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葬了大宋朝
“这个蓝玉,还挺会说话的。”老朱欣然道:“先生教的不错,值得重赏,咱打算给他封个爵位,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笑道:“如今大明立国,驱逐元廷,开国之功,已经封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开拓之功。没有开疆灭国的功绩,最好不要轻易封赏。而且这个灭国之功,也要看是什么国家。总不能三五十人,百八十人的一个国家,也赏给爵位,那就太掉价了。”
老朱反而笑了,“先生,那是一个国家吗?那不是村子吗?”
张希孟正色道:“主公,正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等走出中原大地,就会感叹世界的参差,人类的千差万别。臣以为您最好还是提升一点想象力,也免得被太多稀奇古怪的奇葩,影响了心情。”
朱元章眉头挑动,半晌哂笑。
区区奇葩罢了,再怎么样,也是大活人的国度,还能有多颠覆认知?先生这纯粹是吓唬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蓝玉这一次出击大漠,打到了和林,总算是越过了长城一线,迈出了关键一步。
从今往后,就要往外打了。
还真要做好准备。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爵位也就不赏了。不过他缴获了宋理宗的头骨酒碗,此物非比寻常。咱以为还是找个妥当的地方,安葬了吧!”
朱元章忍不住轻叹,“咱虽然瞧不起赵宋天子,觉得他们太过丢人,简直是华夏之耻,但是头骨变成酒碗,被人把玩几十年,便是寻常之人,也是奇耻大辱!那些畜生,简直不配为人!”
老朱怒气冲冲,张希孟也是相当赞同,确实需要安葬妥当。
毕竟是一个皇帝的头骨,总不能随便挖个坑就埋了。
朱元章降旨,要求百官聚集,商议此事。
这差不多是调整之后,第一次亮相奉天殿。因此显得十分重要。
而整个大明文官体系,也初露端倪。
李善长为首,身后依次是朱升、汪广洋、杨宪、胡惟庸等各部尚书侍郎,构成了中书省的体系。
而在另一边,右相张希孟为首,他的属官包括都给事中四人,谏议大夫四人,其余录事。令史若干人。
这一套人马,采用了一些三省六部制时期,门下省的属官,又有所损益。
大体上都给事中,品级等同尚书,谏议大夫等同侍郎,录事、令史等官职,类似于郎中、主事。
简单对比就能发现,张希孟的人马当中,除了没有副相参知政事之外,其余和中书省相差不多,只是数量上略有区别。
过去的门下省,就是张希孟老哥一个,大家伙都弄不明白,设这个衙门到底干什么,还不如就让右相和左相一起,坐镇中书省,轮流值班,不也挺好吗!
甚至更方便架空李善长。
莫非是老李害怕张希孟夺权,这才弄出来的?
好家伙,黑锅又甩给了李善长。
而直到今天,众人才咂摸出一点滋味来。
初具规模的门下省,那叫一个人才济济,杀气腾腾。
宋廉、刘基、姚广孝、龚伯遂,四大都给事中,能文能武,才德兼备。
宋廉辞去了翰林学士,转任都给事中之后,兼修国史,算是张希孟在文字方面的助手。
刘基分管六部人事,甚至连五军都督府的武将履历,也都捏在他的手里。
姚广孝则是分任风宪,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等方面的官吏卷宗,都归他监察执掌。
至于龚伯遂,则是负责地方上的官吏任用。
六部侍郎以下,地方上布政使,按察使以下,全都在门下省的管辖范围之内。
而且话又说回来,尚书侍郎,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也是从下面提拔历练出来的,他们也是要经过门下省的层层考核,合格了,才能步步升迁,达到高位。
当然了,作为左相的李善长,也可以绕过门下省,直接越级超擢,或者从外面提拔一些人,担任尚书侍郎,只要能得到皇帝恩准就行。
只不过这种从外面弄进来的人,大概率会遭到所有官吏的抵制,想干出什么业绩来,那是相当不容易。
而且由于不熟悉内部运作,往往会碰的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顺便说一句,原来张希孟想过设立六科给事中,监察六部。但是随着六部的格局打破,六科也没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门下省相当程度上,兼并了六科,或者说把六科升级之后,纳入了门下省体系。
反正总而言之,此时的门下省,才算是初步成型。
不像当初,以前张希孟也分管翰林院,度支局,国子监等等衙门,论起权柄,可以和李善长分庭抗礼。
但那毕竟是张希孟个人的强大,也是老朱的青睐。毕竟只要能上达天听,任何官员,哪怕只是个御史,也能抗衡首辅。
现在却是不同了,因为这个强大,来自于门下省这个衙门!
光是看排列顺序就知道了。
李善长和张希孟,并列在最前面,然后是挂着参知政事的几位高官,再接下来,就是宋廉、刘基等都给事中,像毛贵这种,只有尚书衔的官员,甚至在他们的后面。
群臣进入奉天殿,行了面君大礼之后,朱元章立刻道:“给张先生也准备个座位。”
果不其然,一把和李善长一般不二的座位,摆在了张希孟屁股后面。
老李看在眼里,都懒得说话了。
早就猜到了,都给我了,还能短了张希孟吗!
不过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朱升,年纪也大了,又是副相参政……老朱斟酌了一下,就说道:“从今往后,三品以上官员,年满五十岁,都有座位。”
这就是针对朱升的,他连忙跪倒谢恩。
同样是臣子,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靠着功劳,有人靠着资历。
各种滋味,只有慢慢咂摸。
完成了第一次亮相,确定了朝堂格局,朱元章这才让人把那个宋理宗头颅制成的酒碗,端了上来。
大家伙早就听说了,此时见到了实物,依旧惊骇不已。
宋理宗的脑袋太大了,恶僧杨琏真加盗掘南宋皇陵,挖出了尸骸之后,觉得这颗脑袋特殊,就一噼为二,然后饰以金玉珠宝,做成了一个特殊的酒碗。
从此之后,在元廷贵胃中间,辗转了几十年之久。
天子头颅,竟然被当成酒具,被人把玩。
奇耻大辱,当真堪比靖康之耻!
不要怪后人瞧不起赵宋,不管怎么擦胭脂抹粉,这个王朝,从头到尾,都透着那种憋屈,让人郁闷吐血。
赵匡胤陈桥兵变,欺负孤儿寡妇,坐上了龙椅。
虽然有些不齿,但毕竟终结五代乱世,也算是一时豪杰,可接下来斧声烛影,赵大死得稀里湖涂。赵二两次北伐失败,没本事拿回燕云之地,随之而来的澶渊之盟,开了岁币恶例。
契丹打不过,区区西夏也能欺负大宋。
然后金国崛起,夺去半壁江山不说,还制造了靖康之耻,那么多帝姬贵女,成了人家的玩物,战利品。
再往下说,自己不争气,残害忠良,断绝北伐光复的希望,苟延残喘之后,依旧不免亡国,崖山之恨,神州陆沉。
这还不算完,南宋六帝皇陵,还被人盗掘了。
天子头骨,被人做成了酒器。
翻开史书,王朝兴衰起落,都是寻常之事,老刘家、老李家,也都不无黑历史,但是黑到了老赵家的程度,还真是少见。
“大家伙都说说吧,到底是怎么看的?”朱元章发问。
在场群臣略微从叹息之中,清醒过来,忍不住摇了摇头。
接替宋廉,担任翰林院学士的是危素,他躬身道:“陛下,当初南宋六帝陵寝被盗,百姓曾经收敛部分骸骨,葬在了冬青树下,想来其中该有宋理宗的遗骨。陛下仁慈,将这颗头骨,埋入其中,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功德之事。”
朱元章眉头微皱,想了想道:“危学士之言,颇有道理,位置算是选好了。咱想问你,要不要按照帝王之礼下葬?”
危素悚然一惊,想了想道:“陛下,赵宋一朝,苟且偏安,得国不正,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能按照亲王之礼下葬,就算是高抬他们了。”
正在这时候,刘伯温突然道:“宋理宗也算是一位帝王,如果只用亲王之礼,反而显得咱们有意贬低他们。”
危素一怔,就说道:“赵宋之耻,人尽皆知,岂是有意贬低?”
“人尽皆知,也不同于可以用亲王之礼下葬,这么做算不得堂堂正正,不是我大明气象。”
危素深吸口气,“不知道刘公有什么高见?”
刘伯温沉吟不语,目光却看向了张希孟。
“还是要妥善安葬,只是并非安葬一个死去了一百多年的皇帝。而是安葬整个大宋朝,安葬我们曾经的懦弱苟且,重新开启华夏的新篇章。”
张希孟缓缓道:“陛下,臣请废掉此前脱脱所修宋史,由国史馆牵头,重修宋史!”
刘基和宋廉立刻起身,“臣等附议,请即刻废掉宋史,重新修史!”
众人稍微迟疑,李善长竟然站起身,跟着道:“陛下,脱脱所修宋史,确实算不上好,还是应该废掉,正本清源!”
这下子群臣纷纷站起,一起恭请重修宋史。
朱元章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那一个头颅酒碗,意味深长道:“确实,把大宋好好葬了吧!”
第六百一十三章 御赐金笔
张希孟如愿接下了重修宋史的职责。
这也成为了门下省正式运转以来,第一项重要的使命。
张希孟酝酿了三天,随后将门下省的几位主要官员,都叫了过来,
宋廉,刘基,自然都来了,另外龚伯遂参与过脱脱修史,竟然也被请来……他在这群人中间,显得有点突出。
刘基忍不住笑道:“能两次修史,跨越两朝,公真乃亘古一人啊!”
龚伯遂怔了怔,突然苦笑道:“伯温先生说笑了,我前面参与修订了,宋史,辽史,金史,如今宋史已经废掉,不知道辽史和金史,是不是也要废掉?”
龚伯遂又道:“元廷荒唐,立国之初,治国用的是草原旧俗。后来才开科举,选拔读书人,入朝为官。后来脱脱为相,这才想到修史,也算是给三朝一个交代。奈何由于时间仓促,修史的时候,无暇仔细推敲,多数时候,只能大段大段,抄袭前朝史料。算起来宋史修的很不好。”
刘基反而笑道:“你这么说,也未必妥当。虽然修的不好,但毕竟保留了不少真实的东西,倘若用心修史,肆意歪曲篡改,后人受到了影响,反而造成了困难。”
龚伯遂无奈苦笑,“伯温先生就是见识非凡。咱们到底该怎么办,还是要听张相的意思。”
大家伙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
可别光看这几位都给事中,在张希孟手下,还有一大堆的令史,其中光是负责文字的书令史,就足有二十人之多。
为了修史,人数还在疯狂增加之中。
既然为了审核官吏,执掌考评,那就必须要专业!
所以门下省理论上是要聚集天下英才的。
懂文字的,通律令的,明算学的,知道天文地理的,就连熟悉军务的都有……毕竟只有如此,才能面面俱到。
以如今门下省的规模,才算配得上顶级衙门的规格,不然凭什么跟中书省抗衡啊?
现在这么多能人齐集一堂,都在听着张希孟的吩咐,那种号令天下,执掌乾坤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过这些俗事,对于张希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只是稍微沉吟,就对大家伙说道:“过去历代修史,皆是给前朝盖棺定论。放在大明,如果遵循这个规律,就该先修元史,甚至干脆该承认元朝修的宋史。结果我们却想推翻了宋史,从宋史开修,大家伙明白其中的用意吗?”
这一次宋廉立刻道:“张相不止一次说过,赵宋一朝,乃是我华夏由盛转衰的关口,不重修宋史,便弄不清楚华夏兴衰的根源。显然脱脱修订的宋史,做不到这一点,少不得要我们动手了。”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了,所以我要说的第一件事,修史自然是要秉笔直书,书写过去的真实。但是史料繁杂,同一件事,让不同人记载,都有不同的结论。我们修史,是要有观点的,有主张的。也就是说,对待史料,要有观点,有取舍。我不是要大家伙篡改史料,胡言乱语,但我也请大家伙明白一点,我们大明何以立国,华夏何以重兴……这个问题,要时刻放在我们的心中,由此去看赵宋的历史,去修属于我们的史学,大家伙明白我的意思吗?”
众人悚然,张希孟说得已经够直白了,这要是还听不懂,那就是傻子了。
一个王朝,历经几百年,人和事,多如牛毛,宛如一颗颗珠子,散落时间长河。
修史的人,就是要从中挑选出一颗颗的珠子,穿成一串。
这就非常考验修史之人的功力和心术。
假如你非要选择大宋对外用兵,如何胜利,再选择些大宋武器研发多么高明,然后挑选写武将,编入列传,然后在食货武备等方面,写大宋投入多大,拿七成财政养兵云云……
写到了这里,一句假话没有,一个错误的史料没有引用……但修史之人绝对居心不良。因为任何人看到这些,都会下意识觉得,大宋朝是个铁血强国,对外用兵,往无不利,国家倾尽全力,绝对是武德爆棚,战斗民族了属于是。
但是事实肯定不是这样。
而这也就是修史的厉害之处,某种情况下,是可以不知不觉间,左右人们的想法的。
张希孟对于修史的要求,只有一个,这一卷宋史出来,大家伙读过之后,要能大约明白,赵宋为什么衰败,华夏为什么大不如前,为什么会有靖康之耻,崖山之恨。
很显然,脱脱版的宋史,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甚至如果张希孟这一次修史,不能把握好,也会弄出自己抽自己嘴巴的笑话来。
“我们这一次,除了要有官修正史之外,还要修订一些通俗读物,学生读本。要把几千年历史的框架写清楚,告诉我们的年轻学子。”
张希孟看了一眼宋廉,“这件事翰林院忙活了很久了吧?”
宋廉苦笑道:“不瞒张相,确实是准备了许久,甚至还刊发了好几版。但是效果不算太好。”
“为什么?”
“主要还是科举不考。”宋廉老实道:“我们现在有商科,有律科,也有武学,但是还没有专门的史学……张相,要不要奏请陛下,增加一门史学?”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算了,不要单独增加……对我们这个国家来说,史学应该是基础学科,以后所有考试,都要增加史学一项。作为必修课,哪怕武学也不例外。”
张希孟说完,刘伯温立刻抚掌赞叹,“张相的提议,我是赞同的。史学也算是容易入门的学科,只要有兴趣,能拿到足够史料,并且心术正,肯下功夫,就能有所成就。用不着什么史学名家,天下鸿儒。”
宋廉轻咳道:“伯温兄,你这话有点过了,难道咱们张相就不是史学名家,天下鸿儒了?怎么看千年兴衰,还要靠张相这一支大笔!”
刘伯温瞪了宋廉一眼,你丫的不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不需要那些老儒,来把持历史,左右是非功过,这些都要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张希孟摆手,没让俩人争下去,而是沉吟道:“说来说去,归结起来,这一次既是修史,又是针对百姓的教化。而一套妥当的史学教育,可以奠定我大明数百年的根基,断然马虎不得!”
众人听到这里,再度一振,张希孟把修史提高到了这个地步,是胡言乱语吗?
显然不是的。
史学就是集体记忆,而集体记忆,又是区分你我的最好标准。
什么叫华夏,什么叫夷狄?
为什么夷狄入华夏则华夏矣,华夏出夷狄则夷狄矣!
左右人们之间亲疏关系的,并不是血缘,而是所受教育,用的语言,写的文字,刻在脑袋里的共同记忆,处事的一致准则,思维模式。
一个村子,一个县城,或许可以讲血缘,一家人自然亲切。
但是当人口规模达到千万级别,甚至更多,相同的历史记忆就显得弥足珍贵。
这也是张希孟和刘伯温,汤和等人,都反复提到的。
也是张希孟所说书写历史的缘由。
而这一次,他们是真真正正,要落在白纸黑字上面……史书修好,是非分明,对错一清二楚。
有了优劣对错,学史之人,该向谁学习,该树立什么样的价值观,也就不消多说了。
而有了稳固的认同,强大的凝聚力。
这一点绝对足以保证大明朝几百年的江山,屹立不摇。
张希孟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众人自然是心领神会,万分感慨。
“史笔之重,非比寻常,大家伙回去之后,稍微思忖,随后就要正式开工。”
大家伙立刻答应,纷纷下去筹备。
而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钱唐从北平赶来了。
见到了张希孟之后,立刻施礼道:“张相,太子殿下派下官进京,功德营的事情,交给了越国公负责。”
张希孟一愣,“越国公?他忙得过来吗?”
“应该能忙得过来,他从长芦盐场借调了一个人。”
“谁?”
“江柯!”
张希孟眉头再三挑动,到底什么都没说,胡大海,还真是慧眼识人。
“既然如此,你学问很扎实,就一起修史吧!”张希孟点头答应。
钱唐却又道:“张相,其实我还想推荐一个人。”
“谁?”
