粮都不够吃。
这几年又陆续发生水灾,旱灾,蝗灾……老百姓的积累迅速榨干,如果不救济,就会出现流民。
其实这也就是历代的常态,基本上立国三五十年,甚至更短,就会出现一大堆的问题……想办法励精图治,能勉强过一百年。
等到一百四五十年以后,已经是遍地窟窿,这时候天降勐男,推行断然措施,又能延寿一段时间。
到了连改革都改不了的时候,那就只能等死了。
大明朝连开头第一阶段都没有走完,毕竟岭南,湖广,巴蜀,乃至中原,还有多余的土地,还可以推动移民。
保守估计,再有二三十年,才会真的大面积爆发危机……
可朱标们心自问,二三十年,也不是多长的时间啊!
自己完全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而且现在不着手解决,到了积重难返的那一天,就真的没办法了。
几乎一瞬间,朱标就意识到了,唯独发展工商,才能解决问题。
不得不说,张先生是真的厉害,大明刚立国没几年,张希孟就在说这事,并且已经做了安排,彼时不理解的人居多,张希孟几乎是顶着所有压力,勉强向前推行。
现在朱标后知后觉,明白了先生的厉害。
可还剩下一个问题,到底要怎么办?
具体怎么利用工商的力量,打破现在的僵局……朱标不得不召集群臣,商议这事情,以孙炎为首的朝中重臣,齐集一堂。
有关讨论早就有了,此刻大家伙也都心里有数,到底要怎么办,其实也算不得毫无头绪。
“殿下,说到底,还是要把人从土地当中,释放出来……要改变原来的方略,让整个大明都动起来。”
孙炎刚刚说完,汪广洋就道:“孙相,一直以来,我们做得都是让老百姓静下来,要解决流民的问题,要让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吃饱肚子。骤然逼着百姓动,这事情可是不小啊!”
孙炎点头称是,“确实如此,也幸亏张太师早早布局,现在才有机会。我的意思,要打破一个个堡垒,重新塑造大明的格局,才能有机会!”
孙炎讲的是什么呢?
说起来也不复杂,就拿粮食为例,大明现在真的缺粮食吗?
很显然不是这样的,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粮商,他们手上囤积了相当数量的粮食。粮食丰收的时候,从老百姓手里收上来,然后等到青黄不接,再拿出来贩卖。
一转手之间,至少有三五成的利润。
算是囤积居奇吗?
自然也算,可问题是这种人太多了,遍及南北,多如牛毛。大明朝廷能管到主要的城市,能管到交通要道,但是还有太多的地方,根本管不到,也无从管理。
说白了,这就是农业社会的常态。
在农业社会,贵乏是常态,因此从上到下,都养成了储藏的习惯。
粮食,布匹,很多地方,干脆存钱,把钱放进地窖里,硬生生弄出了钱荒。
因为大家伙都知道,物资宝贵,粮食值钱,只要存着,就肯定能升值。
这种病态的观念,让商品资金陷入停滞,失去了流通,一旦某地出现了灾荒,那么对不起,没有其他地方补充,只能粮食价格暴涨。
如果朝廷的救济不到位,就会出现流民。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难度也不算太大,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搞到足够的商品,变得不再紧缺,然后硬生生砸下来,告诉所有人,规则变了。不要想着积累物资,而是要想着创造更多的财富。
“殿下,还有诸公,这事情在大明,并不是没有先例,比如长芦盐场,现在大明的盐价如何?你们应该都心里有数吧?”
孙炎又抛出了一个例子,这一次尚在迟疑的众人,也渐渐改变了想法……没错,似乎有些道理啊!
当初收复北平,开辟长芦盐场,筹措军费养兵,修长城。
现在过去了这些年,审视当初的做法,绝对是非常成功的。
元朝承袭了两宋的盐法,彼时盐价最低也要三五十文一斤,普通百姓,饱受高昂的盐价之苦,朝廷又收不到多少盐税,只是肥了中间层层的盐商。
他们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就把钱赚了。
彼时的盐商,和现在的粮商很相似,一个是拿到了食盐的经营权,一个是囤积了粮食,然后就可以坐等发财。
试问这样的经商方式,赚钱方法,又有什么效率可言,根本也谈不上什么进步,不过是聚敛财富罢了。
当初在长芦盐场,张希孟是怎么干的?
首先推行晒盐法,拿到足够的食盐,然后大举出售,以极低的价钱,行销天下。
对于那些交通不便的地方,由朝廷设立盐铺,或者借助常平仓,平价售盐。
这一番努力下来,食盐不再金贵。
一口气把盐价打到了七文钱。
哪怕最穷的老百姓,也能买得起食盐。
而且由于盐场出多少盐,就缴纳多少税赋。
盐税这一块,不但没有减少,还大大增加了。
更有趣的是盐价这么低,让肆虐千年的私盐生意消失了,几乎没有私盐贩子生存的空间了。
这一下子,几乎解决了所有问题。
堪称大明的德政。
彼时孙炎还跟在张希孟的身边,非常熟悉整个过程。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五体投地,钦佩不已。
其实仅凭着整顿盐法这一项,就看得出来,张希孟做事的本事,绝对是第一流的,哪怕是老李,也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只不过张希孟不愿意把自己陷在政务当中罢了。
此刻孙炎也想用类似的办法,以北平的粮食,大肆销售,填补各地市场的亏空,把粮食价格也打下来,让那些粮商失去利润空间。
“孙相,这么一来,那些普通的百姓,又该怎么办?他们的收入也会减少啊!”汪广洋低声道。
孙炎一笑,“或许会减少,但如果能促使他们离开家乡,去北方屯田,或者进入工厂,充当工人,也可以弥补缺口,或许还能赚得更多。”
汪广洋皱着眉头,“孙相,不是所有人都能背井离乡,你这么做,是会招来骂名的!”
孙炎哈哈一笑,“你说得对,但是什么都不做,把人圈禁在土地上,依旧是要背骂名,说我们无能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刀阔斧,杀出一条血路。至于后果如何,我愿意一肩抗起,如果结果不好,那就拿我孙炎治罪。”
顿了顿,他又道:“到了那时候,还请汪相公站出来,收拾残局。你记着,一定不要对孙某客气,千刀万剐,诛灭九族,都是我咎由自取!”
汪广洋的老脸瞬间憋得通红,姓孙的,你太不是东西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摆明了警告我,不要掣肘,拉你的后腿!
行,你可真行!
看着汪广洋哑巴吃黄连,孙炎心里头暗乐。
我跟着张太师学了多少年?他一肚子损招,只不过顾及身份,不愿意用罢了。但是没关系,我孙炎不在乎,想跟我斗啊,再学几十年吧!
这时候朱标突然开口了,“粮食只是第一步,如果一切顺利,接下来还有木材,还有油料,毛纺……我们要学会借助北平的物产,重塑整个大明的格局!”
朱标攥紧了拳头,“此事我身为监国储君,亲自负责。如果不能利国利民,我情愿辞去储君位置!”
第七百八十五章 出口恶气
“燕王殿下,这是三十万贯定金,先起运一百万石粮食,后续金额会陆续打到北平银行的账上,请殿下放心。”
朱棣看了看眼前这个户部官员,无奈吸口气。
这要是换成别人,无论如何,也是要狠狠敲一笔的,想拿这么点定钱,就把粮食运走,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这么多年了,他朱棣还没吃过亏。
不过当朱标开口之后,他就真的没办法了。
这年头朱棣应付不了的几个人里面,大哥朱标绝对算一个,而且还是排名非常靠前的那一个。
说实话,这些年朱棣能迅速发展壮大,绝对跟朱标的纵容有分不开的关系。
没有朱标点头,就连朱元章和马皇后都不好给朱棣大开方便之门,难道你们想看孩子们自相残杀啊?
