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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燃絮问天     掌舵山河txt下载     掌舵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一夜染亦白

    生命的意义是单纯地度过时间吗?

    相信有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至少苦思冥想了一夜的太子殿下就想不明白。

    欢喜是一生,悲哀是一生,努力奋进是一生,浑浑噩噩也是一生。选项太多,把太子林搅得都有点糊涂了,以前壮志凌云时,就想去做那华清的王,心情低落时,又想要逃离这个让人揪心的大地方。

    但那又如何呢?用仁厚伪装自己的太子殿下终究是横下了心,让别人用生命来为他做出最后一博。

    在他派人刺杀公子源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如果成了,他高枕无忧;不成,他躲在府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太子继位便好了。

    想得到和做得到,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江海古没有回来的这一夜,太子殿下的心整个晚上也都悬在空中,就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得安眠。

    晨曦的微光开始渲染这冬至之夜的时候,太子林便明白,自己终究还是败了。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人成为他登上至尊之位的铺垫,但太子林的心中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好受。

    就算现在伤痕累累的江海古推开房门进来,说我已经杀死了公子源,太子殿下您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那太子林也觉得自己开心不起来。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啊!有什么权力去让别人为了他的欲望赴死?

    他果然不合适做王,不管是贤君还是明君他都做不了。

    因为王是需要抉择的,并且相信自己所抉择的,是唯一且正确的道路。

    太子府上的门童打开时,顺着两扇门之间滚进来一具尸体,门童在发出尖叫声之前就被吓得昏了过去,但这件事在府上还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直到惊扰了正在自我崩坏的太子殿下。

    “呵。”太子林见到江海古尸体时的反应,与江海古死前的如出一辙,或许人嘲讽自己的天真时都是这般反应。

    “呵呵。”

    太子殿下当然知道江海古刺杀失败了,在江海古说仅有五成的把握时,太子林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呵呵呵。”

    但他以为,江海古死在了二弟手上,对他而言也只不过是永远的失踪而已,因为向来都瞧不起他的二弟会帮他把一切都掩埋好,并不屑于用一具尸体来耀武扬威。

    “呵呵呵呵。”

    太子林没有说过一句话,然而一连串的狂笑让他在别人的眼中已经接近痴狂。

    这绝不是平常的太子殿下所能展露出来的表情,他已经接近在崩溃的边缘。让他崩溃的这股力是由外向内,再由内向外,内外交融之时就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在太子林眼中的迷离世界中,他又看到了半个月前对他说诸事不宜的老道士立在府前的街道上,晨光熹微之中,那老道士遗世独立,恰似超凡之神明。

    老道士注意到太子林的目光,微微一笑,招手道:“痴儿,还不过来。”

    止住姿态的太子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移动脚步,但他的感觉告诉他,向着这个方向便可以得到安宁。

    “人生在这盈盈繁华世界中,自然免不了与人交道,与人交道肯定免不开算计。你既然厌恶这些,不如随我去,可好?”

    太子林神情恍惚,轻声应道:“好。”

    老道士笑了笑,抬起右手摊开,手心里正是算卦那天太子林遗留下来的宝玉。太子林的眼神动了动,且听到老道士说道:“带上吧!”

    从老道士手中结果玉佩的太子林将它又系回了原来的位置,随着老道士的身后渐行渐远。离去时,还听得老道士口中朗朗吟道:

    “我自生来不计年,只敬师尊不敬天。

    人生百年不过梦,回首往事不如烟。”

    冬至之夜过后,不仅仅是眉城,整个华清之地都流传出了太子殿下弃世归隐,登山为道的传言。

    相传太子殿下离去的那一天,蒙蒙的天空之中有天光倾泻,神明自光中接引,太子殿下步入光中,扶摇而去。

    不管民间的传说有多么精彩,景和还是遗失了一位太子。

    张小闲站在高处,看着老道士牵引着太子林离去的身影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图。也从没有想过要将事实的真相告诉太子林,仅仅是当作“公子源”的针对就让他的内心受了如此大的折磨,若是让他知道策划这一切的其实是他最信任的三弟,又会作何感想呢?

    他的身边站着的是是温静嘉与小晚,温静嘉看了一眼十足像个江湖骗子的老道,偏着头问道:“那个人是玄宗的弟子?”

