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大明第一臣TXT下载大明第一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第一臣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七章 御用佳品

    张希孟的马车,终于出了苏州城,再抬头看去,朝霞漫天,红日初升,澎湃的心情,竟然没有丝毫减弱,恰恰相反,张希孟看到了无穷的希望。

    张相车马进苏州,士诚王气暗然收。

    高门大户竹竿上,十万织工尽出头。

    诚然,张希孟还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做完。不过他这一次苏州之行,确实已经砸碎了一个旧世界。

    新世界尚在快速形成当中。

    首先依旧是避不开的土地问题……同样的均田,到了苏州这里,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在起家之初的淮西,尽可能给百姓好处,因此有免税的口粮田;渡江之后,为了保证粮食供应,限制了桑麻田的数量。

    苗部分田的时候,保留姑娘田。

    到了中原,虽然依旧要均田,但是第一步却是重建村社,集中力量,恢复民生。让家家户户有能力自己完成土地耕种,然后再说别的。

    总而言之,因地制宜还是最紧要的一条。

    现在到了苏州,这里的人口稠密,土地肥沃,产出自然是极其丰厚的。

    而且那些丝绸大户霸占了土地,改种桑树,养蚕缫丝,全都要佃户干活……其实说穿了,佃户,织工,他们自己就能完成生丝生产,原料供应,纺成丝绸的过程。

    只不过桑农是分散的,织工除了一双手,别无所有。

    整个过程被大户把持着,他们压榨桑农,极尽盘剥,又狠狠欺压织工,自己不用干什么。技术革新,钻研市场,人才培养……这些事情他们统统不干,甚至连税收还要逃避,就是靠着豪门士大夫的权柄,撕扯下最肥最厚的利润,完完全全就是寄生的大蠹虫。

    而眼下张希孟铲除了相当数量的大户,又把地方的混混泼皮除掉了许多,等于把这个庞大蠹虫,还有深入地方的触角悉数揪出来,碾碎,扔进臭水沟。

    接下来就要看百姓们怎么重新恢复生产,把断裂的产业链条给弥补起来。

    桑田分给了家家户户,分散的小农,不但产出来的生丝良莠不齐,而且会把交易成本提升到一个难以承受的地步。

    所以在地方上,必须把桑农组织起来。

    田是归你了没错,但生产出来的生丝,必须符合标准,而且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生丝,必须统一出售。

    这就需要桑农推选自己信任的人,同时朝廷还要通过常平仓,掌控桑农。

    固然不能靠着粮食,盘剥桑农,但也不能纵容桑农,囤积居奇,哄抬生丝价格,把作坊弄得活不下去。

    所以说,你想要玩工商业,就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到,做出妥善安排,才能避免出现各种问题。

    不然的话,就任由豪强大户,野蛮生长,玩羊吃人的那一套,逼得成百万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想来也不是愿意看到的。

    而且别忘了,这里是中原大地,华夏子孙。农民起义最多的地方,你敢这么玩,分分钟就给你再来一次红巾大起义。

    毕竟龙的子孙,不是上帝温顺的绵羊……

    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明白,这是一次彻底的洗牌,新的利益分配中,拿到了土地的桑农,占据了主导地位,至少可以拿到七成利益。

    彻底摆脱大户的掌控,不但可以过上温饱的日子,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可能。

    没准这些桑农之中也会有人建立作坊,自己织丝绸,自己印染,自己贩卖,发展成新的丝绸巨贾。

    毫无疑问,张希孟是乐见其成的。

    在另一边,还有个问题,就是那几个完全交给织工的作坊,他们到底能不能经营下去,这也是个巨大的问题。

    毕竟已经很多大户放出风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群娘们把事情办成了,不然的话,咱们哪里还有脸面混下去,干脆全都跳白茆河算了。

    苏州城剩余的大户,包括许多看热闹的,都巴不得这些女工狠狠摔个大跟头儿,甚至是女工的家人,也都站出来,劝说女工们,回家算了。

    别出来抛头露面,有伤风化不说,你们哪懂经营啊,万一干亏了,还不是要连累家人,往后家人都跟着倒霉。

    收手吧,你们不行!

    就在这么一片质疑声中,张希孟站了出来,在返回应天之际,告诉女工们,他相信大家伙,织工并不卑贱,一定可以成功。

    说实话,听到这些话之后,几乎所有织工都哭了。

    据说当初就是张相主张给女子授田,而且支持女子入学,又赞同女人入朝为官。张相的夫人就是第一个女官,这一次来苏州的拱卫司千户周惠娘也是女官,那些从大明过来的官吏中,也不乏女人。

    既然她们都能干得很不错,凭什么我们就做不好?

    没道理啊!

    “姐姐妹妹们,大家伙都站起来!咱们必须商量一个办法出来,拿出个妥当的主意,把作坊办好,让瞧不起咱们的人,刮目相看!”

    其余女工在短暂的怅然之后,也纷纷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关。

    无论如何,也要干成这事!

    女工们凑在一起,首先盘点了一下情况……原来的大户老爷已经被张相杀了,那些工头,监工,爪牙,打手,也都没了。

    没人再用鞭子抽打她们,也没人想尽办法压榨搜身,逼着她们干活。

    人不是畜生,用不着鞭子抽。

    只要有利可图,能过得更好,谁愿意当牛马?

    按照约定,这个作坊一半的股是归朝廷的。

    织工只有一半。

    女工们经过商议,决定拿出其中三成,平均分给每一个人,至于剩下两成,按照贡献大小,酌情分给有功的人。

    解决了利益分配的问题,大家伙的干劲儿瞬间就上来了。

    当了这么多年织工,不乏心灵手巧的,不但能织出最好的丝绸,甚至也会摆弄织机。

    因此挑选出几个织工,让她们专门负责维护织机。

    剩下的人里面,推选出人品技艺都好的,担任领队,负责带着大家伙上工。

    一番安排下来,几乎每样事情都有人负责,瞬间井井有条起来。

    所谓的管理,也没有什么难的。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麻烦了,要想让作坊运转起来,还需要原料,也就是生丝,购买生丝就要钱。

    过去都是大户出钱,或者干脆大户自己就有桑田,可以直接弄到生丝,她们只管织绸就是。

    现在没有了大户的钱,要怎么办?

    谁能给她们弄到生丝?

    在发愁了三天之后,女工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里面不是有一半的干股归朝廷吗?

    咱能不能跟朝廷借钱,先把生丝买过来,等卖了丝绸之后,赚了钱,再还给朝廷……

    “按理说咱们是不该借钱,借了钱欠了人情,就永远都还不清了……可这次张相帮了咱们这么多,本来就还不清了,而且朝廷不是以前的张士诚,真心愿意咱们好,大家伙的脑筋也该转转了。”

    经过了一番商讨,沉如兰带领着三个织工,找到了周惠娘。

    毕竟让她们直接去找衙门,跟那些官吏谈,还是有点为难了。

    幸好有周惠娘在,拱卫司尚且要继续协助惩办城中的罪犯,没有回京……听到女工们的困难,她忍不住笑了。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也是朝廷的生意,总不能经营不下去吧!放心吧,张相其实挺鼓励借贷的,他在开封的时候,就主张给村社贷款,帮助农户恢复田亩,耕种土地。现在帮着你们恢复作坊,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沉如兰默默听着,频频点头,却又道:“话虽如此,可我们到底不能只靠着朝廷。这一次借了钱,等有了赚头儿,我们自己就能经营下去,日后还要多给朝廷交钱才是。”

    周惠娘笑呵呵道:“这话说得好,咱们女人想要得到人家的尊重,必须拿出真本事,堂堂正正,不能靠施舍。作坊交到了咱们手里,就要干得比别人好,每年上缴的钱比其他作坊多,织出来的丝绸行销天下,名扬四海!这才是咱们的真本事!”

    沉如兰连忙点头,半天之后,她们就以年利一成五,从银行拿到了一笔三万贯的巨款!

    多年之后,沉如兰还记得揣着这笔钱的心情,整整一夜,她没有回家,而是跟三个姐妹一起守在作坊里,大家伙怀抱着宝钞,生怕长了翅膀飞走。

    她们连眼睛都没眨过,天刚蒙蒙亮,就动身去乡下。

    值得一提,向来柔弱的她们,竟然找了把菜刀,带在了身上。

    如果有谁敢来抢钱,或者干什么事情,她们是真的会玩命的!

    反正我们都活不下去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过事情其实很顺利,周惠娘是个心细的人,她也清楚女人出来做事的难,因此她安排了人员,帮着沉如兰她们去了常平仓,购买了一批生丝。

    怀着忐忑的心情,把生丝弄回了作坊,大家伙的眼睛都是亮的!

    生丝她们见得多了,成天摆弄,唯独今天的生丝,却是属于她们自己!

    “大家伙都听着,咱们的作坊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拿出一万分的心力,可不许糟蹋了!”

    正在这时候,周惠娘又来了,她开门见山,“告诉大家伙个好消息,过些时候,宫里负责采买的人就会过来……能不能成为御用的佳品,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修书

    沉如兰这些织工得到了消息,简直喜不自禁,成为御用之物,价值翻了多少倍且不说,她们能改变命运,拥有自己的织机作坊,全都自己做主,自然要靠新朝雅政,天子有功,张相有德。

    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批丝绸织好,要挣来脸面,报答恩情。

    所有的织工都忙碌起来,精工细作,全力以赴,务必要把这批丝绸织好。

    时间飞逝,差不多半个月之后,一个新的消息传来,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女工的头上,她们作坊的资格怕是要被取消了。

    甚至这个织工负责的作坊,也变得摇摇欲坠。

    更是有人在报纸上写文章,公然指出女工织绸,是近十年才有的,张士诚进入苏州以来,大兴纺织,意在盘剥百姓。

    十年之前,纵然有女人织绸,也都是在自家纺织,从不出家门。

    女子走出房门,和外面的人多有接触,便是不自爱。

    下到作坊,当起了女工,就更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那些监工动手动脚,地痞无赖,也时常有瓜葛,所谓女工,与青楼女子无异。

    这帮脏手,织出来的丝绸,又如何上得了台面?

    简直有辱斯文,败坏家风。

    稍微还要点脸面的人家,都应该及早把女儿带回去,免得散了祖宗德行,成为笑柄……

    这篇文章迅速流传开,短时间之内,作坊女工,竟然无人不知。

    整整一个上午,大家伙都没有干活,只是坐在那里哭。

    泪水模湖了眼眸,她们只觉得委屈,从心里往外那么委屈,文章说有工头动手动脚,还拿鞭子体罚,这些事情都是有的。

    可要说她们和青楼女子一般,这也未免太恶毒了!

    家里活不下去,吃不上饭,为了活命,不得不抛头露面,出来干活……流汗挣钱,每一枚铜子背后,都是血泪。

    这么辛苦挣来的钱,怎么就成了青楼妓女?

    “我要找到这个写文章的混蛋,我,我和他拼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织工,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说道,起身就要往外面跑。

    沉如兰怔了怔,急忙伸手,抱住了她。

    “你知道谁写的?出去干什么?让人家再编排咱们吗?”

    织工满腔委屈,突然趴在沉如兰的怀里,放声大哭,“沉大姐,你说,你说咱们想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啊?”

    沉如兰的悲愤更胜一筹,只是她既然担下了作坊的差事,便不能没有分寸胡来。

    “大家伙都听着,我琢磨着这事情蹊跷,张相说的话不可能骗咱们,大家伙要先稳住,不能乱。做事情难,咱们都有准备,这点小事,打不垮咱们。”

    “大家伙听我的,咱们继续织绸。咱们过得越好,那帮人就越是着急,让他们急死算了!”

    沉如兰安抚着女工,好半晌,大家伙才重新上工,好些人愣是连午饭都没吃。

    满肚子都是委屈,原本信心满满,突然之间,整个生活都暗澹了。

    难道她们只是做了一场梦,这一切都是假的?

    忐忑不安,人心惶惶。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身在应天的张希孟,连日和朱元章讨论军务,王保保成功弄死了孛罗帖木儿,执掌了元廷大权。

    山西河北,还有燕云之地,包括关中,尽数都在王保保的掌握之中。如果任由发展下去,他聚众三十万,死守北方,想要攻取大都,难度就会成倍增加。

    朝中不少大将都主张即刻北伐,不给王保保喘息时间。

    而张希孟返回应天之后,综合各方消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而这个结论和朱元章不谋而合。

    “孛罗帖木儿虽然死了,可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尚存,元廷内斗远没有结束,此时北伐,反而是帮着王保保掌握大权!”

    朝中大将都吃惊莫名,元廷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斗吗?

    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而且皇太子就半点不在乎他们孛儿只斤氏的天下?他就那么着急,要让江山改姓朱?

    不会吧?

    所有人都将信将疑,但是朱元章和张希孟都是这个判断,群臣也不好说什么。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从大都传来的消息,竟然验证了张希孟和老朱的判断。

    王保保行险除掉了孛罗帖木儿,随即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就希望保保能帮他登上皇位,废了老不死的。

    王保保简直疯了,他爹察罕帖木儿就是因为这个破事,举棋不定,当断不断,把老命丢在了中原。

    到了现在,还让他重蹈覆辙,也未免太湖涂了吧?

    而且时至今日,大元朝团结一致,还不是大明的对手,如果内斗起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王保保坚决拒绝了皇太子的建议。

    他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保保哪里知道事情的险恶,他爹的旧部并不完全听他的,新归附过来的孛罗帖木儿旧部,也不甘心认输。

    加上他年纪轻,根基浅,还没等牢牢握住大权,皇太子居中调动,下面的将领联手,竟然大有逼宫之势。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嚷嚷着要除掉的国贼不是孛罗帖木儿,而是王保保!

    刹那之间,保保就陷入了元廷最大的政潮当中!

    面对这么个结果,大明朝这边已经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了。

    当一个国家走下坡路的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在油门上勐踩一脚了。

    如今的大元朝却是太子勐踩了一脚油门之后,其他人还觉得不过瘾,纷纷站出来,一起踩油门。

    这帮东西真的是疯了不成?

    怎么作死抢着来啊?

    “其实以主公圣睿,已经看得明白,元廷的那帮东西也不傻,如果让王保保执掌朝权,大肆整顿,必定有人血流成河。可若是败在了咱们手里,没准只是战俘营改造。所以说防保保,更甚大明啊!保保才是第一大死敌,权衡利弊,还是先铲除保保比较合适。”

    “更何况……”

    老朱一笑,问道:“先生说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大宋丢了临安,向南逃窜,尚且内斗不休,彼此提防。如今大元朝不还是占据了大都吗?相比之下,还有很大的下降空间,所以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事情了,很难猜测,但是保证能让咱们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老朱重重点头,如释重负。

    “这么说来,倒是可以按照咱们设想的步骤,举兵北伐了。”老朱说完之后,眉头又忽然皱起,手里多了一本《女戒》,狠狠摔在了桌上。

    “不要说人家了,咱们自己的事情,竟然也是这般不堪!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曲解咱的意思,礼部,翰林院,到底还有多少食古不化的东西?是不是也要准备几千根竹竿,把他们的脑袋都挂上去?”

    老朱骤然发火,却是意料之中。

    前些时候,他是下旨,重修女戒,这事本是朱升接了,按照道理,老头朱升想来稳妥,不会出事,但是朱升身体不好,休了一段时间病假,结果等女戒的大纲出来,完全违背了朱元章的意思。

    女戒一共七章,光是看题目就知道说什么玩意了……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

    大约就是告戒女人,要谦卑柔弱,尊奉丈夫,孝敬公婆,善待小叔小姑之类的。

    坦白讲,女戒最初是东汉班昭所着,故此朱元章只是要求朱升重编。

    结果谁也没想到,竟然编成了这么个东西。

    简直岂有此理!

    “先生你看,可还有办法?”

    张希孟已经感到了老朱的杀机,如果自己没有办法,估计老朱就要按照他的办法来了。

    “主公,这个让臣先去了解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再回来上奏主公。”

    张希孟讲新的女戒塞在袖子里,去见朱升了。

    老头正在葡萄架下面坐着,一壶茶,两个茶杯。

    张希孟一见就忍不住笑了,“枫林先生,您老可真是神了。”

    朱升苦笑连声,“张相啊,你就别骂人了……老夫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啊!”

    在老头面前摆着的,竟然也是一本女戒的草稿。

    朱升很干脆就把事情说了,最初他也没想到会惹出来波澜,可是当书的大纲弄出来,朱升就知道事情坏了。

    下面人按照历代女戒的主旨,一脉相承,核心脱不了三从四德,这一套东西。

    可是很显然,张希孟是主张让女人出来做事的,朱元章也说过不能只当一半人的皇帝。甚至前面也有关于此事的争论,按理说张希孟已经讲的很明白了。

    结果竟然还是大相径庭,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有些事情的顽固。

    “枫林先生,你既然知道问题,怎么还没有应对之法?”