更何况朱标牵着那么多人,他们都能出来给朱棣下绊子。
但是对不起了,朱标什么都没做,甚至还纵容朱棣,容忍他为所欲为。
朱棣虽然混点,但是他不傻。
大哥替自己遮风挡雨,自己要是不能知恩图报,满天下的人,都能把他撕碎了。
“行,这是太子哥哥吩咐的,就没有不行的……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们,粮食运走了,这也是俺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你们可要小心应付,务必稳妥,不许出一点差错!”
户部的官吏立刻点头道:“多谢燕王提点,请殿下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交代完毕之后,官吏上了漕船,一声令下,满载着粮食的船只,沿着大运河,直接向南。
另外还有一些粮船,干脆满载着辽东的粮食,自大沽南下,运往浙江和福建。
一直以来,都是南方的漕粮,运往北方,支持九边的军事开销。
什么时候,北方居然有多余的粮食,可以运到南方?
这不是做梦吗?
谁知道,这个梦里才能发生的事情,居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这个影响,哪怕是朱标,也没有办法预料,他不得不跑去中书省,时刻盯着,一旦出现任何问题,立刻处置。
相比起朱标的忐忑,张希孟回京之后,宅在家里,闲着也没事,每天给夫人做点饭,江楠则是每天坐班,回家就能吃到丈夫做的饭菜。
当年的一句戏言,还真成真了。
果然是江楠在外面忙活,养活张希孟了。
“你还是出去做点事吧!要不你写点书也好!你总要干点什么事吧!”江楠道:“你这么蹉跎岁月,那些仰慕你的人,都会失望的。”
张希孟哈哈大笑,“我现在能去干什么?还是等见了分晓,我再写点东西,总结一下,也就是了。”
江楠稍微怔了一下,随即道:“到底会走到哪一步?你能预料到吗?”
张希孟笑道:“既然你问到了,咱们不妨就推演一下……你先说,这些年,一直存在的缺粮问题,真的是产的粮食不够吗?”
江楠呵呵一笑,“我好歹也管着商业部,现在能登记在册的商行,只怕还不足实际数额的一半。有太多私下里产业,根本就记录不了,尤其是湖广,巴蜀,岭南,到处都有。我不断行文各地,要求他们,彻查境内的商行,还派了官吏过去彻查。但终归效果有限。这个大明朝,当真是太大了,有太多经济活动,根本就不在朝廷的掌控之内。”
对于夫人的抱怨,张希孟一点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存在于民间,没法统计的经济,别说大明朝了,哪怕到了后世,也不稀奇。有些管理水平很差的某南亚大国,竟然有九成以上的劳动力,都没法纳入国家统计范畴。十亿牲口,实至名归了。
以大明如今的状态,就一定比某三哥更强吗?
还真说不好了。
“咱们想发展工商,而地方上,总是有一股顽强的力量在抵抗着,在老百姓这一块,是尽量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不愿意购买商品,减少开支……这是几千年的传统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推行的均田,就是向这个基本盘妥协,是满足他们的要求,然后才有了大明朝。”
“现在我们想改出这个困局,就必须朝着这个局面下手才行。”
江楠想了想,道:“可我们已经颁布了最严厉的均田令,不许兼并土地,那现在的做法,还有用吗?”
张希孟笑道:“土地是根本,有田地,能种粮食,这就保证了九成以上百姓的基本需求,不至于出现大的乱子。你也不要忘了,就在这个男耕女织的基础上,还有不少商贾,比如粮商,他们靠着自己手上的财力,从老百姓手里,集中农业剩余。聚敛财富的同时,又形成一个个封闭的区域。”
“所以我们说男耕女织,是一层一层的……最底层,是丈夫和妻子,男耕女织,满足衣食需要,尽量少采购商品。往上一层,或许就是一个县城,在县里,有铁匠炉、有牲口市场、有布铺、粮行,他们又构成了一层,以此类推,一直到一个行省,或者几个行省……总而言之,咱们这个大明朝,是被一层层笼罩着。”
江楠咀嚼着张希孟的话,忍不住点头,“我大约懂了,想发展工商,就要足够的市场,充足的原材料,还要充裕的劳动力。可现在的大明,层层叠叠,都在抗拒工商业发展,制约商货流通。只有通过北平的商品冲击,把这个局面打开,才能实现全国一盘棋?”
张希孟含笑点头,“夫人果然厉害!”
江楠忍不住一笑,“我算什么厉害,老爷才是真正的高人,这么多年的布局,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怪不得听说,老爷做饭的时候,都在哼着小曲,您着实是欢喜异常啊!”
张希孟轻叹道:“那只是我的估算,到底能不能顺利做到,还不好说,所以咱们依旧拭目以待!”
……
北平的第一批粮食,运抵应天。
在清点之后,第三天就开始了销售。
四百七十文宝钞一石!
不到一贯宝钞,就能买到两石。
当这个价格贴出来之后,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按照大明官方的价格,一两黄金,大约兑换十两银子,而一两银子,大约可以兑换两贯宝钞。
各地的币值多少会有些差异,但是大概不会差很多。
过去在丰收年景,粮食集中上市,一两银子大约能买三石粮食,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最多只有两石粮。
也就是说,大明粮价最贵的时候,差不多是一贯宝钞买一石粮。
现在好了,一贯宝钞能买到两石粮食还多!
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有些大聪明觉得不会是粮食有问题吧?
是陈年的粮食?或者发霉了?
不然怎么会卖得这么便宜?
有人不信,但到底有人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
他们走进了粮行,果然背出了一石粮食。
等到手之后,一看这个粮食,不少人都愣住了,立刻扭头,再来一石!
甚至有人干脆赶着车去采买了。
北方的粮食,尤其是辽东,只种一季稻谷,生长周期长,积累的养分充足,蛋白质含量高。
古代北方人身形魁梧强壮,就跟粮食中的蛋白质含量有关系。当然到了后世,肉类都随便吃了,这点差别就不明显了,南方年轻人的身高,也急速蹿起。
但是有一点却是实实在在的,北方的粮食,确实口感会更好。
质优价廉,天上掉下来了便宜,哪能不捡啊!
一时间,北平粮,或者说是辽东粮,在应天,在苏州,在杭州,还有其他几个主要城市,都打出了名气,迅速抢占市场。
原来的那些粮商,面对这个局面,简直措手不及。
怎么办?降低价格吗?
可问题是降到了和北平粮一样的价钱,他们就赔了。
而且就算降到了,也不一定卖得过人家啊?
坐着数钱的生意,怎么就一下子没了呢?
一时间粮市哀鸿遍野,乱成了一团。
不出意外,朱棣又遭到了咒骂,说他扰乱市场,胡作非为,是大明之祸。
已经有人在报纸上刊发文章,要求朝廷惩办朱棣,停了北平粮食,不然只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哈哈哈!”
看到这篇文章,朱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停拍着桌子。
好!
实在是太好了!
“孙相,憋在肚子里的这口气,足有好几年了,总算是出来了。”
孙炎看在眼里,也是喜上眉梢。
他们和粮商之间的仇口,早就结下了……上一次清查各地仓库,闹出了大面积亏空,紧接着粮价暴涨,百姓苦不堪言。
甚至几乎破坏了清查亏空的大事。
从那以后,朱标就注意到了,确实存在一大批实力不俗的粮商,他们低买高卖,大发利市。
而且还借着朝廷清查出亏空的机会发财,干扰国政。
这要是朱元章,早就按照囤积居奇的罪名,杀一个人头滚滚了。
朱标毕竟厚道,没有这么干。
而且那一次已经罢免了李善长,如果再大开杀戒,造成后患太大,不是他能承受的。
到了现在,机会终于成熟了,北平的粮食来了,重新洗牌的时候终于到了。
“粮食这么紧要的东西,必须掌握在朝廷的手里,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朱标看了一眼孙炎,问道:“孙相,咱们手里的粮食,能够吗?”