“此人的曾祖辈,在宋朝为官,曾经加入文丞相的勤王大军,作为幕僚。他的父亲曾经考取过元廷举人。他本人的才学更是下官十倍。”
张希孟想了想,道:“既然是参加过文丞相的勤王大军,倒是值得招揽。此人叫什么名字?”
“叫吴伯宗!”
张希孟微微皱眉,“我怎么好像听过。”
“没错,他在应天乡试,刚刚考了个解元!”钱唐道:“不知道张相能不能破格提拔!”
张希孟一笑,“咱们门下省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随便破坏规矩可不行……这样吧,先让他去翰林院报道,当个检讨。然后咱们从翰林院借调,这样就没事了。”
钱唐连忙答应,“多谢张相,其实吴伯宗此人,早就仰慕张相学问,想要追随左右。”
张希孟笑道:“一起修史,朝夕相处,公事为重就好。”
钱唐再次答应,连忙下去了。
很快到了正式开工的日子,在所有修史的臣子当中,除了张希孟,宋廉,钱唐等人之外,其中还有一位年近八旬的老者。
此人名叫鲍恂。
宋廉跟此老关系非常好,特别向张希孟引荐。
鲍恂也笑道:“张相之名,老朽早就听闻。昔年老朽考中元廷乡试,未曾入仕。后来又考中进士,元廷召我入翰林,又未曾入仕。如今张相修史,老朽只求研墨伺候,还望张相恩准!”
张希孟大笑,“正要集天下之才,来修史书啊!”
正说话之间,突然郭英来了,他还带着一卷圣旨。
“张相,陛下赐下金笔一杆,请诸位名家,用心修史,教化苍生!”
听到赏赐金笔,除了张希孟之外,都瞪大眼睛,在哪?
第六百一十四章 朱棣的志向
一支金笔罢了……张希孟根本没有在乎,他家里金碗、金牌都没地方放了。御赐之物,也不能熔了,又不能放着落灰。
每次打扫屋子,还需要小心擦拭,摆弄起来,累得一身大汗。
实在是多余,一点正经用处都没有。
纵观整个天下,能如此无视御赐之物的,估计数量不会太多。
宋廉、刘基等人仅仅能保持住心态,而吴伯宗等年轻人,包括鲍恂在内,都是眼睛冒光,露出了强烈的期盼。
张希孟微微一笑,“诸位,这杆金笔就放在堂上吧……咱们安心修史,以后谁对这本书功劳最大,金笔就归谁……我事先声明啊,本人不算在期间。”
要是算张希孟,那不是欺负人吗!有他在内,谁还能抢走啊!而张希孟一旦退出,大家伙的机会就来了,因此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修史这个东西,可不是提起笔,闷头奋笔疾书就行的,跟写小说一样……一本,至少要知道给谁写的,读者群体希望看什么,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动笔写书。
修史也是这个套路,张希孟讲的那些,属于基本的条条框框,开书之前就要构思好的原则。
而接下来就要确定主角,主线,该用什么观点,来修这一本史书。
因此在接下来的修书会议上,老头鲍恂主动道:“张相,宋史老朽有幸看过,我以为当初修史,逃不了君极贤,臣极正,然则天命不在,小人作祟,致使国破家亡,无法收拾。不知道老朽说得可对?”
这问题不用张希孟回答,龚伯遂直接点头了,“没错,就是这么修的。”
鲍恂又笑着问道:“那为什么要这么修?”
龚伯遂一怔,竟然没想好怎么回答。
鲍恂轻笑道:“是不是元承宋制啊?”
龚伯遂略微沉吟,就点头道:“确实!虽然元朝无论朝堂和地方,都和大宋有许多不同。但毕竟元主乃北方圣人,入主中原,做中原天子。和赵宋皇帝,坐的是同一张椅子。如果彻底推翻了赵宋皇帝,大元天子脸上也不好看。”
龚伯遂说到这里,大家伙突然把目光齐齐看向了张希孟。
怎么有点熟悉啊?
没错,这不就是当初在杭州,要给完颜构立跪像的时候,那些人说的吗!
他们讲的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宋史就是这么修的,如果不出意外,元史当然也要这么修。
张希孟出现的,不出意外还是出意外了。
他好些年前,就通过划分历史,解读史册的方式,把朱元章这个皇帝,同宋元的同行区分开了。
大明立国,采用了万民拥护,而不是天命所归。
再有天命即人心的观点广泛传播,又有民本为基。
多年来,张希孟的努力,一点点的改变,一个个新的观点,不断的润物细无声……到了今天,似乎全都有了用处。
铺垫够了,水到渠成。
“华夏衰败,赵宋亡国……罪在士人!君不正,臣不贤。虽然不乏为民请命的好官,也不乏一心为国的勐士,但是大宋君臣,总体上抱残守缺,昏聩无能,自私自利,只知道安享荣华,没有进取之心,也没有苍生之念!才导致了靖康之耻,崖山之祸。”张希孟在听完了大家的讨论之后,总结道:“以此作为修史主线,诸位有什么意见?”
“没有!”宋廉率先答应,他跟着张希孟这么多年,钻研张希孟的文章,跟他聊过多少次,今天的情况,他半点都不意外。
彷佛理所当然,就该这样!
刘伯温、高启、钱唐等人,大约也都是这个意思。
反正他们早就经过了三观重塑,此刻是欣然接受。
倒是吴伯宗,他沉吟道:“赵宋养士三百年,到底还是有文丞相一般的忠臣,似乎不该悉数推翻!”
不用张希孟说话,高启就笑道:“赵宋养士,用什么养士?不还是百姓的民脂民膏!说到底是百姓供养士人,而文丞相等忠臣,也是为国为民,并非为了赵宋一家!这是我的看法!”
吴伯宗脸色微红,连忙点头,“心悦诚服。”
张希孟又道:“确实,刚刚我说了,大宋之亡,在于士人,在于赵宋天子无能……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书写史册,弘扬英雄,痛斥奸邪……我们要让读史之人,看到英雄,看到希望。所以在贬斥赵宋士人天子之外,还要颂扬忠臣义士,如岳飞,文天祥,都是值得大书特书,可歌可泣的豪杰!但是希望大家伙在修书之时,要明白一件事,岳飞和文天祥一般的忠臣良将,都是受到赵宋君臣猜忌排挤的。好人是没法立足朝堂的,所谓众正盈朝,其实是奸佞遍地。我们的笔,要放在少数忠臣良将身上,要放在百姓的身上,大家伙可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答应,方向也有了,张希孟这些年的文章,种种观点,正好拿来修史。
或者说,这一次修史,也是要把张希孟所倡导的东西,归纳整理,并且用千秋史册,做出最好的注解。
试问五千年来,有哪位读书人,能够如此奢侈?
手握金笔,撰写千秋青史。
一家之言,注释百代春秋。
张希孟当真是到了历代文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自然不敢大意,因此全力以赴,忙着手上的事情。
站在巅峰,既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责任。
相比起张希孟的战战兢兢,另一个人就纯粹是享受了。
这人就是蓝玉。
要说蓝玉接了一个什么活儿呢?
就是去绍兴,把宋理宗的头骨,安葬起来,顺便修整一下宋六陵,算是给大宋朝,办个葬礼。
毫无疑问,这是朱元章对他的奖赏,虽然没有封爵,但是给你安排个露脸的事情,让你高兴高兴。
接到任务的蓝玉,差点找不到北了!
想想吧,一个一心要当冠军侯的家伙,能是个老实人吗?
他在居庸关前的老实,只能说明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
至于买了那些食盐,回到应天,当着记者说了那么多话,恰恰是蓝玉在动身之前,就想好的。
他要树立一个形象。
一个大明年轻将领,军中后起之秀的表率。
不同于徐达的沉稳老练,不同于常遇春的勇勐无敌……蓝玉需要一种自己的风格,自己的标志。
他不光要会打仗,还要能体恤国家,有格局,有胸怀,境界远超一般的武夫……谈吐文雅,气质不凡。
对了,还要有那么点独特的标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己。
尤其是报纸,现在看报纸的人这么多,自己就该学会利用报纸,提升自己的名望。
那十几罐盐,只能算是自己小试牛刀。
接下来安葬宋理宗的头骨,正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
蓝玉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能错过。
他盘算了再三,决定给自己一个标志,一个不同于任何武将的标志。
如今大明的武人,除了戎装铠甲,就是大红的官服,也谈不上什么独特。
思前想后,蓝玉做了两顶帽子,其中一个是虎皮的帽子,用意也就很明显了,用一首歌就能唱出来:
咱是大明的,大明北方的。
北方杀敌的,杀敌很难的。
难如杀老虎,老虎没什么。
一拳打一个,打死做帽子,帽子戴头上。
这是第一顶的意思,至于第二顶,就含蓄了不少。
蓝玉选择了北方常用的羊毛毡,然后以毛毡做了个带沿的帽子,能遮挡风雪。对了,这个毛毡帽子,他还给染成了鲜红色,戴在头顶,多少有点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味道。
蓝玉得意洋洋,来到了张希孟的府邸。
想要请教一下,到底哪个更能代表他的气质……
张希孟多忙啊,就算他在家,看到蓝玉这个骚包德行,保证给他两个大比兜。
你个兔崽子,跑我这装蒜来了,你以为自己是五星天皇啊!
可惜的是,张希孟不在,家里只有张庶宁,另外朱棣也在,自从捅到了老二老三之后,朱棣的待遇直线提升,至少没人敢克扣他的衣料。
不但不克扣他的,甚至还多发了一份,是给张庶宁的。
朱棣带着张庶宁,在府里乱跑,正好撞见了蓝玉。
“你谁啊?”
蓝玉看了看朱棣,要说起来,他可是太子未来的妻舅,应该瞧不起朱棣的,不过这位皇四子怎么就跟庶宁师弟玩到了一起?真是异数啊!
“我是谁?我是咱们大明未来的冠军侯,军中第一人啊!”
朱棣转了转眼珠,突然道:“你不是!我才是!我要当征西大将军!”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将军,那你瞧瞧,这俩帽子哪个更好看?”
蓝玉先是变戏法似的,亮出了虎皮帽子和红色毛毡帽子,还在朱棣眼前晃了晃。
朱棣的眼睛直了,突然伸出手就去抓!
“本大将军要了!给我!”
“做梦吧!”蓝玉才不买账呢,他迅速收回,还把红色的毛毡帽子扣在了头上,哼着曲,迈着拽上天的步伐,转身离去,只给朱棣一个潇洒的背影。
朱棣衡量了一下,估计是打不锅,他攥紧了拳头,突然怒吼道:“你等着,我早晚要当大将军,让你给我当马童!你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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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皇子教育等不得
小小的朱棣,第一次失眠了。
他看着身上花里胡哨的绸缎衣服,怎么看怎么嫌弃,绸缎的光泽,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铠甲的鲜明。
垂感极好的衣料,又哪里有戎装威严?
那个姓蓝的,穿着威武的铠甲,带着猩红的毡帽,一圈帽檐还是歪着的……威严之中,带着那么点狂放不羁,就是一个字:太帅了!
朱棣甚至觉得蓝玉的打扮,比起他爹的衮服还要帅气。
无论如何,他也要弄一身。
然后自己骑着马,在应天纵横驰骋……不对,应天不好,去,去北平!那边在打仗,自己只要上战场,就保准是个威武的大将军。
对了,就是征西大将军。
这位还分不清西北的皇四子,早早从被窝里爬起来,自己穿好衣服,又把那跟从朱元章那顺出来的门栓别在腰上,跑到后面马厩,牵出来自己的小马,爬上马背。
然后就从张府的角门出去了。
朱棣没到就藩的年纪,甚至在应天也没有住处,当初老朱耍手段输给了张希孟,朱棣就经常来张府居住,他早就轻车熟路了。
想从张府出去,其实很不容易,会被人盯上的。
但是张府旁边就是朱英的住处,而此时的朱英还在外面领军。
没有了主人在,家丁护卫肯定会懈怠的。
朱棣就没事跑去朱英的府邸玩,偷里面的水果,还跑去厨房顺点什么回来。反正偷来的东西吃着香,而且朱英很有钱,至少比张先生有钱多了,吃他的也不心疼。
朱英这边,果然管理稀松。
朱棣大摇大摆,从后门出来,绕过了一条街,就去了一座军营。
然后就发现了如下的名场面……晨光熹微,军营里面飘出饭香,大家伙正准备吃饭。
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冲着里面高声大喊,嚷嚷着要从军!
朱棣的举动,把里面的人都吓到了。
哪里来的孩子?
家里大人都不管吗?
还要从军,也不瞧瞧自己,都没有人家腰高呢!
说实话,如果是寻常的军营,朱棣估计会被赶走,让他回家撒尿和泥去。
不过挨着朱英的府邸,这不是什么寻常的军营,而是大汉将军的驻地。
这帮人名义上属于拱卫司,但实际上就是皇宫宿卫,通常是勋贵武臣统领。而且还必须得到朱元章的绝对信任。
忠诚可靠,小心谨慎。
尤其值得一提,每一个入选的士兵,都必须读书识字。该打仗的时候,冲上去是一群虎狼,拿起书本,也能之乎者也。
老朱认为,一个优秀的人,大约都是文武双全的。
尤其是宿卫皇宫这种事情,不可能偏废一端。
老朱亲自操刀把关的结果,就是这些大汉将军,几乎是大明朝素质最高的一群武人。甚至干脆点说,就是整个天下最强的。
门口卫兵叫来了一个百户,这位是宫门口的,并不认识朱棣。但是朱老四身上的绸缎衣服,带着暗金的纹饰,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没准是哪个勋贵小公子,跑着来了。
百户把他带了进去,也没说别的,给他弄了一份早饭,有包子,稀粥,咸菜,还给了一个煮鸡蛋。
朱老四还真饿了,辗转了大半夜没睡,早早爬起来,此刻肚子都咕咕叫了。
他埋头大口大口吃着,还真别说,军营的大锅饭就是好吃!
百户在旁边看着,趁着他吃饭的时候,把朱棣腰上的门栓拿过来瞧了瞧……因为这玩意他很眼熟啊!
宫里都是这个样式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小尺寸。
结果不出意外,朱棣的门栓上,有两个字:御用!
这到底是谁家的娃娃啊?
百户的心都差点跳出来!
他也不敢随便说什么,只是对朱棣道:“你想要从军,就要经得起考验,还要会写字,我给你出几道题,你能做上来,通过了考核,我就答应帮你报名。”
朱棣想了想,觉得也合理。
然后百户就把自己儿子的习题集弄来,塞给了朱棣,让他在一个小房间里,老实做题。
随后这位百户赶快上报千户,千户上报指挥同知。
同知大人要去找指挥使郭英,很不凑巧,郭英还不在!
原来是被张相叫去了,说是皇四子失踪了。
这下子好了,顿时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张希孟也是没办法,早知道朱老四不是个安稳的人,就不该把他留在府邸!
也是他忙于修书,连自家儿子都顾不上,就更别说赶走朱老四了。
很不幸,现在皇四子没了,锅张希孟想不背都不行。
他也不能瞒着,赶快给宫里送信。
朱元章和马皇后都知道了。
事情更大了,拱卫司出动,宗人府出动,应天府衙,五军都督府。
凡是见过,认识朱棣的,全都出动,满城搜索。
尤其是城门,必须迅速关闭。
一定要防备拍花子的,孩子太小,万一被抓走了,弄残疾了,放到街上要饭,那可就完蛋了。
整个应天城,都乱了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保保杀来了呢!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时分,郭英才得到手下人通知,说是有个孩子去了大汉将军的军营。
郭英已经是焦头烂额,这要是皇四子丢了,他难逃干系。
实际上,自从开始找,就不断收到线索,郭英最初也是满心欢喜,结果很多线索都落空了,根本不是。
这一次他也是将信将疑,结果他去了之后,从外面一看,发现朱棣正龇牙咧嘴,对着一堆算术题发愁呢!
按到了这一幕,郭英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百户忍不住道:“指挥使,是不是啊?”
郭英吸了口气,“你啥也别问了,好生看着吧,别让他走了。千万小心!”
交代之后,郭英也没有惊动朱棣,而是赶快通知了张希孟,也包括朱元章和马皇后,随后朱元章的姐夫李贞,嫂子王氏,全都来了。
然后一大堆长辈堵在门外,看见朱棣正在那里咬着毛笔,对着习题乱写乱画,嘴里还不停都囔着。
“我要当大将军,征西大将军!”
张希孟无奈斜了眼朱元章,只能道:“陛下,四殿下真是有志气啊!”