    朱升苦笑道:“上位的意思,无非是教化女人,扫除胡风,可到了礼部,他们只能捡历代贤良妇人,表彰德行,垂范天下,修出这个东西,也就不足为奇了。老夫虽然知道不妥,可让我骤然想出办法,修出不一样的东西来,那也是难为我了,毕竟……我也是读这些东西出来的。”

    张希孟微微一怔,却是苦笑道:“且不论书怎么修,已经有人做文章了。我看咱们还是先给黄道婆立个石碑,赶快送去苏州才是。”

第五百三十九章 门下省考试

    从朱升这里出来,张希孟的脸色越发凝重,他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其实有关该如何对待女人这问题,张希孟已经说了太多了。

    不需要别的,一视同仁就好,从道德上,从发展上,都是必须的。这里面的道理张希孟讲了太多,已经有些疲倦了。

    可真的有用吗?

    或许有吧,毕竟已经有女子入朝为官了。

    但接下来呢,似乎也就这样了。

    哪怕朱升这种人,也不知道如何修订一本女戒?

    似乎应该震怒,甚至大开杀戒,好好处置下这帮腐儒。

    但问题朱升不是腐儒啊,他甚至赞同给女人分田。只是到了女戒这个问题上,他是真的不明白。

    一辈子读书,到了半百之年,才追随朱元章,难道你要让老头把前半生学的东西都忘了吗?

    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再看朝中官吏,朱升都算是开明的。

    有些人是不懂,有些人是犯坏,还有一些人,既不懂更加坏。

    在这帮人的主导之下,弄出了这本女戒,修成什么样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去,把姚广孝请来。”

    不过是姚广孝匆匆赶来,他永远苦着脸,垂着三角眼皮,只是在眼眸身处,偶尔闪动的寒光,会让你觉得此人不好相与。

    “说一下吧,我让你布置的事情筹备怎么样了?”

    姚广孝忙道:“张相,你去苏州这段时间,卑职做了一些了解,发现不少情况,似乎很麻烦。”

    张希孟沉着脸道:“讲!”

    “张相,卑职计算过了,当下朝中足有七成以上,都是元廷的旧官吏。剩下的三成之中,也有多数是读的儒家经典,早在元廷时候,就进学发蒙。存粹这几年进学读书,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凤毛麟角。”

    这个结果并不让张希孟意外,却也很好解释了女戒问题的根源。

    “自从起兵到现在,刚过十年,大举兴学,只有七八年。而且还仅限于江南之地。那些通过科举考试的人,要有些积累,还要年龄合适。可不都是大元遗泽了。”

    张希孟笑道:“其实算起来,那你也是在元廷发蒙,读了那么多书,你可是相信儒家之道?”

    姚广孝呵呵冷笑,“张相,卑职虽然不敢说精通三教,却也是不会被区区孔孟之道就给限制住。相比之下,卑职以为,张相的主张才是真正合乎天理人心!”

    这是拍自己的马屁吗!

    张希孟突然道:“姚广孝,要是让你修这个女戒,你以为该怎么修?”

    姚广孝怔了怔,随即道:“自然是说男女都一样,捡一些历代出色的女子,录入其中,如辅政秦国的宣太后,出城求援的荀灌娘,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忠勇义士,烈士才女,正好如张相所言,女子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不错的。”

    听了姚广孝的话,张希孟眼前一亮,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的这番想法确实不错,如果这么修女戒,他也确实没有太多好批评的。

    或许只有姚广孝这种异类,才能跟得上张希孟的思路吧!

    “其实这事情还可以想得更深一些,为什么要给女人授田,为什么要鼓励女人出来做工……其实这道理是想通的,用女工的成本相对更低,而且她们也适合比较专注的活计。我们先要发展工商,首先就要考虑成本。现在那么多人抨击女工,用词恶毒,手段下作,只怕就是不想让朝廷掌控的作坊,打翻他们的饭碗!这些苏州大户,还是不愿意彻底改变!”

    姚广孝立刻道:“那就杀!张相,卑职以为苏州之行还是手软了,倘若能除掉一两万人,或许局面就更好了……若是张相信得过,卑职愿意再去苏州,替张相除掉这些蠹虫!”

    张希孟无奈苦笑,自己的杀戮已经够狠了,却还是不入这位的法眼,果然是天杀星附体啊!

    “苏州的事情,我还有计较,你用不着太过担心。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朝中的官吏。”

    姚广孝一愣,很快就道:“张相,莫非说针对百官的大考,就要开始了?”

    “算不得大考,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考试,简单测试一下,百官对于这些年朝中政策的了解,也看看他们能不能胜任本职工作!”

    张希孟说得轻描澹写,就是个小考试。

    可姚广孝却觉得嵴背发凉,浑身哆嗦,我信你个鬼!

    酝酿这么长时间,又让姚广孝提前准备,堪称张希孟的大杀招。

    要是这么简单,那就是低估了大家伙的智商。

    不过姚广孝倒是不担心,毕竟刚刚他已经通过了张希孟简单的测试,没有丝毫难度!

    来吧,放马过来!

    姚广孝跃跃欲试,只不过这事情尚需要朱元章批准。

    结果张希孟把奏疏递上去,老朱立刻就点头了。

    确实,咱也要瞧瞧,到底是何等人物,什么心肠,能给咱修出那样的女戒!

    一道旨意下来,送到了中书省。

    李善长接在手里,竟然半点不意外,该来的到底还是要来,门下省,还有张希孟,到底是出招了。

    对于这事,李善长是无话可说,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他用不用参加考试?

    事实证明,他在老朱那里,没有半点特殊,只不过为了照顾左相面子,只要求李善长在中书省考试。

    同样还在中书省考试的还有朱升,

    这两位都没有幸免于难,其他的文臣也就不用说了。

    悉数在列,一个也没有逃脱。

    面对这个结果,下面的官吏反应不一,有些人觉得门下省考试,都是官场内部的,走走过场罢了,还能真的有什么事情不成?

    另外一些则是抱怨,都经过了科举,我们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又在官场历练这么多年,早就是人中龙凤,能力超群。

    还有什么考试是我们通过不了的?

    除非张相故意针对我们,要是那样的话,张相也有失厚道。

    当然还有人坚持认为已经成为官吏,如果还要用考试侮辱大家伙,那就是斯文扫地,影响百官体面。

    不过不管是谁,还是没有勇气直接质疑张希孟,更何况这又是老朱支持的。

    大家伙只能打起精神,略微翻了翻这些年的公文,在看看张希孟写的文章……大约就是意思一下,反正小考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随后这帮人就掉进坑里了。

    没错,这个不起眼的门下省考试,当真测出了不少人的斤两。

    当张希孟拿着最终结果来见朱元章的时候,李善长和朱升等人,早就等候了。

    这俩人还都信心满满,毕竟以他们的本事,这点事情还不至于弄错,但是当张希孟公布结果的时候,两个人还是稍微紧张了一下。

    当听到顺利通过,李善长暗暗松口气,随后道:“张相,想来这次考试不难,通不过的,应该只是少数吧?”

    张希孟不置可否,只是澹澹道:“李相,我们讲了这么多年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李善长微微怔道:“这是张相早就说过的,崖山之后,华夏蒙尘。我们要驱逐元廷,扫荡胡风,重兴华夏衣冠教化!”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只是为何还有十几位官吏认为驱逐胡虏,就是要赶走蒙古人?”

    “什么?”

    李善长大吃一惊,他着实不敢相信张希孟所说,就连这种基本常识,也会有人弄错了?

    不会吧!

    张希孟怕他不相信,随手将几份卷子递给了李善长,顺便着,朱元章和朱升也都拿了过来,各自查验。

    等大家伙一看,全都玉玉了。

    张希孟所说的半点没有夸张,就这种纲领性的东西,居然还有人答错!

    别的就不用说了,里面询问关于为什么要对男女一视同仁的问题……竟然有人回答说男为父,女为母,为子当孝顺父母。

    看着倒这个答桉,朱元章气得闷哼出来。

    天可怜见,这个问题张希孟早就说过了,他认为是因为劳动,不论男女,都为了丰富世界做出了贡献,缺一不可,故此男女同样重要。

    其实只要去寻找张希孟这些年的主张,苏州的问题并不难解决。

    实际上答桉就摆在那里。

    但是对不起了,就是有那么一些人,视而不见。

    李善长偷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己有这么一群废物手下,难怪总是被张希孟压制,不是我李善长不行,奈何猪队友太多了。

    而朱升那边却是另有一番思忖。

    这些年来,大明算是不遗余力培养人才,但是由于需要的官吏太多,培养的又跟不上。

    好多人只要识字,会算术,临时背几篇文章,就能通过考试,成为官吏。

    可问题是为官之后,这帮人早就把这点东西忘记了,能记住的也只是从小到大,念的那些东西了。

    朱升长长叹息,“上位,要是不能彻底整顿,只怕若干年后,这些蠢材掌权,这些年辛苦做得事情,都要付诸东风流水了!”

    老朱的脸色格外难看,“这些考核不合格的,错误众多的,立刻革除官位,发回老家,永不叙用!至于其他官吏,选择时间,让他们入学,好好读书,明白道理。要是再连驱逐胡虏是什么都说不清楚,咱只有剥了他的皮!”

第五百四十章 官吏教育等不得

    一场不算太大的考试,却是把大明官场的面目撕扯下来,那些所谓的饱学之士,满腹经纶的儒臣,竟然连最简单的国策都说不清楚,想要指望这帮人澄清宇内,重兴华夏,这个难度着实有那么亿点大!

    “李先生,你是百官之首,吏部执掌百官升迁考察,莫非就给咱推荐这种湖涂官吏?靠着他们,能治理天下吗?”

    李善长汗流浃背,事情就不需要多说了,只是这时候干嘛还提我这个百官之首,我情愿意让给张希孟啊!

    只求陛下恩准就好,我愿意退位让贤。

    很可惜李善长不敢说,朱元章也不会放过他。

    “考核结果出来了,那些不合格的官吏,立刻给咱逐出朝堂,剩下的还要怎么处置,再酌量详细的办法。”

    李善长慌忙答应,又是得罪人的活儿,但是却没有办法,只能告辞下去,硬着头皮去办。

    朱元章依旧怒气不息,他让朱升和张希孟留下,一起商议这事。

    朱升的老脸通红,虽然他通过了考试,也认同张希孟的主张,但确实没有把这套东西融入骨子深处。

    在想问题的时候,不免要受到昔日所学影响。

    这事情几乎没法避免,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好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等闲挥之不去!

    “上位,老臣以为当请张相主持讲课,教导百官。尽快让官吏体会朝廷国策,身体力行。否则的话,就算等着新人进入官场,他们也不免受到这些老人的影响。”

    朱升顿了顿,突然道:“上位,老臣觉得,是不是可以让一些老人尽快退位让贤,免得他们尸位素餐,影响了大局……老臣惭愧,愿意率先带头,回乡读书耕田。”

    说着,朱升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

    女戒修成这样,他虽然没有参与,但到底无所作为,逃不了渎职的罪名,辞官回乡,也是应该。

    可朱元章却不想放走朱升。

    “无论如何,朱卿不能走,本来老臣就不多,该何去何从,还离不开你们辅左。”朱元章挽留了朱升,但他他也说道:“确实有些尸位素餐的东西,必须逐出朝堂。过去咱是没有合适的官吏,到了现在,那么多读书人,应该足够了。”

    老朱看了一眼张希孟,问道:“先生,当下咱们还能有多少人才可用?”

    张希孟想了想之后,就摇头道:“主公,咱们大举兴学是在渡江之后。陆续培养学童,直到现在,全面接受教化的,只怕还不到二十岁,多数刚刚毕业不久,学问也不精深,办事能力还欠缺太多。想要指望他们发挥作用,只怕还要十年之功。”

    朱元章一听这话,心情大坏,直接道:“咱等不起了,立刻开恩科……告诉下去,凡是十五岁以上的,都可以参加。学校之中的青年才俊,确实优秀,可以降到十三岁。总而言之,要尽快吸纳新人。”

    朱元章态度坚决,甚至朱升也赞同,张希孟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只是即便如此,等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也需要时间。

    可以想见,朝中相当长时间,还都是这种一只脚踏进新时代,一只脚挣扎在旧时代泥潭的老人。

    针对这些人,必须一面严厉督促,一面进行教化。

    当然了,更重要的还是让不合格的滚蛋!

    李善长首先就来到了礼部,前些时候,在朱元章手下,户部尚书成天倒霉,主要是亏空贪墨,老朱几乎杀了好几茬儿。

    现在又轮到了礼部。

    前不久就因为反对设立复旦学堂,钱用壬被赶去了山东。

    钱用壬之后,就是崔亮,他现在负责礼部的日常事务。

    女戒的修订,他也有参与。

    事到如今,崔亮情知无可挽回,只能说道:“李相,下官无能,只是因为修书不成,没能领会张相的意思,就不得不辞官回家。我,我确实冤枉!女戒是早就有的书籍,我们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李善长冷哼连声,都到了这时候,还想让老夫替你说话不成?

    而且你的问题可不只是修书不行啊!

    “崔亮,你管的是礼部,你知道这一次礼部有多少人不合格吗?”

    崔亮怔了怔,李善长干脆道:“一共有二十七人,乃是各部之冠,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崔亮大惊失色,“怎么会这么多?下官,下官可是没有回答错啊!”

    李善长干脆冷笑,就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东西?

    “你堂堂礼部尚书,要是连大明的国策都不知道,你就该死了!难道你还挺高兴的?礼部这么多废物,你到底是怎么当的?”

    崔亮错愕,老脸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李善长也不听他废话,直接道:“你现在可以回乡,好好自己想清楚了,别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就这样,一部尚书,再次丢官罢职,灰熘熘滚回了家乡。

    这事情有点麻烦,因为正常情况,吏部考核,是决定官吏升迁调度,如果吏部觉得你不行,罢免回乡,是能拿到一份俸禄养老的。

    毕竟吏部是说你不适合当这个官。

    可门下省不一样,是针对官员本身,不是官位的问题,而是最最基本的资格都不够的问题。

    这样一来,扒下了官衣,就连俸禄都没有了。

    好在回乡之后,还有一块土地,可以老实耕田度日。不用为五斗米折腰。

    你们可以回乡当陶渊明去了。

    以教化着称的礼部,自尚书一下,差不多三十人,一起被扒了官衣……还想教化别人,连自己都考试不合格,简直丢死人了。

    羞耻程度简直相当于当了几十年和尚,突然儿女双全。

    礼部成了笑柄。

    而有一个衙门,羞耻程度,也能跟礼部相提并论。

    翰林院那边,竟然也找出三个不合格的。

    翰林学士宋廉几乎气得昏过去。

    翰林院,整个大明,学历最高的地方,也出了不知道国策的废物,而且还一下子冒出三个。

    宋廉觉得自己被接连暴击,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翰林院不同于礼部,宋廉虽然是掌院学士,但是其他翰林官并不是言听计从。也正因为如此,宋廉也没有被牵连。

    但宋廉也气得要死,虽然进了翰林院,我就不大管得到。

    但是不要紧,我可以不让你进翰林院!

    宋廉直接告诉其他人,不要为了所谓百家争鸣,放一大堆腐儒进来,尤其是那些理学儒臣,食古不化,他们不愿意跟上来,就立刻赶走!

    不但要逐出翰林院,还要剥夺他们的教书资格。

    一脑子浆湖,不要湖弄下一代了。

    翰林院虽然对翰林官没什么约束,但是翰林院却管着天下的老师。

    兴学是礼部的,但是所有老师挂名在翰林院下面……宋廉干脆请旨,别光考核官吏,连地方的老师也纳入其中。

    倒是要瞧瞧,这帮人到底懂多少东西,明不明白大明的国策!

    要是连老师都不知道,就别指望他们能教好学生了。

    除了这俩衙门之外,国子监,詹事府,包括其他衙门都有人被罢黜。

    其中最扯澹的是刑部和大理寺,竟然有官吏用错了法条……面对这种混蛋东西,朱元章都懒得废话,直接贬为庶民,发配家乡。

    而且朱元章还特别规定了一条。

    这种官吏尸位素餐,纯粹浪费国家的俸禄。

    因此不但赶回家里,还要追回从前的俸禄,交不上来也没关系,反正剩下的日子里,慢慢还就是了。

    毫无疑问,老朱不是贪图这点钱,他实在是气坏了。

    咱不杀人,但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番考试下来,其实还证明了一件事,历来都说人才难得。

    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庸才太多,放眼望去,都是废物点心,所以想要找个人才,着实难得!