孙炎微微一笑,“殿下,往日北平可是需要江南的漕粮啊!”
朱标突然吸了口气,似乎明白了孙炎的意思,重重点头!
而几乎与此同时,有人也悄悄到了汪广洋的府邸,找到了这位右相公。
“您老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忙,盐已经被抢走了,要是连粮食也捏不住,还怎么赚钱啊?”
汪广洋黑着脸,怒道:“你们不要问我!这是太子殿下定下来的事情,上面有陛下,有张太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来管。你们不是有那么多钱吗?赔点能怎么样?”
第七百八十六章 我会保你的
汪广洋把人赶走之后,特别吩咐门子,以后这种人一个别放进来。他洁身自好,见不到蝇营狗苟之事,如果下次再来,他直接到御史台举发,立刻抓起来。
好家伙,汪广洋已经准备翻脸了。
这事就这么险恶吗?
汪广洋直觉就很可怕,朱标扳倒李善长,张希孟和朱元章没管,改革教育,这两位也都在北平。
结果到了摆弄粮食这事上,他们回来了。
虽说这里面有各种巧合,很难说是有心的,但巧合多了,就让人觉得不那么正常。
不会是要一举全歼吧?
而且粮食这个事情,确实复杂,里面牵连的事情,能有多深,就连汪广洋也说不清楚。
一旦真的天崩地裂,谁又能全身而退?
汪广洋现在只羡慕李善长,这位逃出了京城,能够作壁上观,真是有福之人啊!
“李相公,我要是能安然回家,终老此生,我就死而无憾了。”
汪广洋感叹着,而在千里之外,此刻的李善长,也不是那么轻松。在他的对面,站着燕王朱棣。
老李沉吟了一下,“你坐着吧,用不着这样,老夫跟你也算是利益相连,唇齿相依,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我不会自误误人的。”
朱棣见他一再保证,终于点了点头,“李先生,我实在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局,到底凶险在哪里?为什么张先生那么在乎,我大哥现在又积极推动……我现在看的是一头雾水,偏偏我又要往南方供应粮食,一旦出了差错,我怕屁股开花啊!”
李善长忍不住笑出声,到底是个毛孩子,屁股开花是好事,别脑袋开花就好!
“燕王,其实张太师鼓吹工商多年,但是他一直没有着手真正推动,最多只是从人才,律法,资金上面做出安排,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做不?”
朱棣摇头,乖乖道:“我原来也琢磨着自己挺聪明的,可跟你们混久了,我发现就我是最傻的那个,谁都能耍我团团转!”
“哈哈哈!”李善长忍不住发笑,“燕王能有这份自知之明,也就很了不起了……对了,不是有个小崽子,正在考察北平状况,要评估治理如何吗?他还写了篇文章,说赵宋之富是假的。”
“对,这人叫胡俨,可是济民学堂的高材生,很厉害的。”
李善长点头,“确实厉害,年纪轻轻,就能看到这一层,不简单啊!老夫不妨告诉你,为什么两宋的城市能那么繁荣!因为是吸了全国的血,以天下之力供养汴梁,以天下之人,奉养士大夫,才会有那个结果。”
朱棣点了点头,这些话张希孟早就讲过,并无什么稀奇。
李善长看出来朱棣的轻蔑,忍不住冷笑,“话是这么说,但到底要怎么做,你清楚吗?”
朱棣摇头。
李善长继续道:“这个窍门就在田地上面。上位历代务农,想必你能明白一些,向来租种土地的农户,至少要将三五成交给地主,佃户自始至终,都是吃不饱的。”
朱棣略错愕,随即点头,“确实,的确如此,父皇就这么说的。”
“那你可明白,地主多收上的粮食,干什么去了?”
朱棣一愣,“他们喜欢存粮,不过也存不了那么多……他们,把粮食卖到城里了?”
李善长终于点头了,“这次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管是天子皇族,还是公卿大臣,基本上都在城市里。要想奉养这些人,不只是朝廷的俸禄饷银,还要有城里的工匠,伺候人的帮闲,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除了朝廷的漕粮之外,更多的是商人运来的粮食,商人又从哪里弄呢?就是这些地方大户!或者说是豪绅供养了城市的繁荣。”
朱棣连连点头,“这个我明白,可咱们大明朝,是打击豪绅的,那咱们城市的粮食,是怎么来的?”
“问得好!”李善长笑道:“咱们从一开始,就落实了均田,老百姓感恩戴德,踊跃纳赋,足够文官将士的开销。至于不足的部分,有商贾从民间采购余粮,也就是了,难度不大。”
朱棣笑道:“这不是挺好吗?”
李善长呵呵一笑,“好什么啊!你没瞧见,另外一份报告,说的是人丁土地的!现在各家各户,生了那么多孩子,田要重新分,口粮也不够!朱棣,我问你,到了这时候,你要是普通农户,还会因为感恩戴德,多给朝廷提供粮食吗?”
朱棣陡然一惊!
因为人丁田亩是张庶宁参与调查的,他非常清楚里面的关键。
张庶宁确实提到,需要重新分配土地,而一旦分配土地之后,会造成税赋严重下降。
可是这份报告没有讲的一件事,或者藏在后面,没有说的,由于人丁滋长,淮东省,浙江省,江西省,这些人口稠密地区,已经贡献不了多少余粮了。
大明现在的粮食,需要从河南,山东,湖广调集,另外还有岭南那边,朱英还能送来许多粮食,这才保证了正常运行。
可即便如此,也处处及及可危,难以维系。
土地分给老百姓,固然是好事,但是同时也将粮食的支配权力,一并给了普通百姓。
寻常人肯定是全力以赴,填饱自家人的肚子。只有佃农,才不得不缴纳高昂的佃租……而这些佃租,又成了供养城市的必须。
看清楚了这一点,大约就能明白,为什么抑制兼并这么难!诸如王安石,张居正等人,会被历代视作奸邪佞臣,道理就在这里。
你动了根本,从上到下,除了户部或许会充裕一些,国家能更好一些,其余诸人,甚至是包括皇帝在内,都未必得利。
举世皆敌,如何还能逃得了人亡政息的下场?
“李先生,这,这还算是大明盛世吗?父皇励精图治,就治理成这样?”朱棣忍不住问道。
李善长呵呵哂笑,“这还不算洪武盛世?这要不是洪武盛世,早就怂恿勋贵豪强,世家名门,盘剥百姓,从老百姓牙缝里榨油了!老夫可以明白告诉你,不管是什么文景之治,还是贞观之治,能吃饱饭,还能读书识字的普通百姓,我洪武一朝,冠绝历代!”
李善长不屑道:“说到这里,老夫就能揭开那个谜题了,赵宋究竟如何成色?正因为开封临安,那么繁荣,所以赵宋的民生,必定艰难,普通百姓,远不如其他朝代!粮食都被世家大族拿走,不抑兼并,就是这么个结果!只可惜那些黄连水里泡着的百姓,根本没法写诗填词,也没人愿意替他们说话,你懂了吧?”
朱棣当真是目瞪口呆,作为修习了张希孟大缺大德秘籍的传人,理解这种事情,朱棣是一点就透,驾轻就熟。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善长这老家伙竟然看得这么透彻,哪怕是张先生,也不能解得更好了!
“我说李先生,你这么厉害,怎么,怎么不当个好人啊?”
李善长气得翻白眼,“我当好人?我要是当好人,你爹的江山早没了!老夫在朝中的心得就是,不得不跟一群坏蛋打交道,又不得不抛弃一些不识好歹的好人……咱们再说回粮食的事情,你知道张希孟为什么不敢真的推动工商了吧?”
朱棣稍微想想,就说道:“张先生是怕发展工商之后,城市膨胀,需要太多的粮食,没法供应上去?”