    张小闲摇摇头,道:“不知道,没见过。”

    玄宗是道家留在华清最后一支,也是最隐蔽的一支传承,没有人知道玄宗的道统建在何处,但人们知道玄宗确实还存在在华清这片广袤的大地上。

    在大街上摸骨看相的道士常有,但自称玄宗子弟的没有几个。

    江湖上也有传言:太上三篇最早是从玄宗流出的。

    “我们不把太子追回来吗?”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的张小晚发表了自己的疑问。

    温静嘉摇了摇头:“这对于太子殿下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

    “可是……”傻儿子一脸忧郁道,“没有太子的太子府会不会被关门啊?到时候我们睡在哪儿?”

    张小闲略作思考,傻儿子说的,确实是个问题。当然,还有另外的问题,比如说:温静嘉是为了保证太子殿下顺利得登上王位才来到这里的,而他张某人是答应保护太子林的安全才住到太子府的。

    如今太子林离开了,那温静嘉可以回河北了,他张某人也就可以开始准备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寻得太上三篇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经经历过了天翻地覆。

    虽然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想做。

第二十五章 没有证据,等于胡闹

    一夜无话。

    次日,未时。

    昭和殿中,太子林跪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相信武王早就已经知道了。然而他在太子府上等了一上午,他这位高深莫测的父王始终都没有因为此事有过什么动静。

    这就让太子殿下心里开始不安了,武王的这种态度是在暗示着什么吗?越往这个方面想,他就越不安,因为他无法从这种暗示中领悟出什么来。

    如果是二弟、三弟的话,应该足够心领神会吧?也许正因为是领悟到了什么,二弟才敢光明正大地置他于死地吧?

    难道……想让他死的是武王?

    这个假设的诞生,让太子林心中的不安转变为了害怕。从小到大,他除了拥有嫡长子之位,其他所有在三兄弟之中都是最弱的,身份与能力之间的落差,说实话,让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有些自卑,所以他一直彰显着自己的地位,这是他自我保护方式中的一种。

    即便如此,也罪不至死吧?如果武王开口,他也……

    可以让贤。

    恐惧的确可以给人勇气,所以太子林决定私下面见武王。

    “你是说,源儿要杀你?”武王像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一般,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没有丝毫惊讶。

    为武王架火的女侍在太子林说话之前就已经退下,时间一长,铁盆里的火势就不再如前。这位景和至尊便拾起女侍用的铁钳,有条不紊地在火盆里运作,徐徐道:“有什么证据?”

    太子林脱口而出道:“他直接在府里要杀孩儿,还不算证据?”

    或许对处于事件核心点的太子林来说,这就是铁证如山,但武王却不为所动,眼也不抬看着铁盆里不断升起的火星,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没有证据,就等于胡闹。”

    太子林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王。

    “不过寡人可以给你一个合理的答案。”武王放下的铁钳,靠坐了回去,用稍大一点的声音说道,“把源儿叫来。”

    有人领命而去,等待的时间并不算漫长。

    为公子源引路的侍者止步在昭和殿外,待公子源踏入之后就把门闭上,仅留下殿中两对父子、一对兄弟。

    公子源向武王跪拜一礼,对于近在咫尺的的太子林视若无睹。

    太子林心中冷笑,不作言语。

    武王闭着双眼,淡淡问道:“昨夜,你在哪儿?”

    “孩儿前天在右相府上作客时不甚身中‘软元散’不能动弹,因此这两天一直都住在右相府上”公子源说着瞥了太子林一眼,又加了一句,“此事,右相府中上下都可以作证。”

    软元散是在江湖中一种比较罕见的药物,从长远来看对于人类并没有什么害处,但却可以让人在一段时间之内四肢无力,甚至连站立都不能够。

    但看公子源此时中气十足,哪有什么中了软元散的样子?

    太子殿下早就料到了公子源不会如此轻易认账,冷笑一声,淡淡道:“可你府上的管家却能证明你不在那里!”

    太子林也不用怕胖管家会为公子源辩解,前天可不止一个人看见他进了太子林府上,而公子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林伯……已经死了。”

    “你灭口?!”太子林站起身来,惊愕道。看着言谈举止之间都不带有丝毫波动的公子源,他真的是想不到他这个二弟居然可以狠到这个地步。

    “够了。”武王睁开双眼,重复了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没有证据,就等于胡闹。”

    “父王?”太子林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濒临破灭,父王这是摆明了要袒护二弟,证据,证据,哪儿才有证据?