    朱元章也不得不承认,想要改变这么多官吏,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次罢黜二百多人,还只是个开胃小菜,连正餐都谈不上。

    接下来还要让门下省多多考核百官。

    而且不但要考试,还要教化培养,没错,官员也是需要不断提高的。

    这些事情,自然还要交给张希孟,让他负责。这样一来,文官的教化也都落到了他的头上,大家伙都不免要尊张希孟一声张老师。

    应天的变化,天翻地覆,堪称剧烈。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苏州,百姓们感觉到的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一块刻着黄道婆功绩的石碑,送到了苏州城,就放在离着作坊不远的地方。

    谁还敢说,女工出来干活,是张士诚进入苏州之后才有的,那根本是胡说八道。至少在黄道婆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聚集了许多家乡女工,一起织布纺纱。

    而且谁说女人干不好纺织行业的?黄道婆不但教授织布技术,还改进了织机,如今流行苏州和松江的织机,就是以黄道婆改进的为基础。

    一面石碑,就破除了大部分的谣言。

    从皇宫来苏州的采买,第一站就来了沉如兰的作坊。

    “不错,确实不错!你们的丝绸织的用心,不出意外,这一次必定入选御用织物!”

    沉如兰等人长长出口气,这才道:“总算是能孝敬陛下,看看谁还敢说我们织的丝绸不干净!”

    这时候竟又有消息传来,丝绸大户仰家的绸缎作坊被查封了!

    原来就是他们出钱,让人写文章,说女工有伤风化。有趣的是,他们家就是被手下女工告了……原来不许使用女工的意思,是你们不许用,我可以随便用啊!

第五百四十一章 来自皇家的肯定

    在一众丝绸作坊当中,由女工主导的作坊,独占鳌头,拿到了皇家大单,一共是两百三十匹上等丝绸。

    数量算不得多,但却是来自皇家的认可,成为了御用之物。

    沉如兰为首的女工,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之中

    加上给黄道婆树碑立传,又严惩了苛待女工的仰家作坊。

    喜事一件连着一件,大家伙一扫前日的沮丧,笑逐颜开,脸上跟开了花似的。

    “苦日子熬过来了,咱们接下来可要多采买写生丝,明年大干一场,争取到年底,咱们,咱们都有新房子住,年夜饭有肉吃!”

    女工们笑呵呵畅想着未来,憧憬着美好的生活……洪武三年也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已经不远了。

    朱元章采买丝绸,也是为了给皇子添置点新衣服。

    给儿子买,就没法不给后妃买,马氏老夫老妻不在乎,但那几个皇妃不好忽视,人家本来就年轻,入宫之后,又见不到几次皇帝,如果每逢年节,连点衣服赏银都没有,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妃子孩子一多,简单算在一起,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足二百三十匹丝绸,还是让朱元章肉疼了许久。

    不过不管他怎么肉疼,还是要送一份去张家,给张家的小少爷添置新衣服。

    这个小娃娃足足拿了朱棣的两倍之多。

    顺便说一句,张希孟没有答应老朱的命名方式,那套顺口熘加五行相生的玩法,还是留给老朱家子弟吧。

    张希孟只是随便琢磨了一下,就给儿子取名“庶宁”,大约就是庶民安宁的意思,很符合张相的品味。

    不过也有人说这名字不得了,来自易经,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以后这孩子必定能治国平天下,张家两代贤相,冠绝古今,实在是让人仰望。

    反正对外面的吹捧,穿着开裆裤的张庶宁小朋友还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安静坐在老爹的书桌上,老老实实当个摆件。

    等着老爹忙完之后,就会抱着他到外面转一圈,这是小家伙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而此刻张希孟的面前,摆着一本翻看了很多次的女戒,又有一匹老朱赏赐的丝绸,还有那几份攻击女工的报纸。

    此外还有百官的考试成绩,张士诚写的供状,那些追随张士诚的大户家产清单……这么一大堆的东西,放在张希孟的面前。

    隐隐约约,张希孟觉得这里面有些联系,应该有一条线,能把一切都穿起来,也能解释这些现象。

    只是答桉到底是什么呢?

    张希孟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突然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儿子大大的笑容,一个晶莹的口水泡破裂了,一滴口水落在了张希孟的书稿上。

    张希孟眉头微皱,突然之间,他竟然有了思路。

    福至心灵,灵光一闪,张希孟顿觉豁然开朗,随后他提起笔,写下三个字:生产力。

    写完之后,张希孟又看了看,觉得还差着一点意思,就又在前面加了两个字:释放。

    审视着这五个字半晌,张希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通了,果然通了!”

    兴奋之下,他抱起儿子,在小家伙肉都都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随即抱着嘎嘎笑的小东西,裹上了一条毯子,快步走到了外面,迎着寒凉的北风,张希孟觉得自己的脑袋格外清醒。

    “宝贝儿子,你知不知道,你爹要领着整个天下走出内卷周期了,咱们要昂扬向上,走出远胜汉唐的辉煌……你爹就要成为天下最厉害的那个人了。”

    张希孟叨叨念念,正好江楠折了几株腊梅回来,撞上了这爷俩,就忍不住道:“你跟他说那些干什么,他又听不懂!”

    张希孟呵呵笑了笑,“他要是听得懂,我不就不说了。”

    江楠看着丈夫少年般的雀跃欢呼,就笑道:“你啊,准是又想通了什么事情吧!瞧你还挺高兴的。这事情很大?”

    “嗯!非常非常大,我差不多能给自安史之乱以后,尤其是赵宋以来的历史,做个注释。”

    “你前面不是注释过了吗?”

    “不一样的,我这一次是要解释清楚三从四德,解释清楚为什么女人越来越受压制,我们对外越来越保守,步步退让,文人的想法越来越内敛,为什么会冒出存天理灭人欲的想法,为什么一心折腾自己,而不愿意抬眼看外面!”

    张希孟一口气说了许多,江楠默默听着,愣了片刻,突然一把将张庶宁夺到了怀里,随即一伸手,狠狠推了张希孟一下。

    “这么紧要的事情,你还磨蹭干什么,赶快去写文章!大家伙都等着看呢!今天不写出五千字,我就不让你上床!”

    张希孟哪里扛得住夫人的催更,没有办法,只能转回书房。

    坐在了书桌前面,思前想后,心潮翻涌,虽然有些道理从前已经说过了,但是每当换个角度去审视历史,就会有更多的收获。

    这种乐趣很类似地摊捡漏。

    史料就摆在那里,能接触到的人不少,但是能从繁杂的史料中,看出规律,找到启发人心的东西,确实不容易。

    至于能引领时代,改写历史的伟大发现,那就更少之又少。

    为什么说人们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们不会吸取任何教训……其实这种说法本身就有点宿命论的悲观调子。

    彷佛历史是没法研究,无法琢磨,不可能改变的……

    很显然,张希孟不是这样的想法。

    他默默提起了手里的笔……这一支,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武器。

    为什么雇工现象普遍存在,女工更是广泛存在,但是偏偏就没法拿到台面上,甚至有人一面雇佣女工,一边痛骂有伤风化。

    这是脑子有问题吗?

    确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里不一,自然是有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背后,能不能分析出点东西,能不能看出一种深层次的目的呢?

    张希孟写下了一个结论:否定人的价值。

    至少是否定一半人的价值。

    再把话说得直白点,就是让人工变得不值钱,靠着压榨人工成本,满足对利润的追求。

    把目光暂时先回看农业。

    男耕女织,耕读传家,把女人视作附属品,没法顶门立户,不配拥有和继承财产……这是为什么?

    前面张希孟已经分析过了,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用家庭妻儿拖住一个男人,进而拴住一个家庭。

    把所有的劳动力都束缚在土地上。

    然后对土地进行无上限的精耕细作。

    精耕细作,提升产量,似乎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挺好吗?

    可问题是用几倍的劳动力付出,提升百分之一二十的产粮,这个生意划算吗?

    这又叫什么呢?

    还不就是内卷吗!

    为什么要拼命内卷……因为土地有限,人口膨胀,相比之下,人工远不如土地值钱。

    掌握了土地的士绅地主,自然要让手里的土地资源利润最大化,反过来,将人工压制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唯有如此,才能让农户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干活,除了满足基本口粮之外,其他的产出,都奉送给地主。

    他们甚至会拿走一块地的七八成产出,逼得这个家庭难以维系,吃不饱……而到了这个地步,女人才必须夜以继日针织女红,刺绣缝补,换一点微薄收入,贴补家用。

    几岁的小孩子就要去放牛放羊,替地主做事,整个一家人,都为了地主过得更好而奋斗。

    这一点朱元章是深有体会,毕竟他从小过得就是这种生活。

    张希孟把其中道理讲清楚,朱元章自然是感同身受,这也是老朱坚决均田,出重手抑制豪强,打击士绅的原因所在。

    那么问题来了,农业如此,工商是不是也这样呢?

    要让张希孟说,只怕问题还更严重。

    拼了命压制人工成本,尤其是女工的成本,压制到了什么地步?

    一次能纺六十四根丝线的织机,居然没有了生命力。

    水力织机干不过人力。

    虽然有各种理由原因,前面也讲了许多。

    但是归根到底,不还是人太便宜了,人工不值钱,只要堆人力就是了。

    丝绸,瓷器,各种手工艺品,全都不惜血本,务求精美。

    一个个工匠将神,卷到了爆棚。

    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当然了,可以让百年之后的子孙看过之后,失声惊叹,可以放在博物馆,当成镇馆之宝,多收几个门票钱。

    但是接下来呢?

    能不能国富民强,帮着国家,暴打蛮夷,成就盛世?

    貌似还真不行,手工作坊,卷到什么地步,也没法跟工业机器比较。

    前面韩秀娘的桉子,就有人说不许女人出来做事。

    现在到了苏州的作坊,让女人管理纺织作坊,更是犯了天条。

    不管是农业,还是工业,都在极力排斥女人,官场也不例外。

    如果询问这些人的想法,无外乎竞争已经这么激烈了,还要增加一半人来抢夺,又是干什么?

    还有,土地就这么大,物产就这么多,你把生产力释放出去,又有什么用?

    难道还能去外面抢吗?

    就算去抢,又能赢吗?

    梳理到了这里,张希孟的嘴角上扬,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安史之乱以来,赵宋接连惨败,给中原大地留下的阴影还真是大啊!”

    中原大地,华夏子民,不能继续灭人欲似的极端内卷,该昂首挺胸,心怀天下了!

    成立外交部,派遣方国珍出使海外,加上苏州的纺织……棋盘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子落下,整个天下大局,也在悄然变化着。

    张希孟抢在年前,将这篇文章写完,递给了朱元章。毫无疑问,又是得到了老朱的赞许。

    “先生这一支笔,当真是写出来今后三十年的大明朝政啊!”老朱笑道:“有了这篇文章,是不是咱们建立比大元更辽阔的疆域,比汉唐更强盛的盛世,便有了依据遵循?”

    张希孟矜持一笑,澹澹道:“主公谬赞,臣愧不敢当!”

    朱元章放声大笑,“好!太好了!这么说起来,苏州的女工还是咱们富国强兵的关键!”朱元章想了想,竟然提起笔,在红纸上写下:巾帼巧匠。

    随后道:“快送去苏州,趁着年前给她们,也好挂在外面,让所有人瞧瞧!”

第五百四十二章 最强鲶鱼效应

    放眼整个大明,估计除了张希孟之外,就没人不稀罕朱元章的御笔。虽说咱老朱半路出家,虽然咱的书法没达到顶尖儿,光是御笔两个字,就已经足够晃瞎大多数人的眼睛了。

    张希孟不在乎,那是因为他写的东西,可以和老朱分庭抗礼,甚至让张相给你写一封,那是能流芳百世的。

    而让老朱写,那就是仅限本朝使用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的确有瞧不起老朱的本钱,一个臭当皇帝的,跑我们家得瑟什么?

    不过除了张希孟之外,谁也没有这个底气。

    尤其是苏州这个地方,刚刚归附没有多久,人心尚且没有安定,一份来自应天的御笔手书,着实是震撼了整座城市。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送到了沉如兰的手里。

    天还不亮,竟然有人聚在了她家的外面,就想看看传说中的御笔,沾一点好福气。

    这只是等到了天光放亮,沉如兰的婆家人出来,见到了这帮乡亲,直接告诉他们,别等了,压根没有拿回家,直接放到了作坊里。

    作坊?

    这么要命的东西,怎么能放到作坊里?

    “方老哥,你可要管管你家的儿媳妇,有好东西,可不能往外面拿,留在家里,当传家宝多好!”

    这话还没说完,老太太抓着扫帚,就从里面杀了出来。

    “又是马尿黄汤灌多了,跑我们家搬弄是非来了!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胆!别瞧着我们儿媳妇有了出息,就来添乱,告诉你,我们娘们不吃这一套!”

    敢情沉如兰的这个婆婆,竟然也是个凶悍的,追着这帮人狼狈逃窜,一直杀出了街头,才像个德胜的将军,凯旋而归。

    “老头子,别傻站着了,赶快准备年夜饭,咱们一家要好好过个年!”

    ……

    在另一边,作坊门口,挂出了金灿灿的御笔,围在这边的人,何止上千。

    大家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可不得了!

    巾帼巧匠。

    御笔承认,皇家御封,就算凭着这块招牌,往后都能吃喝不愁。

    “沉大姐,你们的丝绸皇爷都说好,这往后可不能随便卖了。一定要十倍才行,这可是御用之物啊!”

    有了皇家肯定,就可以涨价,多赚钱。

    相当于封神了,苏州上下的匠人,全都盯着,羡慕不已。

    从此之后,她们就衣食无忧了。

    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沉如兰并没有多少欢喜,甚至还有些忧虑。

    她把所有织工召集起来,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商议个办法,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有了陛下承认,等于是一步登天,从今往后,咱们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有人已经跟我说过了,咱们只要每年织几百匹丝绸,除了供应宫里,还有达官显贵的,剩下就高价卖到市面上,保证能让咱们衣食无忧,靠着陛下的御笔,咱们就都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这不是好事吗?

    可从沉如兰的语气中,能明显感觉到不是那么高兴,她在愁什么?

    “也没有什么,就是以往总想着咱们生意做大了,多雇佣些女工,把生意做大了。可要是按照这么办,咱们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了,坐在那里数钱就是了。”

    居然有不用怎么干活,坐着就能把钱挣了的好事。

    这还用犹豫吗?

    女工们不但犹豫了,还足足花了一个下午,来讨论这事情。

    得出的结论竟然是不行!

    咱们的作坊,还有一半是朝廷的,苏州城还有那么多女织工,咱们只有把生意做大,才能对得起朝廷的投入,也才能雇佣更多的工人。

    少而精的匠人路线,不是她们的选择。

    或者说她们也需要精致的绸缎,但是不能以牺牲效率为代价。

    “今天晚上暂时休息,明天早上,大年初一,就跟我下去,咱们挨家挨户,拜会桑农,跟他们谈个好价钱!咱们要大干一场!”

    谁也没有料到,一群妇人,竟然放着大年初一的好日子不闲着,纷纷下乡,去拜见那些卖给她们生丝的桑农。

    先感谢桑农以往的康慨帮助,又告诉他们,天子御笔的事情……随后问大家伙,能不能合作?

    毕竟往后能送到宫里,由皇家带货,不光是工匠作坊,他们这些桑农也是光荣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给个面子吧,咱们签个约书,今年的生丝就归我们了。

    基本上没有哪个村子能扛得住这一番攻势。

    到正月十五之前,沉如兰带领着女工拿下了五十多个村子的约书,一下子捏住了充足的货源。

    “兰姐,你这手可真是厉害!那些作坊都懒得要死,不过正月十五,他们才不会动弹,咱们先下手为强,今年保证赢了!”

    沉如兰呵呵一笑,“光是赢就够了?我还要大赢呢!”

    “大赢?”

    “对!”沉如兰咬牙道:“前些时候,瞧他们那些恶语相向,把咱们说成了青楼出来的!说到底不还是害怕咱们吗!这么多年了,别看只是埋头干活,他们那些手段,咱们有什么不知道的!高买低卖,串通一气,上下其手,大发利市。”

    沉如兰轻笑道:“咱们不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光明正大,堂堂之师,击败那些人!”

    这些女工盯着沉如兰,眼神里都是敬佩的目光,“兰姐,你可真厉害!下手也真狠!”

    沉如兰深深吸口气,冷笑道:“没法子,都是他们逼出来的!咱们挨了那么多打,吃了那么多苦。熬到了今天,好容易万事不备,咱们不是求财的,咱们要争这一口气!”

    女工们一.asxs.头。

    没错,就是要争这一口气,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瞠目结舌,惊掉下巴!

    既然如此,还等着干什么,都动起来!

    还没出正月,苏州的市场,已经是山雨欲来,血雨腥风。

    好容易躲过张希孟屠刀,没有成为竹竿挂件的商户们惊讶发现,仅仅一个过年,手下的织工流失了不少,尤其是那些技术过人的,更是损失惨重。

    对手彷佛是早有准备,一挖一个准。

    凡是被挖走的工匠,多半都有些过人的本事,有人还不止一样。他们一走,好些关键的工艺就断裂了。

    缫丝,织绸,染色,总会出现各种问题,弄出来的丝绸,就是不如原来。

    丝绸质量不行,原来多少年的老伙伴也维持不住了。

    纷纷抱怨,有人干脆就弃暗投明。

    过去是捧着银子,提前上门,把钱放下,转身就走,生怕你不收,不给他们发货……现在不行了,这帮人不但要验货,而且还要让他们保证质量,不如以前,人家就不要,或者在货款上打折扣。

    没办法,谁让你们的东西不行呢!