李善长点头,“差不多吧,张希孟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挺有操守的。你想想,一句话,发展工商,大批劳力云集城市,需要的粮食倍增……他又一时弄不到那么多,难不成放任下面兼并土地吗?”
朱棣突然明白了,原来他来北平,筹建屯田公司,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李先生,你是说,先生是等北平能拿出粮食,才动手的?”
李善长思忖了再三,终于点头,“不出意外,确实是这样,老夫也没有料到,还真让他想出了办法!不过说实话,还是晚了一些!”
“晚了?”
李善长点头道:“确实,就算张希孟没有直接推动,咱们大明的工商发展也挺快的,苏州等地,都已经超过了元朝。城市里面,粮食缺口很大。这也是上一次清查地方府库,闹出来那么大动静的原因!那些粮商可不是寻常人物。他们在地方颇有些势力,有的干脆就是原来的豪门遗留,还有些是粮长!”
“粮长?”
“对,就是江尚书干过的!只有他们,才能从老百姓手里,压榨出粮食。老夫可以明白告诉你,如果放任下去,仅仅靠着这个粮食,就能滋养出新的士大夫。到时候朝廷只要开个口子,准许他们兼并土地,要不了多久,均田就会瓦解冰消,荡然无存。”
朱棣听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他突然一拍桌子,愤怒吼道:“李善长!你王八蛋!”
老李被骂得愣住了,半晌之后,突然又笑起来。
“骂得痛快!燕王,你是怪老夫没有干涉吗?”李善长自顾自道:“你应该听得明白,粮长就是上位安排的,张太师也是同意的!要是没有这些安排,就没有今天的大明朝了,你懂吗?”
朱棣久久无言,他缓缓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思绪腾空。
确实,整个大明朝,只有李善长能讲这话了。
朱元章打天下的时候,妥协并不少,毕竟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洪武大帝,可以随便杀伐果决……尽管堵死了那么多条道路,但是从粮长变成豪强,这一条路,还确实存在。
偏偏还是老朱留下的。
怪不得需要让太子监国,确实需要朱标来解决这些麻烦。
正在朱棣沉吟的时候,突然李景隆来了。
“燕王,燕王!应天来信!”
朱棣噼手夺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忍不住狂笑,“李先生,竟然有人私下里抢购我们送去应天的粮食!他们要买光北平的粮了!”
李善长一怔,忍不住一拍大腿,哀叹道:“完了!到底是完了!什么叫利令智昏啊!这帮畜生,你们都死去吧!反正跟老夫无关!”
朱棣听着李善长的话,眼珠转了转,意味深长道:“李先生,真跟你没关系?”
李善长错愕之际,朱棣直接得意洋洋道:“放心吧,我会保你的!”
说完这话,不理会李善长的反应,朱棣直接对李景隆大吼道:“再发一百万石!敲锣打鼓,给我送去应天!我就不信,他们拼得过我!”
第七百八十七章 张家第三胎
朱棣趾高气扬离去,那叫一个得意。
可看着他背影的李善长,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说句不客气的,这些年了,他李相公知道的事情,只会比张希孟多,不会更少!
稍微梳理一下,就会发现,教育改革,财税改革,推动工商发展……这几件事,几乎就是大明朝最关键的几样事情了。
只要做好了,大明朝就有望彻底超越汉唐,也有足够的国力,对外拓展,到时候打造千年盛世,未必能做到,五百年的繁华,倒是可以期望一下。
事实上能做到这一步,朱元璋和张希孟都该含笑九泉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这事情做起来非常麻烦,需要大刀阔斧,甚至往自己身上下刀子,能牵连到谁,李善长也不敢说。
但是他清楚,自己当了那么多年宰相,虽然脱身了,但到底没有彻底安全。
想要活命,还要继续努力才行。
指望朱棣?
老夫要是靠你保着,那才叫没脸呢!
李善长不顾年迈,果断前往开京,蓝玉正在这边驻军,两个狐狸见面。蓝玉可比朱棣厉害多了,稍微聊了几句,他就摸清楚了李善长的心思。
“我说李相,你的意思我明白,无非还是想弄点粮食,好取悦上位,保住你的老命,你说是吧?”
李善长翻了翻白眼,他这个气。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对我老人家尊重一点?”
蓝玉呵呵了,“要是尊重能换来粮食,我管你叫爹都行!”
一句话,老李无言以对。
半晌李善长才道:“现在的高丽,把韭菜根都给刨了,还想弄到粮食,实在是有点难了。”
连李善长都摇头了,可见这事情到底有多难。
“李相,这地方这么小,历经战乱,户口减半,遍地饿殍,要想榨出一点油水,实在是不容易。不过……我还有一招,就是您老人家舍得不?”蓝玉笑容可掬。
李善长却是眉头紧皱,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办法?
“辛旽?”
蓝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还是您老聪明啊!”
李善长下意识摇头,放出辛旽,无非是对高丽残存的世家下手,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可问题是这么一来,想控制高丽,他的抓手就没了。
而且到时候高丽搞不好就和本土没什么区别了,那样一来,他还怎么为所欲为啊?
他受封韩王,那可是呼风唤雨,享受生活的,不是励精图治,跑来当个布政使的。
老李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是蓝玉在旁边微微一笑,“李相,你可想清楚了,你过去干了什么,我是不知道。你现在居高临下,作壁上观,不论成败,上位和太师都会找你算账的。太子殿下手里的那帮人,也不会放过你……对了,还有那个孙炎,你觉得他怎么样?”
听到这话,李善长老脸变色,显得很不自然。
说实话,他对谁看得都很清楚,唯独是孙炎,让他大出预料。
这家伙明明是根基最浅,实力最柔的。
可他偏偏通过几件事,站稳了脚跟,轻松压制了汪广洋和胡惟庸,说他是一代名相,那未免过了。
但是这家伙心黑手狠,是一定的。
而且他还张希孟那种一心谋国不一样,孙炎能干好就干好,干不好推给别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面对这么个混不吝,这才是最可怕的。
李善长反复思量,终于咬了咬牙,“只能这么干了!蓝玉,你有计划没有?”
蓝玉见李善长点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满意足。
和李善长这种,贪图权力金钱的俗人不一样,蓝玉一心想当冠军侯,能彻底收复高丽,绝对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因此他早有谋划,“李相,高丽虽然孬点,但是听说辛旽回来,必定玩命。我料定肯定会有一场大乱。”
李善长沉吟道:“你有把握应付?咱们在高丽的兵马,可是足够?”
蓝玉呵呵一笑,“我说李相公,你老怎么也糊涂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出手啊!”
李善长就是一愣,“你打算怎么办?”
蓝玉道:“这还不简单,我查看了一番,高丽诸将当中,唯独右军都统李成桂算是个人物,如果高丽有不臣之心,必定靠着他起兵。很凑巧,李成桂的儿子李芳远眼下在北平大学堂,正在接受教化。”
李善长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蓝玉的意思。
“你是说要怂恿李成桂,起兵收拾高丽王?”
蓝玉笑呵呵道:“怎么样?这招借力打力,如何?”
李善长想了想,直接道:“等事成之后,你无论如何,要把李成桂给我弄死!”
蓝玉大惊,“我说李相公,你怎么心这么狠啊!他打倭寇,还挺狠的,在整个高丽,算是个英雄啊!”
李善长瞪圆了眼珠子,厉声道:“正因为如此,才必须铲除,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蓝玉眨巴了一下眼睛,事实证明,他跟老李,还是有些差距的,做事不光要心黑,还要手狠!
“我懂了,这事就这么干了。”
两个大缺大德的家伙,凑在了一起。
根据他们估算,最后大约能抄出来一百五十万石……这些粮食,可以毫不客气讲,别说韭菜根了,就连杂草根都不剩了。
经过这一轮的压榨,高丽必须均田,给老百姓一点活路,让他们喘口气,不然就真的成了不可持续竭泽而渔了。
他们在这边筹备着,另外一边,朱英也在积极调动。
朱英比朱棣经营更早,他手上就没有粮食吗?