    “退下吧,好好想想。”景和的王如是说道。

第三十一章 你的闲王

    傻儿子没有猜错,当天下午统帅府调动了近千名士兵驻守在太子府外,将府上的人都各自安排了去处之后,也没有完全没有要撤走的意思。

    眉城统帅府负责整个王都的治安,总共有两万多名士兵,不远处的甘田大营之中更有二十多万兵马,但无一人去追寻太子林的下落,仿佛要当这位身份尊贵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眉城的一切都在缓缓地将他的痕迹抹除。

    这也许不能怪武王绝情,把太子林继续留在眉城,对景和没有任何意义,对于太子殿下自己也是一种折磨。

    在统帅府的士兵到来之前,张小闲就已经和母子两个先走了一步,衣食住行的用品放上马车运到了就近闹市区的一处客栈,三人吊在后面慢行。

    既然是闹市区自然就不像眉城西那般宁静,街上人流来往不息,摩肩接踵,又是另外一番繁华景象。

    烟花繁华之地,傻儿子自然难以经受得住诱惑,还没走几步就缠着温静嘉送了他两串糖葫芦,被他双手接过之后忽然听见街道前方有些动静,扭头看去,一位十八九岁的紫衫少年抬起一脚将一人踹出了有半丈之远,直到撞上了街边首饰贩子展示商品的柜台才得以停下。

    有此突变,那中年小贩双手按在柜台左右,战战兢兢,生怕柜台上的物件被这几个突如其来的煞星捣毁,让这个月生活的着落打了水漂。

    落败的少年也与出脚的紫衫差不多大小,看穿着打扮便知道不是个什么好惹的主,挨了一脚想站起身来都十分吃力。他另外的四个同伴毫不畏惧,一起向着紫衫少年扑了上来,却被三拳两脚击倒在地,行人们自然而然地围了上来看这一场好戏,其中也包括得到了糖葫芦却又起新兴趣的小晚。

    温静嘉知道张小闲向来不管这孩子,连忙跟上前去,生怕丢失了小晚的形迹。

    紫衫少年用右手掸了掸衣服上本来就不存在的灰尘,环视四周的手下败将,不屑地咧嘴笑了笑,正准备走,最先被击倒的那人挣扎道:“等等,能否留下你的姓名?”

    那少年转过了身,用手指着问话的人,居高临下朗朗说道:“你们记住了,

    做人可以不狠,但看人一定要准。

    做事可以不稳,但遇事一定要忍。

    我叫张小闲,你的闲王!”

    温静嘉闻言噗嗤一笑,一回头,张小闲也不知道啥时候也来到了她的身后,便向着他说道:“押韵鬼才!”

    “诶……”张某人也是长见识了,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今天也是第一次遇到冒充他的人,当然也有了同名同姓的可能。不过看这位紫衫少年的邪魅狂狷的程度,比起本尊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武王脚下自称闲王,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入江湖岁月催,总有新人换旧人啊!

    紫衫张小闲一语说完转过身来,所向之处,人们自觉让出一条路来,看样子皆是被他的侧漏的霸气所震慑,紫衫再笑了笑,已是轻蔑众生的姿态,抬起脚步扬长而去。

    温静嘉转过头来的时候,正想去找小晚的踪迹,却发现这孩子已经回到她的跟前,扯了扯她的衣襟,抬头道:“温姐姐,我们走吧!”

    温静嘉一愣,疑道:“不逛一会儿了吗?”

    傻儿子一口把冰糖葫芦最上面的山楂包在嘴里,含糊道:“累了。”

    “走吧!”张小闲也忽然开口道。

    “哦哦!”温静嘉应了两声,她原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在街上寻到一两件便宜又好看的小玩意,让张小闲替她鉴赏一番,但看眼下这个局势,只好作罢。

    一川谣客栈距离眉城西的太子府最近,温静嘉之所以会选择这间客栈完全是因为张小闲的决定。昨夜张小闲无功而返,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温静嘉知道他心里其实还是十分在意。

    倒不是因为自己没能达成什么功绩,而是对于公子秒的赶尽杀绝感到不高兴罢了。在温静嘉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内心总比外表柔软一万倍。

    选择这间客栈,也仅仅只是为了方便张小闲回去“拜会”公子秒罢了。

    一川谣客栈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副近有八尺长的水墨画,画上山石树木、鸟兽川水栩栩如生,有一人持剑立在江边,望着锦绣山水哀伤无限,右上方提了一行娟秀小字:“剑气随江注,惟愿人间无纷争。”

    这一句话是当年刘玄望江而叹刘玄,如果画上的人是刘玄的话,那他身前的江应该正是怒江,“一川谣”的名字从何而来,也就不用猜了。

    张小闲进门的时候看了这幅画顿了一下脚步,也没多作表达,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和母子两坐了下来。