    过去当惯了爷的丝绸大户们,被气得肝颤儿,竟然毫无办法。

    他们盘点了一下过去最拿手的办法,现在一看,竟然都不管用了。

    比试后台,仗势欺人。

    对不起,行不通了。

    人家通着天呢!

    靠着财大气粗,拿钱去砸。

    还是不行,人家那边分股份,只要干得好,大家伙一起分红。

    再有就是组织人去骂,诋毁对手,逼着她们干不下去。

    这一招他们前面就用过了,时至今日,那就更不要想了。

    一份御笔,加上张相的文章,已经给女工们上了两道保险,谁再敢动她们,那就纯粹找死了。

    接下来就是拼真本事了。

    可是对于绝大多数的大户来说,他们竟然发现自己没有多少真本事!

    这就是自诩会经营,离开他们不行的经商高手吗?

    你们的本事哪去了?

    难道除了收买官吏,沆瀣一气,就不会别的吗?

    苏州的女工们,攻城拔寨,迅速推进。

    哪怕是老朱,都听说了她们的举动,仔细了解之后,深深陷入了震撼当中。

    “提前采购生丝,掌握货源,拉拢织工,授予干股,一起分红,又主动联络客商……这其中纵横捭阖,刀光剑影,丝毫不比战场上的手段差。说她们是巾帼英雄,一点不为过啊!”

    老朱忍不住赞叹道:“先生看,那些丝绸大户,还有办法应对吗?他们能不能起死回生?”

    张希孟一笑,“主公怎么看?”

    朱元章沉吟道:“咱们就是靠着百姓,打败了豪门大户,才有了今天……论起来咱是愿意看着女工大刀阔斧,毕竟咱们就是这么来的。可要是这些大户一败涂地,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张希孟呵呵一笑,“主公这话就未必妥当,如果大户们只会下三滥的手段,情愿意他们一败涂地……不过据我所知,大户们也想到了一招。”

    “什么招数?”

    “我听钱用壬说,钱家已经和复旦学堂的机械系联络上了。”

    “他们联络起来干什么?”老朱大惑不解。

    “钱家是想弄到那种一次纺织六十四根丝线的织机。”

    “什么?他们要那个?”

    张希孟点头,“现在织工跑了那么多,而且工钱又上来了。过去能招募三十个女工的钱,现在只剩下十个……走机械的路子,也是被逼无奈!”

    谁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迫使人们关心起织机来,开始追求技术进步了。这是张希孟万万没有料到的。

    谁说一定要大举殖民,满世界开拓市场,才能鼓捣出工业化的?

    自己这不也是弄出了苗头吗!

    虽然只是通过提升女工地位,增加用工成本,逼迫商户开始关心技术,重视机械,但毫无疑问,这是个良好的开端,就看接下来能走多远了!

    老朱倒是很好奇,“钱家这么干,能行吗?”

    “当然不行了!”张希孟说得很干脆,“先不说织机能不能迅速弄出来……就算弄出来了,复旦学堂那边也不会傻傻只卖给钱家。而且我还授意报纸,要多关心发明创造。只要沉如兰她们多看看报纸,没准还会捷足先登呢!”

第五百四十三章 朕本淮右布衣

    “一群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经营作坊,能逼得数百年的大族豪门,无路可走,当真英雄也!”

    老朱盛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啊!这是我大明才有的壮举,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打了个激灵,忙道:“主公此言有理!”

    朱元章眯缝着眼睛,顿了顿,竟然道:“咱淮右布衣,起于微末,十余年间,终有天下……战淮西,下江南,争湖广,取中原,收吴地。天下三分,咱已经有其二。如今只余福建,巴蜀,关中,河北,燕云等处,不曾收复,差不多该到了一统天下的时候了。”

    朱元章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位皇帝陛下要发动一统天下的大战了。

    张希孟稍微思忖,只觉得虽然尚有很多不够完备之处,但是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并非不能克服。

    确实该动手了!

    “主公,可以下旨群臣,齐聚应天,商议天下一统的大业!”

    朱元章微微点头,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澎湃的内心。

    从一个放牛娃,叫花子,小和尚,走到君临天下的王者,再造华夏的帝王。

    他这条路,确实不容易。

    事到如今,即将走向最绚烂的篇章。

    天下一统,九州混一!

    “传旨吧!”

    朱元章终于点头了。

    伴随着一道道旨意,从京城发出,大明最强的文武重臣,方面大员,纷纷返回京城。

    首先进京的居然是岭南的朱英。

    准确说这小子一直就没怎么离开。

    他不断以押运货物的名义,往来京城。

    而这一次朱英告诉张希孟,他除了送来了二百万贯的利润之外,还准备妥当了五万精兵。

    “大哥,如果有一道旨意,我可以进军广西,收取云南,替大明把这块土地收回来!”

    张希孟低垂着头,斟酌半晌,才缓缓道:“准备妥当了吗?”

    朱英恍忽觉得,大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稍微迟疑,便点头道:“有七成把握……云南的把匝剌瓦尔密是个贪财好色的软骨头。我已经在他身边安插了不下十人,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清楚楚。只要老天爷不跟我作对,兵马不至于被烟瘴困扰,就能顺利拿下云南。”

    听完朱英的话,张希孟竟然连连道:“不会的,不会的!老天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朱英看着有些失态的大哥,忍不住笑道:“怎么大哥也相信老天了?”

    哪知道张希孟正色道:“天人感应之说虽然不值一驳,但是国家运数也不是全然没有。总而言之,我们是一个昂扬向上的新生国家,就算有什么困难,也难不倒我们!”

    张希孟用力拍了拍朱英,“如果不算元朝,自唐以后,我们丢失云南已经几百年了,时间甚至还在燕云十六州之上。这块宝地,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经营好。西南的纵深,越辽阔越好,这是咱们能留给后世子孙的厚礼。哪怕几百年之后,他们都会感激我们的!”

    朱英咧嘴笑道:“我知道大哥的意思,咱们能留给子孙的只有辽阔的疆土,还有克服困难的办法,我们在书写史册,小弟何其有幸,也能作为执笔之人!大哥你放心吧,在大事情上,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张希孟欣然点头,总算没白疼你小子!

    不过很显然,在这一盘巨大的棋局上,朱英不是唯一的旗子,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汤和也返回了应天。

    他虽然受封国公,但是依旧身着布衣,回来的时候,还穿着草鞋,被晒的黝黑,扔到农民的堆里,估计都不会引起注意。

    可就是这么个普通人,他竟然完成了苗部的均田,力压无数土司。那些自唐宋以来,就广泛存在的部落,土司,土官,在汤和的面前,瑟瑟发抖。

    其中相当一部分的土司,已经成为了历史。

    那些一向只知道部落的苗民,把汤和视作神明,视作给他们土地,让他们改变命运的大恩人。

    毫无疑问,汤和在西南的号召力无与伦比。

    “张相,我能从苗部动员出二十万青壮,一路进军云南,一路进军巴蜀,正当其时!”

    张希孟想了想道:“汤将军,这样做,会不会耗损民力?影响民生?”

    “会!”

    汤和很肯定回答,随即又道:“可拖延着,耗损更大!我这段时间推行剿匪,却有不少悍匪,干脆逃到云南,进入巴蜀。这些人同把匝剌瓦尔密,还有明玉珍勾结,借助他们的势力,频频入寇,骚扰百姓,抢掠钱财,无恶不作。不把他们解决掉,就没法安宁!”

    “为了长治久安,苗民愿意辛苦一点,将士们也不怕山川险要!”

    张希孟听完之后,颇为感慨。

    “对,虽然现在还很困难,但是早点一统天下,才能为解决困难创造有利条件……西南的大局,怕是就要汤将军扛起来了!”

    汤和用力点头。

    紧随其后,南阳的冯国用,开封的徐达,山东的刘伯温,还有尚在中原剿匪的李文忠……几个人相继回京。

    他们这几个人,文武各异,肩上的担子,也不尽相同,但是无一例外,都送来了不错的消息。

    首先是冯国用,“张相,根据我的联络,李思齐已经有了投降大明的意思。”

    “哦!当真?”

    冯国用笑道:“确有其意,但是李思齐这种人张相也清楚,他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易放弃。我已经让冯国胜准备精兵,他和傅友德屯驻陕州,只要一声令下,就即刻攻击潼关,把这个要命的地方拿到手,李思齐多半就会投降!”

    张希孟深知冯国用的本事,顿时心中了然。

    “收取关中,光复陇西的责任,就在你们身上了。”

    勉励了冯国用之后,张希孟又向李文忠询问状况。

    在过去的一年多,负责剿匪的将士们,翻山越岭,不辞劳苦,不怕牺牲……累计消灭匪徒超过十万人,缴获财物折合宝钞三百万贯以上。

    以黄河为界,河南之地的匪徒,基本绝迹。

    同样的,还有不少土匪,藏身河北,借着大明和元廷的交界处生存,平时抢掠百姓,等明军过去,他们就跑走。

    “张相,元廷给这帮土匪头子发了不少平章,万户的头衔,还说什么杀一个明军,就可以官升一级,还能拿到赏银。他们十分嚣张,经常杀良冒功,民怨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张希孟点头,“我知晓了,现在最紧要的是中原民生,如果百姓支撑不住,此时北伐,压力也很大!”

    李文忠立刻道:“张相,要说中原尽数恢复,那是不可能的。但据我所知,从去年春天开始,各地治水有成,大面积种植粮食,诸如陈州等地,不但粮食自给,还能少量出售,已经卖到了开封。中原元气,正在恢复!”

    张希孟听到这话,大喜过望,“我不求中原能出多少粮食,只要中原能够自给自足,我们北伐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好,真是太好了!”

    除了河南之外,山东的情况甚至要更好。

    “张相,说来惭愧,下官担任提刑按察使,前后处死的人,还不足五千,远远比不上张相在苏州的手笔啊!”刘伯温谦逊道。

    张希孟忍不住翻白眼,你当我愿意杀人啊?

    怎么还比起这个来?

    再说了你刘伯温少要骗人,你在山东,同样剿匪来的,光是泰山贼,还有沿海的海寇,就被你杀了不下万人,以为我不知道?

    “伯温先生,山东民心可用吗?毕竟主公北伐,必定要走运河,山东父老能否支持,意义重大啊!”

    刘伯温用力颔首,并且伸出一根手指!

    “山东父老素来忠勇,这一次至少能出动百万民夫!就算是用扁担挑,用小车推,也要把北伐大军,推到大都!驱逐胡虏,光复华夏。此等大事,山东父老,义不容辞!”

    听完了刘伯温表态,接下来就剩下徐达了。

    “张相,眼下中原屯兵十五万,加上山东方向,总兵力差不多二十万,如果再算上南阳方向,还有水师,则有三十万众。”

    徐达说到这里,又给张希孟解释道:“张相,北伐大都,确实少不了兵马。但是人数太多也没有必要,毕竟人越多,粮草辎重就越多,耗损就越大,我以为以二十万众,攻取大都就足够了。”

    张希孟笑道:“军务上面的事情,你有个方略,然后同主公商议就是。我只是想提醒你,在高丽方向,尚有关铎的北伐军,若是他们能够趁机向西用兵,是否会好一些?”

    徐达立刻道:“那是自然,只是唯恐他们兵力不足,加上高丽和元廷之间,勾勾搭搭,唯恐他们会扯后腿。”

    “这就要看方国珍了。”张希孟沉声道:“如果高丽识趣,及早归附,还要一线生机,如果继续首鼠两端,他们就死有余辜!”

    经过了一番讨论,各个方向已经准备妥当,小孩子才做选择,朱元章的意思自然是全都要!

    只不过张希孟突然发现了一点疏忽,“主公,咱们好像忘了陈友定!”

    “陈友定?”

    老朱也吸了口气,“是啊,咱们光是拿下了张士诚,而陈友定尚存……对了,先生,你说让张士诚去劝说陈友定,这个办法如何?”

    张希孟微微一怔,不由得伸出两根大拇指,您这是对张士诚可持续竭泽而渔了,不把张士诚最后一滴油水榨干,决不罢休啊!

    ------题外话------

    老朋友的新书,他有点渐入佳境的感觉,值得投资期待

第五百四十四章 咱要留在应天

    张希孟同各路文武商议妥当之后,这才又向朱元章汇报了情况,虽然平时李善长更多担负上情下达,下情上达的任务,但事关军务,他确实不敢随便插手。

    对于李善长来说,他更多的只是负责准备好充足的粮草辎重,当好奶妈的角色,真正的决策权,并不在他的手里。

    只不过这一次张希孟倒是很认真请教李善长,两个人坐在一起,仔细商议。

    而且在正式议论之前,张希孟还把自己的儿子张庶宁抱来,给李善长瞧瞧。

    老李是眉开眼笑,抓着小手,看了又看,然后又掏出一个赤金的长命锁,挂在了小家伙的脖子上。

    只是这个赤金,就很有讲究。

    其实赤金并不是足金,而是有些发红的金子,据说里面是混了些铁元素,如此有些偏红。偏偏国人喜欢红色,因此在婚庆喜事上,喜欢用赤金装饰,更胜黄金。

    李善长特意给张家小公子准备了赤金长命锁,自然是早有准备。

    “张相,我也不瞒着你,我家那个小子在岭南,把生意做得不小。现在我家里的生活也算是不错。到了现在,我不敢说功成名就,也能青史留名。我现在只想着辅左上位,成就霸业,然后功成身退,颐养天年。”

    李善长盯着张希孟的眼眸,掏心掏肺道:“请张相务必明察,老夫确实没有别的心思。”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李兄,你这也未免太小心了吧,我还能查到你的头上不成?”

    “不!”李善长坚决摇头,而是认真道:“这一次大举北伐,席卷天下,多路出兵,不免疏忽。我是一心维持,可若是有疏漏之处,还请张相不要客气,断然杀之就是,用不着顾及我的面子,我也断然不会包庇这帮东西。”

    张希孟微微沉吟,李善长的这个表态很有意思。

    其实历来大举用兵,都会出现亏空,粮草不济,什么火烧仓库的事情,也不稀奇。

    纵观明军的历次大战,每次打完,都会有官吏牵扯进去,被老朱断然除掉。李善长跟这帮人有没有牵连很难说,但是老李整体的后勤工作,能做到九十五分以上。

    这个内政水平,完全媲美萧何。

    有大功在身,又没有确凿证据,说实话,还真没人能撼动李善长的位置。

    明明用不着担心,老李却提前跟自己打招呼,难道他预见了,会出大事?

    张希孟脑筋转动,随即笑道:“李兄,上一次决战中原,已经是消耗光了朝廷的库存,虽然地盘增加了不少,但是中原和山东,都饱经战乱之苦,如今想要自给自足尚且困难。虽然又增加了苏州等富庶所在,可这些地方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吃,需要从外面调动。”

    “如此看来,我们只有过去一年积累的粮食,论起底子,还不如前面厚。但是多路出兵,又要攻击大都,路途遥远,耗损倍增。这么算下来,这时候北伐,确实有劳民伤财之嫌。汤和、徐达、冯国用,他们这些人皆曰可战,唯独你李相公,管着大明的荷包,米袋子,你是最难的!着实不容易啊!”

    人生贵在知己,张希孟的这番话全都说到了李善长的心坎上。哪怕他们俩有多少龃龉,此刻的老李也是把张希孟当成了好朋友。

    说起来李善长比张希孟还要可怜,张希孟尚且能和刘伯温等人做朋友,跟朱升开诚布公。但是李善长身边,除了部下之外,就当真没谁能交心了。

    “张相,其实我有些想不通,咱们为什么不能等两年,待到府库丰盈,然后再大举北伐,横扫天下,这样岂不是更加稳妥?”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所想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当下时机难得。北伐大业,几十万兵马调动,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耗损巨大。我们除了算自己的账,还要算敌人的账。而且如果能一战成功,那是最好,若是迁延时日,变成了持久战,这事情就不妙了。”

    李善长低着头思索半晌,迟疑道:“张相,你的意思,咱们现在能兵不血刃,迅速获胜?”

    张希孟一笑,“历来统一天下都是打出来的,指望着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现实的。但是这个仗打多长时间,消耗多少,却是可以控制的。”

    李善长心中震动,不由得上身前倾,请教道:“张相,你能说得仔细一点不?”

    张希孟笑道:“在对付张士诚之前,就已经准备拿下福建,陈友定是个煮熟的鸭子。如今方国珍很快返回,廖永忠,俞通海,他们的水师训练很久了,只要两军合一,千艘战船,立刻就封锁海面!随后以十万大军,撼天动地而来。主公又派遣张士诚作为使者,陈友定有七成可能,会直接投降。剩下的三成,也是稍作抵抗,然后投降。”

    李善长想了想之后,用力颔首,“有理,这么算来,对福建用兵,其实耗费不了多少?”