事实上朱英不但有,而且数量还不少。
只不过他有个任务,就是经略云南。
拜赵宋所赐,这块土地,也离开中原几百年,情况大致和北平类似。而面临的困难,还要更加严峻。
主要是云南地形复杂,周围土司部落林立,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乱成了一团……
朱英不得不大量移民,建立屯垦,又要梳理和土司的关系,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就要清剿。
还要修整道路,建立学堂,推行教化……总而言之,朱棣干的事情,他都干过,而且还要比朱棣困难好几倍。
这么多年下来,朱英总算是有了点成果,云南的军屯,能够满足八成以上的消耗。
剩下的两成,完全可以安南等地弄到。
也就是说,岭南的粮食,有近二百万石,可以拿出来救急。
朱英还觉得不够,就联络了方关,让他从小琉球调拨一批粮食,大约可以有八十万石左右。
各处都在积极筹备,张希孟这些年做得准备,都已经发挥出来,一场围歼战的态势,已经呈现出来。
朝廷是备足了火力,严阵以待。
而应天的粮价,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有了略微上升的趋势。
北平的第一批粮食,已经消耗过了八成,有些粮行已经卖光了存货。
另外一边,报纸上连篇累牍,抨击朱棣的炮火,越来越强烈。
和食盐不同,有胆子站出来直接替盐商说话的,到底还是不多。
粮食就不一样,很多百姓,都要把粮食拿出来,出售换钱,维持家庭开支。
粮价下跌,对这些老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声音,说是希望朝廷能维持粮价,不要让百姓白白辛苦。
层层压力,都落到了朱标肩头。
对于这个年轻的储君来说,着实到了关键的时刻。
“孙相,你看现在能如何应付?”
孙炎道:“殿下,此时抛售的粮食还是太少了,那些背后囤积居奇的粮商,没有悉数浮现出来,不能一举全歼,就等于白忙活一场。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至于百姓,粮价下来,确实有些损失,但要我说,也是没有办法……接下来必须重整财税,按照人口,重新分配土地。到了那一步,只怕大多数人家都拿不出多少粮食出售。要想多赚一点钱,就只能进入工厂作坊。”
朱标一怔,随即道:“这也就是发展工商的必须吧?”
孙炎顿了顿,用力点头,“确实如此。”
“那还等什么!”朱标直接道:“抛售一批粮食,你不是有漕粮储备吗?拿出来一百万石!”
孙炎微微沉吟,终于颔首,“臣这就去办!”
前面的那些,不过是开胃菜罢了,接下来才是短兵相接,刺刀见红。
朝廷陆续在几个城市的常平仓,开始抛售粮食,直接以六百文宝钞开始出售。
这个价钱已经低于往年粮价。
那些粮商至少需要八百文到一贯宝钞,才能保证获利。
而且常平仓这么干,是不是意味着日后粮食市场,就由朝廷掌控了?这可是比降价赔钱,还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值得一提,这些人没有继续在应天纠缠,毕竟皇城根儿,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在其他的城市,粮价开始暴涨。
很快突破了一贯宝钞,围魏救赵的高招都使出来了。
“重八,事到如今,你还袖手旁观?不帮帮标儿吗?”马皇后满脸愁云。
朱元璋微微摇头,“还不到时候。要是连这点难题都解决不了,就不配做咱的儿子。”
老朱说着站起身,对马皇后道:“走,咱们看看孙子去。”
马皇后只能点头,这老两口直往东宫而来,在路上朱元璋就问,“咱听说江尚书又请假了,她是病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马皇后一笑,“我是该去瞧瞧,不过不是病!”
“不是病?”
“她八成怀上了,这可是张家第三胎啊!”
第七百八十八章 还是儿子
“先生,先生!咱给你道喜了!道喜来了!”
朱元章扯着大嗓子,就直奔张希孟的书房而来。这位来张家,简直比自己家还方便。别的不说,听说张家有了三胎,老朱比谁都高兴。
他惦记这事多少年了,简直都留下毛病了。
张庶宁那小崽子不听摆弄,有自己的心思。
到了张承天这里,老朱倒是一团火热,结果让张承天一句话给浇灭了。而且这几年张承天也上学了,总体来说,表现平平,还有点贪吃,小家伙胖都都的,瞧着挺可爱的,但终归没法让老朱满意。
现在终于来了第三胎,别管怎么样,这孩子都跑不掉了,无论如何,也要进咱朱家的门。事情可以再一再二,绝对不能再三。
在老朱这里,这事简直比国事还重要好几倍。
只不过他一头扎过来,没看到张希孟,倒是看到了一个昔日的熟人,也姓张,叫张定边。
看到了老朱之后,张定边微微一愣,随即俯身,“外臣见过大明圣主,洪武皇帝!”
朱元章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张啊,你还挺会说话的!当年的老朋友不多了,等一会儿留下来,咱请你喝酒,喝好酒!咱现在可是有稿费的人,比张先生还多哩!”
张定边也笑了,“陛下那本书,外臣也看过了,自古帝王,能如陛下一般坦然,亘古未有。外臣服气了,这天下就该是陛下的。”
老朱笑着摆手,“别说那些,天下乃是人人的天下,咱不过是代百姓柄国罢了。”老朱和张定边聊了几句,就好奇道:“你怎么来应天了?还来拜见张先生,莫非有什么事情?”
张定边忍不住一声长叹,“陛下,外臣,外臣着实是不好说,您安排的那几位官吏,还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啊!”
朱元章一怔,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好话。
尽管老朱已经有了预估,但是能逼得张定边待不下去,也着实奇葩。
“你能说说不,他们到底是干了什么?”
张定边怔了怔,既然老朱问起,他也不好瞒着,两个人就到了张希孟的书房,借着这块地方,聊了起来。
一提到蓝玉和李善长的作为,张定边都摇头哀叹。
也不知道高丽摊上了什么福气,遇到了这么一对卧龙凤雏。
“陛下,别的事情先不说了,您知道原来高丽彷效中原官职,设立了不少衙门,现在高丽大约就剩下三个衙门了。”
“三个?哪三个?”
“一个是刑部,负责抓人的,一个是天牢,负责关人的,一个是兵部,负责用人的。”
老朱皱眉头,“没了?”
张定边点头道:“没了!”
瞬间,老朱的脸涨红了,着实有点尴尬了!
蓝玉和李善长,这俩混账东西,到底在干什么啊?
何等的搜刮地皮,敲骨吸髓,竟然能弄得一个国家,只剩下三个衙门,这还能维持下去吗?
不会乱套吗?
张定边告诉朱元章,不但不会乱套,还挺井然有序的。
只不过这个井然有序,和正常人理解的有点不同罢了。
前面提到了,蓝玉神兵天降,包围了五万倭寇,算是救了高丽。
那时候蓝玉名声迅速提高,俨然高丽的救命恩人。上上下下,从国王到普通百姓,全都仰望着这位蓝大将军。
按理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蓝玉应该好好保护高丽才是。
但是对不起,不管高丽如何,都不耽误蓝玉不做人。
他立刻要求,高丽立刻调集兵马,协助他一起讨伐倭国,报仇雪恨。
这也算是正常操作,可接下来蓝玉就让人大开眼界了……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不拘男女老少,只要还能动,悉数充当民夫!
这么征用人丁,高丽这边肯定受不了,老百姓怨声载道,谁也受不了。
受不了?
那就慢慢受着!