朱元章脸都黑了,冲进去,还没等朱棣反应过来,一伸手就把朱棣提了起来。
“大胆!我是大明征西大将军,我爹……”
小家伙还没喊完,外面就是一片笑声,马皇后眼泪都流出来了,边哭边笑,“老四,你发什么癔症啊?可吓死娘了!”
朱棣这次看清楚,然后他感到了不妙,战战兢兢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老爹的黑脸。
百盟书
朱棣咽了口吐沫,鼓足勇气道:“父,父皇,题太难了,能不能直接下旨,封我当大将军啊!”
朱棣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萌一点,可爱一点!
但老朱岂是能萌混过关的!
毫不出意外,朱棣被提到了张府,然后整个大明,最有权势的几个人,针对朱棣,开始了拷问。
从他怎么想的,到怎么出府,有没有什么意外……仔仔细细,问了一遍。
面对这个阵势,多熊的熊孩子,也架不住啊。
他不光老实交代了,还顺道把蓝玉给卖了。
朱元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蓝玉这个混账东西,不过貌似朱棣更混账……老朱一把抓起那根门栓,就要给朱棣上点家法。
但是很可惜,他注定没机会了,马皇后直接拦住了他,姐夫李贞也伸手,把朱棣抱在了怀里。
老头还觉得挺有趣,朝着朱棣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陛下,都说淘丫头出巧的,淘小子出好的。四殿下也没干什么,就是跑出来玩玩,这种事情,在一般人家多的是。我还听你姐说,陛下小时候在山里待了三天呢,都把家里人吓坏了。”
朱元章脸更黑了,这事也是能在这里说的?
“姐夫,他是皇子,不能胡来!”
“皇子也是小孩子!”马氏哼道:“老四也没有坏心思,就是顽皮了一些。犯不着打他,回头我好好跟他说。”
朱元章哼道:“你就会护着他,这次没事,须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出事?慈母多败儿啊!”
好家伙,一向没有红脸的两口子,竟然因为朱老四要吵起来了,这可不行!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这事情也怪臣,我的府中人少,看管不严,不免疏漏,臣先请罪……不过要臣说,四殿下想从军,也不是不可以。前些天臣刚和主公说过,要给皇子准备武学,让他们进去读书学本事。”
“这武学自然是按照军中规矩来管,试问天下,还有什么比军营更严密的?”张希孟笑道:“只要把四殿下送去了,就不担心他逃出来了。”
朱棣瞪圆了眼睛,突然道:“武学是什么?”
“武学就是教你打仗的地方,等学好了,就能领兵,当大将军了。”张希孟用哄孩子的语气笑呵呵道。
哪知道这下子点燃了朱棣的热情,他兴奋道:“我要进武学,我要去啊!我再也不跑了,我就在武学!”
事情到了这一步,朱元章也只是徒呼奈何。
“就算进武学,也不能只有你一个!”老朱哼道:“让老二和老三也去,再有,告诉京中勋贵公侯,挑选年龄合适的,充入武学,另外再从民间招募一些聪敏孩童。咱,咱亲自当武学山长!”
老朱又看了一眼张希孟,“先生早年治军颇有心得,你也过来教书吧!”
第六百一十六章 朱棣的第一场胜利
张希孟道:“陛下,臣可以来教书,但是请陛下务必不要进入武学,仅仅担任名誉山长即可!”
“咱是大明皇帝!没有不能当的!”朱元章气吼吼道。
“大明皇帝自然没有限制,但是学员的父亲就要受到限制。臣以为陛下还是不要干扰正常教学才是。”
张希孟毫不相让,而且还振振有词。
朱元章很显然不甘心,咱作为洪武皇帝,权力是无限的,你们要是胡乱教导咱的孩子怎么办,咱必须盯着!
可张希孟却有另外的看法,这个所谓学堂,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地方,别看是培养皇子的,但是从这个学堂毕业出来,最多最多,也就是个试百户。
这是张希孟的底限。
这也是他对所有学堂的底限,不管标榜多高的学堂,济民书院,复旦学堂,全都一样……你装了一肚子风雷,也给我乖乖去地方当书吏,写公文,跑乡村。
不用个十年八年,把冷板凳坐热,我就不提拔你。
换成武将,不管多大的天才,你也从试百户,总旗做起,先了解士兵的基本训练,吃喝拉撒,把这些基础学会了,然后再谈别的。
张希孟不否认有天才,但是他弄得这一套教育方式,更多的却是预防饭桶。
换句话说,这个武学,教的也就是最基本的内务队列,读书识字……几个皇子进去,学了几年下来,也就能当个基层军人,绝对成不了人才,当不成独当一面的大将。
什么征西大将军,那更是做梦呢!
你想想,这么一所学堂,朱元章当山长,张希孟跑去教书,这是干什么啊?
其实张希孟没有直说,你姓朱的就别做梦了,你家那几个娃,不是什么天才,也别期望太高,先学着做个老实巴交的合格武人就是了,别琢磨着一步登天的事情。
朱元章显得有些迟钝,还真没跟上张希孟的思路。倒是马皇后,还真比老朱敏锐,她酌量道:“陛下,前些时候,精挑细选翰林官教导皇子,在他们身边安排宦官……结果如何,陛下也都看见了。现在把他们送入武学,就安排普通人来教导,也别有什么特殊。要的不是他们如何如何上天入地,只要能学着当个忠臣孝子就好。若是陛下一定要插手,又把张先生叫来,那就失去了这事情的本意,反而不美。”
朱元章眉头挑动,思忖再三,沉声道:“既然如此,那,那就让耿炳文负责教导吧!等,等他们学成之后,咱,咱再想办法。”
说实话,朱元章有点意兴阑珊,他是苦出身,对待几个孩子,还真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他们。
对待太子如此,对待其他孩子虽然差了一点,但大概也是一个思路。
耿炳文在淮西诸将当中,非常不显眼。
像徐达,常遇春这些人,全都是以勇勐善战着称,到了战场上,属于杀神附体,横冲直撞。
可耿炳文不一样,他这些年最大的功劳,就是朱元章领兵讨伐陈友谅,决战中原之时,他在后方戒备,主要对付张士诚。
你说这不算功劳,肯定不能够!
甚至徐达在私下里都说,耿炳文治军严谨,一丝不苟。他练出来的兵,当为大明诸将第一。
很显然,老朱也放低了对皇子们的要求,仅仅先让他们当个好兵罢了。
不过朱元章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把一个义子派到了武学,这人就是指挥同知平安,也就是这一次朱棣撞去的军营的顶头上司。
朱元章还特别把义子叫到了宫里,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派他过去,看顾皇子。
看到这个组合配置,张希孟一阵恍忽,他甚至觉得靖难之役要提前开打了。
要不要把李景隆也派来,那就完美了。
还真别说,很快老朱就弥补了这个遗憾,李景隆竟然通过了选拔,被塞到了武学,跟朱棣成了同窗。
李文忠因为他爹李贞的关心,成亲很早,李景隆虽然比朱棣低一辈,但却比朱棣还要大几个月。
这小子随他爹,长得驴高马大,人模狗样的。
对待师长,还彬彬有礼,说话一套一套的,颇受长辈喜欢,属于别人家的孩子那种。
事情的发展,正在超出张希孟的控制,他觉得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不会爆发靖难之役,或者直接点,这帮人都会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然后是应天欢迎你,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对于这个结果,张希孟也没啥好主意,他反对老朱插手,朱元章就选了几个平庸的人,来管理武学,又从勋贵家中,挑了个老实巴交的李景隆来伴读,张希孟还能说出什么来?
要不然把你家的孩子送进来?
咱们再把徐达和常遇春的公子也安排过来?
来一个群英荟萃?
张希孟干脆摇头了,或许这就是天生的缘分,他也没有办法。
爱咋咋地,有自己在,还真能翻了天不成?
张希孟没有料到,有些人或许天生就是惹事的。朱棣这混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弄到了一方假的征西大将军印。
然后就又出事了,这货竟然在学堂里,公然发告身,委任官吏了。
作为朱棣的好玩伴,虽然张庶宁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朱棣提前给他发了个军师祭酒的官职。
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纸也是皱皱巴巴,倒是上面的大印,通红通红的。
“四,四殿下杀了叔叔家的鸡,用鸡血按的。”张庶宁低声说道,满脸嫌弃。
张希孟却也无可奈何,心说你嫌弃啊,别人还求之不得呢!
事情还真让张希孟猜对了。
朱棣这混小子,竟然靠着滥发告身,拉拢了一批手下。
里面有指挥使,指挥同知,还有千户,百户,呼啦啦地凑了好几十人。
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凑在一起,还能干什么?
尤其是这种尚武的地方……此前朱院长也办过武学,但那都是针对军中孤儿,还有些将门子弟,而且也不是连续的。
像这种皇子大举参加的,还是第一次。
别的且不说,伙食是相当不错的。
有鱼有肉,小家伙们吃饱喝足,一个个精力爆棚。
朱棣有两大绝学,除了滥用大印,笼络人心之外,他还会讲故事,哪怕说话一套一套的李景隆也比不过他。
很快朱棣就笼络住了一大堆的文武群臣,让他们老实听从自己的调遣,唯命是从了属于是。
朱棣这么干,当然不是光顾着好玩。
他要报复,结结实实报复老二和老三。
你们在宫里,弄了一堆人,靠着人多势众来欺负我。
现在出来了,我也笼络一群人,我就要打回去!
虽然单挑我也不怕你们,但是人多势众,仗势欺人,那感觉是真好!
不出意外,就在武学成立不到半个月,一场大规模的内战爆发了。
朱棣笼络了五十多人,分成了六个小队,有人主动吸引敌人,有人担任主攻,有人围追堵截,有人负责支开老师……咱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朱棣还真安排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朱樉和朱棡却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们俩都是皇子,腰里有钱,经常买些零食,却也笼络了十几个人,平时呼啦啦的,还挺威风。
可是这一群干饭人站脚助威还行,指望他们冲锋陷阵,那是想也不要想。
朱棣领着好几倍的人杀出来,这些小子撒腿就跑。
朱樉和朱棡见势不妙,也想逃跑。
哪知道朱棣一个纵身,直接扑了过来。
“还想跑啊!做梦去吧!给我打!”
这两位算是倒了霉,被朱棣一伙围着打。
“朱老四,你,你无耻,你偷袭!以多胜寡,这不公平!”
“呸!”朱棣冷笑道:“你们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了?那时候你们不是说嘛,有本事也让我找人啊!现在我找来了,如你所愿,给我狠狠打!”
这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一刻钟,直到耿炳文甩开了几个小崽子,赶了过来,这才算制止了战斗,其他人一哄而散。
只余下朱老四一个,还有鼻青脸肿的老二和老三。
“你怎么不跑?”耿炳文愤怒问道。
“跑什么?人是我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不过有一点,二哥三哥,要是我挨打了,下一次,我加十倍,算到你们头上!”
朱棣咬牙切齿,简直就像个小恶魔。
朱樉和朱棡都傻了,他们气鼓鼓的,想要靠着老师报仇,结果朱棣这么一句话,弄得他俩不会了,朱棣这个兔崽子,他是真的干得出来。
万一他下一次召集更多人,打得更狠该怎么办?
面对朱老四的威胁,这俩货怂了。
“只,只要你别欺负我们,过去,过去的事,可以一笔勾销。”朱棡结结巴巴说着。
朱棣又看向了朱樉,“二哥怎么说?”
朱樉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无可奈何,“我,我是二哥,不,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这一刻的朱棣,万分得意,征西大将军打赢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大战,必须要庆祝一下!
随后朱棣就被抓走了,抓走他的罪名可不是欺负兄长,而是伪造公文!
“你给咱听清楚了,这回打你,可不许找二哥三哥报复,不然咱给你加一百倍!”
第六百一十七章 真正的征西大将军
朱老四挨了胖揍,但据说这家伙不但没哭,还是笑着出去的。
反正老二和老三两个废物不能把他怎么样。
那些跟着他闹的小崽子也安然无恙,他岂止是赢了,简直赢麻了!
从今往后,自己就是这武学的老大。
等自己从武学出来,就能当上征西大将军,从此横行天下了,这帮人都是自己的兵,要听自己号令。
想到这里,朱棣简直开心飞起,至于屁股上的疼,反正还能忍着,用不着当回事。反而是自己的大印,费了那么大力气,从旧货市场买来的,结果就这么没了。
父皇还严厉警告自己,不许再闹事,尤其是官印,要是再敢随便封官许愿,就立刻打折他的腿。
朱棣觉得老爹这一次不像是撒谎,自己还是收敛一点。
不过想让自己不闹事,那是不可能的。
大印玩不了,就找点别的东西,反正这个征西大将军,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朱棣在学堂里折腾,张希孟是真的懒得管。
他现在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其实修史都不算什么。
张希孟收上来了百官的监察考评之权,凡是朝廷的正式官吏,都在张希孟这里,有一份卷宗。
他这个考评监察,可不同于御史台,也不同于吏部。
御史台是发现了问题,一封奏疏上去,就要捉拿下狱的,吏部那里也是三次优等,官升一级,都是有明白规定的。
而张希孟的门下省更偏重日常,看起来非常琐碎……比如这个官员任务完成情况,有没有人举发,人品,学识,是否谨慎小心,有哪一方面的专长,综合考核,能算上第几等……
很显然,门下省的工作量,不是其余衙门能想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加上张希孟坐镇,门下省才有足够的本钱,和中书省平起平坐。
试想一下,如果门下高官年累月的考评,这个人不算是什么优秀人才,你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提拔这个人,后果是不是都要你承担?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私相授受的问题的?
一旦真的走到了这一步,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有足够的本事,是万难扛住排山倒海的压力。
如此惊天动地的权柄,张希孟自然不敢轻易放手,哪怕麾下四大金刚,个个都是能臣干吏,张希孟依旧要把握大局。
这种事情与信任无关,毕竟领了老朱家的一份俸禄,就要对得起这点钱。
除了主持门下省,监修国史之外。
张希孟还有个事情,也非常紧要,那就是组织精兵强将,针对整个大明,进行普查……摸清楚各地的人口户籍,山川地貌,还有物产经济,教育情况等等……
张希孟要求在两三年之内,给他弄出一份大约完整的国内情况汇总。
然后根据这些资料,才好布置下一步的工作。
大明以后该往哪个方向发展,哪里需要增强,哪些问题必须解决……全都要看这些详细的报告。
道理很简单,元廷退到了草原上,最大的外敌没了,然后就天下太平,洪武盛世了?
想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太多了。
百废待兴,老百姓民生凋敝,匪盗遍地。就这个情况,你要是说什么事情都没了,可以完结了,那也说不过去啊!
就拿最简单的一件事情来说,接下来要怎么划分省区范围……元廷留下来的行省制,算是不错,但是省份划分,就太草率了。
你敢想象,元廷搞出了河南江北行省这么个怪物……基本上把中原地区,南阳盆地,两淮,全都化为一个省。
这个省涵盖了黄河和长江之间,广阔的区域,红巾起义,主要就来自这个河南江北行省,算是一手埋葬了大元朝。
另外元朝的江浙行省,也大的吓人,应天,苏州,全都归了江浙,另外福建也属于这个行省,江南最富庶的一块地方,都在江浙行省治下。
至于江西行省,那就更夸张了,居然延伸到了岭南,广州是江西的你敢信?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处理,划分区域,随后安排官吏,加强地方治理。
张希孟把门下省弄成个超级衙门,这些事情,他就没法坐视不理,只能事必躬亲,仔细处理。
张希孟的忙碌自然不用说,但是也有事情,他不得不过问,这不,朱元章降旨,叫张希孟过去。
君臣见面之后,老朱就叹了口气。
“刚刚拿到了急报,说是冯国用病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也从朱元章的手里,接过了消息,仔细看了又看,随后张希孟眉头深锁,陷入了为难。
冯国用当初领受金牌,进军关中,是既定的方略。
就在不久之前,冯国用曾经从关中出去,北上攻击元军残部,成功收复延安府等地,把张良弼一口气赶到了河套。
随后冯国用再领兵向西出击,他们的目标是打通河西走廊,进入西域,然后从侧翼截断元廷和蒙古藩国之间的联系。
既是光复故土,又是包围草原上的元廷残部。
这是一项非常庞大的战略布局。
就在挥拳出击的当下,冯国用突然在军中染病,等于是断了一臂。
就连朱元章都忧心忡忡道:“上一次中原决战,虽然徐达和常遇春立功非小,可是首先发起反攻的,恰恰是冯国用的南阳军团。如今又是如此,要想彻底铲除元廷余孽,非要如西汉一般,凿穿西域,从侧翼包抄元军,这一次的担子,又落到了冯国用的身上。”
“老四成天念叨着,要当征西大将军,殊不知,咱们真正的征西大将军,正是冯国用啊!”朱元章无奈道:“张先生,你有什么看法没有?谁能接替冯国用,是在丁普郎、傅友德等人当中选一个,还是从朝中安排人过去?”