    太子林送给温静嘉的一对无鞘子母剑之后,又在前段时间专门找人打造了剑鞘。这妮子一出门便将这两口剑挂在左侧的腰间,好让自己多了几分女侠气概。此时坐下时极不方便,便将它们取下来放在了桌上。

    傻儿子挨着温静嘉坐在外侧,忽然脸色一变,又立刻站起身来,在全身上下抹了一遍,大惊失色道:“我的玉符好像掉了。”

    “什么玉符?”温静嘉疑道,这么久了她都不记得小晚身上有佩戴了什么玉符。

    “是干娘送给我的。”傻儿子嘟着嘴,愁眉苦脸道,“干娘说这是家里的传家宝,先让我贴身戴着,等我长大了就送给我媳妇儿。”

    温静嘉知道这小鬼头口中的媳妇是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叫做小缘。她见到张小晚这么长的时间,还从没有见过他有如此忧愁过,当下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关切道:“那我陪你去找找吧,找不到可就很麻烦。”

    “我自己去就行了。”傻儿子说着又傻傻笑了笑,附在她的耳边神秘道,“好好珍惜和我爹二人相处的机会。”

    温静嘉微红着脸看了一眼张小闲,张某人直言道:“让他去吧,也不小了,应该丢不了。”

    “应该”两个字充分地暴露了张某人对于傻儿子毫不重视的态度,温静嘉白了他一眼,又好好嘱咐了小晚几句才放他出去,回过头来时才发现张小闲的脸色略显凝重,左手不知何时从放筷子的竹筒中抽出一根木筷来,用三指缓缓摩挲。

    温静嘉神色一敛,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心点。”张小闲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却让温静嘉打起了十分的警觉,因为她上次听到张小闲说这句话,还是在公子源府上的伶仃榭中。

    张小闲忽然又把捏在手指间的木筷放回了竹筒,靠坐在椅子上,道:“点菜吧。”

第三十二章 不动邪心

    张小晚在温静嘉面前转身离去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也在那一刻之间褪去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着。

    人,从来就不只有一面的。

    至少在小小年纪的张小晚看来,最基本也是有三面:对生人一面、对熟人一面、对自己又一面。

    眉城的繁华大街上,仅有少数人会对于刚刚发生的紫衫闲王一事津津乐道。在这座城市里每时每刻都有数不清的动静,就像波澜壮阔的大海,一浪接着一浪,后来者总是居上。

    一天下来热闹太多,能让看客们记得住的其实寥寥。

    围观的人群散开之后,首饰贩子的生意竟然意外好了起来,知道是紫衫少年为他带动了人气,一阵忙碌时,脑子里对未来的销售计划也开始了浮想联翩。

    忙完最后一阵的中年贩子松了一口气,现在他柜台上放着的物件已经稀稀拉拉。今天可以算是大丰收了,中年贩子正想收拾收拾,早点回家陪陪妻儿。

    他伸出一只手想去整理时,忽然愣住了。因为他看到放首饰的柜台旁边不知从何时起立了一个十二三岁的黑衣少年,穿着打扮不像出身富贵,但那一对黝黑的眸子里透露出来的光芒告诉他: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处在社会最下层的中年贩子,反而最会看人。他笑了一笑,问道:“小公子,要看点什么?”

    张小晚不为所动,直言道:“你认识那个穿紫色衣服的人吗?”

    贩子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少年默然转身离去,在少年背在身后的右手上,有一根细长的木签在四指之间运转不断。

    中年贩子一般都用这种木签将山楂串成糖葫芦。

    以紫衫少年的猖狂程度,其实并不难找,稍加打听,张小晚就在一家酒馆外面找到了他,这紫衫少年打了一壶酒,悠悠向西走去。

    张小晚并没有贸然上前,尾随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紫衫少年走走停停,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加快了脚步,前进的道路也愈加曲折,身体又拐进一个弯道,从尾随者的眼中消失。

    连忙跟上前的张小晚并没有再次看到紫衫少年的身影,神色一沉,不由得开始变得急切起来,一路小跑上前,却又在下个路口看到了紫衫少年靠在路边,抿了一口小酒,轻笑着看向他。

    张小晚停下脚步正对着这人,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从眉城的闹市区移到了居民区,原本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此刻也已是人烟渺渺。

    紫衫少年应该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一步一步将他引到这个城市的阴暗之地,即便如此,张小晚也怡然不惧,坦言道:“我以为你怕了。”

    “我怕你走得太慢。”紫衫少年将酒壶的盖子拧紧,悠然说道。他这才正式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他一截的孩子,手中除了一根木签并没有丝毫有杀伤力的武器。说实话,他并没有把张小晚放在心上。

    张小晚又把右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将木签在指间运转,开始缓缓向着紫衫少年靠近,沉声道:“你认识张小闲?”