蓝玉要求下去严查,谁不愿意从军,就是通倭,立刻处斩!家产充公。
他把任务交给了刑部,这样一来,刑部越来越膨胀,直接成了高丽第一大部。
渐渐的,刑部不光负责抓人,还负责征粮,不交就抓起来,送去天牢。
人进了天牢,事情就精彩了。
蓝玉下令,分门别类,有点本事的,身体好的,年纪轻的,全都送去铁岭,交给朱棣处置。
开平的那些工匠,不少就是这么来的。
能进纺织厂,还算是好的,最惨的就是送去伐木、淘金……几乎所有的发配北平的犯人,都知道不能去伐木,那个真的要命!
伐木可不简单是把木头砍下来那么简单。
首先那些成材的大树,普遍在深山老林,狼虫虎豹,毒蛇毒虫一大堆。
进山之后,还很容易迷路,光是为了寻找木材,就会死伤惨重。
随后砍伐木材,那也是个极度危险的事情,没有大型工具,只能靠锯子,被砸死,压死的人,不计其数。
如果这样就觉得差不多了,那只能说你想简单了。
真正麻烦的是往外运。
一根木头,十几米长,那么老粗,就算有几头牲畜,也很难搬运出山。
所以很常用的办法,就是借助河水溪流。
一旦到了春夏,河水暴涨。
伐木工就把木材绑成木筏,然后从山上放下来,借助流水,把木材搬运到山外。
听着很不错吧,可问题是水流湍急,几个人驾驭木筏,一旦没绑结实,木筏散开,人就落入流水之中,几乎没有活的。
就算木筏没坏,要长时间在木筏上面,一个不小心,也会掉进河里。
所以每年在下游,都能搜集到许多无主的木材。
下游的人,倒是能拿木材换钱,只是可怜了那个落水的伐木工了……
当然了那些淘金的工人,处境比伐木的还惨,已经没法用言语形容了,几乎跟地狱没什么区别。
不过拜蓝玉所赐,地狱也是分成十八层的。
开平的毛纺织厂,基本上还算是接近人间,伐木场最多是三层地狱,金矿也就是五层。
但是到了高丽,绝对在十层以下。
“陛下,现在高丽只剩下那么几件事了,要么就是抽丁抓夫,预备对倭国用兵……要么就是搜刮地皮,供应开支。要么就是抓人,往大明送工匠。”张定边苦兮兮道:“当初陛下把外臣,还有陈理发配高丽,外臣也是尽心竭力,替大明打仗,只是到了今天,高丽已经住不下去了,外臣,外臣想着,能不能换个地方,只为乞活!”
听到最后两个字,朱元章都为之动容,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惭愧。
他算看出来了,蓝玉,李善长这帮东西,本事确实一流。但是放任他们折腾,能弄个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把他们的力气弄到外面,去折腾别的国家,也算是理所当然,物尽其用了。
“这事咱知道了,你要是愿意,就搬回来吧!还有兴趣为官吗?”朱元章道:“直接跟咱说,咱帮你想办法。”
张定边略沉吟,就摇头道:“陛下,外臣也没有别的心思了,我想出家,当个道士。修真养性,还望陛下成全。”
老朱想了想,也点头了,像张定边这种勐兽,出家当个道士,确实有些可惜。但既然他愿意,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行!不过你虽然出家当道士,也别就此闲云野鹤,不管不顾了。有空的时候,还要多回应天,咱给你个玉牌,没事就跟咱说说话。”
老朱长叹一声,“年纪越来越大了,还能叫的上名字的老人,越来越少,想聊聊当初的事情,环顾周围,却不剩下几个人了。”
张定边稍微沉吟,也的确如此,张士诚在几年前死了,是死在长芦盐场……尸体没有运回老家,就在长芦盐场葬了,算是纪念他解决盐价的功绩。
方国珍也死了,是常年在海上航行,染了一种怪病,据说死得挺痛苦的,不过好在方家在海外已经有了基业,能够延续传承。
在众多元末枭雄当中,方国珍举事最早,但是他首鼠两端,忽降忽叛,变幻不定。直到投靠了老朱,才算一心一意,替大明做事。
落这么个下场,也算是福报当然!
朱元章感叹人事凋零,也是情有可原。
“那……臣就多谢陛下了。”
正在他们说话之间,张希孟从后面匆匆赶来。
见到了朱元章,他稍微一愣,随即解释道:“主公,江尚书身体不太好,似乎比前两次都厉害。请太医诊脉,忙活到现在,按理说是第三胎,应该没什么事情,臣这心里,怎么还起伏不定的。”
朱元章略沉吟,就说道:“没什么,咱琢磨着,没准你要有喜讯了。这一胎八成是个丫头,你要凑成一个好字喽!”
张希孟露出笑容,感叹道:“要真是个丫头,我可就别无所求了,养小子太累,要是个丫头,只管宠着就是!”
朱元章忍不住道:“丫头好,丫头确实好!先生要是怕累,这丫头归咱养着,咱帮你挨累!”
张希孟直接给老朱一个白眼,你老惦记我家孩子干什么?
他们君臣聊着,一旁的张定边突然道:“张相,如果我没算错,你家的第三位,也是个少爷!”
“什么?”张希孟一怔,“你,你还会算卦了?”
张定边抓着胡须道:“以前就算过,后来打仗不算了,这几年又捡起来了。对了张相,陛下恩准我们返回大明,我打算出家做道士,张相公觉得我去哪里合适?”
张希孟眨了眨眼,“你要愿意出家,就去武当山吧!那地方好!”
第七百八十九章 驸马牵连其中
张定边笑道:“张相,你推荐了武当山,我自然是要去的,你看能不能再推荐个道观,要是没有,张相就帮我建一个,顺便再给个名字。”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道:“陛下在这里,你怎么不管陛下要,非要管我要?你这是不认真神,有你的亏吃!”
张定边干笑了两声,“陛下的外臣不敢奢望,还是张相比较妥当。”
张定边也不是傻子,他请朱元章题名,万一过些年头,大明朝完了,他这个道观还能不能存在,就不好说了。
但是换成张相公的,张定边琢磨着这玩意可能流传些年头,怕是大明朝没了,还能继续存在。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他当然清楚张定边的心思,只能冷哼道:“还是等孩子降生,看看你算得准不准吧!”
张定边一喜,“张相,我算准了,你就帮我?”
“你要是算准了,我就当你是妖人办了!”
“那我算不准呢?”
“算不准你还有脸找我帮忙啊?你想什么呢!”
张定边咬了咬牙,“张太师,我算是明白了,蓝玉就是你教出来的!我不妨告诉你,这个忙你必须帮……因为我算出来了,这次没准是龙凤胎!”
“啊!”
张希孟真的大惊失色,会是双胞胎?一男一女?
要真是这样,他可就没啥遗憾了。
在旁边更高兴的却是老朱,他巴望着老张家能开枝散叶,子子孙孙,都多一些。他也好挑选方便啊!
这要是一次来俩,那可是天大喜事!
“张定边,你要是算准了,咱一定要封你个真人当当!”
张定边傲然一笑,“陛下放心,外臣不会错的,这个封号,您可要仔细想好了!”
老朱微微惊讶,心说这货这么自信,难道他真的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朱元章突然来了兴趣,问道:“张定边,你能算一个人,能不能算算国运?”
张定边微微思忖,眉头蹙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张定边才道:“陛下,外臣现在还没有那么深的功力。若是陛下愿意等,二十年后,到武当山,外臣当为陛下解惑!”
朱元章愣了一下,随即道:“莫非你自觉二十年后,能修行大成,洞察天机?”