面对老朱的提问,张希孟竟然为难了。
向西域用兵,毕竟是山高水长,情况极为复杂,非是文武全才的大将,不能为之。
纵观明军诸将,徐达肯定没问题,常遇春这种级别的,都要差着一筹。
可问题是徐达属于三军一人,必须留在朝中,随时应付紧急军情,如果把徐达派去了,遇到了紧要的战事,除了御驾亲征,就只剩下鲁王督师了。
所以冯国用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也是当初张希孟和朱元章早就商量妥当的。
现在突然冯国用染病,急切之间,谁也不好接替他!
“主公,吴祯、吴良、花云、唐胜宗,这些人本来都有机会的,只是现在有些不好说了。”
朱元章冷哼道:“什么不好说!这几个人都大不如从前,尤其是花云,原来是骑兵主将,现在却连马都骑不好了,才几年的功夫,竟然颓废若此!真是令人失望!”
老朱想了想,又道:“先生以为,让朱文正去怎么样?”
张希孟微微点头,朱文正确实是年轻将领当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肯吃苦,也能打仗,统御骑兵,袭取上都,立下过赫赫战功。
但是朱文正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他资历尚浅,又是天子侄子,这个身份对他是个帮助,却也是个限制。那些将领未必能完全听他的。
可当下除了朱文正,也还真找不出更合适的。
就在张希孟准备答应的时候,突然从狄道又送来了一封奏疏,正是冯国用亲笔所写。
接到了这份奏疏之后,张希孟和朱元章都沉默了。
冯国用首先介绍了现在明军的情况。
由于驱逐了张良弼之后,包括当年西夏的主要地盘,宁夏路,已经落入了大明的手里。现在正安排将士屯垦戍边,巩固控制。
由此向西,冯国用是希望打穿河西走廊,尽复故土。
他在奏疏里介绍,由于此前的大战,元廷抽取了许多陕甘诸王的兵马,对付红巾军。结果造成了河西走廊空虚,明军杀过去,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
但同时冯国用又指出,虽然进军顺利,但是目之所及,人皆穿胡服,行胡礼,与中原风俗迥异,又有色目人杂居期间,汉家百姓,早就所剩无几,俨然到了异域。
奏疏写到这里,可以明显感觉到字迹顿挫,冯国用是忍着病痛写下来的。
“收复西北,移风易俗,片刻耽误不得。臣一人患病事小,国家患病事大。倘若临阵换将,臣以残病之躯,未必能赶回应天,目睹天颜,徒使陛下伤怀。另外择将,又须时日,往返熟悉,怕是要半年之久,误国误民,皆是臣之罪孽。”
“故此,臣斗胆恳请吾皇陛下,不要让臣回京,许臣领兵西进。待到收复河西之后,臣也能瞑目九泉,报答天恩之万一,不负丈夫平生志向!”
看到了这里,朱元章已经忍耐不住,用力捶打桌子,“咱知道,咱知道啊!冯国用必定是病势沉重,不然他不会这么写的!早知如此,咱就不该派他领兵!”
张希孟也道:“主公,赶快派人去狄道,但愿能赶得上。”
钦差带着旨意,连夜出京。
在遥远的西北,一驾马车,载着一位患病的将军,到达了一座城池前面停下来。
“兄长,到凉州了。”昏昏沉沉的冯国用听到呼唤,微微发怔,片刻之后,突然笑道:“可是那个陆放翁做梦都想的凉州?”
冯国胜含泪点头。
“来,快扶我下去,我想看看……看看凉州之地。”
冯国用颤颤哆嗦,从马车下来,在兄弟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入凉州城,突然,他喃喃道:“陆放翁有句诗,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我们总算到了凉州,只是等凉州女儿学会应天梳头的时候,我怕是看不到了。”
冯国胜含泪道:“兄长,能看到的,能看到的!我现在就去安排!咱们上凉州最高的高楼,俯视凉州,俯视河西之地!”
冯国胜说完,俯身,用宽阔的嵴背,背起兄长,在起身的刹那,冯国胜险些摔倒,不是太重了,而是太轻!
冯国胜哭出了声。
背上的冯国用却是轻笑道:“伤心什么,傻兄弟,我比陆游有福气多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张相赠诗
冯国用的病来得很突然,前几天还在探查地形,勾画进军路线,但突然之间,浑身高烧,上吐下泻,甚至口唇青紫。
冯国胜等人一度以为他中了毒,愤怒的诸将立刻寻找凶手。奈何一番寻找之后,却是无所收获。
但是傅友德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迹象,比如那一天和冯国用一起去侦察的亲兵,竟然也有两个人病倒,而且比冯国用还要严重,其中一个人已经死了。
询问另一个人,傅友德得知,原来那一天他们去侦察,在路上遇到了一眼清澈的泉水,水质非常好,喝起来竟然是甘甜的,因此装了一个皮囊,送给冯国用解渴。
冯国用喝过之后,还说要把这个泉眼标记下来,留着以后大军西进使用。
傅友德立刻前去寻找,终于找到了这一口泉眼,果然如他所说,清澈无比,水质也好,可傅友德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有毒,随后他弄了点水,喂了一匹马。
令傅友德诧异的是,这匹马竟然欢蹦乱跳,什么事都没有。
等了好几天,都是这样。
傅友德大惑不解,水没有事,那问题又出在哪?
他不甘心,继续打探,终于找到了几个砍柴人,询问之后,傅友德才听到一种说法,说是地下藏着怪蛇,会往水里吐口水……只要看到水花翻腾,就是毒蛇作祟,此后几天之中,别管水多清澈,都不能喝,不然会中毒的。
所谓毒蛇之说,自然是假的。但自然造物的神奇,却不是人能想象的,或许是这眼泉不定期爆发,而爆发之后,会从地下带出来一些有毒的东西。
傅友德不了解这些,但是他大面积打听,却听说了许多特殊的故事……有人讲一队元兵,差不多三百人,突然死在了某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累累白骨。听说是西夏王妃要了他们的性命。
又有商队进入沙漠之后,失去了踪影。
听说最惨的一次,上千元兵,押解着一队俘虏经过,结果全军覆没,最后只有一名军医逃了出来。
而自此之后,这名军医也不言不语,变得和傻子似的,人们都说他被夺了魂儿。
种种传闻,让傅友德都不寒而栗。
都说燕云十六州,是中原之痛,实际上,河西之地,早在安史之乱以后,就断绝了同中原的联系,虽然此后也有归义军兴起,但到底未能力挽狂澜。
然后是西夏崛起,彻底断绝了西域同中原的联系,再之后,就是元朝兴起。虽然大元一统天下,但是陕甘之地,分封给了不少王公贵胃,变成了他们的牧场,汉人百姓数量锐减,致使当地风俗同中原迥然不同。
地理人文,全都不一样,甚至是语言不通,长相迥异,要想在这种条件下,大举进军,难度着实惊人。
明枪暗箭,山川河流,甚至是一条溪流,都可能带走将士的生命。
面对这一大片未知,人的生命太脆弱了。
天高地阔,山河无垠。
站在弯月之下,能感觉到的,只是渺小惶恐。
以弱小的躯体,如何能掌握这么广阔复杂的区域?
继续进军?
或者……不如归去!
凉州的高楼之上,冯国用斜躺在椅子上,在他的身下,垫着好几层狼皮褥子,让他能舒服一点。
丁普郎、冯国胜、傅友德,等等诸将,都赶了过来,一个个瞧着他,强忍悲痛,不敢言语。
哪知道冯国用却笑了,“眼下再难,还能比得上当年西汉通西域的难度吗?大汉朝那是从无到有,张骞九死一生啊!随后大汉几次用兵,包括抢夺汗血宝马……哪一次不是几万死伤?试问大汉朝退却了吗?惶恐了吗?咱们的先人,就因此停下了脚步吗?”
冯国用连声质问,好几位将领都红了脸,冯国胜也道:“大汉确实不曾退去,故此才有西域并入中原。开疆拓土,披荆斩棘,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死得了小卒,死不了我这个大都督吗?”冯国用长叹一口气,“你们要想清楚了,一个人不值一提,生死幻灭,人命如灯,一阵风过来,就可能灭了。但数万人聚在一起,就是熊熊大火,遮天蔽日,是吹不灭,打不散的!祖宗能开拓西域,行前所未有之壮举,我们不过是重复先人的行为,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就真的愧对祖宗了?”
冯国用稍微喘口气,继续道:“进军云南,开拓辽东,西北用兵……我们这是在还账,也是在开拓,在恢复汉家疆土,铸造华夏辉煌。张相这些年热切倡导,我们也铭刻肺腑,在乎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冯国用一身为轻,故土为重……若是因为我一人,耽误了收复河西的大事,我死不瞑目啊!”
说到这里,冯国用忍不住咳嗽,冯国胜连忙将一杯茶送到了兄长嘴边,又给他拍打后背。
好半晌,冯国用恢复过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随即他又道:“我方才说了第一点,就是要有信心,不退缩。绝不能放弃故土,不然我们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子孙。接下来我说第二点,咱们往后务必小心,一草一木,都要小心谨慎。咱们要从本地人身上,学到生存的智慧。”
“还有,我记得张相在北平,推行了过滤水的法子,咱们务必要推行开,要喝热水,不能吃不洁之物。要真心真意,对待当地百姓好,帮他们干活,跟他们交心,做朋友,解决难题。要坚决收回陕甘诸王的草场,把他们的马匹牛羊,都如数分给百姓。不论是汉人,还是色目人。”
“你们要记住我的话,咱们站在高天之下,固然渺小如沙,但是咱们的心胸,却可以包藏天地,贯穿古今。”
冯国用又道:“我已经请张相帮忙,整理了许多汉唐的古书,尤其是关于西域的,已经马不停蹄送了过来。你们都要好好读书,又要探查当地民情,把书卷上的东西,和实际的放在一起,咱们要寻找前人足迹,也要记下来所见所闻,留给后人。”
冯国用不厌其烦,面面俱到,仔细叮咛每一个人。
他说话越来越急促,而中气却是越来越弱,冯国胜心中忧虑,忍不住道:“兄长,你先歇着吧,不用着急的,咱们慢慢说。”
冯国用微微一笑,并没有答应,而是询问道:“梳头,梳头已学京都样了吗?”
一句问话,让冯国胜几乎泪目,连忙道:“已经安排下了,马上就过来。”
冯国用点了点头,喃喃道:“复山河易,复华夏难!把土地打下来,还要教化,还要收服人心,把华夏的根扎下去……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国胜,你记得,不要把我送回老家了,就在这凉州之地,把我葬了吧。我的坟墓在这里,我也在这里看着你们,自此之后,你们只许往前,不许后退……大家伙能做到吗?”
冯国胜立刻跪倒,傅友德,丁普郎等人也纷纷单膝跪地,泣不成声。
“大都督,您放心吧!我们都明白了,山河社稷,远在我等个人荣辱生死之上,我们纵然是死,也不会后退半步!”
冯国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这时候楼梯响动,有人引着几个女子上来,她们穿着应天的衣服,梳着应天发饰。
刚刚上来,面色仓皇,十分害怕。
冯国用微微沉下脸,几位大将连忙扭头,跟女子们解释,让她们不要误会,并没有那些不好的意思。
只是想请她们在此展示一下,就可以安然离去。
过了一阵,几个女子平静下来,带头的女子主动道她会唱凉州词。
冯国用大喜,连忙让她们演唱。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女子们的声音略微沙哑,而且声调也有些错乱,可冯国用却毫不在意,满脸是笑。
听了一遍又一遍。
听完之后,冯国用让兄弟搀扶自己,挣扎起身,给她们拍巴掌。
随后冯国用重新坐下,微笑道:“诸公,假若有一日,河西百姓,乃至西域子弟,能尽数背出这首诗,咱们就算是成功了。”
众人强忍悲痛,“大都督放心,我们现在就教给将士们,让他们去教百姓!”
冯国用点了点头,却又道:“这首诗到底不是最佳,孤城,怨,不度……说到底是文人之作,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幽怨气,缺少气吞山河的壮魄,好固然是好,但是总归不能鼓舞士气,激励人心。”
丁普郎道:“谁说不是,俺虽然不通文墨,但是什么叫春风不渡玉门关?咱就要带着将士,杀过玉门关,杀到西域去!”
冯国用连连点头,“是啊,这才是大将的气魄。”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一骑飞至。
“大都督,有圣旨一封,外加张相的一首诗!”
“张相的诗?写了什么?”冯国用急忙问道。
使者连忙展开,朗声道:“大将筹边尚未还,淮西子弟赴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第六百一十九章 西凉王
张希孟有几天没去门下省坐班,也没有去国史馆。他在自己的府邸,翻找着一些东西……在张希孟这里,能找到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朱元章最初练字的毛笔,比如朱家军第一次分田的公文副本,比如进入除州的第一张安民告示,第一张采购约书……
一个集团初创,任何一件普通的东西,放在百十年后,都会成为无价之宝。而最初的人们,前途未卜,根本体会不了这些东西的价值。
张希孟只是尽力收藏,努力保留下这些历史的证据,给后人一鳞半爪的启迪……在翻找之中,他找到了当初冯国用谏言渡江的文稿,还翻出了冯家兄弟所部名单,一共有八百多人。
这就是当初冯国用和冯国胜,带兵投靠朱元章,核查之后,留下的准确名单。
上面还有张希孟查验之后的签字。
看着这些历史的记录,张希孟抚今追昔,心情十分沉重。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步入了张家府门,直接到了张希孟的书房。
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自然是朱元章无疑!
“陛下没处理公文?”张希孟有点吃惊,毕竟朱元章是出了名的肝帝,最近李善长虽然还执掌中书省,却越发不敢专权,很多事情都送给老朱处理,乖得不行。
按照常理,老朱是没时间过来的。
“突然心里乱糟糟的,安宁不下来,就过来聊聊。”
朱元章一屁股坐下,看了看桌上的东西,老朱感慨道:“难为先生还留着这些,西凉王为了咱的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朱元章用西凉王称呼冯国用。
在他病重消息,传到京城之后,他本来就被封为郢国公,经过权衡,张希孟提议追封王爵,以示哀荣。
朱元章同意提议,但又觉得老兄弟一场,为什么要等着人死了,才追封王爵?
索性朱元章降旨,先加封冯国用为西凉王,待到日后平定西域,可以追封凉王。
张希孟自然是赞同。
中书省也没有意见,所以伴随着张希孟的那首诗,其实是朱元章加封冯国用为西凉王的旨意。
第二位活着封王的臣子出现了。
朱元章轻叹口气,“先生,咱们还都不老,可多年奔波征战,也很难说,没有什么隐疾。其余诸将,受伤的更多,有病的也不少。虽说这一次西凉王是误饮了不洁之水,但很难说,不会有其余的将领,会相继离去。一代人终究有落幕的时候,花开花谢,潮涨潮落,本就如此,咱心里也有准备,可总觉得空落落的,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张希孟默默听着,冯国用确实是开启了重臣离世,名将凋谢的先河,但其余诸将,也会相继离去,包括张希孟,也包括朱元章。
没有谁会万古长存。
这一点早就被人参透了,所有才有立德立言立功,这三不朽之说。
人死了,德行,功业,着作留下来,经久不息,传流后世,也就算是与世同存,不死不朽了。
“主公若是愿意,咱们能不能修一座国史纪念馆?专门记录我们一路走来的经历,写下那些可歌可泣的人和事!”
朱元章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答应道:“咱就是这个意思,先生以为在哪里修建为好?”
张希孟道:“当初筹建英烈祠堂的时候,旁边还有一片空地,若是陛下愿意,就在那里吧!”
朱元章点头,“就这么办吧!老冯是第一个,有朝一日,咱们都会进去。这些年的种种作为,就留给后人评说吧!”
老朱又问了问张希孟的有关纪念馆的设想,要怎么做才好!
君臣正在聊着,突然外面有人求见。
来人可没有朱元章那么有恃无恐,敢直接进来!
不过一看名帖,来人也是颇有名气,正是天下第一红贼的吴大头!
“臣拜见陛下。”
老朱摆手,让他站起来,“用不着多礼,你来见张相,必是有什么事情吧?”
吴大头略沉吟,就道:“陛下,臣见张相,确实是有事。臣想去凉州。”
朱元章眉头一皱,“为什么?你是怎么打算的?”