    “我就是啊!”紫衫少年一愣,随即又笑了出来,对于张小晚的来意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猜测。他自称张小闲大有一些时日,因为这个名字找上他的其实不少,但都被他避强击弱之下,一一化解。

    “那你的神指呢?”

    紫衫少年哑然失笑,叹道:“好吧,好吧,我只是比较喜欢这个名字罢了:因为认识了某一个人,人生才变得有点悠闲。挺好的,至少我是这样觉得。”

    “但是你玷污了这个名字。”张小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如泉水般的杀气才不断涌出,让紫衫少年也不得不正色以对。与此同时,张小晚陡然向前冲去,迎接他的是紫衫少年放下酒壶后的一拳,被他脚步一点,堪堪避开。

    当张小晚第一步点落在地的时候,一圈由内力形成的无形波纹从他脚尖处泛出,将地面的灰尘向着八方拂动。

    紫衫少年咦了一声,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的步法有些古怪,所以他抛却了所有的试探,费尽全力一脚扫出,张小晚后退了半步,仅仅相差一寸,又被堪堪避过。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并不是巧合,他的攻击与这个孩子之间总是有一段距离,无法用速度来弥补。就在紫衫少年准备发动第六次攻击的时候,他的手顿了一下,但他还是强行用力道推了出去。

    砂锅大的拳头,呸,普通人大的拳头被张小晚用左手二指稳稳截住。

    “嗯?”张小晚的这个架势像极了传说中的神指,但也不该。神指的使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强横的内力,张小闲的内力强横程度,放在整个华清之地乃是当之无愧的魁首,所以他的神指才能够万夫莫开!

    换句话说,就算别人能够将神指融会贯通,也没有办法惟妙惟肖。

    但眼前这个黑衣少年确实做到了,既然他可以正面挡住,那为何之前还要用他堪称诡异的步法闪避?

    紫衫少年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想,这并不是因为张小晚超强了,而是因为自己变弱了!

    开什么玩笑,他才总共才出手了五次就黔驴技穷了?

    五次?紫衫少年快如电光的思绪停在了这两个字上面,他记得江湖上确实有一种和这个数字相关的武功,而且是步法——道州刘家祖传下来的绝学——三两波纹醉。

    在脚步踏出时荡出一层层波动,看似微不足道的波动,足以引发近邻对手内力的共振,流转不顺,从而达到不击自溃的结果。

    同时兼顾张小闲的神指和刘玄的三两波纹醉,这个十二三岁的黑衣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背景啊?!

    紫衫想不出来,张小晚也没有给他时间去想,右手探出连点到他周身大穴,接着一脚将紫衫踹倒在地。

    直到这个时候,狂娟了一辈子的紫衫少年才感到了恐惧,他会将张小晚引到这个地方来,就是因为他想在这个城市阴暗的角落抹掉这位年纪不大的尾随者。

    即便是在眉城的清晨偶然间发现有人将生命遗失在黑夜,也请不要心惊。因为这里是景和王都的同时,也是在江湖,死在江湖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无法用好或坏单一地评价他们,因为大多数的人都身不由己。

    好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人会去记住他们,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多了便贱了,比起蝼蚁尚且不如。

    只是这次事情的发展出乎了紫衫少年的预料,在张小晚骑坐在他腹部,用木签的锋利的那一头对着他时,他才想为人生做出最后一次挣扎。

    “放过我吧?”有史以来,紫衫青年第一次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求饶?”张小晚笑了笑,笑得有些狰狞,忽而又睚眦欲裂,狠狠道,“晚了!”

    他握着木签狠狠地扎入紫衫少年的心口,左手捂在伤口,以防止血液喷洒在他的衣服上。

    年仅十二岁的张小晚第一次杀了人,内心没有任何的波动,也谈不上有什么理由,只是在紫衫少年说出“张小闲”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就特别想让这个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

    在确认紫衫少年失去了动弹的能力之后,张小晚才在尸体的衣服上揩了揩手上鲜红的液体。这时才望着紫衫少年的脸庞有些失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之后,确定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也仍旧没有一丝感触。

    “我是魔鬼吗?”张小晚怔怔地说道。

第三十三章 儆百

    一川谣中,酒菜很快就被上了上来,温静嘉看到张小闲又习惯性地抿了一小口酒,细细品了一品,才对她说:“没事。”

    “嗯。”温静嘉应了一声,恢复机敏的她其实也很快发现了这间客栈的不对劲,至少坐在她左前方八仙桌上的四个汉子就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静。当温静嘉把目光正式投过去的时候,又无一人敢与她对视。

    他们是被人盯上了。

    甚至从张小闲一路上的表现来看,他应该在“紫衫闲王”出现的时候就发现了异常。在他们进入一川谣之前,坐在温静嘉左前方的四个汉子就已经存在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动静早就被人掌握了,而且还有人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吗?