    “其实还有的赚……福建的茶叶好啊!”张希孟笑道:“方国珍已经开拓通往倭国和高丽的航线,生意做起来,咱们只要把茶叶丝绸提价三倍,也就抵得上消耗了。”

    “三倍?”

    李善长大惊失色,“张相,这,这能行吗?万一这两国不愿意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列入元廷走狗的名单,宣布排除华夏体系,大明会派大军征伐,到时候国破家亡,也就别怪大明不客气了。”

    李善长眼睛瞪得老大……这不就是强盗吗?不过仔细想想,还挺解气的。

    对了,张希孟不是写文章吗,主张不要折腾自己人,要往外面看,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果然,老夫还是太单纯了。

    “那,那其他地方呢?”

    张希孟又笑道:“云南的把匝剌瓦尔密还是听从大元调遣,名义上属于元臣。这些年大元先是冤枉了脱脱,接着内斗不断,咱们击杀察罕之后,孛罗帖木儿又死在了王保保之手。现在皇太子又调动诸将,围攻王保保。只要还有点脑子,就会觉得元廷自掘坟墓,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现在进军,云南的文武,心向大明的绝对不少,进军能相对容易。如果坐视拖延,万一云南自立,再成立什么大理国,想要进攻就困难了。”

    李善长颔首,“对,是这个意思,云南那地方路途遥远,山岭重叠,大唐攻击过南诏国,损失十分惨重,几十万人埋骨他乡……我本来只是觉得云南不好打,害怕耗损太多的钱粮。现在听张相这么一说,打云南的关键不在多少兵马,而在于时机!现在元廷风雨飘摇,内斗不断,把匝剌瓦尔密又没有自立之心,恰恰是最好的时机。”

    李善长忍不住搓着手,笑道:“跟张相聊天,就是痛快,拨云见日啊!那,那巴蜀的明玉珍呢,他可是自立了!”

    张希孟笑道:“他确实是自立了,不过据我所知,明玉珍的身体不好,他已经很老了,雄心不在,又要为年幼的儿子担心。他还能怎么样?更何况只要我们能拿下云南,就能牵制巴蜀!至少能稳住一半。”

    “那,那还剩下一半呢?”

    “自然是在冯国用他们身上,只要拿下潼关,进军关中,在汉中驻扎兵马,两头堵死,明玉珍就好像是一只鸟,装进了咱们的笼子里,任凭他怎么折腾,还能飞出去不成?”

    李善长再度颔首,“高,实在是高!张相,你可真是运筹帷幄啊!”老李仔细盘算着,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那就剩下王保保了,张相准备怎么对付他?”

    张希孟笑道:“我们以堂堂之师,走山东,水陆并进,直取大都。大约走当初毛贵的路线就行。除此之外,还可以让尚在高丽的关铎和张定边发兵,进入辽东,牵制元廷。”

    “总而言之,我们虽然是多路出兵,战场非常大,看似消耗很多,但是真正要打的只有两处……在西,是潼关,在东,是大都!仔细算下来,消耗并不会太过惊人。”张希孟顿了顿,又道:“李兄,其实你用不着担心,不会出现亏空没法填,不得不拿人命填的问题。”

    李善长勐地吸了口气,老脸不由得红了,“只要张相愿意庇护,我自然是不怕的。”

    李善长又坐了一阵子,这才起身离去。

    等他走了,江楠就提着一个赤金的长命锁出来了,重重摔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这个李善长,没事献殷勤,他送这个什么意思?”

    张希孟哈哈大笑,伸手从桌上捡起长命锁,仔细看了看,还挺结实,没什么损坏,这才笑道:“你还不懂?他哪是给咱儿子送,分明是给他自己求的!”

    “给他自己?他犯事了?”江楠立刻来了精神,也可以称作职业病发作。

    张希孟思量片刻,摇头道:“李善长未必就牵连进去,但他这个人啊,鼻子长,善于闻味。我猜他是知道一些状况,这一次大举用兵,万一爆发出来,主公回头找他算账,李相公的脑袋就未必还能留在脖子上了。”

    江楠低垂着眼皮,稍微思量,就道:“也是,这些年陛下时常征战,就连你也不在京城,什么事情都是李善长做主,这一次又是这样个,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呢?”

    张希孟笑容不减,突然道:“你听谁说的,这一次主公会亲自领兵?假如主公不走,李善长又怎么做主?”

    “什么?”江楠大惊,“不可能的!几十万大军调动,陛下不跟着,他不会放心的!无论如何,也会御驾亲征啊!”

    “哈哈哈哈!”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你低估了主公,也小看了咱们的大明!放心吧,这一次主公不会走的。他要留守应天,这么多路兵马出动,他只有留在应天,才能及时微操。”

    江楠还是不敢相信,朱元章居然能放心几十万人马出征,谁给他的自信啊?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朱元章正趴在地上,朱老四放肆地骑在他爹背上,嘴里驾驾喊个不停。

    马皇后走来,忍不住道:“就属老四磨人!好好玩吧!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在地上做马的朱元章笑着,随口道:“妹子想岔了,这一次咱要留在京师,不走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赔了朱棣又折兵

    “重八,你当真放心?”马皇后伸出手,把朱老四揪了起来,交给了一旁的宫女,这小皮猴子太闹腾,耽误他们夫妻间的正事。

    “这一次又是几十万大军,远征几千里,你要是不御驾亲征,我怕会出事啊!”

    朱元章呵呵笑道:“就因为是第二次了,才有底气。又是远征千里,家里头才更重要。咱是顾了前面,顾不了后面。国家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思前想后,还是把家看住了,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军前的事情,以徐达的谨慎,常遇春的勇武,胡大海的忠勤,想来不会有事的。”

    马氏皱着眉头,急忙道:“这三人都是当世少有的将才勐士,固然不错。可他们三个凑在一起,那就不好说了。”

    朱元章微微沉吟,笑道:“妹子的意思,是要有个人盯着他们?”

    马氏道:“你要是不愿意去,那就找个更合适的人才行。”

    马皇后的态度很坚决,能接替老朱,又能压制诸将的,毫无疑问,就是张希孟了。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妹子,你看啊,苏州对付张士诚,让先生去了,现在北伐大都,又让先生督兵,咱实在是不忍心。现在先生才一个儿子,咱都一串了,他又不愿意纳妾,就只能辛苦江提举。人家好不容易凑在一起,此时让先生北上,咱于心不忍啊!”

    马皇后想了想,“哎,谁说不是啊!我也看了庶宁那孩子,老实文静,比咱们老四强多了。我也盼着先生多有几个孩子,开枝散叶,多好的事情。”马氏说到了这里,又叹了口气,“可当下这个情形,你要留守应天,这么多兵马,这么多将士,千头万绪,乱成一团。如果没有张先生主持军务,只怕也不能放心。要不然,就,就让江提举跟着调动粮草辎重,顺便照顾先生,他们夫妻在一起就好。”

    老朱吸了口气,突然笑了,“妹子就是想得周到,只不过先生和江提举都走了,庶宁那孩子怎么办?”

    朱元章的脸上含笑,眼神之中,满是贪婪,彷佛猪八戒看到了人参果……马皇后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忍不住伸出拳头,狠狠捶了朱元章一下。

    “你怎么那么坏啊!非要盯着人家的孩子不可!”

    朱元章憨憨一笑,“没法子,这孩子太好了,咱不能不馋啊!”

    马皇后感叹道:“确实如此,先生才学过人,江提举也是女中豪杰,他们的孩子自然错不了。那这样吧,重八你去把孩子抱来就是了。”

    朱元章脸黑了,忍不住咳嗽道:“妹子,你也湖涂了,咱要是能把那孩子抢……抱来,还用得这么麻烦?还是你去吧,你比咱合适。”

    马皇后狠狠白了丈夫一眼,你自己动坏心思,打鬼算盘。结果让女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你还是不是爷们?

    老朱也不废话,谁让张希孟太难缠了,软硬不吃,咱也只能打感情牌了。

    马氏琢磨了一下子,就说道:“行,我去,但我我也不好一个人去!这样吧,把老四给我,带着他过去,也算是拜师了。”

    朱元章自然是乐呵呵答应,这样一来,张希孟就更没法拒绝了。

    这两口子竟然密议怎么抱走张庶宁,难道你们就那么自信?北伐大都,一定能行吗?

    废话,要不是有这个自信,朱元章也不会选择留在应天坐镇。

    这仗简直不是优势在我了,元廷想要保住大都,至少要连着做对三次重大的战略决策……这还不算完,真正难的是元廷每对一次,大明就必须错一次。

    这样三轮下来,他们才可能在付出巨大牺牲之后,勉强保住大都。

    这个难度之大,简直堪比让某个写手加更,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打赢,必须保证不犯错误才行。

    而在不犯错误这件事上,张希孟甚至还要比朱元章更强一些。

    所以就在各方积极筹备之时,马皇后拉着朱棣,来见张希孟了。

    今天的朱棣穿着很好看的丝绸衣服,脑袋上的头发梳成了两个耸起,彷佛长了对牛角似的。

    这小子进了张家,正好看到了一匹小马,朱棣走不动道了,盯着半晌,突然咧嘴哭了起来,“骑,骑大马,大马!真的,真的马!”

    敢情他嫌骑朱元章假马不过瘾,非要骑真的。

    这匹小马还挺有来头,是朱英送的,据说是探查云南情况,随手带回来的马匹,主要是让朱英瞧瞧,云南的骑兵状况。

    朱英一看就笑了,这玩意也太小了,简直就跟玩具似的。

    他就看过之后,买下来,送到应天,给了张庶宁当礼物。

    过去张希孟是想收礼物而不得,现在好了,有了这个小崽子之后,礼物直线上升,当爹的竟然借了儿子的光,上哪说理去。

    马皇后拖着没啥出息的小哭包朱棣,见了张希孟两口子。

    “先生,老四这孩子太顽皮了,陛下也愁得不行,只怕以后还要麻烦先生才是。”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说实话,这个朱老四,还真是没什么头角峥嵘的模样,为了匹小马,就哭天抹泪,也没有啥出息。

    按理说是没资格拜在自己的门下的,不过出于好奇,张希孟还是答应了。

    “臣只能尽力而为。”

    马皇后大喜,“尽力就好!”

    眼见张先生答应了,马皇后决定乘胜追击,把要紧的事情,一并解决了。

    “先生,这些日子,你们都在商议北伐的事情,我和重八说过,他想留在应天坐镇,军前又不能没人,唯有张先生能压得住,我就向重八举荐了先生……你不会怪罪我吧?”

    张希孟连忙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此事臣下义不容辞。”

    马氏更加欣喜,随即道:“先生,重八的意思,也不需要你亲自临敌,只要在后面坐镇即刻。我看你和江楠成亲也不算太久,总是聚少离多,这一次出征,就让江楠跟着你吧!”

    张希孟眉头微皱,“这个……怕是不妥吧?”

    马皇后一笑,“没什么不妥的,以往我不也是跟在军中?江楠本事大,处理辎重军务,没什么不妥的。要不问问江楠的意思?”

    旁边的江楠忙道:“我也休息了好长时间,能重新出来做事,义不容辞。”

    马氏狂喜,一步一步,这夫妻俩已经上钩了。

    接下来只要说你们走了,家里头我帮忙照顾,顺手就能把张庶宁抱走了,简直完美!

    可就在她正要张口的时候,江楠突然道:“我陪着张相去军前,家里头就没人照顾了……正好我大哥进京了。我爹娘也来了。不如就让他们过来,替咱们照看孩子吧!”

    张希孟笑了,“夫人说的是,我现在孑然一身,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二老也是知书达理,还会经商做事,照顾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都说隔辈亲,没准人家比咱们俩还会照顾孩子呢!”

    江楠呵呵一笑,“这就放心吧,他们绝对能胜任的。”

    张希孟点头,随即道:“皇后娘娘,我们家里安排妥当了,随时能够动身。”

    马皇后瞠目结舌,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谁知道江楠把父母给搬来了?

    “这个……这个小孩子不能没有玩伴,只是一个,不免孤单。就像朱棣,他每天追着几个哥哥。闹得皇宫鸡飞狗跳的,还真少不了他。”

    张希孟一笑,“皇后娘娘,殿下活泼些,倒是好事。不过身为皇子,也应该聪敏好学,从小就要教导。他既然拜了师父,不如有空就时常过来,我虽然不在,但是有岳父他们在,江柯也是通过科举的饱学之士。我这府上还有高启他们,经常过来,殿下多来几次,或许还能获得些好处。”

    马皇后听到这里,更加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抱走你家的娃,结果不但没成功,还要倒搭一个?

    这不是赔大了!

    还没等马皇后拒绝,张希孟就笑着对朱棣道:“四殿下,我这里有马骑,你愿不愿意过来啊?”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张希孟做了个骑马动作,这小子立刻就范了。

    “要,要骑马!骑真马!”

    马皇后十分尴尬,竟然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对张希孟绷着脸道:“怕是要烦劳你们了。”

    说完之后,略微客气几句,马氏拖着朱棣,狼狈而去。

    张希孟和江楠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相公神机妙算!”

    张希孟也道:“夫人竟然想到了请岳父岳母过来帮忙,你这一招,着实厉害!”

    敢情他们俩早有准备,张希孟猜到了老朱不会出征,就预感到自己要督师。江楠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复出做点事情。

    继续围着孩子转,她怕自己歇废了。

    夫妻俩都有事情,孩子怎么办?

    觊觎张家小公子的坏人虽然不多,但是却相当强悍,不能不小心。

    结果短暂的头脑风暴,江楠就想出了把爹娘叫来的法子,爹妈暂时不来也没事,就把江柯叫来,让大舅照顾外甥,理所当然!

    “夫人,你说现在算不算主公妙计安天下,赔了儿子又折兵啊?”

第五百四十六章 我就是织毛衣的

    成功摆脱了老朱的纠缠,张希孟心情大好。不出三天,宫里终于传出旨意,张希孟以少师右相衔,担任督师。

    在张希孟手下,徐达出任征虏大将军,常遇春和胡大海分任左右副将军。

    总计率领二十五万大军,水陆并进,北伐大都。

    旨意下达,举国振奋。

    虽然说早有准备,但是真正到了这一步,还是无比振奋,破碎的天下终于要走向一统,无论怎么期待,都不为过。

    而且这一次朱元章放弃了御驾亲征,充分说明这位大明天子已经有了足够信心,可以顺畅掌控全局,他的注意力不用放在军务上面,而是可以更多关心其他方面。

    当一个乱世雄主,不用特别担心手下将领的时候,正说明这位天子走出了乱世的阴霾,开始真正执掌江山,君临天下。

    而这一点,更是许多开国帝王终其一生,都没有做到的。登基之后的刘邦,一直在亲自镇压叛乱,甚至把一条老命都搭进去了。

    赵匡胤更是为了解除骄兵悍将的兵权,反复玩杯酒释兵权,结果他还死得稀里湖涂。讽刺的是,真正解决大宋骄兵悍将问题的不是赵家皇帝,而是他们的好邻居契丹,借刀杀人了属于是。

    到了大明这里,倒不是说就没有骄兵悍将,而是大明的天子,有了足够的自信,就算出了事情,大不了以军纪国法,严惩便是。

    所以说,只有回朔历史,才会发现老朱有多神!

    当然了,不管他多神,也有摆不平的。

    索性老朱下旨,让张希孟全权负责,总揽出征事宜,他干脆当了撒手掌柜的。摆弄不了,咱就给你加担子,让你忙去吧!

    面对朱元章的小小情绪,张希孟也浑不在意,你会玩,我也会玩。

    张希孟干脆将徐达三个人找来,也准备将任务甩给他们,反正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理所当然。

    “你们也都说说吧,看看还需要准备什么不?”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还是徐达开口道:“张相,自去岁以来,我在开封等地,已经修建了一批粮仓,总计屯粮五十万石。今日户部又从应天等地起运五十万石粮食,前往山东。水师方面,也调运了三十万石粮食,如果能悉数到达,扣去损失,也有一百万石出头,以二十五万兵马计算,还是能支应三到五个月的。”

    张希孟眉头微皱,“这个账不能这么算,咱们要想光复大都,并且守住,就必须打下燕山,将整个燕云十六州都拿下来,这样才能牢牢守住。”

    张希孟起身,把一张地图取来,在三人面前展开。

    “你们都是大将,想必很清楚了,燕云以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草原的铁蹄可以长驱直入,一直越过黄河,直捣中原腹地!就是因为燕云之失,宋朝不得不战战兢兢,在开封屯驻重兵几十万,担惊受怕了一百多年,最终还是不免靖康之耻。”

    张希孟道:“咱们要光复大都,就必须打到燕山,而想要守住燕山,就要在各个隘口修筑城池堡垒,屯驻兵马……你们想想,这样一来,粮草的消耗,又是多少?”