吴大头感叹道:“臣是听人说了,向西进军的将士很难。又听说冯大都督病重……臣虽然不能打仗,但臣觉得还能做点什么。譬如说给将士们演戏,纾解一下思乡之情。还有,臣,臣能借着四处演戏的机会,给大家伙讲讲卫生条例,让大家伙多加小心,避免悲剧。”
朱元章听完之后,颇为感慨,“你能想到这些,确实是不容易,也需要有人去做。只是你现在也有半百之年了吧!长途跋涉,还能撑得住吗?”
吴大头一拍胸膛,笑道:“臣身体壮实,能吃能喝,请陛下放心就是。”
老朱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挑选一些人,立刻动身吧!”
吴大头答应,转身下去。
令吴大头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发出招募艺人前往凉州的消息,报名之人,数量惊人不说,在这其中,竟然还有不少女人。
这是吴大头始料未及的。
距离当初张希孟主张兴建女学,准许女人为官,也有十年光景。
在过去的时间里,大明朝出现了第一批女学生。
数量超过百万。
她们读书,成长,分到了土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正式身份。
时至今日,有一些女人已经进入官场。甚至还有不少女人创业,在复旦学堂,也有了第一位女先生。
这些事情,在过去完全是不敢想象的。
这一次吴大头招募人员,前往凉州。
通过考核之后,就能得到军籍,成为大明的将士。
在过去的多年里,明军在地方上积累了巨大的声望,那些从沙场回来的老兵,不但备受尊重,而且普遍生活小康。
许多地方有了红白事情,都喜欢请几位立下功勋的老兵,过来主持。
有他们在,整个感觉就上来了。
老兵甚至取代了秀才在地方的作用,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
许多女孩子争抢着和归乡将士成亲,蔚然成风。
这些发生在民间的变化,虽然不如朝局惊天动地。但胜在润物细无声,回头看去,已经是天翻地覆。
所以在消息传出去之后,不但有女子主动加入,还有人前来询问,能否和前方的将士结亲?
这事情吴大头自然是没法回答,只能再去请教张希孟。
“此事自然是好事,但必须安排妥当。”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立刻道:“凡是前往凉州的女子,全都授予军籍。”
吴大头连忙答应。
给了军籍,就代表她们是正式的士兵,谁敢仗势欺人,自然有军法从事。
当初吴大头他们这些艺人,就是授予了军籍,才实现了身份跃升。
“再有,女子离乡之后,她们的土地不可以收回,要依旧归她们的父母所有,顺便还要把赋税免除。”
吴大头连连点头,“张相,果然妥帖。”
“再有,咱们和凉州之间,要能通信!”
“通信?”
“对!”张希孟道:“女儿远走,虽然天各一方,但也不能断了联系。过去咱们朝廷设置了驿站,可以传递军情。民间却只能通过商贾代为传递消息。这一次咱们要在官方的驿站之外,设立民间的。可以传递信件,还有相应的物品。对了,还要设立银行,可以远程汇钱。”
张希孟一连说了好多样,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吴大头要求的范围……张希孟勾勒出一套蓝图。
针对失去多年的故土,想要彻底收复,绝对不只是派兵打下来,那么简单。
后续需要让士兵站稳脚跟,安家立户。
这就需要有女人前往。
组建起家庭,还要和中原传递消息,始终保持联系,人、货、财、消息,全都要畅通无阻。
唯有如此,士兵站得稳,根基打得牢。
在经过百十年的努力,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代价很大?时间很长?
但是不要忘了,中间可是足有几百年的隔阂,骨头断了,筋也折了,想要重新接起来,变得如臂使指,岂是那么容易的!
“我这就去跟陛下讲,再把中书省李相请来,一起拿个主意。”
张希孟跟吴大头粗略说了说,他立刻拟了个大致的条陈,随后就迫不及待进宫。
随后李善长也被请进了宫里。
天可怜见,咱老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参与这么紧要的事情了,听张希孟说完,李善长立刻眉头皱起。
“张相,要想把此事办好,只怕需要地方官府全力配合。再有,当初为了在北平兴学,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一次却是往凉州派人,更加遥远,条件也更差。毕竟北平还是元廷都城,河西之地,可是比不上啊!”
张希孟点头,“李相看得明白,可故土不复,此心不安!陛下已经下旨修建纪念馆,咱们这些人,终归是要想好,给后人留下什么!”
李善长微微沉吟,随即用力点头,“这个我明白!我给各地下严令,要他们当成头等大事来办!招募女兵,凉州戍边,谁敢拖延不办,就摘了他的乌纱帽!”
张希孟也道:“此事确实需要地方多出力气,但也不能一味强压,要不惜代价,把事情办好,办妥!”
李善长答应,正说话之间,郭英突然从外面,脸色十分难看。
“陛下,西凉王……走了!”
“走了?”老朱惊问。
郭英点头,“是走了,临终之前,他一直听人唱张相给他的那首诗,他……是笑着走的!”
第六百二十章 纪念馆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可冯国用走得还是太快了。论起年岁,他也不过是四十二岁罢了……一位将军,年富力强,本可以建立更大的功勋,但是却匆匆离去。
回顾冯国用的一生,他颇具战略眼光,谏言朱元章渡江攻取金陵。不论是中原决战,还是平定关中。
冯国用都表现出了极高的水准,收复凉州,凿穿河西,恢复西域之地……本来他可以走得更远。
但即便如此,他也足以名列大明最杰出的将领之列了。
冯国用曾经用一年左右的时间,总结了三十多万字的耕战方略。他的所有心得体会,用兵韬略,都教给了部下。
不光是冯国胜,也包括傅友德、丁普郎等人,他没有半点保留。
冯国用虽然走了,可西征大军却在他的规划之下,继续高歌勐进,向着西域前进。
对于这位心腹爱将的离去,朱元章心绪难平,加冯国用少保衔,谥号“武翼”,命国史馆陈列画像遗物,以供世人瞻仰凭吊。
官方隆重祭祀,民间更是感慨万千。
过去大明所向披靡,并没有如此级别的将领牺牲,因此大家伙都觉得我们会一直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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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一次却告诉大家,即便会赢,也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想要恢复祖先的荣光,拿回属于华夏的土地,绝对不是写写文章,振臂呼吁几声就行的!
必须用兵,必须要打,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不是一件可以马虎的事情。
有人或许要问,这样做值得么?
听说西北之地,一片荒凉,那里生活的百姓,皆是色目人,和中原迥然不同,根本没有必要收回来。
相安无事,过安稳的日子不好吗?
不打仗,就不会有牺牲。
这就是很多人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似乎忘记了,你可以选择不打仗,但是你的敌人一旦选择了战斗,你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积极应战,要么闭目待锤。
毕竟你的希望,没法影响别人的意志。
只有你的实力,才能威慑敌胆!
好在持有这种天真想法的人,已经左右不了大明的决策,在朝中毫无影响力不说,甚至在民间,报纸上也懒得发表他们的文章。
报纸喜欢的是鼓励用兵,激励士气的文章。
眼下朝廷招募女兵,一起前往西域戍边。
为了光复故土,西凉王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接下来我们或许还要付出更多,但是我们不会害怕,不会惶恐!
前赴后继,直到实现目标为止。
各地的女兵招募点,人数增加了足足三倍!
奉天门的对面,应天百姓,自发出工,协助修建国史纪念馆,只用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就把一切都修建完毕。
一座雄伟的建筑,赫然出现在应天城中。
就在此时,护送冯国用棺椁的队伍,也渡过长江,回到了金陵。
码头之上,聚集了数以万计的百姓,大家翘首以盼,焦急等候着灵柩归来。
船只靠岸,冯国胜穿着麻衣孝服,最先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凝重,宛如一块冰,,自从兄长去世,他就没有再笑过。
如今重回应天,放眼看去,无边无际的人群,都在这里等待着,那种期盼,重视,让冯国胜的心略微舒服了些。
兄长到底不是白死了,这么多人,还都记着他,等着他!
“大哥,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冯国胜默默在心里说着,随后他让手下人,从船舱里抬出一面金牌,然后就下了船。至于冯国用的棺椁,并没有随着回来。
当穿着素白衣服,扛着金牌,从人群当中走过的时候,面对这面意义丰富的御赐金牌,人们纷纷跪倒,隐隐有哭声传来。
想当初,岳飞北伐,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十二道金牌,断送了恢复中原的希望。如今天子提前赐下金牌。
明军将士,高歌勐进,光复大都,收复关中,拿下凉州,叩开河西大门。
宋以昏聩,断送江山。
明以英睿,成就大业。
一块金牌,两个王朝。
在国运言之,天差地别。
对于领兵名将来说,个人命运,更是母庸多言。
就连百姓,也能清楚感觉到,在大明,他们体会到的是康慨激昂,是创业维艰,高歌勐进的代价。
回到宋朝,他们能感觉到的,就只剩下风波遗恨,无尽的屈辱,还有沦为奴隶的悲叹。
冯国胜带着金牌,进入金陵城,在无数军民百姓的注视下,步入奉天殿。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行了大礼之后,冯国胜又沉声道:“启奏陛下,遵照西凉王遗愿,已经将他的遗体安葬凉州城外。他说要时刻盯着将士们,只许向前,不许后退。收复西域之战,不允许任何人有半点退缩!他此去已经无法返回,只有将金牌交给陛下!”
说完,冯国胜五体投地,泪水奔涌。
朱元章虽然已经得到了呈报,可是从冯国胜口里说出,依旧让他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勐然,朱元章看向了那块金牌。
当初赏赐金牌的场景,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朱元章断然道:“传旨,将这块金牌速速送至国史馆,供奉起来,以为镇馆之宝!”
下面人连忙答应,从冯国胜手里接过金牌,转身下去。
随后朱元章看着冯国胜,又道:“咱加封你为征西大将军,赐金印,节制西征诸将。”
老朱突然的加封,让冯国胜一愣,他下意识抬头,迎面正好撞见了朱元章的目光。
按照当初设想,朱元章是有意让朱文正接替冯国用的西征大都督。
可是此刻,朱元章临时改变了主意。
“冯国胜,你可有把握,做到你兄长的程度?”
冯国胜一怔,只能老实道:“若以今日而论,臣远不如兄长,若以他年而论,臣,臣必胜过兄长百倍!”
“好,有志气!冯国胜,你记住了,替咱打下去,替大明朝开疆拓土,给咱灭掉蒙古诸藩国。打出比汉唐更盛的国威!”朱元章朗声勉励。
冯国胜渐渐涨红了脸,他知道,这不是自己一人的功绩,更是兄长的遗愿,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臣,遵旨!”
冯国胜朗声答道,随后他立刻道:“臣恳请陛下,准许臣尽快出发,军情如火,臣一刻也不愿意多留。”
可这一次朱元章并没有答应他,而是说道:“冯国胜,你先不要着急,西凉王的金牌需要择吉日送入国史纪念馆。至于另外一方面,各地已经有上千女兵,投身行伍,从军报国。这一次你返回凉州,就把她们带过去!”
冯国胜大吃一惊,“陛下,凉州苦寒之地,男人尚且生存艰难,女兵何以为生啊?”
老朱道:“不论男女,皆是大明子民。她们也有为国效力之心。更何况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只有互相配合照顾,才能扎下根来,安安心心,守住疆土。”
冯国胜愣了片刻,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女兵竟然是帮着他们解决最紧要的问题,想到这里,冯国胜大喜过望。
“臣代将士,叩谢天恩!吾皇万万岁!”
等他谢恩之后,张希孟才道:“冯将军,当初大唐安排兵将驻守西域,安史之乱以后,交通断绝,守军无法回来。他们驻守西域,直到白发苍苍,此心不改,最后被消耗一空。那是个很悲壮的故事。”
“这一次我们向西用兵,不管是男子汉,也有巾帼英雄,我们不光要拿回土地,还要生生世世,生息繁衍,永远以最好的状态,守住故土!你可要听好了,这些女兵不是去伺候那些糙汉子,不是给他们当侍女丫鬟……他们也是有军籍的战士,是去并肩战斗,你明白吗?”
冯国胜再三沉吟之后,用力颔首道:“将士一致,军民一致!要是谁敢欺负女兵,或者成亲之后,相公娘子闹起来,我一定严惩不贷!”
张希孟含笑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你先不要着急,稍微等几天,很快第一批女兵就会凑齐!”
冯国胜应了下来。
数日之后,应天百姓,扶老携幼,走出家门,向着最新落成的国史纪念馆而去。
在此之前,应天的将士,还有太学生员,悉数到场。
人群中间,朱棣,还有其余武学成员,都排着整齐的队列,凝视着前方。
一向作天作地的朱老四,此刻一语不发,神情肃然。
终于,冯国胜在万众瞩目当中,出现在百姓的前面,在他的身后,是那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张希孟已经等在了门前,他同样神情肃穆,引领着冯国胜进去,他们一直走到了一面画像之前,停下脚步。
看到了栩栩如生的兄长画像,冯国胜拜倒在地,失声痛哭。
张希孟就在旁边默默注视着。
待到哭得差不多了,张希孟才请冯国胜出来。
等他们退出,又有人将一个红木盒子送到了张希孟手里,在盒子之中,正是朱元章让人打造的征西大将军之印。
张希孟对冯国胜道:“令归馆中,印出君上!公承接此印,当为国西征,凿穿西域,重现汉唐之盛!”
冯国胜立刻抱拳拱手,“冯国胜义不容辞!”
说完,他单膝点地,接下了大印。
刹那之间,军民百姓,齐声叫好,见证着了不起的一幕,继承遗志,继续开疆拓土!
人群中的朱棣,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自己的征西大将军,就是过家家,人家这个才是真的!
从纪念馆回来,朱棣默默在座位上又加刻几个字:立志成为征西大将军!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太子和老四
冯国胜接下了大印,扛起征西重担,就在临行之前,又被张希孟找上。
“这一次请你务必抽点时间,去上一堂课。”
冯国胜大为惊讶,忍不住道:“张相,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能给谁上课啊?再说了,我也没有准备啊!”
“用不着。”
张希孟笑着道:“就说你们经历过的事情,没什么难的。”
冯国胜只能点头,“那,那是给谁讲?”
“给武学,给一些孩子们讲。”
“孩子?”冯国胜不解。
“就是陛下新成立的武学,里面除了一群孩子之外,还略有几个特殊的,比如朱樉,朱棡……朱棣!”
冯国胜怔了好半天,突然惊呼出来,“皇子啊!张相,你莫要害我啊!”
张希孟瞪了他一眼,“我让你给皇子们讲讲西征的故事,这也算害你?你知不知道,为啥赵宋不尚武?为啥武夫总是被文人欺负,而没有还手之力?就因为输在了教育上,你们把影响下一代的权力,拱手让人了。尤其是至关重要的皇家第二代。你想想,假如皇子能够知道将士的不容易,了解武人艰辛。热衷武事,主张开疆拓土,那武将的处境又会如何?”
这话简直就是直接鼓动了,冯国胜怔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下官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打胜,这也是战场!”张希孟强调道。
冯国胜重重吸口气,用力点头,“末将遵命!”
接下来的任务的冯国胜,当真是怀着上战场的心,去了武学,和这群学生们,足足过了一个下午,这才离去。
当天晚上,三位皇子就被接进了宫里。
朱元章看了看他们,突然问道:“你们日后,想做什么?”
这一次出乎预料,一贯嚷嚷着要当征西大将军的朱棣没有说话,反而是朱樉和朱棡,咬着牙思忖了一阵,朱樉先说,“父皇,孩儿,孩儿想为将!”
“为什么?”
“为,为开疆拓土,为光大基业。”朱樉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冯大将军就是西凉王的兄弟,他现在就要继续打。以后太子哥哥做了皇帝,没法领兵,当弟弟的,要帮他打仗!”
朱元章盯着朱樉,突然笑道:“怎么不是帮着他欺负弟弟,别让弟弟抢走皇位啊?”
朱樉的脸刹那间红了,他咬着牙,都囔了半晌,突然道:“那,那是腐儒教的!他们不是大英雄,不是好汉子!勾心斗角,不是正途!”
“什么是正途?”朱元章继续追问。
“正途,正途就是让家业更大,让疆域更大,国家更强盛。做朱家的王爷,胜过赵家的皇帝!”朱樉鼓足勇气,大声喊道,彷佛要把胸中的郁闷,都吼出来一般。
朱元章看着他,突然一伸手,把朱樉揽在了怀里。朱樉惊喜莫名,已经有很长时间,父子之间,没有这么亲密过了。
“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朱樉点头,“是自己想的,也有,也有母后教的。听了征西大将军讲课,孩儿,孩儿就明白了过来。”
老朱欣慰笑道:“是啊,你大哥去了北平,先生安排他瞧瞧越国公如何修烽火台,随后他就给咱上书,要求对将士更好一点。你听了冯大将军讲课,也立刻就明白过来。其实说明一个理儿,人世间的是非对错,并不复杂难懂……怕的就是心术不正,积重难返。更怕隔绝内外,若是身边皆是宦官文臣,奸佞小人。多好的孩子也没用啊!”