    唯一让温静嘉感到不解的是,既然张小闲知道有人来意不善,为何又会同意让小晚出去呢?

    难道说……

    张小闲知道那些人的目的很有可能牵连不上小晚。

    在河北温家拥有多么高地位的温静嘉,就有着与她地位多么般配的头脑,如果想到了这一层,她还想不清楚对手是谁的话,也就枉负温家大小姐的称号了。

    和小晚无关的话,说明对方根本不是冲着张小闲来的,既然如此,他们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有人设下这个局,请的正是她——温静嘉。

    温静嘉尝试去寻找在暗中伺机者的身影,但却是徒劳。她武功资质放在家族中算不得多么出众,平时的时间更多都放在处理家族的大小事务上,并没有多少时间去精心打磨武功,发现不了家族中那些真材实料的高手也不奇怪。

    现在她的身手全赖于小时候打下的底子,虽然练功这事如同逆水行舟,但总有一些东西会保留惊人的倔强,难以被遗忘。

    “看现在的情况,太子林就算回来了也无法继承大统,温家交给你任务没有完成,以后打算怎么办?”最后还是张小闲率先开了口,看似不在意地轻声说道。

    “嘻嘻。”温静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笑着说道,“你在关心我吗?”

    张小闲并没有看她一眼,拿起筷子夹着菜往嘴里送,不屑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老子也不是很想知道。”

    温静嘉嘟嘴道:“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也不是很急着回去。”

    张小闲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是你的意思还是温家的意思?”

    “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也只是不回家而已。”温静嘉小酌了两杯酒,没有动筷。

    张小闲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对于常人来说,不回家确实已经用“而已”来形容,有的人被生活所迫可能一年下来也难得回家看看。

    然而对于掌管着河北温家六层产业的温静嘉来说,就意味着很多人都付出加倍的努力也不一定能填补上她的空缺,这样的窘境一直会延续到找到替代她的人为止!

    另一方面,找到了替代她的人,可能也就意味着温家内部的各个派系会面临着一次大洗牌。

    温静嘉并没有让沉默持续太长的时间,忽而又问道:“心情不太好吗?”

    张小闲白了她一眼,心想自己铁石心肠、高度冷漠,心情还会有变化吗?便反问道:“老子的心情啥时候好过?”

    “那也不好说,你笑的时候不一定在高兴,你高兴的时候不一定在笑。”温静嘉说着又笑了笑,眯着眼看着这个男人,又把话题给掰了回来,“是不是因为太子林的事?”

    “不是,别人的事关老子屁事。”张小闲坚决地否定道。说这话时,他在空气之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脸色也陡然一变,嗅入那丝淡香的瞬间体内真气忽然凝滞了无数倍,就好像是一碗灵动的水变成了粘稠的液体,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有人用空气传毒。这是张小闲的第一反应,但随即被自己否定了,因为他没有在其他人身上看到丝毫异样。

    而且,又是什么毒香有这么大的毒性,扩散在空中被吸入淡淡一丝就可以达到这种效果?

    张小闲沉默了一会儿,转而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老子中毒了。”

    “啊?”温静嘉一愣,张小闲的实力她是知道的,这几年想除掉张小闲的人可不少,明的暗的、虚的实的都玩过了,但在张小闲的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张小闲对于这些阴损的技俩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总能用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察觉到。

    但就在张小闲说自己中毒了之后,温静嘉也完全没有在体内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有人不想给她机会。

    并不只是原先温静嘉注意到那一桌的四个汉子,这间客栈的第一层的食客之中的大半人几乎在同时从桌子底下抽出刀刃来,距离近的已经大步奔到张小闲的身后,当头一刀狠狠劈下。

    闻到快刀破风声张小闲身体往左一偏,同时后倾,避过了刀锋,汉子持刀右手的手肘碰撞到张小闲的坚硬的肩膀上。没有给他第二次攻击的机会,张小闲反手抓住他的衣襟,稍一用力,将汉子从身后过肩摔到身前的桌子上,接着又一掌印在汉子的心口。