张定边看了眼张希孟,自嘲道:“外臣这就是姑且言之,要真说洞察天机,还要看张太师。外臣是万万没有这个本事的。”
张希孟一笑,“过誉了,谶纬之说,我是向来反对的,不过也不能一下子断言,这就是错的。”
张希孟又道:“我去拿几个菜过来,边吃边聊。”
老朱点头,张希孟一转身,给老朱拿了一坛子好酒。
名副其实的好酒,宫里喝不到的。
随后又上来几个菜,等到最后,张希孟端来了一个盘子,上面覆着银白色的盖子。
张希孟推到了张定边面前。
“你要不要玩个小游戏,你猜猜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
张定边看了又看,突然笑道:“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文宗折半边,此乃张相早上吃的半张饼!”
还没等张希孟说话,朱元章伸手,将盖子掀开,果然是半块烧饼。
老朱大为惊讶,“张定边,看来你是真的有洞察天机的本事啊!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张定边微微一笑,“陛下这么问,却是为难外臣了。我少时好易道,后来追随陈友谅,南征北战,杀人无数,自觉作孽太多,天地不佑。可是到了高丽之后,又有所顿悟。杀人并非造孽,为开疆拓土,为华夏壮大,理直气壮!勘破心障之后,又突飞勐进,领悟了不少以前不懂的道理。也正是如此,外臣才生出了出家做道士的心思。”
朱元章连连点头,“果然还要看机缘巧合,你且慢慢修行。咱日后有机会,必定找你请教。”
三个人坐在一起,喝酒畅谈,聊得好不愉快。
从张定边这里,朱元章和张希孟才彻底知道,蓝玉到底是怎么干的?
这家伙简直把敲骨吸髓,演绎到了极点。
在蓝玉的眼睛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没用的。
能充当工匠的,送给朱棣,能从军的,留下了当骡马跪族,他的炮灰。
所有百姓,都尽可能送进监狱,让他们去劳作干活,伐木,修港口,建造船只……蓝玉又派出去税吏,四处收税。
他要求下面人,检查老百姓的嘴巴子,谁吃的油乎乎的,对不起,要交一份吃肉税。
你要说自己没吃,那也没问题,旁边就有秤,超重了一样交税。
国难当头,正要灭倭国……你敢吃肉,你还敢变胖?你有多大逆不道!你知道吗?
朱元章听得全程黑脸,颇为尴尬,李善长是自己倚重多年的宰相,蓝玉也是他看好的军中后起之秀,结果这俩货,就干这些事情。
自己这张老脸,可是往哪里放啊?
张希孟倒是很澹定,还算有点进步了,继续加油!
“对了,你看他们这么弄,能弄到多少粮食?”
张定边一怔,稍微盘算,随后道:“高丽虽然小,但也是个国家,这么敲骨吸髓,不顾一切,榨个上百万石,还是能做到的。只是唯恐此次之后,高丽就瓦解冰消,不复存在了。”
老朱听到这里,却是一喜,倘若真能如此,那也是个好事,就当给大明增加个行省!
老朱盘算着,眼下的北平,确实太大了,也太强了……漠南,辽东,乃至高丽,其实都在朱棣的掌控之下。
如果这一次的事情结束,顺便把这些地方拆分开,增加一个辽东行省,一个漠南行省,再增加个高丽行省,也是不错的。
至于朱棣吃点亏,受点损失,也不要紧的……谁让他是咱的儿子,大明藩王,为国开疆拓土,壮大基业,那也是理所当然。
好家伙,论起心黑手狠,谁也不是朱元章的对手,这货才是祖师爷呢!
“张太师,我看这一次的粮食风波,势头很勐啊?”张定边好奇道。
张希孟点头,没必要瞒着张定边什么。
“确实如此,食盐,粮食,还有钢铁……关乎国计民生,必须捏在朝廷手里。只有把这些东西抓住了,朝廷的令子才能落实下去。接下来不管是往海外拓展,还是发展工商业,兴旺城市,都离不开粮食。不把这事情理顺了,做别的事情,都是徒劳无功。”
张定边稍微思忖,就叹道:“我是真的佩服,陛下和太师,珠联璧合,在关键的事情上,总是能坚定不移,心如泰山之石,凡是利国利民,都能一往无前,绝不退让。现在思来,这九州天下,合该归陛下所有。其他人,都是为王前驱,不值一提。”
老朱顿了一下,苦笑道:“这话是不错,但到底往自己身上割肉,真的疼啊!咱是希望下面的人,都能洁身自好,不随便卷进去。都能为了大明朝,为了这个天下。只可惜,这种人终究是少数。每一次事情,都要掀起大狱,人头滚滚。咱不爱杀人,可他们逼着咱,不杀不行啊!”
张定边又想了想道:“陛下,假如这一次,有朝中贵人,卷入其中,又该如何?”
“贵人?能有多贵?难道有张相的亲戚,参与其中吗?”
张希孟忍不住苦笑,他哪有什么亲戚了?
张家人这边,他都是不认的,老岳父和岳母,只是专心带孩子,还有个大舅哥,他在长芦盐场,也是老实巴交。
而且他生怕让人知道,自己跟张相公有亲戚。
至于朱英,那也算是你朱元章的儿子啊!
老朱笑道:“只要不是张先生的亲戚,哪怕是咱家的亲戚,那也是没有任何客气。你大可以放心。”
张定边用力颔首,有朱元章这句话,未来大明江山,就充满了期待。
他料事如神,那也不光靠着易经,也要有洞察力,譬如说张希孟的衣襟上,有一粒芝麻。
张相过去都很重视形象,断然不会出这种事情。
可现在夫人怀孕,他着急了,才有疏漏。
而且到了第三胎,应该很平常了,结果却反应剧烈,那就不妨赌一赌龙凤胎的状况,万一中了呢?
要是让张希孟知道他是这么算的,估计会跟他拼命的,就算我打不过你,也要找一堆人,把你揍成猪头样!
和张定边聊过,老朱带着醉意,返回了宫里,心情很不错。张希孟怀着对龙凤胎的期盼,也很高兴。
只是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
围绕着粮食的争夺,几乎到了刺刀见红的程度。
朝廷不断抛售,漕粮已经抛出了二百万石,朱棣的第二批粮食,已经到达。可即便如此,应天的粮价,还是涨了三十文。
应天能涨到这个地步,其他别的地方就不用说了。
而就在激烈交锋之中,有些消息,也到了朱标手里。
“殿下,臣查到了一个梅记商号,他们是囤积粮食的主力之一。”孙炎凝重汇报。
朱标一怔,“梅记商号?他们是干什么的?背后有什么人?”
“这个梅记商号,主要是经营车马行,贩运货物。要说他们背后是谁……只怕和汝南侯梅继祖有关系!”
朱标的脸色微微一变,这可不妙了。
梅继祖不光是勋贵那么简单,他的儿子,还跟老朱的公主有过婚约,不出意外,也是正牌皇亲。
“殿下,你看怎么办?”
朱标思忖了再三,“孙相,你不要怕,继续查,一查到底,我去见父皇!”
第七百九十章 公主北上
“哎,到底是牵连到了自家人!”朱元璋神色凛然,怒火勃然,坐在那里,仿佛一桶随时爆炸的汽油。
事情也容不得老朱不气,粮食的事情关乎大明生死,断然没有妥协的道理,别说是还没正式成亲,就算真成了驸马爷,儿女亲家,朱元璋也不会手软的。刚刚和张定边说过,又岂能自打嘴巴。
只不过这事情有点麻烦,朱元璋低声道:“你这妹子,到底是受委屈了。”
朱标脸色微红,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必定要替自家人周旋,无论如何,保住妹夫的性命。
可自从监国摄政以来,朱标是越发体会到了治国的艰难,有些时候,不下狠心,那是绝对不行的。
不能因私废公,却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妹妹。
“父皇,我来的时候,想了个办法,也不知道父皇能不能同意?”
“什么办法?”
朱标道:“父皇,你看安排妹妹她们北上,去北平逛逛,散散心,能怎么样?”
“去北平?”
“对,不光她们,包括夏知凤师妹,还有魏国公长女,她们一起去,到北平逛逛……很凑巧,张庶宁也在北平,父皇觉得如何?”