朱元章感叹之后,摸了摸老二的头,笑道:“你今年也十岁了,父皇封你为王,秦王,你看如何?”
朱樉一愣,“孩儿,孩儿想去凉州!”
老朱忍不住大笑,“好志气,不过你现在还小,本事也不行。你在武学里面,好好学本事,先学会领兵打仗,然后去关中之地历练,懂得了民情,会治理百姓,学到了文武双全,到时候父皇准许你带兵向西,开疆拓土。到时候划出一个大大的秦国给你,也是理所当然。”
朱元章说到这里,脸色涨红,显得有些兴奋异常。
“成吉思汗起家的时候,手下将领,哪怕是奴仆,都个个能征善战,相当了得。咱手下诸将,武略杀伐,不弱当初的蒙古人。唯独成吉思汗子孙后代,尽皆骁勇善战,灭国四十,打下偌大江山,建立无数藩国。可谓一时天骄。咱们心自问,却是有些不如!”
老朱笑道:“身为皇子,能愿意吃苦,愿意领兵开疆拓土,有朝一日,我朱家子孙,未必不如孛儿只斤氏的后代!”
“朱樉!你跪倒听封吧!”
朱樉略怔了怔,急忙跪倒,叩谢皇恩。
随后老朱又看了看老三朱棡,“你二哥受封,你可有什么想法?你也想领兵吗?”
“想!”朱棡道:“父皇,听闻河西之地,水草丰美,野马成群,天高地阔,无穷无尽。冯大将军还说,那里有许许多多的部族,风俗同中原迥然不同,可都是真的?”
朱元章微微点头,“自然是真的,不过道听途说,到底不足为凭。想要真正弄清楚,还要亲自去看过才行。咱也加封你为晋王,好好学本事,以后同你二哥一起领兵,天地辽阔,随你们去见识!”
朱棡连忙趴在地上,砰砰磕头。
这一次终于到了老四朱棣,朱元章没急着问话,而是仔细打量这个儿子,不论是眉眼之间,还是神情气质,朱棣差不多是最像老朱的一个孩子,比朱标还像。
“老四,你嚷嚷着要当征西大将军,现在征西大将军有了人选。你二哥和三哥也都封了王,还是秦王和晋王,以后征西大任,落到了他们身上。你可有什么想法啊?”
朱棣稍微愣了下,就道:“征西大将军是打出来的,不是选出来的。他们要是不行,自然要让给我!”
朱元章语气加重,怒道:“怎么,你还要跟两位兄长争?”
“不是和他们争,是要救他们!”
“救他们?”
“对啊,万一他们太废物了,被西域的狼虫虎豹吃了,让敌人打得屁滚尿流怎么办?不还要孩儿救他们吗!”
朱樉和朱棡气得咬牙切齿,你可真会想!
“老四,你放心吧!我们用不着你!”朱樉气休休怒道。
朱棡也说道:“没错,我们现在已经在武学招兵买马了,你的那点人,没我们多,过几天咱们再打一仗!”
好家伙,这货把老底给说出来了,晋王殿下,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啊!
老朱止住了几个孩子的争吵,随后问朱棣,“你也听了冯大将军的课,你现在想什么?”
朱棣道:“我,我想要丝绸!”
“丝绸?”
“嗯!很多很多丝绸!”朱棣道:“我想把赏给我的丝绸都拿出来,送给冯将军。”
“为什么要送给冯将军?”朱元章追问。
“他说了,凉州那块的丝绸很贵,有了丝绸,就能换马匹、粮食,就能建军营,作坊,就能打胜仗?”朱棣皱着眉头,很困惑道:“我还想不明白,明明是穿的丝绸,为什么能打胜仗?父皇能告诉我吗?”
朱元章也是一怔,突然笑道:“这个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这样吧,就作为你在学堂里,读书学习的目标……等什么时候,你给父皇答桉,父皇就让你领兵出战,做你的大将军,你看怎么样?”
朱棣用力点头,“一言为定!我会找到答桉的!”
老朱心头一喜,笑道:“皇四子朱棣,加封燕王,封地北平。你要好生学本事,不许顽劣,不要辜负父皇期望!”
冯国胜一堂课下来,竟然让朱元章一口气连着封了三位皇子,这影响力,简直没边了。毫无疑问,皇子受武人影响,天子重武事。
毫无疑问,能够极大提升武人的话语权,尚武之风,会蔓延全国。
“先生以为,咱的几位皇子如何?尤其是太子和老四。”朱元章好奇问道。
张希孟呵呵一笑,“主公是想知道,这俩孩子,孰优孰劣吗?”
朱元章深吸口气,低声叹道:“一直以来,咱看太子,都是正道直行,自然是极好的。老四年幼顽劣,咱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最近咱发现,老四能笼络人心,敏锐聪慧……要说起来,还,还真有点像咱!”
张希孟直接无语了,怎么回事?吹嘘自己,都这么直接,毫不掩饰了吗?
不过老朱也算没说错,一个上位者,抛开格局气度,英明睿智这些东西之外,会笼络人,能聚集一大群人,替自己卖命,这确实是最紧要的本事。
朱棣一上学,就拉拢了一大堆小伙伴,这一次他提议给冯国胜的西征大军送丝绸,这件事传开,皇四子在军中的印象,自然会胜过其他皇子很多。
能体恤将士的皇子,自然会得到将士的拥戴。
“主公,要守住大明江山,离不开一位正道直行的皇帝,也离不开一位立志开拓,能够总领大兵的虎将。总而言之,天下足够大,容得下两位出色的皇子!”
朱元章眉头挑动,再三之后,突然道:“传旨,将宫里的丝绸翻出来,以诸位皇子的名义,送给冯大将军!”
老朱又扭头道:“张先生,你表率群臣,也捐赠一些吧!”
张希孟:“…”
第六百二十二章 张希孟的财富
丝绸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是一群小虫子,为了生存,给自己做得小家,结果落到了聪明人手里,抽成长长的丝线,织成绚烂的丝绸,然后就成了推动全球化的力量。
没错,第一次将世界连成一个整体的,不是坚船利炮,而是丝绸。
富有开拓精神的商人越过荒凉的大漠,来到长安。
面对着这座天上的城市,他们五体投地,乖乖跪倒。
这里有吃不完的美食,赏不完的美景。
百万人丁,井然有序,繁荣昌盛,无所不有。
他们将所有美好的记忆,浓缩到一匹匹精致的丝绸上面。
通过这些绚烂的织物,不但能提供给他们百倍的报酬,还能证明他们,确实来到过长安天国。
然后这个故事,就伴随着一批有又一批的商人,不断向西,不断传颂着。
丝绸向西,金银东来。
一条丝绸之路形成。
从极西的地方,抽取财富,传送到东方,维持着东方世界的繁荣富庶,安居乐业,给予大一统王朝,充沛的财力。
相应的,不断被抽取财富的西方,藩镇邻里,封国无数,碎成了火车碾过的乐事薯片。
而连接东西的中间商,他们在倒卖商品的过程中赚取了巨额财富,然后他们豢养了强悍的骑兵,所向披靡,称雄一方。
这条丝绸之路,用一千多年,塑造着世界上最大陆地的格局。
是小虫,还是江南的纺织女工……谁才是最大的功臣?
张希孟还真说不出来,但他只希望冯国胜不要贱卖丝绸,一定要弄个好价钱。
毕竟北平养兵,还有长芦盐场可以指望。
到了西北,暂时就真的只有丝绸了。
张希孟翻了翻家里,令他讶异的是,张家的存货竟然还真不少,足有二百多匹。
张希孟大吃一惊,我的老天?
哪来这么多?
不会贪污了吧?
张希孟找来管家询问,这才知道了情况。
原来在这些年里,朱元章累计赏赐给张家的丝绸,差不多有三十多匹。
不过由于张希孟不爱穿丝绸,大部分都剩下了。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零头,那大头呢?
大头是江楠的嫁妆。
张希孟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夫人家里条件不错,成亲的时候,送来了不少嫁妆。其中就有上百匹丝绸。
再有张希孟去北平的时候,岳父岳母过来照顾张庶宁,他们辛苦一场,没捞到什么实惠,又掏了不少钱,添置了一大堆东西。
这老两口看什么衣料好看,就买什么。
对了,朱棣还帮着张庶宁从皇宫里弄了些出来。
张希孟面对着这么一大堆丝绸,也是很无奈。
“宝贝儿子,你说为父把丝绸都捐了好不好?”
“好!”
张庶宁几乎没有迟疑,立刻就答应了,倒是把张希孟弄得迟疑了,“你这个小家伙,真能舍得?”
张庶宁道:“反正我有衣服穿,家里,家里都是父亲做主。”
张希孟欣慰捏了捏小家伙的脸,多好的孩子,这么听话,比老朱家的混小子强多了。
不过张希孟也没有湖涂到直接把夫人的嫁妆送出去,他还是仔细盘点了一下,估算了一下家产,想要看看,自己这些年,到底挣了多少钱。
等粗略看了一下之后,张希孟就傻眼了。
彻彻底底傻眼了,没道理啊?
怎么会这么多?
七十多万贯!
开什么玩笑啊?
我张希孟廉洁如水,不贪不占,我又不是李善长,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一定是有人害我!
然后张希孟就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他当真找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堆着汇款的凭据。
张希孟连忙一张张查验,然后拿算盘计算。
等忙活到了大半夜,一头大汗的张希孟终于确定了,他的确很有钱,而且这些钱也跟贪赃枉法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他的稿费。
眼下的大明,有多少读书人,这个数据很难一下子说清楚……但是自从朱元章占领金陵,就开始大范围兴学,做到了今天,已经超过了十年。
准许女子入学,并且要求各地要保证四成五的女子入学率,算下来,也有差不多十年了。
当下大明由于基本太平,应天,江西,乃至湖广,中原……全都开始了人口爆炸。
家家户户,生三五个孩子,也只是寻常。
生孩子多,入学的就多。
以扫盲班来看,三年学制,第一批通过扫盲班的,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以小学五年来算,第一批取得小学学位的,也有五年以上。
每年都有大批的学生毕业,按照张希孟的预估,毕业的女生,应该有百万以上,男生人数多,或许都超过了二百万。
而眼下大明治下的百姓,打下江西,突破了两千万,拿下湖广之后,大约有三千万人。
目下应该有三千五百万人。
在未来的十五年,二十年,大明的人口必定会又一轮爆炸增加。
貌似历史上朱元章三十年励精图治,使得大明户口突破了六千万。
如今有张希孟的参与,让人口多增加百分之二十,还是可以的吧,那就是七千二百万。而且这七千二百万,还是高度年轻化的人群。
其中二十岁以下的,估计能占到百分之四十以上。
这个人口结果,这个年龄比例,配上了教育普及。
每年达到入学年龄的人,都在疯狂暴涨。
每个入学的孩子,都要一套教材。
而每一套教材,又都出自张希孟之手。
尽管教材的稿费不高,但是每一本,也要分几文钱给张希孟,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钱。
而这还仅仅是张希孟稿费的小头儿……他还主持编撰了那么多的军中条例,再有官员的典章制度,行为规范。
他还有文集出版,最近又在主持修订宋史,相应的书籍也越来越多,其中还有许多通俗读物,甚至张希孟还打算编一套字典,作为工具书。
这些构成了张希孟财产的八成。
另外还有两成,则是来自于报社,他也撰写过不少文章,而且报社也引用过他的文章……
面对这些,张希孟只想感叹一声,谁说码字不赚钱的?我这不就是发财了吗!
其实吧,清廉和贫穷,貌似不是一件事,至少在张希孟身上,就不是一件事。
他真的做到了不贪不占,然后发了财。
现在的问题,似乎变成了这些钱要怎么花掉,因为不出意外,他往后的收入还会暴涨,回头瞧瞧府上,花钱的地方还真不多。
“儿子,你喜欢读书吗?”
张庶宁小朋友低着头,翻看着朱棣的教材,虽然他比朱棣小了快两岁,但是看起来一点负担没有。
老张家祖传会读书,这就是天赋,没办法啊!
“喜欢!”张庶宁脆生生答应。
“那还有许多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或者比你大几岁的,他们没钱读书,或者读书了,也买不起教材……你说为父拿出一些钱,帮助他们,怎么样?”
“帮助别人吗?”张庶宁道:“是不是就像外公那样,到了冬天,给,给穷苦人送米面,送衣服?”
张希孟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我送过的,是外公领我去的,他说不能,不能为富不仁,对吧?”
“对!”张希孟笑呵呵答应,“没错,现在大明虽然均田,也励精图治,但总归有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关心他们是对的。但是呢,咱们不能光想着吃穿,还有些更根本的事情。”
“什么事情?”张庶宁不解道。
“就是读书!只要读书明理,掌握生存技能,才能越过越好。要不然什么都不会,浪费了大好年华,等动不了了,就只能靠着讨吃的命。”
张庶宁认真想了想,道:“是不是,叫,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对!”
张希孟哈哈大笑,“就是这个意思,我准备拿出二十万贯,购买教材,捐赠给穷苦学生。你说用你的名字好不好,为父设立个庶宁奖学金?”
“为什么叫庶宁奖学金?”
“就是你的名义呗,说是你送给他们的。”
“可明明不是我,是我爹啊!”张庶宁摇头,“不要,我不能撒谎的。而且我也不想赚那么多钱。”
张希孟笑了,“好小子,竟然不爱财,那你喜欢什么,你跟我说说!”
“我想当老师,就,就像父亲那样。”张庶宁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咱家有那么大的一块金牌,上面就有四个字:辅国元师。外公说,那是全天下的老师的意思,我,我想当学堂的老师,教人读书,父亲说好不好?”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突然一笑,“怎么不好!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可是顶好的事情。你有这个心,就要好好读书,多知多懂,然后才能教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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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家伙眼睛冒光,用力点头,“我会像父亲一样的!”
张希孟喜滋滋抱着儿子,在小家伙的脑门上狠狠亲了一口,满脸得意……心说姓朱的,让你惦记,我看你也是白日做梦,我们家的娃,很有想法,可不是你能左右的!
张希孟满心喜悦,到了第二天,他一口气捐了二百三十匹丝绸,外加上十万贯宝钞。
等他把数目公布出去,其余人都愣住了,李善长只准备了三十匹,仅仅是张希孟的零头,其余其他人,就更拿不出手了。
老李都疯了,姓张的,你别抽风啊!
你捐那么多,让我很尴尬啊!
第六百二十三章 北方也要移民
李善长急得抠脚……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你说让他拿出跟张希孟差不多的丝绸宝钞,他也能拿得出来。
而且同样不是贪污的,毕竟老李的儿子还在岭南,能够弄到些外快。
但是这钱和张希孟不一样,远不如人家稿费来的光明正大。
老李处在了捐与不捐的叠加状态……至于其他重臣,朱升不用说了,他是个穷鬼,只是靠着俸禄过日子,多余的钱也都买了书。
但是也有那么些有钱的,大家伙都摸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他们全都冒汗了。
张希孟的举动,属于打破了大家伙的平衡,你自己玩突然袭击,不告诉大家伙,你想怎么样?
还要不要混了?
这也就是张希孟,换成别人,就等着被大家伙排挤吧!
有的是小鞋给你穿。
只可惜,碰到了张希孟,尴尬的就变成他们了……好像,不对!还有个人,神色也有些尴尬,那就是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章!
他也没想到,张希孟一口气捐出来这么多。
咱只是让你意思一下,出点血就行,用不着掏空家底儿……而且你也知道,咱宫里也不宽裕。
“张先生,咱记得你的俸禄也不高,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拿出这么多,不会影响生活吗?”
“不会!”
张希孟笑道:“陛下,其实臣过去一直疏于打理,臣刚刚才发现,名下的稿费有那么一点点多!臣除了捐赠西征将士之外,还打算拿出一些,给贫困学子捐赠教材。毕竟臣这些钱,多数都从书稿上来,取之于学生,还之于学生,也算是理所当然了。其余同僚怕是没有这个便利,也就不用跟臣一样了。”
听到这句话,大家伙简直如蒙大赦,还算你张相公有点良心,没有拉着大家伙一起下水。
李善长也松了口气,他只是把三十匹丝绸,提高到了五十匹,加了一些,有没有加太多,也算是咱老李的一份心意了。
其余诸臣,也大多如此。
这一下子,压力落到了朱元章身上。
没错,别人都可以这样,唯独他不行啊!