    “砰!”一声沉闷的声音传出,饭桌应声倒塌。与此同时,温静嘉抽剑出鞘,杀入人群之中,本想与张小闲杀出一条血路来,但这群人的实力绝不是当初水榭花城中的那群刺客所能比拟的,即便是双剑在手的温静嘉也仅能堪堪护住自身安慰。

    倒是张小闲站起身来一脚将原本坐着的凳子踢飞出去,击在一人下盘,那人站立不稳,被张小闲擒住手臂猛得摔在地上,闷哼了两声,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即是是中了“摇光炼魂香”的张小闲,那也仍是张小闲。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准备充分的二十多名刺客反而被张小闲全部放倒。

    张小闲咬了咬牙,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就连脸色都略显苍白,而他赖以成名的神指竟然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温静嘉连忙过去搀扶住他,关切道:“没事吧?”

    化解了第一波攻势的张小闲松了口气,摇头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温静嘉没有答话,将长短剑换了手,左手持长剑背在身后,右手握着短剑蹲在一名倒地的刺客身前,冷冷道:“解药呢?”

    “我不知道啊?”刺客说这话的时候挪动着身体想离温静嘉远一些,因为他在温静嘉的感受到令人恐惧的气息,比起温静嘉他更愿意和张小闲交手十次,至少张小闲从不杀人。

    话音落的同一时间,温静嘉没有丝毫犹豫,举起短剑扎进刺客的大腿,接着握着剑柄向右一掰,任凭瞬间喷洒出的温热血液四溅,狠了心的女子毫不动容。

    “啊!”刺客吃痛,惨叫出声,试图用这种方式发泄他的痛苦,冷汗不断从他的额头上渗出。

    “解药在哪儿?”温静嘉用不带着丝毫感情的声音说道。而被他盘问的刺客此时已经连出言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连连摇头。

    没有得到想要结果的温静嘉持着剑柄奋力向下拉出一条深长的口子,隐隐可见森森白骨。与其说这口钝锋的短剑划出了这道伤口,倒不如说是蛮横地撕裂,剧烈的疼痛冲击着当事人的神经,超过了刺客的忍受极限,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见了这惨状的其他刺客无不骇然,这也正是温静嘉想要的结果。

    张小闲没有说话,将目光转向别处。

第三十四章 摇光炼魂香

    温静嘉站起身来,在她的计划之中,审问,只不过是一个杀鸡儆猴的过程。

    江湖,其实是一个残忍的地方,这里有情义,但更多的是利益。利益可以让人忘却生死,所以温静嘉知道很多种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方法。

    当温静嘉正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有一个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节奏:“既然是要找我,嘉妹又何必为难下面的人呢?”

    温静嘉扭头看去,一川谣的客栈正门口缓缓走进来一位翩翩公子,背负着双手,脸上挂着似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如墨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乍一看去,倒让人以为是出身自哪个书香门第的公子哥。

    但温静嘉却知道,她这位大哥除了武功秘籍之外,什么附庸风雅的诗书都没看过。

    当年,四大魔头之一的于秋创建的生花魔教可算是华清江湖上第一流势力。除了乐逍遥留下的古老传承剑乐府,或是道州刘家这样根基深厚的武学世家之外,华清江湖上敢以宗派门教自称的大小势力几乎被生花魔教荡平,这些江湖门派不知多少年传承下来的武学秘籍、宝器都被于秋囊括于魔教之中。

    温天竹将于秋斩杀之后,这些数不尽的秘籍都被搁置到温家的“化平楼”中,同时也承诺,华清境内的有志之士,随时可以登楼畅快一观。

    那时温家化平楼也算是华清江湖中人必登之地。

    直到温尚明继位成为温家之主后,这一项规定才有了变动,所有登楼者从那时起都必须经过温家的试炼与同意才有登上化平楼的资格。

    自此,楼中三千多本武学秘籍正式成为河北温家的私有财产。

    温静嘉的大哥温轶仁,从八岁起就被家族送进化平楼中,每天除了睡觉的时间,都必须是在看书,就连吃喝拉撒的时间都不能例外。直到温轶仁十八岁的那一年,才将这些足以称之为海量的书全部记忆在脑子里。

    温轶仁进入化平楼时,温尚明只要求他记,并没有要求他理解,甚至是练会。所以温轶仁真正习武的时间是在他十八岁那一年,至今不过才十年时间,就已经有比肩江湖上一流高手的资格。

    他的道与一条路走到极致的张小闲完全相反,张小闲如果遇到了所谓的瓶颈除了一鼓作气地突破,别无选择;而温轶仁在一条路上受阻便会立刻用别的东西来弥补,继续前行。

    温静嘉见了这位同父异母的亲大哥,反而没有一丝的亲切感,咬了咬银牙,狠狠道:“果然是你!”