老朱那是何等聪明啊!他给女儿定亲,那也是当初给朱标定亲,随口一说,结果现在反成了麻烦。
如果把丫头送到北平,那边青年才俊不少,万一互相看上了,成就好事,也是挺不错的。
至于有没有人骂老朱背信弃义,不守承诺,朱元璋倒是不在乎,人都杀了,还怕那些事干什么!
“你这个办法好,只是真能促成一对吗?”
朱标微微沉吟,他倒是能确定,促成的不止一对,只不过自己的妹子能不能推销出去,那就不好说了。
“父皇,姻缘天定,咱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父皇日后可别干这种事情了,白白添麻烦!”
朱元璋气得一瞪眼睛,“敢教训你爹了?有什么麻烦?咱给你找的媳妇,不也挺好的?”
朱标怔了怔,挺好吗?
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孩子都两三岁了,我也不跟你抬杠。
朱元璋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无奈长叹,“罢了,罢了!咱往后什么都不管了,还不行!”
朱标慌忙摆手,“您可别这么说,大明朝的舵,只能您老掌着,孩儿最多上下吆喝,还望父皇体察孩儿的心。”
老朱沉吟道:“行了,你先下去吧,这事咱知道了。”
朱元璋和朱标都没有立刻下令抓人,一来只是有所牵连,并没有铁证,不好直接下手。二来刚斗到这个地步,粮商大户的家底儿还没有摸清楚,较量还在继续,现在出手,只会打草惊蛇,没法一举全歼。
所以还要等待。
朱元璋在改变以往的作风,朱标在日渐成熟。
以当下大明朝的核心,确实做事情很容易,推行新法,订立规矩,都方便太多。
如果不趁着这时候,果断做点事情,实在是浪费了好时机。
当然了,对于张太师来说,最大的事情,还是照顾夫人。万一真给自己添一对龙凤胎,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张希孟全方位照顾夫人,丝毫不敢怠慢。
一天下来,为数不多的空闲,还要指导一下徒弟的学业,倒是挺忙碌的。
“师父,我准备动身去北平了,您老要不要给庶宁带点什么东西?”夏知凤笑呵呵说着,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随后放在了张希孟面前,展开之后,全都是她的手稿。
这小丫头身量渐渐长开,修长窈窕,很有些才女的气质。
只不过她研究的东西,和诗词歌赋根本不挨边。
夏知凤是打算在郭守敬的基础上,重新测量,计算新的历法,并且建立地圆学说为核心的天文学。
测定经纬,观测周天。
她打算进行四海测量,北至北平,南至岭南,一共选了二十几个点。
“师父,这些有我整理的,也有几位钦天监的老先生帮忙弄的,其实我发现他们的水平很不错的,跟他们学了很多本事。您老人家不会在意吧?”少女狡黠问道。
张希孟一笑,“咱们这门学问,讲的就是兼容并蓄……只要立意足够高远,心胸辽阔,就不担心被人篡夺了去!你这次北上测量,我鼎力支持,从稿费里面拿二十万贯,全都交给你了。”
说着张希孟当真拿出一张汇票,直接递给了夏知凤。
小丫头都看傻了,我的天啊!
“师父,你也太大方了吧!这么多钱,我没看错吧?”说着,小丫头还揉了揉眼睛,当真没有错。
夏知凤可高兴坏了,简直要跳起来。
正在这时候,张承天跟着老娘溜达过来。
张希孟赶快让夫人坐下,随后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歇一会儿,润润喉。”
江楠呵呵道:“还早着呢!就算真是龙凤胎,也不值得老爷这么小心!对了,凤丫头,你这是准备动身了?”
夏知凤连忙点头,“师娘,师父给了我二十万贯,让我用来四海测量,编纂历法。”
江楠一笑,“好啊,才二十万贯,不多!要是觉得不够,再给你加点。一个小丫头,在外面风吹露宿,可千万别受伤,也别晒黑了。”
江楠伸手,把夏知凤拽到眼前,仔细看了又看,眼睛里都喜欢。
“这一次跟你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公主,又有徐达他们几家的孩子,按理说没人会惹你的,但总要防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万事有师娘撑腰,大不了我去皇后娘娘那里告状,放心就好!”
夏知凤忍不住一笑,“师娘,我又不跟她们比什么。能容得下,我就跟她们一起走,容不下,我还带着钱,自己走也行。您老人家就别担心了。”
他们聊得高兴,旁边的张承天黑着脸,突然道:“爹,娘!你们给夏师姐那么多钱,就不能给我点?哪怕一百贯也行,我好去应天的饭馆吃一顿。新开的鲁菜馆很有名的,我都没去过!”
小家伙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肚皮,委屈巴巴的,那叫一个可怜。
奈何他这招根本没用,张希孟根本不客气,“你有本事考个第一名,我给你加十贯钱零花。”
江楠更是直接道:“鲁菜就别想了,你要是再不知道上进,笋炒肉倒是管够!”
张承天被吓得一缩脖子,“娘,你们不能这么欺负我。要不然孩儿会为了五斗米折腰的。”
张希孟一愣,“你折腰干什么?”
“很简单啊!我就对外宣称,张太师公子,对外征婚,只求吃软饭,有钱有势者优先,您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张希孟气得抓起镇尺,就要打这个混账玩意。
还好夏知凤伸手护住了张承天。
“师父,师娘,你们看,弟子就要去北平了,咱们就去师弟说的鲁菜馆,算是给弟子践行,怎么样?”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无奈道:“那就听你的吧!”
张承天可是大喜过望,“师姐,你绝对是小弟最亲的人了,要不是看着你的面子,我都想离家出走了……要不,要不你带着我去北平算了,咱么还能去曲阜,尝尝正儿八经的鲁菜,再去北平,死吃燕王一口,他有钱!还有朱文正,还有李文忠……我要把他们都给吃穷了!”
夏知凤咧嘴了,你这志向我可满足不了。
“那个师弟啊,要跟我过去,总要通过能力考核,师姐给你出几道题,你只要答对一道,我就领你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
张承天吓得抱头鼠窜,师姐的题,那可是比老爹的家法还恐怖的玩意!
张承天也认命了,能混到一顿鲁菜,也算是赚了。
说实话,他真的想离家出走了,去北平也好,去云南也好,反正哪里都比家里好。只可惜他还没走出应天城,就觉得肚子饿,还是先回家吧!
粗茶淡饭,也能吃饱肚子,不然饿死在半道,那乐子就大了。
就这样,他们享受了一顿美美的大餐,随后准备出发事宜。
夏知凤比较简单,也就装了三驾车的书籍,还有测量工具什么的。至于衣物,只有一个小包,另外还带了师父给的二十万贯汇票。
而另一边,则是丰富多了,徐妙云光是马匹,就带了仨。
她则是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身大红,背着弓,带着剑,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夏知凤看在眼里,都忍不住拍巴掌。
“姐姐真好看,就跟花木兰似的!”
听到了夏知凤的夸奖,徐妙云很是高兴,连忙催马过来。
看了看她,就笑道:“我认识你,张相的嫡传弟子,咱们大明的小才女!放心吧,这一次北上,我照顾你!”
这俩妮子很快就凑在一起,如胶似漆地聊着。
相比起她们的欢快,在另一边,足足五位公主,以临安公主为首,还有宁国公主,崇宁公主,安庆公主,汝宁公主……简直公主荟萃了。
她们坐着马车,有人严密保护着,连面都不敢露。
就凭她们的情况,估计是找不到什么好女婿了。
徐达的脸上很高兴,“太师,你说咱们两家,能不能?”
张希孟眼珠眨了眨,这时候张承天突然道:“放心吧,我都看不上,我大哥更不会看上的……魏国公,你说咱们成了亲戚,你能不能天天请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