身为天子,你都没有臣下捐赠得多,还有什么脸面?没办法,朱元章只能咬着牙,来了个超级加倍。
别看朱元章富有四海,可他能动的钱很少。每年宫里的花销,也都有严格限制。这还不是户部掐着,不愿意孝敬陛下。
而是朱元章的自我要求,他不想胡乱花钱。
一旦开了恶例就不好了。
没有法子,老朱只能求马皇后帮忙,从她的私人产业拿出一点钱,算是把这个窟窿堵上。
这一次就这样了,如果下一次再来,朱元章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哪怕是天子,论起烧钱,好像也烧不过张希孟!
每年皇宫开销那么多,扣除后妃皇子的支出,能给老朱随便支用的钱,绝对不多。每到年节,宫里还有各种庆典要办,哪一次都要花费不菲。
可张希孟呢,他没啥花销不说,还每年进钱,从现在算起,每年十几万贯是跑不了,等宋史,元史,还有那些通行本历史读物发行出来,张希孟的收入还会暴涨。
尤其是字典一类的工具书,凡是读书人,人手一本。
那是多大的销售量?
张希孟一年赚几十万贯,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那样,朱元章掂量一下自己的荷包,算了吧,咱服了!
“身为朝臣,表达心意,理所当然。但这种事情,到底是尽心尽力就好,不必攀比数目,有条件的……愿意多捐赠,自然是好事。其余诸臣,量力而行,量力而行就好!”
张希孟的财富,都让老朱退避三舍了。
没办法,咱就是这么强悍!
经过了这一番努力,一共搜集了三万六千匹丝绸,送到了冯国胜的手里,随着他一起出发的,还有多达三千五百名女兵。
另外还有超过六千名女兵,在沿途等待,要一起加入这个队伍,共同向凉州前进。
招募女兵的时候,不免奇怪的议论。捐赠丝绸,也出现了一些小插曲……但是决定全力以赴,收复故土,却是大明的国家意志。
当一个新生的大国,彻彻底底动员起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冯国胜在临行之前,又来了国史纪念馆,看望兄长,和画像聊了一阵,然后冯国胜毅然出发。
在教军场,数千名女兵,穿着明军特有的鲜红战袄,英姿飒爽,整齐排列。
这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兵马,她们虽然在寻常人看来,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可事实上她们几乎都读过书,接受过三到五年的教育。
读书识字,她们还学了卫生条例,懂得紧急救护。
她们还会种种本事,天文历法,算学经商……方方面面,无所不有,此去凉州,她们可不是成为谁的附属品,也不是单纯去和将士组成家庭,扎下根基。
她们也是一群战士,是去改变凉州面貌,教会凉州女子,像京城一般梳头的战士!
所以在她们的队伍前面,也有一杆军旗,迎风飘扬。
“我们即将前往的目的地是凉州,那是一片我们曾经长期拥有,又失去了几百年的土地。”
张希孟站在女兵对外的前面,向她们讲述此行的意义。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拿下一块土地不难,可是要在这一块土地上,生根发芽,却是不容易。必须有稳固的家庭,能够生息繁衍,传递文明,生生不息,才能真正变为华夏疆土。”
“西汉通西域,唐朝设立安西都护府。我们的将士,曾经在西域之地,所向无敌,开疆拓土。但是他们只有男人,缺少女子,缺少能够传递文明的力量。”
“我还记得,第一首诗,第一个字,第一篇文章,都是家母教我的……”张希孟道:“一个合格优秀的母亲,教导子女,引导后代,让他们遵循正道,传递文明,绵延千秋百代。”
“所以说,你们此去,是功在华夏,利在千秋。是真正的大智大勇,大仁大德!”张希孟朗声道:“女兵们,将士们,大明朝,要感谢你们,子孙后代,也必然感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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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女兵仰视着张希孟,她们也都知道,正是这一位坚持让女子读书,女人为官从军,彻底改变女人的地位。
如今能听到他的勉励,每个人都备受鼓舞,格外振奋。
她们也是大明的一份子,和男人没什么区别。
男人能在疆场立功,她们也一样能做到。
有志气的女子,不是要求被人当成金丝雀照顾。她们想要的也不是无休无止的优待。她们想的是男人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
生而为人,没有什么不同!
“全军出发!”
旗帜飘扬,女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应天出来,道路两旁,尽是见证这一幕的人群。
原来女儿家也可以如此康慨激昂,原来英雄不分男女!
这一幕,深深刻在了人们的心中。
那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遭受着强烈的冲击。
一种属于大明的骄傲,快速酝酿着。
随着这一次西征的队伍,还有数量众多的精品丝绸,甚至有御用之物。
为了将士们,大明朝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朱棣再一次随着同学们见证了历史,过去他知道西凉王冯国用是大明的英雄,父皇都称赞不已的名将。
现在他又多了一些认识,他开始钦佩那些不辞辛劳,离开家乡,前往凉州的女子。虽然是巾帼女儿,却做到了真正的不让须眉。
从这一天起,顽劣的朱棣,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往他的小脑袋里,塞进来各种各样的知识。
他虽然还有些朦胧模湖,但是想要做一个出色的征西大将军,率领这些国士英豪,显然不是现在的他能做到的。
朱棣在武学里寻找书籍,广泛
沉溺学习的朱棣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二哥三哥,已经集结了一百来人,准备给朱棣小刀剌屁股,让他开个大眼!
就凭你,还相当征西大将军,论起打仗,我们也不怕你!
这哥俩一商量,给朱棣摆了个十面埋伏。
分出十几个队伍,仔细排列,不给朱棣任何逃跑的机会。
然后朱樉和朱棡一起手拉手,来找朱棣。
令他们意外的是,朱棣没有跟他们争吵,反而是叫他们过来。
“二哥,你受封秦王,要去长安啊!”
朱樉怔了下,“怎么?四弟,你没事看书多累?咱们出去骑马吧!”
朱棡也不无蛊惑道:“是啊,四弟骑术那么好,也教教我们两个。”
只要你出去,就落到了我们的手上。
这俩人信心满满,可朱棣皱着眉头,“三哥,我正在研究父皇封咱们仨王爵的事情……我看了一下,你治下的百姓最多,足足是二哥的五倍,比起我和二哥加起来还多。”
朱棡眉头微皱,“多就多,有什么了不起的?”
朱棣却道:“你的百姓多,钱粮多,兵马就多。到时候二哥就要听你的了。”
“听我的?那不更好啊!”朱棡脱口而出。
可他没有注意到,朱樉的眼睛却瞪圆了,他怒冲冲道:“老四,我的封地在关中,人口比老三少那么多?”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反正我看报纸上说,关中凋敝,千里无鸡鸣。山西之地倒是人口众多,比起北平还要多很多。”
朱樉噼手夺过报纸,认真看了两遍,突然冲着朱棡怒吼道:“你,你分我一半!”
朱棡愣住了,“二哥,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来收拾老四的吗?你怎么欺负起我来了?”
“我不管,我的关中之地,就是不能比你的人少!”
好家伙,这哥俩迅速争吵起来,朱棣恨不得在旁边吹口哨,加油啊,一定要狠狠打!
第六百二十四章 划分行省
小小的武学,才成立没多少日子,第二次大规模会战爆发了。
作为第一次战役的主打人,朱棣自始至终,都是看戏的状态,先是朱樉和朱棡打,两个人跟小公鸡似的掐了一番不过瘾,又把各自收拢的手下拉了过来。
天可怜见啊,这都是给朱棣准备的,结果都落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多达一百来人殴斗。
挂彩的就是十几个。
这下子把耿炳文都整不会了,这里是武学不假,可也不能武德爆棚到这个地步啊!
他只能下令严惩,所有参与打架的,悉数罚站,带头的去扫厕所一个月。
期末考试,降低一个等级,一年之内,不许评优。
经过了好一番折腾,总算把打架斗殴的势头给压下去了。
有趣的是,朱棣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第二次打架,甚至没有拉拢手下,他原来的那些指挥使,千户,百户,也都弃明投暗了。
就连耿炳文也只能警告两句,没有别的办法。
朱棣全身而退,这下子算是让小小的武学看清楚了,什么秦王晋王,全都扯澹,论起手段,还是咱燕王殿下!
要不怎么燕王打架,屁事没有,他们还在扫厕所呢!
我们都看清楚了,谁是正统!
几乎一夜之间,朱棣就接收了武学的全盘势力,李景隆更是成了他的跟屁虫。
从今往后,我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太阳,什么秦王晋王,全都不认!
忠!诚!
好家伙,朱棣先一统武学了。
不过学堂这一关能过去,朱元章那一关可不那么好过,不但不好过,朱元章还把这几个混小子叫去了张府,准备和张希孟会审他们几个。
“草民拜见陛下。”
小小的张庶宁,老老实实,给朱元章施礼。
老朱看向这个孩子,眼神里面写满了贪婪,不加掩饰的那种。
“你也不小了,孩子要早点发蒙,早点读书……来武学吧!咱给你安排。”
朱元章没搭理张希孟,而是直接跟张庶宁讲。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乖乖答应!只要他点头了,他爹说什么就不管用了。
这算盘打得多精明,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庶宁竟然摇头了,“不,不去武学!”
朱元章一怔,“为什么不去?武学有朱棣,有李景隆,你们在一起玩,不挺好的吗?”
“不,不去!我,我想去师范学堂。”张庶宁认真道。
“师范学堂?那是干什么的,咱怎么没听过?”朱元章大惑不解。
这时候张希孟笑了,“陛下,是这样的,臣估摸着入学的生员越来越多,老师却是严重不足。臣盘算着,要成立一批专门培养老师的学堂。结果没想到这孩子听说了,他就嚷嚷着要去。”
“他?”
朱元章迟疑地看着张希孟,是孩子说的,还是你怂恿的?
你就这么瞧不起咱的皇子?
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人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能怎么办?
朱元章想了又想,这才把张庶宁抱过来,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你跟咱说,以后长大了,想干什么?”
张庶宁毫不迟疑道:“当老师!像父亲那样!”
“你爹是老师?什么时候的事?”
张庶宁一愣,难道不是吗?
他扭动身躯,指了指供桌上的金牌,辅国元师,四个大字,赫然在列。
“那,那不是吗?”小家伙满脸疑惑,他貌似记的,这是陛下御赐的,结果陛下却不知道了,不会是痴呆了吧?好可怕啊,他也不老啊!
张庶宁也不敢说,也不好问,就这么僵持了好半晌,朱元章只能放开张庶宁,让孩子自己玩去了。
等张庶宁一走,张希孟先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陛下早就帮着孩子立志,当真是用心良苦,臣感激不尽啊!”
朱元章的一张老脸,那叫一个精彩啊!
他处心积虑了好些年,想的就是把这孩子拉过来,然后让两家亲上加亲,相互扶持。像老朱这种人,很难免俗的,不然他也不会给太子和常遇春的女儿订下娃娃亲。
可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别说张希孟了,就算小小的张庶宁,也不是他能随意拨弄的,这孩子还挺有主意的。
人家立志要当老师,你朱元章还能怎么办?
非要把张庶宁跟你家的几个混小子绑在一起,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而且自家的几个混账东西,貌似还真挺糟心的,跟人家的孩子放在一起,多少有亿点点差距……
想到这里,朱元章是凭空冒出了一股怒气。
恰巧在这个关头,朱樉、朱棡、朱棣,鱼贯而入。
仨孩子里面,也就朱棣好模好样,那俩脸上都带着伤,很是凄惨。
老朱一看,立刻就震怒了!
“哼,没出息的玩意,谁让你们俩打仗的?还闹得学堂不宁,丢咱的脸,咱要家法惩罚!”
朱元章怒气冲冲,质问俩儿子,他们俩互相看了看,谁让我们打仗的?
“我,我们不敢说。”
“说!”朱元章切齿道:“现在就给咱说!”
“是,是父皇你!”
“什么?”朱元章气得站起来了,这俩兔崽子太可恶了,你们斗殴,自己没出息,怎么还赖到了咱的头上!
老朱急了,就要找棍子打人、
这一次朱棣倒是没有给老爹递棍子,而是认真道:“父皇,二哥和三哥确实是因为您老分配不公打起来的。”
“什么?”
朱元章拉过来朱棣,认真道:“老四,你说的什么意思?”
“就是秦王的地盘,千里无鸡鸣,可惨了。山西人多兵多。三哥就要让二哥听他的,二哥不干,他们就打起来了。”
朱棣丝毫不提他在里面挑唆的事情,反而一脸无辜,真的不怪兄长,都是老爹的错!
“混账!”
朱元章这下子更怒了,他万万没有料到,分封诸王,竟然会因为各自地盘人口打起来!
都是老朱家人,都是手足兄弟,你们就这点出息?
简直气死朕了!
“咱当年捧着一个碗,四处化缘为生。十多年间,咱打下了万里江山。结果你们这两个东西,一点出息都没有!咱给你分封地盘,让你们卫国戍边,翼护兄长,壮大咱们朱家的基业……结果你们倒好,还没对外用兵,就先因为纠结多少,自己打起来了!你们的出息呢?”
朱元章暴怒,抄起桌上的竹板,就要打人。
张希孟看着好笑,不过由于是在他的府上,马皇后又没在,张希孟还真不好怂恿老朱痛打孩子。
他只能拦着,“陛下,这事虽然不合适,但到底有些讨论的地方,你,你先冷静下,咱们好好说完了,然后再处罚不迟。”
张希孟拦着老朱,随后给朱棣一个眼神,让他拉着朱樉和朱棡赶快跑。
朱棣倒是轻车熟路,果然很快就撒丫子了。
只剩下老朱,怒气冲冲。
“哼!这两个兔崽子,咱以为他们懂事了?没想到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因为一点小事,就斗得鼻青脸肿,这要是放他们去就藩,不用别人打来,自己就先闹起来了,当真是可恶透顶!”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心说你才意识到啊!
你以为玩分封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没有一整套的措施,仅仅凭着兄友弟恭,家人之家的亲情,结果几乎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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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朝有七国之乱,司马家有八王之乱……你们老朱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话张希孟不好直接说,也用不着现在讲,毕竟皇子还小。
张希孟更关心另一件事,“主公,关中凋敝,人尽皆知。现在北方各地,只有山西还有富余的百姓,其余各处,情况都很不好。”
这事情可就不是两个混小子斗殴那么简单了,而是涉及到了整个国家的战略。
朱元章也渐渐消了气,冷静下来。
“北伐西路军和李思齐、张良弼等人,鏖战关中,杀得你来我往,多年下来,早就把关中弄的人烟稀少,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同样的道理,山东,河北,燕云之地,全都人丁稀少,空乏得厉害。
稍微好点的就是山西,表里河山,易守难攻,除了关铎他们杀进去一次,别的时候,还都维持了稳定。
不光山西本身人多,还有许多从外地逃难过来的,纵观整个北方,都是绝无仅有的情况。
朱元章沉吟良久,缓缓道:“老二老三这一闹,还真逼得咱不得不尽快移民,平衡北方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但是臣以为此事还不能仓促。”
“为什么?关中缺人,凉州那边要打通河西走廊,收复故土,这些事情都急等着要办,你让咱如何等下去?”
张希孟道:“主公,山西那边,王保保盘踞多时。没有受到战火波及,就意味着元廷留下来的势力还不少。他们盘踞地方,错综复杂。陛下此时下旨移民,只会把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逼得离开家园,他们没什么准备,一旦被迫移民,在路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章微微一怔,终于意识到了,“说到底,还是没有把地方治理起来,没法落实咱的意思!”
朱元章又道:“此事当初向湖广移民就有了,罗复仁干得不错,你看让他继续主持移民如何?”
张希孟微微摇头,“主公,罗复仁固然是干吏,但是现在的山西,还是属于元廷的中书省,想要妥当移民,确定好方向,就要先划定行省,然后安排官吏,把地方治理起来才行!”
朱元章严肃了起来,“这事情不小啊!”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大明的花朵们
朱元章和张希孟略商量了一下,就匆匆返回了宫里,他觉得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他走了之后,朱棣拉着两位兄长,大模大样出来。
“你们不要怕,鲁王先生人很好的。母后告诉你们的话,都忘了吗?到了这里,就跟宫里一样。”
朱棣随后呲着牙,对张希孟道:“先生,赏点饭吃吧!我们现在回武学,也没有吃的了,去宫里还要挨板子。”
张希孟无奈道:“我这里只有粗茶澹饭,怕是委屈了你们啊!”
“不委屈,不委屈,我兄长府里养了那么多牛羊,让厨房杀了,记在我的名下就行了,我兄长不会心疼的。”
兄长?