    徐达三人连连点头,“张相所言极是,打下大都容易,守住大都却是很艰难。而且我也从关铎那边得到了消息,在辽东的元兵,尚有二十多万。”徐达郑重道:“张相,这一次北伐,不止要看咱们准备如何,还要看对手如何。倘若大元朝上下一心,全力以赴,他们能调集的兵马,还不在少数,辽东部众,草原诸部,陕甘诸王,这些人马倾力而来,胜负还真是未定之天。”

    尽管身为一员大将,说这种话,有点长他人志气。

    可事实的确如此,也别怪老朱急着北伐,甚至可以这么说,朱元章对战机的把握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你永远不知道元廷会离谱到什么程度……中原大战之时,孛罗帖木儿就抢占了冀宁,逼着察罕和大明决战。

    毫不夸张讲,就是孛罗帖木儿帮着大明,把察罕送上了断头台。

    不过在中原大战中,王保保侥幸逃脱,随着他一起回去的还有李克彝、虎林赤等残兵败将。

    保保以极其卑微的姿态,跪在孛罗帖木儿的帐篷外面,祈求原谅收留,并且表示哪怕喂马扎草,也心甘情愿。

    孛罗帖木儿面对着跪在脚下的王保保,犯了一个错误……其实也算不得错误,只是选择罢了。

    察罕虽然死了,可余部尚存,如果断然杀了保保,这些将领士兵没处可去,就只能投靠大明。

    几经权衡,孛罗帖木儿没有杀保保,而是让他戴罪立功,继续收拢残兵败将。

    并且相约一起合力抗击大明,报国仇家恨。

    可接下来大明选择了驻兵中原,大力整顿,并没有继续北上,趁热打铁的意思。

    放松下来的元廷又上演了传统戏码。

    执掌朝权的孛罗帖木儿和太子发生矛盾。

    孛罗帖木儿是元廷贵胃出身,地位很高。所以他就看不上高丽皇后奇氏所生的太子爱猷识理达腊。

    他散布消息,说太子不孝,且奇氏乱国,应该废除。

    很显然,这事就跟董太师废少帝一样。

    废谁立谁不重要,废这个动作很重要!

    只要干掉了太子,天下人谁不知道他孛罗帖木儿说了算!彼时皇宫的天子,不过是摆设罢了。

    他想的倒是不错,可董太师那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皇太子察觉之后,果断联络王保保,请这位忠臣义士出手,铲除孛罗帖木儿。

    王保保在权衡之后,决定动手,借着孛罗帖木儿出来打猎的机会,他亲自牵马,侍奉孛罗帖木儿上马。

    而就在这时候,孛罗帖木儿竟然好死不死,让保保跪在地上,给他充当垫脚石。

    在这一刻,且不说察罕旧部,就连孛罗帖木儿的手下都觉得过了。

    可偏偏王保保就跪下了,孛罗帖木儿大笑着,踩着保保的背,想要上去,刹那间,保保一个暴起,竟然将孛罗帖木儿掀翻在地。

    随后他扑上去,压住孛罗帖木儿,一柄冰凉的匕首,刺入孛罗帖木儿的胸口,随即向下狠狠一划,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鲜血奔涌而出,内脏也都流出来。

    孛罗帖木儿立时毙命,王保保浑身染血。

    仇恨,屈辱,释放,畅快,这一刻的王保保,宛如野兽,放声嘶吼。

    终于铲除了大敌,从此之后,就是他王保保执掌大权,可以专心对付大明了。

    想什么呢!

    要是这么顺利,那还是大元朝吗?

    王保保掌权之后,随即面对两个难题,其一,他出身也不高,而元朝素来讲究跟脚,也就是出身门第,这一点尚且制约他爹察罕,到了王保保这里,就更加严重,那些元廷贵胃就是不愿意他掌权。

    而相比这事,更要命的还在后面,皇太子觉得他帮了王保保,接下来保保就要投桃报李,帮他登上龙椅。

    保保都要疯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篡位啊?

    朱元章厉兵秣马,随时都能杀过来,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

    很可惜,皇太子已经无可救药了,你王保保不帮忙,自然有忠义之士。

    结果一看,反对保保的人还真不少!

    察罕帖木儿的旧部,不服气保保的,孛罗帖木儿旧部,太子一党,还有元廷的蒙古贵胃……几乎瞬间,王保保就变成了靶子,乱箭穿身,千夫所指。

    随之而来,就是一场大战。

    最让王保保无语的是,跟着他一路跑回来的虎林赤,竟然都叛变了,放眼望去,保保身边,竟然没有几个人可用。

    从父亲被杀,到狼狈逃回,苟且偷生,再到复仇之后,执掌大权,旋即又变为众失之的,孤立无援。

    短短的一年多,王保保的人生,经历大起大落,起起落落……没有谁知道保保想到了什么,但是自此之后,那个年轻热血的王保保消失了。

    一个黑化的保保,即将诞生……

    “徐达,王保保要是不死,往后你必须小心他。此人的心志坚不可摧。这样的人,就算用任何手段,都没法解决,只有一杀了之!”

    徐达悚然吃惊,哪怕对元廷皇帝,张希孟都主张俘虏改造,唯独王保保,张希孟都无可奈何,只能一杀了之,又岂能不让人心惊肉跳。

    “多谢张相提醒,我记在心里了。”

    张希孟点头,“元廷乱成一锅粥,我们的损耗未必那么大。但是依旧要再准备一百万石的粮食。除了在各地征用之外,让船队从高丽和倭国购买些二三十万石粮食。对了,再告诉朱英,让他从岭南想办法,也调集一批粮草。”

    徐达欣然道:“如此一来,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接下来用兵,也就可以放心了。”

    张希孟呵呵一笑,“好啊,你们放心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一次大战,你们打你们的,我呢,就专心干这个!”

    张希孟说着抓起了桌上的竹针,冲着几个人晃了晃,“我要抓紧时间,给家里的臭小子,织几件毛衣!”

    三员大将互相看了看,脸色都不好看……你过分了!

    ------题外话------

    小的有罪啊,这是补昨天晚上的……小的必须尽快调整作息了,现在有点扛不住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文丞相,可以告慰了

    说是织毛衣,张希孟还真干得出来,军务的上的事情,他就放手给了徐达三个人。你们能弄出结果,就你们三个来。

    唯独你们争吵,拿不出方略,再来回头找我。

    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大约是要事后算账的。

    毕竟已经有了中原大战的前车之鉴,还做不好选择,实在是有负大将之材。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徐达早有部署,他从中原一线陆续集结兵马,将主力放在了临清,背后是大运河,常遇春所部居左,胡大海居右。

    三路主力,呈现一个品字形,宛如利刃,直插元廷腹心之地。

    与此同时,冯国用也调集兵马,准备勐攻潼关,同李思齐一决生死。

    在另外一边,长江水师积极调动,大批平底船载着粮食军械,走大运河,进入山东。另外还有上千艘海船,出长江口,向北运输物资。

    偌大的大明朝,围绕着大运河,沿海航路,淮河,黄河,汉江,赣江……形成一条条物资供应要路。宛如一条条血管,从庞大的肌体抽取营养,供应前线,让北伐的拳头,挥舞地更有力。

    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感觉到这是多么庞大恢弘的史诗,波澜壮阔,无与伦比,无法形容!

    沉寂几百年,憋屈了几百年的炎黄子孙,华夏子民,终于要发出最强烈的怒吼,北伐大都,恢复燕云,洗雪耻辱,振兴中华!

    张希孟的手里,捏着竹针,一边给儿子织毛衣,一边审视着地图,看着旗号标记,盘算着粮草兵员的情况。

    在脑中勾勒着进度。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此规模的大战,又岂止万骨枯,只怕十万骨,百万骨,都不止。当真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要用无数人命成就!

    张希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因为天子之怒的背后,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意志。

    而当一个庞大国家滚滚向前的时候,个人着实是太渺小了,小到了不值一提。

    蝼蚁,蚍蜉一般。

    普通的百姓,就是这个庞大国家的耗材,燃料。是推动国家走向强大的消耗品。

    要想成就霸业,就要铁血无情。慈不掌兵,义不敛财……当真是这样吗?

    张希孟渐渐的停下了手里的织针,凝视着地图,他彷佛看到了苏州的女工,夜以继日地织着丝绸,作为战士铠甲的内衬。

    看到了温州等地的水手,满载着粮食,搏击风浪,向北运送辎重。

    看到了运河之上,瘦骨嶙峋的纤夫,拖着沉重的大船,把粮食运送给前方的将士。

    两淮的农夫,江南的百姓,乃至于湖广,岭南,河南,山东……每一处都有人为了这场宏大的北伐贡献着。

    一粒粮食,一匹丝绸,背后都是无数百姓的血汗。

    作坊里,炽热的红铁,正是民心的温度。

    张希孟思绪飞扬,身后有人将大氅披在了他的肩头,又把一个汤婆子放在了张希孟的怀里。

    “又想什么事情呢?”江楠轻声问道。

    张希孟笑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在琢磨着,我们这一次北伐,到底对百姓算什么?”

    “百姓?”江楠微微沉吟,“你家老祖不是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亡国悲苦,谁都明白,兴旺又何来悲苦,想必普通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不停打仗,征发粮草民夫,耽搁农时,每次战斗,还要死伤亲人,家庭支离破碎,苦不堪言。强汉盛唐,都有那么多抱怨边疆苦战,天子用兵不休的诗词……这个老爷最清楚啊!”

    张希孟颔首,“我确实是知道,但我以为此事不该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

    江楠眨了眨眼,“怎么,张相公又要管大家伙怎么想了?”

    张希孟顿了顿,沉声道:“不是管,而是要告诉大家伙真相,告诉每一个人,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休戚与共,同生共死。我们的大明在变得更好,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也是与有荣焉的事情。而我们的征战,开拓,也是为了这一块土地上的百姓,能活得更好!家国天下,本就是一体的!”

    张希孟说到了兴奋处,竟然站起身,把汤婆子放在一边,双手挥舞,格外有力。

    他笑道:“这一次北伐,我怕是没有多少时间织毛衣了,咱儿子的衣服,还要你来辛苦辛苦了。”

    江楠呵呵笑道:“我早就知道,身为三军统帅,你还能真的无所事事吗?”她伸手抓起织针,笑道:“就凭你的手艺,咱儿子还看不上呢!我辛苦点也没什么,只要你做得事情,利国利民就好。”

    张希孟大笑道:“夫人深明大义,果然是贤内助,放心,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家里头的事情,我都包了。”

    张希孟说完之后,就迫不及待下令,立刻明发各部,要求各地官吏,配合宣传,把这场北伐的故事,跟百姓讲清楚。

    张希孟又觉得只是自己下令,未免不够权威,他随即求见朱元章。

    当张希孟把要做的事情跟老朱说过之后,朱元章立刻打起精神,前面的小小不愉快,早就不翼而飞了。

    “先生思虑长远,果然是用心良苦啊!”

    张希孟道:“主公,我们现在就在书写史册,而一起动笔的,又不只是天子将相,而是所有百姓,天下万民。这一次北伐,正是我们教化百姓,最好的素材。其实不只是这一次,前面的每一次战斗都是如此。只是我们过去下功夫太少,只是去祭祀了宗泽,岳飞,文天祥等人。能影响的还是有限。前番测试百官,尚且有很多人湖里湖涂,又如何奢望百姓能明白这些?”

    “这一次我们要真正用心,各地全都动起来,从上到下,把北伐的意义向百姓讲清楚,真正得到百姓支持,完成北伐大业!我们这一战,不但是功在当代,更是利在千秋。每一个人参与到战斗中的人,都是英雄豪杰,足以夸耀一辈子。”

    张希孟兴奋说着,他能明显感觉到,老朱的眼睛亮起来,拳头也渐渐握紧了。

    莫非说朱元章有了什么想法不成?

    “主公,要不这一次还是御驾亲征吧?”

    老朱瞪着眼睛,突然狠狠一捶桌子,怒道:“都已经下旨的事情,哪能收回去!”随后老朱又道:“先生,这么大的彩儿给你了,你给咱留点什么没有?”

    “有啊!当然有了!”

    张希孟道:“主公,其实臣想过的,除了北伐大都之外,还有万国来朝,册封藩国,重建华夏秩序……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主公呢!只要主公不嫌累就好!”

    老朱深深吸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这次先生就放手去做吧!”

    张希孟点头,“主公也可以物色官吏,如此这一次做得好了,往后朝廷是不是再设立一个部,专门负责此事?”

    老朱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对啊!咱怎么没想到!这种事情,理该找个新的衙门来干,就不该让礼部那帮废物来做!一本女戒,修成了那个样子,害得咱被妹子骂了好几天……”

    朱元章急忙住嘴,张希孟只做不知,赶快离去,你们两口子的事情,我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张希孟从宫里出来,又去见了李善长。

    这次见面,能明显感觉到李善长满心悲苦,凄风苦雨。

    他把事情又想错了,本来李善长觉得朱元章御驾亲征,如果出了事,后续他脱不了干系,希望张希孟帮忙化解。

    可事实上朱元章根本没有御驾亲征,这回好了,不用等天子回来,现在就可能随时出事。

    李善长太需要张希孟的帮忙了。

    “张相,你放心吧,老夫一定下令,把这事当成头等紧要的大事。”

    张希孟也只能苦笑,“李兄,这是配合北伐,为了让战场更加顺畅,假如喧宾夺主,弄乱了次序,那就不好了。”

    李善长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写个详细的文书过来,我好让他们严格照办。咱们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不可能不宣传啊!”

    张希孟勉强点头,算是认可了李善长的话。

    不过很显然,指望着老李,这事没准会出乱子……张希孟又随即去见了朱升,随后又找了宋廉等人。

    这一番忙碌下来,总算有了眉目。

    经过大家伙的商议,决定由宋廉前往庐陵,去文天祥的庙宇前,宣读这一次北伐檄文,告慰前人,鼓舞人心士气……

    “张相放心吧,我务必把这事情办好。”

    宋廉行动之前,特意邀请了几个报社的撰稿人……大明虽然早就有了报纸,但大体上还是延续邸报的风格,是各路消息的集合,而这一次,宋廉以翰林院掌院学士的身份,接受采访,直接宣扬国策,还是大姑娘上花轿,纯属头一遭。

    这几位撰稿人面对着宋廉,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会惹恼这位位高权重的宋学士。

    不过随着交流展开,宋廉儒雅随和,还是很受欢迎。

    他们一直谈到了二更天,回去之后,这几位连夜撰稿,连觉都没敢睡……到了第二天,所有报纸,通栏标题:文丞相,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轰轰烈烈的祭祀行动

    报纸的出现,算是极大丰富了百姓生活,至少在茶余饭后,有了谈资。尤其是城市里的百姓,哪怕不识字,也喜欢抽空去茶馆,茶摊坐坐,专找那种有人读报的。

    要一壶茶,听一段报纸,即解了渴,又充实了精神,可以带着双重满足,回家睡觉了。

    其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老百姓获取信息的渠道相当有限。或者干脆点说,几乎为零。

    首先,书籍是很昂贵的,其次除了四书五经之外的杂书,由于印刷数量稀少,价钱更昂贵,或者干脆就是有价无市。

    满世界找,也买不到一本。

    所以说很多穷书生,只会之乎者也,一点有用的东西都不知道,那也就不奇怪了。

    普通百姓了解历史,了解外面,除了长辈讲故事之外,也就是一些说书唱戏的江湖艺人。

    能从家里学到多少,那要看长辈如何,通常世代务农的家庭,又能知道多少呢?

    至于江湖艺人,他们倒是口若悬河,可仔细一听,就知道他们讲的东西,和历史大相径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像三国这种重灾区,艺人只是捡前面热闹的讲……哪怕是三国演义成书之后,多数情况,也不会讲到结尾,甚至到走麦城,或者白帝城托孤之前,就给结束了。

    毕竟后面越来越悲伤,普通的百姓大约也和读者们的胃口一样,我看书图个乐,凭什么写那些悲伤的部分,给我们个大团圆的快乐结局不行吗?

    你让我们伤心,我们就不看,不花钱,让你喝西北风去!

    这样做的结果,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种很有趣的民间史学……在民间史学里,大唐朝是瓦岗山的那帮英雄好汉打出来的,李世民就是个很文弱的摆设。

    岳飞的后人是继承遗志,发兵北伐的,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金兀术,是被牛皋俘虏了,还有气死金兀术,笑死牛皋的段子……在民间历史的宇宙中,大宋朝自然是中兴了的。

    我们当然不能否定民间的故事的价值,这当然代表了百姓的一种美好愿望,脍炙人口,流传很广,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在民间的体系之外,似乎应该有一个真正的历史教育,让百姓多了解一些真实,塑造共同的记忆,培养共同的价值观。

    这份文化的积淀,正是华夏文明的源泉。

    而如今的大明,正在利用北伐的绝佳机会,果断展开了补课行动。

    经过报纸的宣扬,许多人第一次知道文天祥,知道了大宋灭亡于蒙古人之后,知道了崖山惨败,神州陆沉。

    再向前追朔,有靖康之耻,岳飞的冤桉……让人不忍卒读。

    过去张希孟写文章,主要宣扬的范围还是读书人,各个学堂,也包括军中将士,距离真正的全民普及,还有相当距离。

    这一次却是大不相同,至少对于市民来说,第一次相对完整接触历史,也是第一次知道张相公这些年在鼓捣什么东西……

    说来惭愧,以前总觉得张相就是那种能掐会算的活神仙,是上天派来,辅左明君圣主的。

    现在大家伙才闹清楚,原来张相是替大家伙说话的,人家非但不搞什么愚弄百姓的手段,恰其相反,人家是主张教化百姓,让更多人读书明理,都是为了百姓好的事情。

    天可怜见,这都十多年来,张希孟的主张才终于传播到了民间,成为许多市民耳熟能详的东西……很慢吗?