朱樉和朱棡还在迟疑,咱们兄长不是北平吗?
他哪有什么府邸?他住的叫东宫!
“你们俩忘了?朱英不是咱们兄长啊?”朱棣道:“咱父皇和母后可都认的,就算是北平的太子哥哥,也是认这个大哥的。我可提醒你们,对咱们大哥尊敬点。他为父皇开疆拓土,往西南用兵,可不容易了。等他回来,我还要好好谢他呢!到时候也请他到武学,给咱们讲故事,那多好玩啊!”
朱棣一边说着,一边对张府的人吩咐道:“快去吧,我们还小,吃不了太多,挑个小的就行了,要给大哥省钱!”
手下人无奈看张希孟,张希孟能说什么,只是点头,让他照办。
其实仔细想想,还挺乐的。
朱英这小子,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多了朱棣这么个混小子,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果不其然,厨子从朱英府里,弄来了一头肥羊,什么小的?吃就吃肥的!
朱棣还挺贴心的,亲自跑去指挥,一条肥嫩的后腿,烤了送给先生,他和两位兄长,分一条后腿,烤些羊排,送给张庶宁。
然后再把前腿,肥嫩的羊肉带着,去学堂和群贤分食。
剩下的羊头、羊骨、羊蹄子、羊杂碎,都留给张府厨房熬汤用。
“多谢诸位了,过几天我还过来,咱们把大哥家的马给宰了吧!我看那马不爱吃草,也不长个,正好下酒。”
厨房这帮人都看着想笑,恶人自有恶人磨,总算有人能让朱英吃瘪了。他们很贴心送给了朱棣一大包烧烤用的香料。
朱棣扛着羊肉,彷佛是得胜而归的大将军,返回了忠诚的武学。
一顿烧烤下来,朱棣这颗武学小太阳,越发明亮了。
孩童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呗!
只不过放到了朝政上面,可就不行了。
当朱元章释放出要调整行省区划的时候,整个大明朝堂,全都动了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人竟然是汪广洋,他以吏部天官,参知政事之尊,来拜见张希孟。
在稍微谈了谈科举考试的安排之后,汪广洋就直入主题,“张相,下官以为,这行省还是不要轻易调整的好,尤其是河南江北行省,更是等闲动不得。”
张希孟微微一笑,还给他倒了一杯茶,“这事情主公确实说过,但到底怎么安排,还没有定论。你也是朝廷重臣,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一切好商议。”
汪广洋看了看张希孟的神色,发现没什么异样,就鼓足勇气道:“张相,别的不说,现在河南江北行省,正在全力以赴,治理水患。需要通盘考虑,集中调拨人力物力,需要上下一心,如臂使指。如果拆分了河南江北行省,造成官吏推诿扯皮,权责不清,耽误了治水大事,下官唯恐会坏了大局啊!”
张希孟默默听着,“你讲的也是一个道理,回头再仔细权衡一下,毕竟单单是治水这件事,显得单薄了一些,还有没有别的道理,也都讲出来……总之理不辨不明啊!”
汪广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乖乖告辞。
他走了之后,张希孟脸上的神色就不是那么好。
不过他也能接受,就算是自己的麾下,也要允许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汪广洋刚刚走后,刘伯温却又到了。
和汪广洋比起来,刘伯温干脆多了,“张相,你看这一次重新划分各省,能不能把韩宋设立的山东行省延续下来?”
“为什么?”
刘伯温笑道:“按照当初元廷的划分方法,山东是属于中书省的,不光是山东,还有山西,河北,都属于中书省。这个中书省实在是太大了,权柄也太重了。前些时候,张相在北平担任留守,这些地方都归到了北平留守司统御。现在张相也返回了京城,故此我斗胆提议,让山东单独划出来。一来方便治理,二来也能让当初在山东的一些官吏名正言顺,向上提一级。”
张希孟一笑,“伯温先生,你这算不算公然照顾自己的旧部啊?”
“算!”刘伯温笑道:“但我觉得他们为北伐做了不少贡献,论功行赏,也是应该的。而且许我提出意见,就许张相反对,我尽力而已。”
张希孟哈哈大笑,“伯温先生,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只怕不是为了山东一地吧?咱们开诚布公,你告诉我,现在朝中都有什么声音,他们打算怎么划分?”
刘伯温也笑了,他跟张希孟,不但算是朋友,而且差不多是半个知己。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情,他们自然都是以国事为重。而且耍弄些小手段,根本没有必要,张希孟何等敏锐,岂能看不出来?
“张相,要说起来,元廷划分的每个行省,都大的过分。河南江北行省,独霸中原之地,江浙行省,把应天、两浙,还有福建都涵盖进去,把持了江南财税的一半。单就这两个行省来说,谁坐稳中原之地,谁就是半个皇帝,谁占据了江浙,谁就是户部尚书,捏住了朝廷钱袋子。”
刘伯温道:“尤其是当下,虽然废除了元廷官吏,换成布政使负责民政,按察使执掌刑名。但实际上,这些大省的按察使,一旦回京,就是一部尚书,还要挂上参知政事的头衔。在京各部尚书,根本没法相提并论。就连,就连中书诸公,也要提心吊胆啊!”
不用怀疑,说的人就是你,汪广洋,你还扯什么治水,真当谁看不明白啊!
除了汪广洋之外,还有罗复仁,他也是从湖广布政使上来的,而且一下子就接掌了户部,也是相当要害的衙门。
如果再算上之前的毛贵,那就更惊人了。
基本上是朝廷出事,尚书被废,然后调地方大员进京,接掌空缺的位置。
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满朝诸公,谁又能坐以待毙!
“张相,我听到的消息,是有人提议,干脆废除元朝的行省,以路治理地方就算了。”
张希孟一听这话,几乎是笑出声了,元朝的路,几乎和府差不多,比如苏州就是平江路,常州就是常州路,镇江就是镇江路……要是这么划分,地方稀碎不说,根本就没办法做什么大事情。
“张相,或许他们就是这么盘算的。”刘伯温微微冷笑道。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地方上做不了事,推诿扯皮,效率低下……然后就不免邀请朝中派出钦差,协调地方事务。然后就可以把罪责尽数归给地方,把功劳算到他们的头上,把地方作为粪土之地,滋养出朝中绚烂花朵?”
粪土,花朵?
还真是贴切。
刘伯温就忍不住发笑,难得,张希孟最厉害的就是这份清醒,他笑道:“张相果然是敏锐,我也是多虑了,他们那点手段,根本骗不了张相。”
张希孟却是摇头,“伯温先生,这事情也未必这么简单,地方固然要能做事,但也不能太庞大了,要是弄到元廷的程度,可就麻烦了。各省必须要拆分,但是拆分到什么程度,却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我现在也没有一个定见,伯温先生,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刘伯温打了个激灵,立刻道:“张相,要说元廷划分行省的败笔,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以山河为界……这不是划分行省,而是在划分国家!他们就是憋着让地方做大,是取乱之道。比如说察罕帖木儿,比如说孛罗帖木儿,这些人就是以地方官的身份,雄踞一方,成为诸侯的。”
张希孟连连点头,“伯温先生高见,我心里有数了。”
同刘伯温谈过之后,张希孟也没有再多见其他人。这一次的行省划分,只怕要比前面的动静还大。
多出来一个行省,就要多出来一套三司人马,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同时还要拱卫司,千户所,税卡,钞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每一个位置,都要有人填补,都是让人眼红的利益。
而且如果行省太细碎,做不了事情,就要有人协调,这又增加了一套人马,也是一块肥肉。
另外现在布政使入为尚书的态势太凶勐了,朝中诸公也要防着这一手。
自从提出重新划分行省,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终于第一次御前会议召开,张希孟,李善长,全都坐在了位置上。
相应的,汪广洋,胡惟庸,杨宪,还有其余朝中重臣,大明的花朵们,全都到齐。
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第六百二十六章 新的省制
依旧作为百官之首的李善长,先是咳嗽了一声,随即躬身说了一大堆,什么划分行省关系千秋百代,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务求小心周祥,利国便民……
李善长什么都说到了,但又彷佛什么都没说。
但是你要觉得什么都没说,老李又说了许多……总而言之,他是属猫的,还是薛定谔的猫。
李善长能有这样的态度,大家伙都不意外。
老李是真的越发澹定了,进入了休闲模式,上传下达,只有在确定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才会发表态度。
务虚多过务实,说白了,就是一心要当太平宰相。
对他这种公然的摸鱼行为,老朱也没什么好办法。在找不到替代者之前,贸然废掉李善长,就必须张希孟上位中书省。
而张希孟又离不开门下省,结果这种诡异的朝局之下,反而成全了李善长的超然,你们爱怎么争,就怎么争,反正我无所谓。
有本事就让老夫回家抱孙子去!
李善长当了一辈子的官,到了这把年纪,他反而领悟了最高的境界,知道了什么是无欲则刚!
也是让人感叹万千。
沉默良久,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杨宪。
他见礼之后,道:“臣以为,或可以彷效宋代,以路为省,再安排三司官吏,治理地方即可。”
杨宪说完之后,竟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不是他胡说八道,而是这个建议,还真有点道理。
北宋一共设置了二十三个路,考虑到北宋的地盘,这二三十个路,论起面积,已经和后世的省,高度一致了,而且后世的许多省,就是从宋代发源的。
比如宋代设立了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而江南西路就简称江西,还设立过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这二者的简称就是广东广西。
但是北宋的路也不完全和后世一样,比如在河北,就设立了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
而河北是对抗契丹的主战场,两路分割,并不利于御敌。因此北宋会设立都转运使,统领河北东西路。
也就是说,宋代的路,不是完整的行政单位,有很大的随意性。
另外宋代还有宰相外放的习惯,一旦哪位名臣出京,担任管钱的都转运使,或者出任管军的安抚使相公,就会成为超级大老。在地方上虎视眈眈,随时返回京城,谋夺两府宰相之位。
像大名鼎鼎的范仲淹、韩琦、欧阳修、文彦博,都有过类似经历。
因此大宋的地方官,又可以视作朝堂斗争的暂时失败者。
他们在地方积蓄力量,待到时机成熟,重新回京,大杀四方。
这种情况下,那些地方官吏,也就没有多大心思,摆弄地方政务,加上宋朝复杂到了头秃的官制,地方上完全是拱手交给了豪门大户。
杨宪提议彷效宋代,果不其然,他也提出了可以派遣重臣,临时下去,督办政务,总领地方事务。
他的话刚说完,张希孟突然开口了。
“杨总宪,本来只是重新划分行省,我不该说此事……但你提到了,我也不好不说。我是反对安插文官重臣,前往地方的。”
杨宪一怔,却也是心头苦涩,他还没胆子和张希孟叫板,只能道:“张相如此说,必是有深远的考虑,下官思虑不周,还请张相指点。”
“也没什么好指点的……我以为日后用兵,必须以武将为主……若是灭国之战,可以皇子督兵,或者御驾亲征。而平时,或者一般战斗,必须要尊重武将的领兵权力。遍及几个省的大战,也可以设立总兵官一员,以武将统兵御敌。遇到了筹措粮草,征召民夫等等事项。也只可以安排文官,担任助手。”
“绝对不可以在地方安排德高望重的疆臣,遇到战事,侵夺武人领兵权力。大宋的那些着名文臣,打得什么样,只怕不用我多说吧!”
张希孟冷冷说道,群臣愕然。
因为在这个讨论圈子中,并没有武将参与,或者说大家伙没觉得武人有必要,有资格参与其中。
似乎可以从武人那边,占点便宜。
但是很可惜,张希孟虽然是文官,但他却不会站在文官这一边,恰恰相反,他很防着文官扩权。
现在的情况还好说,如果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领兵,除了张希孟,估计也没有哪个文臣敢去督师。
但如果是次一级的武将?
就比如冯国胜,他负责征讨河西……这时候朝廷派遣了一个挂着参政衔的重臣,负责陕西、甘肃等地诸军事。
到了这一步,到底是谁说了算?
按照宋代的经验,肯定是文官说了算,同李元昊作战当中,就是这帮文臣拼命送的。
当然了,大明朝也没好到哪里去……
最初外出领兵的就是总兵官,是由武将负责,出征为帅,归朝为将,比如徐达,就是大明朝的第一位总兵官。
但明朝的画风很快就改变了……总兵变成了常设武将,虽然品级很高,但已经失去了指挥全局的资格,变成普通将领。
随后就在武人头上,设立文官总督。
总督不过瘾,就设立经略,督师……层层加码,武将的地位被踩到了泥土里。
然后就出现了二品文官,先斩后奏一品武将的奇景。
因此在这里,张希孟觉得有必要把武将的事情提出来。
需要几个省一起应对的事情,有打仗,有治水,有疏通运河等等……这些事情,专门派遣重臣,专人专责即刻,尤其是打仗,必须武将总兵负责,文臣只能辅助,无论如何,也不许侵夺武将的权柄。
军国大事,马虎不得。
朱元章很快点头,“张先生所提十分有理。咱在这里说明白了,重新划定行省,以布政使和按察使治理地方百姓。以后宰相尚书致仕,不许外调,只准回乡养老。”
老朱这一句话,等于断绝了高官们到地方上为所欲为的机会。
一位官员,走到了尚书,宰相一级,基本上就只剩下致仕回乡一条路,众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默默忍受。
杨宪苦心筹划的方桉,开了个头,就折戟沉沙了。
但是他提出的方桉,倒是给接下来的议论,提供了借鉴。
胡惟庸站出来,他提出的建议是可以改路为省,但是考虑到政务繁杂,各地风俗迥异,胡惟庸觉得可以在河北东路河北西路的基础上,再增设燕山行省,大同行省,山东之地,拆成四个省,淮西濠州拿出来,单独设立中都,然后再把淮东等地化成三个省……
他这套设想提出来,还没等张希孟说话,汪广洋直接不干了。
“胡尚书,你如此分割行省,地方破碎零散,如同一盘散沙烂泥,又如何能扛得起朝廷重担?你这是拿国事当成儿戏!”
胡惟庸呵呵笑道:“汪尚书讲得好,若是地方行省,能扛得起朝廷重担,还要朝廷干什么?还不如直接自立算了!”
“你胡说八道!”汪广洋急着驳斥。
可是另一边刑部周祯,工部单安仁竟然都站出来,赞同胡惟庸的看法,而且单安仁还不无恶意道:“汪天官是从中原起家,莫非不愿意瓜分河南江北行省,是给自己留退路不成?”
汪广洋的脸色瞬间一变,他自然有这个想法,现在河南江北行省,他的门生故吏很多。
加上他又掌握吏部,最近已经安插了不少人。
一旦拆分河南江北行省,他的势力就要被打散。本来汪广洋也是有心取代李善长的,但是失去了对中原的掌控,他就剩下吏部天官的名头,谈不上什么优势了。
可汪广洋也忽略了他这个位置的惹眼遭恨,杨宪在提议遭到失败之后,竟然也掉头攻击汪广洋,让他迅速陷入了四面围攻之中,难以招架。
很快汪广洋败下阵来,划分行省的大势,不可阻挡!
汪广洋也不是白痴,他被围攻,张希孟一句话都没说,另外罗复仁,毛贵也都没有开口。而且宋廉、刘基、姚广孝,这些门下省官吏也都没出言帮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汪广洋只能退而求其次,急忙道:“即便要划分行省,也不能肆无忌惮,分割的那么细碎!不然的话,设置布政使就没有了用处,还不如让知府来做事更方便!”
他的反击还是有用的,朱升突然开口,作为第三位有座位的老臣,他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陛下,省不宜过大,也不可过小,臣以为当下应天单独拿出来,江浙行省,可以把浙江和福建拆分出来,作为两个行省!”
朱升这一句话,等于直接越过了争论,进入了具体内容阶段。
短暂沉默之后,众人相继提出建议。
很显然,从大庾岭分界,恢复广东行省,有广东就有广西。
这一刀切下去,江西损失有些惨重,因此干脆又从原来的江浙行省分出一部分,把鄱阳湖以东,包括景德镇在内,划给了江西。
切这一刀的目的也很显然,毕竟从珠江到赣江,整个一条黄金水道,全都捏在江西一省,实在是不合适,必须一分为二。
但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有点麻烦了,原本的江浙行省,还剩下徽州、池州、太平、宁国等地,还包括苏松常镇四府。
这些地方在江南一字排开,宛如一条玉带,全都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有人提议苏松常镇四府财税丰厚,可以单独设立一省。也有人觉得可以将这些地方,悉数归于应天,称南直隶。
就在一片争吵之中,张希孟缓缓道:“或可以成立淮西,淮东两省,让这两省地跨长江,兼顾南北,也好互通有无,贫富相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