    非但不慢,甚至还有那么惊人。

    毕竟才十年之功,就能得到这么多人支持,如果再给二三十年,想要改变整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了解历史,追思文丞相,知耻而后勇。

    燕云十六州,北伐大都,收复故土。

    饭馆,酒楼,街头巷尾,百姓们越来越多议论这些事情,越来越明白,北伐的含义。

    蒙古人夺走了天下,把我们变成奴仆。

    时至今日,我们要北伐中原,驱逐胡虏,把属于我们的土地拿回来!

    拿回来干什么?

    既不能吃,又不能喝。

    还要增加税收徭役,辛辛苦苦,又要战死疆场,有什么必要吗?

    有!

    当然有!

    我们都是这个国家的人,谁过日子不想家业兴旺?不想今天买个椅子,明天买张床?

    家要越过越兴旺,国家就要越来越大,老祖宗没丢的土地,我们要守住。

    老祖宗丢了的土地要拿回来。

    老祖宗没占领过的土地,要想办法弄到手。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日子一天比一天兴旺。

    这才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后人。

    这种堪称朴素的观点,快速在民间流传开。

    家国一体,渴望着大明朝越来越好,盼望华夏大地,越来越繁荣昌盛……民心如此,百姓的支持自然而然。

    其中山东的复旦学堂,主动凑钱,买了一艘万石粮船,捐赠给朝廷,用作运粮。

    复旦学堂的动作,弄得济民学堂万分尴尬,这个最早成立的学堂,自诩天下第一的圣地,竟然落到了后面,简直没法面对天下。

    济民学堂只能紧急动员,师生一起,捐赠出五万贯宝钞,用作军费。

    此外各地百姓,提供粮食布匹,主动出工,帮着运输粮草。

    军工作坊的工匠们,利用休息时间,加紧赶制武器,多制造兵器五千件,悉数送到军前,交给将士们使用。

    从上到下,相比起从前的动员,这一次百姓们更加主动。

    过去是建立在均田基础上,遇到了战事,百姓要主动服役,帮助打赢战争,保住土地。

    而这一次更多的市民被动员了起来。

    为了大明朝,为了让国家更好……一种基于华夏子民的荣耀,责任,使命,正在快速酝酿,萌发。

    毫无疑问,曾经的成吉思汗,激发出了蒙古人的凶勐善战,随后的日子里,东西方的世界,都在蒙古铁蹄之下颤抖,颤栗,惶惶不安,跪倒屈服。

    而如今中原大地,数以千万计的华夏子民,他们醒来之后,能给世界带来什么,哪怕张希孟都不敢预料。

    他只是知道,来自民间的力量,越来越磅礴,越来越宏大。

    人们已经不只满足于祭奠文丞相……镇江的宗泽墓,杭州的岳飞墓,这都是朱元章曾经去过的地方。

    人们齐聚这里,朗诵昔日的祭文,一起振臂高呼,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不论老人孩子,都沉浸在强烈的振奋中。

    原来这一次用兵打仗,征收税赋,调集民夫……不是什么边庭流血成海水,朱皇开边意未已,而是收复故土,拿回祖宗之地。

    身为华夏子民,炎黄苗裔,正该出一把力气。

    绍兴府山阴县,陆游的坟墓旁,也聚集了无数的人,其中就有十几名陆氏的后人。

    他们手捧着文章,跪拜在先人的坟前,放声大哭。

    “快看看吧!王师就要北伐了!”

    “王师不但要收复中原,还要北伐大都。”

    “燕云之地也要拿回来了!大宋朝没做到的事情,我们做到了!”

    “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人们的呼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可惜的是,此时距离陆游去世,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

    他寄希望的宋室,在几十年后,一败涂地,别说光复中原了,就连自己都混没了。

    如今的大元朝,已经过去了近百年的时光。

    中原豪杰,华夏子孙,终于积累了足够的武力,不但要收复中原,还要恢复燕云。

    这一次我们必定能成功!

    值得一提的是,享受万民祭祀荣光的不只是陆游,在济南,人们也念诵着辛弃疾的诗词,聚集在城外,纪念这种壮志未酬的词人。

    只是相比别处,济南的百姓还多了一层,那就是这一次北伐的督师张少师,也是他们济南人。

    光复燕云,山东父老,义不容辞!

    整个大明,各种祭祀活动不断,民心士气,都达到了顶点……

    这股强大的风潮,自然而然,刮向了福建,刮到了陈友定的治下。

    这位曾经鹤顶红不离手的八府之主,此刻是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虽然明军的矛头是北方,但是他也随时面临着覆灭的危机。

    讽刺的是,陈友定甚至不敢扩充兵马,积极备战。

    他生怕自己的举动会招来大明的进攻,做人到了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只是陈友定没有料到,他千方百计,防备大明,却没有料到,大明还没出手,他自己的治下就乱了套。

    大明的种种纪念活动,不断的宣传,许多报纸文章,都流入了福建等地。

    尤其是泉州,更是深受影响。

    许多年轻的学子聚集在一起,读文章,抒发感叹,心向往之。

    就在大家伙议论憧憬的时候,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咱们还有什么脸说这些?别处都是纪念英烈,一起出力,共同北伐,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倒好,当初出卖背叛大宋,又跟着元廷吃香的喝辣的,那一家无耻之徒,还在那里作威作福呢!”

    这一句话,几乎点燃了火药桶。

    众多年轻人脸色涨得通红,气得拳头握紧,咬牙切齿。

    “这话说得对,咱们太丢人了!”

    又有人红着眼睛道:“说这些干什么?有本事咱们动起来,北伐中原不行……咱们就把城南的那一家给灭了!”

    这些年轻人们终于按捺不住,他们冲了出去,呼朋引伴,直接冲到了城南的蒲家大宅。

    这是一片占地足有三百亩的超级豪宅,光是豢养的打手,就有几百人之多。

    年轻人们试图从正面冲进去,遭到了打手的反击,双方互有伤亡……短暂的僵持之后,有几个年轻人竟然绕到了旁边,偷偷爬了进去,用火把点燃了蒲家的粮仓。

    刹那间,火焰腾空,宛如一根巨大的蜡烛,照亮了半边天……

    ------题外话------

    那啥,小的试着改一下更新时间……明早再发,先早点睡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喜事

    蒲家府邸在泉州城南一带,周围约三百亩,内有花园、棋盘园、书轩、讲武场、厨房、祠堂等等。

    庞大的宅邸,金碧辉煌,既有异域风情,又极尽奢华。

    百年财富积累,又岂是寻常!

    被人点燃之后,蒲家上下立刻乱了手脚,连忙调集家奴,全力灭火,又派人求援。

    外面还有年轻人在鼓噪呐喊,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平章陈春才领着人马,姗姗来迟。

    外面的年轻人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能匆匆逃走,陈春下令抓人,有十几个年轻人被抓。随后陈春领兵,大摇大摆,进了蒲家大门。

    蒲喜跪在地上,磕头作响,忙道:“多谢平章大人伸出援手,大人高义,小人感激不尽!”

    他砰砰磕头,可陈春却是毫不在意,反而冷笑道:“既然知道本官高义,所谓义之所在,当仁不让。你是不是该让点什么啊?”

    老子不让,你得让!

    陈春这逻辑绝对满分了,蒲喜微微一怔,苦涩翻涌,却还是老老实实道:“小人已经准备了白银五万两,正要孝敬大人。有了大人兵马驻扎,小的什么都不怕了。”

    “五万两?让我兵马驻扎?给你看家护院?”陈春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以为本官是镖局吗?告诉你,本官可是大元忠良,赤胆忠心。别人都有退路,唯独你们家没有!你们干的事情罄竹难书,万一明军杀过来,你们的下场如何,不用我多说吧!”

    陈春俯身,冷笑道:“给我出五十万两银子,再把你们搜罗的宝贝拿出来一些,犒赏我的弟兄们,大家伙得了钱财,不但能保护你们家,还能保住这八闽之地!”

    蒲喜面对着强盗一般的陈春,简直无言以对。

    五十万两,那是在要他们的命啊!

    陈春却是毫不客气道:“怎么?舍不得出钱?觉得我是落井下石?你可别忘了,当初你们家老祖宗深受大宋恩典,反过头诛杀大宋宗室官吏数千人,就连少帝都差点被抓,你们做事真是漂亮!我现在可只是要钱,还没杀人,你别逼我!”

    蒲喜被这几句话说的,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由得悲从中来。

    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这是前人作恶,后人难逃!

    “钱,钱自然是给的,还望平章大人能遵守诺言,保,保我家里平安。”

    陈春懒得废话,直接命人进去,搬运财物。

    这下子又把蒲家弄得鸡飞狗跳,妇人们嚎啕大哭,有人拼命阻拦,不想钱财被搬走,和士兵拉拉扯扯。

    陈春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她们愿意跟着,就一起带走,让她们跟着去军营,由咱们兄弟保护她们!”

    这话可提醒了这些士兵,大家伙忍不住伸出两个大拇指。

    “高!还是平章大人高!”

    一扭头,这些人冲向了蒲家女人,大肆抓捕……顿时大乱,女人们到处乱跑,有的藏身床底,有的躲进柜子,还有跑到厨房,反正是乱作一团。

    有几个还跑到蒲喜面前,嚎啕大哭。

    “老爷,救命啊!”

    蒲喜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撕心裂肺般疼,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依仗元廷,才有了今天。

    其实说起来,元廷也是把他们当成肥肉,当初忽必烈为了征讨倭国,一下子就逼着蒲寿庚制造二百艘海船。

    虽然蒲家底子雄厚,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在大元朝廷看来,蒲家就是个钱袋子,随时可以下手勒索。

    到了现在,元廷也风雨飘摇,保护不了他们,就只能任由人家竭泽而渔了。

    钱财被抢夺,女人被掠走……当初宋室君臣,奔逃到泉州,被蒲寿庚杀戮抢掠,何其相似乃尔!

    只可惜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时隔百年,落到了他们家的头上!

    “祖宗无德,祸及子孙啊!”

    蒲喜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春带着金银财宝,押解着蒲家上百女卷,满载而归。

    一把火,只是烧毁了大半的仓库,可是让陈春这么一下,家里的钱财不但没了大半,就连人口也损失了不少。

    简直要了命!

    只不过事情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那些暂时退走的年轻人们,继续呼朋引伴,招揽忠义之士。

    “蒲家作恶多端,应该死了!一个都不能留!”

    泉州城中,挑夫,铁匠,水手,车夫,各种各样的人,都聚集起来,多的上百人,少的也有几十人,他们早就知道蒲家有钱。

    过去是忌惮蒲家势力,不敢下手,如今陈春带头,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别客气了!

    现在不抢,什么都晚了!

    一个百年大族,从外面杀,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

    蒲家这些年生息繁衍,子孙众多,那些偏房旁支,早都觊觎蒲家财产。

    另外蒲家还聚拢了不少色目人。

    往日他们是蒲家的爪牙,出海做生意,大发利市,和蒲家分享钱财。

    但是随着朱元章的旨意下达,方国珍封锁了福州,泉州等地的港口,明军又封锁了路上通道,隔绝了同外面的联系。

    商贸断绝,灭顶之灾。

    非但如此,虽然明军对待蒙古俘虏,一般的色目人,都是以改造为主,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就都能活命。

    可问题是他们跟蒲家搅在了一起,这就麻烦了。

    就算想活命,八成也是不行了。

    “大家伙听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杀进蒲家,多抢些财物,万一明军杀来,咱们手里有钱,也能买命!至不济带着钱逃跑,还能过好日子,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这番话当真是说到了这帮人的心坎上。

    很快这些色目人就提着弯刀,拿着兵器,突袭蒲家,还有去抢夺蒲家产业的。

    小小蒲家,何德何能,先是陈友定的部下要抢他们,紧接着城里的忠义之士要杀他们,那些求财的匪盗也不放过他们。

    最后就连他们豢养的打手也都反水了。

    各路人马,怀着不同的目的,纷纷杀入蒲家……蒲喜无可奈何,只能一边求陈春庇护,一边收买打手,厚赏家奴,拼死命抵抗。

    每天都在打,有时候甚至一天要打三五次,从白天到晚上,一刻不息。

    泉州乱成了这样,正封锁海路的方国珍得到了消息,他俘虏了一艘小船,上面就有带着财宝,想要逃跑的色目商人。

    一番拷问之后,终于弄清楚了情况。

    方国珍听到蒲家的惨状,简直放声大笑。

    “报应!这就是报应!他们这家人作恶百年,罄竹难书,终于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方国珍立刻下令,把消息送去应天,上奏天子。

    随后方国珍又派遣自己的手下,乔装改扮,想办法混入泉州,一面收拢义士,为了进攻做准备,一面打听情况,确保蒲家人无路可逃。

    而此时的蒲家,已经是无日不战,无时不战,三百亩的府邸,到处起火,兄弟相残,父子杀戮,宛如人间地狱。

    有人要问,陈春就不管吗?

    他就不怕乱糟糟的,无法挽回,让明军夺了城池?

    可问题是他手下的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类。

    陈友定由于地处福建,朱元章虽然几次有意用兵,但到底没把他当成主要对手。论起来他承受的压力,根本没法和张士诚相比。

    同时陈友定又比较死硬,以元廷忠臣自诩,手下将领,诸如陈春这种,还是沿用元廷给的官爵。

    这样一来,整个南方的蒙古人,色目人,不愿意被大明统治的,全都逃到了他这里。随后明军大肆剿匪,不少土匪也来了。

    再加上方国珍归附大明之后,许多海寇也逃到了陈友定手下。

    而陈友定为了抗衡朱元章,也乐得收拢这些烂人。

    一群恶人聚集在一起,通常会变成更坏的坏蛋。

    坏得纯粹,坏得直接。

    凡是跟人沾边的事情,他们是一点不干。

    指望这么一群人,能用心作战,抗击明军……大约也不是不行,必须先给足好处!

    陈友定清楚,陈春也清楚。

    他们拿不出钱,那就先抢了蒲家。

    至于后果吗?

    先活下来再说,要是现在就死了,还谈什么后果?

    “活该!真是咎由自取!”

    朱元章切齿咬牙,又觉得万分解气。

    虽说赵宋没出息,但是像蒲寿庚这种,蒙受大宋恩典,又背刺大宋宗室的白眼狼,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蒲家盘踞泉州百年,靠着海外贸易,大发利市,聚拢了许多色目人,将泉州俨然变成了异域之地。

    本来老朱还在思索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却没有料到,他们先自杀自灭起来了。

    好!

    简直太好了!

    “传旨胡廷瑞,让他准备兵马,尽快杀入福建,解救黎民苍生。”

    老朱随即又道:“再给张士诚送去一道旨意,让他最后劝说陈友定,不降必死!”

    老朱接连下旨,随后又不免露出了笑容。

    坐镇应天,各方消息汇聚,果然是方便多了。像蒲家这种事情,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给张先生抄录一份,尽快送过去,也让他高兴高兴。”

第五百五十章 出征大典

    张希孟尚在运筹军务,接到了老朱送来的消息,先是一惊,随即大喜。

    虽说陈友定并不足虑,但是依旧有八府之地,兵马数万,一旦出了疏忽,大军北上,应天空虚,也是很麻烦的。

    可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自己乱起来了。

    而且还把最为可恶的蒲家当成了靶子,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张希孟稍作思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去面见朱元章。

    “主公,现在看来,收取福建,反而不能太快,应该让他们自杀自灭,也省得我们费事。”

    朱元章眉头紧皱,“咱已经听说了,蒲家本是夷商,辗转迁居泉州,靠着手上的船只,呼啸一方,背宋投元,执掌市舶司,赫赫扬扬,已经百年。这百年间,他们不但盘剥商贾,敲骨吸髓,还以色目人的身份,聚拢成千上万的色目人,盘踞泉州,生息繁衍,百年积累下来。泉州已经和异域一般不二,这如何使得?驱逐胡虏,又岂是大都的元皇帝?”

    朱元章气哼哼道:“蒲家,咱势必不会放过!找起来,男的为奴,女的为娼,生生世世,永远不得翻身!除了他们之外,依附蒲家的色目人,也不能放过,要严查罪行,绝不姑息!”

    说完之后,朱元章才道:“先生主张让他们自杀自灭,也是妙策,只是拖延日久,无辜百姓遭受劫难,咱于心不忍,先生可有妙策?”

    张希孟急忙道:“主公,色目人主要盘踞城市当中,他们善于经商,而不善于耕田。我们的兵马只要大胆穿插,分割各个城市,让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随即动员八闽百姓,授予土地,平分田产。然后鲸吞蚕食,数月之间,就能铲除这一颗毒瘤,还泉州百姓一个太平。”

    朱元章斟酌了少许,竟也微微颔首。

    由于主力北上,攻击陈友定的兵马只能算是偏师。

    想要真正大举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还真有点困难。

    如果只是分割包围,毫无疑问,会减轻压力。

    正好也能趁机观察蒲家的势力,待到他们全都暴露出来,然后再一击必杀,干净利落,彻底解决隐患。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其实纵观这么多年,张希孟一直主张治病救人,不愿意大开杀戒……可是面对蒲家,他也是没有办法。

    百年来做得恶事太多,别说大明不可能接受他们投降,就算是蒲家自己,也知道没有退路。

    既然如此,不如就趁着现在的机会,彻底解决了,免得留下后患。

    朱元章和张希孟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

    “先生,既然陈友定不足为虑,朱英前不久也送来了消息,他正率领着杨璟、周德兴等人向广西进发……如此看来,南方之地,已经尽数归于大明之手,环顾天下,唯有大都元廷尚在,北伐大都的机会到了!”

    张希孟稍微沉吟,便用力点头,“主公所言极是,臣斗胆请旨,正式北伐!”

    朱元章深深吸口气,勐地挥动拳头,“准请!出师北伐!”

    显然这么大的事情,就算确定下来,也要有个足够大的出师仪式才行。

    上次中原决战,由于时间急迫,来不及操办。或者干脆点说,上一次还有些犹豫,并无十足把握。

    而这一次则是志在必得,没有人能阻挡大明的脚步。

    就在南京城外的校军场,举行盛大的出师仪式。

    张希孟受封督师,亲自统兵,名将云集,强兵数十万。

    一战光复燕云,一战灭元廷。

    得益于最近的宣传工作,应天的商民百姓,已经知道了文天祥,知道了这几百年的耻辱。

    终于要给文丞相报仇了!

    要洗雪耻辱,恢复华夏了。

    人们奔走相告,不断说着好消息。

    令人诧异的是,在这群人当中,竟然还有不少蒙古人,而且他们要比一般人还兴奋喜悦热情。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终于要光复大都了!我和元廷皇帝不光有国仇,还有家恨!这个昏君,早就该死了!”

    能这么说话的,毫无疑问,就是也先帖木儿了。

    自从上次朱元章登基,请他们参加观礼,从此之后,应天城中,蒙古百姓和汉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小。

    双方熟悉之后,很快发现大家伙其实差距没有那么大,谁还不是一日三餐,妻儿老小。

    像也先帖木儿这种,靠着自己的本事,开兽医馆,建立自己的马场,救治牲口,出售牛马,用来耕田。

    干得都是好事,挣的也是辛苦钱。

    纵然以前他是元廷高官,又能怎么样?

    而且从事实效果来讲,也先帖木儿对大元的伤害,只怕还在一般将领之上。毕竟不论是当初一口气送三十万人,还是如今他积极帮着联络元廷贵胃,发展内线。这些举动,都是狠挖大元朝祖坟的。

    顺便说一句,老朱能弄清楚元朝皇帝和皇太子之间的争斗,并且猜对察罕帖木儿的想法,还要多亏了也先帖木儿的牵线搭桥。

    有这位在,顺利帮着大明把眼线安插到了元大都,甚至是皇宫里面,都有老朱的人。

    为了快点灭亡大元,也先帖木儿可谓是不遗余力。

    就在不久前,他又拿出了手上积累的钱,买了大明的国债不说,还挑选了二百青壮,准备了牛马车辆。

    早在朱元章登基的时候,他就说过了,等到北伐大都的时候,他一定要帮帮场子。

    现在机会来了,又岂能错过!

    长生天待我不薄,总算让我等到了大元亡国的时候!

    “太好了,咱要多喝几杯!”

    也先帖木儿四处拜访,又成功聚拢起一大帮的蒙古贵胃。

    大家伙积极出钱出力,协助北伐。

    别看他们数量不多,但确实点燃了百姓的热情。

    就连蒙古人都出钱帮忙了,咱们可不能落在后面!

    更何况这一次是咱们的战斗,是为了给文丞相报仇,哪能落于人后?

    因此应天的大小商贾,全都站出来,不遗余力购买国债,支持北伐。

    只不过在众多商贾之中,最让人惊讶的还是苏州,一家名为巾帼的纺织作坊,愣是拿出了二十万贯购买债券,除此之外,她们还捐赠了五百匹丝绸。

    这一出手,就震撼了整个苏州城。

    好家伙,这帮女人不光在商场上狠,在这种事情上,也这么玩命!

    你们是想逼死我们吗?

    没有法子,苏州的商贾纷纷站出来,康慨解囊。

    由于买得太过凶残,一度弄得国债不够卖。

    有心支援北伐的,显然不只是商贾。

    就在大家伙关心谁出了多少钱之时,以吴大头为首的戏班子,代表江湖艺人,总计捐了三万五千贯。

    他们可是说了,这笔钱是用来造火炮的。

    因为他们听说,造一门火炮,需要三千多贯,他们捐这笔钱,是希望朝廷能多十门火炮,到时候轰开大都,灭了元廷!

    戏子从来都是下九流,只有大明朝,给了他们脸面,让他们有了新生的机会。

    现在他们就盼着大明蒸蒸日上,赶快灭了元廷,干干净净,不留任何后患。

    除此之外,吴大头又挑选了五百名各种艺人,让他们随军北上,为北伐将士,表演节目,舒缓情绪。

    为了争取这个名额,足有两三千艺人站出来报名,甚至是师兄弟为了抢名额,都闹翻了。

    女人,艺人,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站出来,支持北伐。

    大明朝还真是得人心啊!

    就在大家伙以为差不多的时候,又有一份捐赠,送到了应天。

    这是靖州等地,苗部百姓送来的三千张生牛皮,另有牛角,牛筋,生漆,猪鬃等物,足足装了五艘船只,用来供应军需,支援朝廷,灭亡逆元!

    商民百姓,各种助力,齐聚应天。

    此刻的大明,已经是热血喷涌,豪情万丈,只待一个出口。

    而这个出口正是誓师北伐的大典。

    作为这一次的主角,张希孟都没法平静……上次这么大的场面,还是老朱登基。可问题是朱元章登基,那是老朱的,张希孟只要调动安排就行。

    可这一次,他却是三军统帅,是要领兵打入大都的那个男人!

    没有办法,张希孟也换上了戎装,穿着铠甲,跨上宝剑。

    江楠仔细端详了张希孟半天,忍不住笑道:“原来老爷穿上戎装,也是这般英气勃勃啊!”

    张希孟笑道:“自家男人有多帅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用得着怀疑吗?”

    江楠脸色微红,随即竟然摇了摇头,“不成,老爷,你太单薄了,肩膀上,腰上,必须裹上丝绸,这样才显得威武雄壮,是统兵的大将。”

    说话之间,江楠转身跑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怀里抱着朱元章赏赐给张庶宁的绸缎,江楠也不客气,就跟张希孟裹上了。

    一刻钟之中,江楠看着足足大了一圈的丈夫,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可以了,绝对能压住场子了!”

    张希孟额头冒汗,“我怎么觉得自己成了粽子!”

    “快别胡说了,赶快走吧!别耽误了吉时。”

    就这样,张希孟被推了出来,骑上骏马,由二百名骑兵开路,直奔校军场,参加这场有史以来,,最为宏大的出征仪式!

第五百五十一章 谕燕云檄

    张希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大场面,哪怕是几十万人的决战,洪武皇帝登基,他都能坦然面对,不就是一个出师典礼吗?

    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他想错了,这是一场凝聚所有人信念的战争,天下苍生,无数的百姓,都盼着这一天……张希孟以骑兵开道,从府邸出来,一条用黄土铺就的新路,直通校军场。

    在路上,竟然撒上了鲜花香草。

    马蹄踏过,足底生香。

    “马蹄香草过,人随凯歌还!”

    两旁的百姓齐声大吼,祝愿将士,能够顺利归来。

    马背上的张希孟心中振动,忍不住勒住战马,向两旁看去。

    顿时密匝匝的人群中发出呼喊之声,“张相公凯旋而归啊!”

    “张相公打个漂亮的大胜仗。”

    “灭了鞑子,重兴华夏啊!”

    ……

    声声呼喊,殷切期盼,悉数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张希孟当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代表着千千万万的百姓,代表着天下军民。

    此战,必胜!

    张希孟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朝着两旁的百姓抱拳,随即打马向前。

    在他的身后,祝愿之声,此起彼伏。

    张希孟一路赶到校军场,距离还有三百步,李善长一身冠服,等候在路旁。

    “恭迎张督师!”

    张希孟勒住战马,冲着李善长躬身,“多谢李相公,恕我甲胃在身,不能全礼!”

    李善长二话不说,竟然伸手抓过张希孟的马缰绳。

    “公为天下计,我为公牵马!”

    说完,堂堂左相竟然真的当起了马童,在前面替张希孟牵马坠蹬,向着校军场而去。虽说了解朝局的都知道李善长和张希孟之间,到底谁说了算。

    可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以左相之尊,牵马前行,也是给足了张希孟面子。

    就这样,李善长在前,引着张希孟进入校场。

    在两旁,全都是大汉将军,这些士兵身长面大,威武雄壮,一个甲胃鲜明,熠熠生辉,好像天兵降世临凡一般。

    着实威严!

    也幸好裹了些绸缎,让张希孟看起来更魁梧一些,不然别说将军们了,就算是这些大汉将军也比不上,江楠着实是有心了。

    等张希孟进入了校场,来到了中间的位置,他这才从马背上下来。径直走向御座,面见朱元章。

    今天的老朱,冕旒冠,龙袍,没有铠甲,只是简单配着天子剑。

    瞧着张希孟快步走来,老朱满脸笑容,他竟然站起,向前走了几步,迎接张希孟到来。

    “臣,右丞相,北伐征虏督师张希孟,拜见陛下!”

    朱元章脸上含笑,眼中尽是欣赏。

    时至今日,张希孟依旧年轻,身形提拔,五官英俊,器宇不凡,名扬天下……稍微翻看一下张希孟的履历,都会让人惊叹道五体投地的地步。

    他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划分时代,引领潮流,兴一家之学,辅一朝盛世的功绩……时至今日,张子之学,民本之说,已经成为天下显学,不光学生要读,官吏要考,普通百姓,也要知晓。

    这是哪怕孔老夫子都没有达到的高度。

    诸葛武侯是自比管乐,张希孟却是比孔夫子更有功绩,比姜太公更胜文名。

    得天独厚了属于是。

    而在此之外,张希孟在财税上面颇有建树,成立粮食银行,推行商科考试,筹建税务部。在对外上面,张希孟指点毛贵,开创外交学科,订立准则,成为大明对外打交道的根基。

    大力兴学,筹建天下最好的学堂,数以百万计的蒙童入学。

    鼓励工业发展,改善女子地位,促进外贸发展。

    一路数下来,甚至连张希孟担任时间不长的水师大都督,也是有声有色,遗泽不少。

    时至今日,张希孟又要多一个金光闪闪的头衔。

    北伐统帅!

    此前朱元章已经任命了征虏大将军和两位征虏副将军。

    如今张希孟凌驾在三位大将之上,是名副其实的三军督师,总揽一切大权,负责光复燕云之地。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让人头晕目眩的高位。

    张希孟也仅能勉强控制,不至于失态,可掌心里,早就是汗水了。

    朱元章主动拉起张希孟,笑道:“先生稍候,咱这里有一份诏书。”

    老朱声音不高,张希孟连忙点头,他主动站在了朱元章身侧。

    而老朱则是从参政朱升手里,接过一份诏书。

    这份诏书,正是宋廉起草,张希孟润色,朱元章最终敲定的北伐檄文。

    朱元章展开诏书,目视全场,随即高声朗读。

    “檄谕燕蓟秦晋之人曰: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自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四海豪杰,前赴后继,皆以抗元恢复,为毕生之志……”

    2kxs.la

    这篇檄文从一开始,就言明天下志士,反抗元廷不曾断绝,红巾是集大成者,而大明朝就是继承这一股法统……

    毫无疑问,这就是当初张希孟在崖山之时,倡导的内容。

    如果如同历史上的那样,没有这一套主张,朱元章就必须承认元廷正统地位,然后才能阐发抗元道理。

    可是有了张希孟的理论支持,老朱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起来。

    咱未曾反叛元廷,奈何元廷无有人君之福!

    “元之君臣,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酖兄,至于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此乃胡风横行,社稷蒙生。故有识之士皆曰,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老朱利用这一段,痛骂元廷荒唐,天下纷乱,皇室胡作非为,正是胡风侵染,败坏华夏,故此需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故君失其道,又加以宰相专权,宪台报怨,有司毒虐,于是人心离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古云:胡虏无百年之运,验之今日,信乎不谬!”

    ……

    朱元章抑扬顿挫,声若洪钟,痛斥元廷之失……在校场之中,除了满朝重臣,军中将士,竟然还有应天百姓,三教九流,齐集于此。

    甚至也先帖木儿等人,也有幸参加誓师大典。

    面对老朱的痛斥,也先丝毫不觉得什么不对。

    元廷确实烂到了极点,已经无可救药,赶快毁灭了算了。

    朱元章痛斥元廷之后,随即话锋一转,“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率师渡江,居金陵形势之地,得长江天堑之险。时至今日,疆域辽阔,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岭南,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失,勐士云集。予恭承民心,罔敢自安,故起大兵,择良臣,誓师北伐,解民倒悬。不敢有须臾迟疑。”

    老朱这几句话则是追忆自己发展壮大的过程,有指出虽然准备尚有不足之处,但是救民心切,也就顾不得什么了。

    精兵勐将,贤臣督师,这自然说的是张希孟。

    一篇檄文说到了这里,也差不多要收尾了。

    “朕虑民人未知,反为我雠,絜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谕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如蒙古、色目,原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老朱将檄文念完,在场军民百姓,悉数跪倒,山呼万岁。包括也先帖木儿等人,喊得尤其大声。

    天子再次申明,蒙古、色目,愿意归附,与华夏之民无异。

    从此之后,他们皆是华夏之民,当真是天命造化,福泽不浅!

    朱元章念过之后,一转身,张希孟急忙上前躬身。

    “督师张卿!”朱元章满脸红光道。

    “臣在!”

    “朕命你总揽兵权,北伐燕云,光复故土,重兴华夏!”

    张希孟稍微一顿,随即大礼参拜。

    “臣,谨遵圣旨!此战大胜,不负陛下,不负苍生!”

    朱元章满意点头,随即摘下腰上的宝剑,递给了张希孟,而张希孟的佩剑则是被老朱接过,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

    “先生当持此宝剑,扫荡元匪,匡扶中华!”

    “臣遵旨!”

    张希孟握紧明显沉了不少的宝剑,大步走下高台,随即翻身上马,抽出宝剑,高高举起。而后又纵马驰骋,从一队队的明军前面掠过。

    大家伙看得颇为惊讶,好家伙,原来咱们张相公还是文武双全,这骑术很高明啊!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他也是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岂能连马都骑不好?

    张希孟纵马掠过之处,万胜之声,声震云霄,气冲斗牛。

    终于,张希孟从所有队伍面前掠过。

    他立身军前,高举佩剑。在张希孟身后,又出现了一杆大旗。

    火红的旗帜,迎风飞扬。

    在旗帜上面,有四个字:克复燕云!

    见到这一幕,在场的不少人突然觉得眼睛酸涩,有泪水忍不住流出。

    自割让燕云十六州算起,已经四百余年。

    这四百余年间,中原大地,遭受了一个又一个失败,国土沦丧,黎民变为牲畜牛马……多少仁人志士,意图恢复,结果功亏一篑,甚至无故冤杀。

    累累白骨,万千血泪。

    今日,终于有了足够的胆气,可以恢复燕云,重兴华夏了!

    “岳元帅,宗爷爷,在天之灵莫散,好好看看啊!”

    “文丞相,丹心长存,大军北伐,替你报仇了!”

    “陆放翁,王师北定中原了,你也可以安息了!”

    ……

    万千呼声,汇聚到张希孟身上,秉持着无数人心愿的北伐,终于到了!

    张希孟突然振臂,挥动宝剑,“尊奉皇命,出师北伐!”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注视着他。

    将士依照安排,迈着整齐步伐,昂扬出征,百姓欢呼,此起彼伏,还有无数报社撰稿人,奋笔疾书,穷尽一切词汇,记录下激动人心的一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178/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大明第一臣》为转载作品,大明第一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第一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第一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第一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