    温轶仁在墙壁上刘玄的画像前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又转过身,无辜道:“若非是我,嘉妹又怎么会愿意回去呢?”

    “解药呢?”温静嘉并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又将手中的长短剑换了回去,杀气腾腾。就算明知道不是温轶仁的对手,她仍然还是想要一试。

    一直把张小闲护在身后的温静嘉肩膀上忽然被搭上了一只手,她回头看时,张小闲已经从她的左边走到了她的身前,又转身用左手接过了她右手中的长剑。

    她能看到张小闲额头上汗液已经蒸发干净,但她仍然无法判断张小闲中毒的状态是否有所好转,小声关切道:“曼倩?”

    张小闲没有回答她,而是握着这口云纹遍布的细长白剑,岿然而立,看着温轶仁问道:“你想带她走?”

    温轶仁略微一礼,朗朗道:“正是,还请张前辈行个方便!”

    张小闲不为所动,淡淡道:“但是你今天的行为,让老子很不高兴!”

    温轶仁耸了耸肩,笑容不减:“所以呢?”

    自从认识从出生到现在都少动过怒气的张小闲双眸一眯,这时,他的言谈举止之中才弥漫出了杀机,缓缓说了一句:“你,可以再试试!”

    说是试试,那当然不会真是试试那么简单,输掉的人很有可能会连同自己的性命一齐输掉。

    温轶仁丝毫不怀疑现在的张小闲仍然处于中毒状态,不然张小闲也不可能会用剑。在他第一次见到张小闲之前,温轶仁就已经将张小闲这四年的过往都查了个透。更远的东西他也查不到了,仿佛这个人是四年之前突然冒出来的。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张小闲从来不曾使用过任何武器,这也不足为怪,这个男人仅仅依靠神指就足够纵横天下了,别人的武器就是他的武器!

    没有用过并不代表不会,当实力达到一种境界很容易就触类旁通。

    江湖上时常会有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的人出现,倒并不是他们武器换得勤,只是第一次用这门兵器的时候,就已经足够算得上是称心如意了。

    即便是已经中毒的张小闲,温轶仁也依然不愿意与之正面交手,如果说自己这类人放在江湖上是一流的高手的话,那张小闲、刘玄这类人便可以称为超一流的存在了。

    他们的本质完全不同。

    温轶仁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换,又说道:“说起来,张前辈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中毒?”

    他说着顿了一顿,像是在等着张小闲的回应,一个呼吸之后,张小闲才回了一句:“我在听。”

    温轶仁无言地笑了笑,说道:“这种毒药叫做摇光炼魂香,说起来是这个名字,但其实分为两个摇光液与炼魂香两个部分,每一个部分都没有任何毒性,但合在一起,就算是武功再高强的人都顶不住。

    前辈的内功似乎对人体有害的毒物有特别强的敏感性,像‘鹤顶红’或是‘见血封喉’这类的毒药,前辈浅尝则止,立刻能够感应出来,只要摄入的量不多,依然可以凭借浑厚的内力化解。所以我将摇光液涂抹到前辈用的酒杯、碗筷上,等到时机成熟,再命人在这客栈之内投放炼魂香,所以前辈你的中毒完全在意料之中啊!”

    温轶仁上下打量了张小闲一眼,又注道:“不过前辈和嘉妹也不必担心,摇光炼魂香并不会致命,最多也只是会在一年半载的时间内,让中毒者的内力十不存一罢了。如果在此期间之内,还要强行运转内力的话,对丹田造成的损伤将不可逆转。顺便说一句,这种毒暂时还没有人可以配出解药”

    “哎,明明只要更加小心一点就没事了,果然自负才是生存最大的障碍呢!”温轶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张小闲神态自若,悠然道:“自信和自负的意思相近,意义却有着天壤之别。”

    “曼倩?”温静嘉一把握住张小闲的右手,规劝之意溢于言表。她在之前也就听说过摇光炼魂香这种奇毒,一般人将内力耗干之后最多休息一夜就能够恢复如初,而摇光炼魂香会将这种消耗变为不可逆转。

    也就是说,中了这种毒之后,就算是个武功盖世的大侠,一场打斗将内力消耗一空,从此以后,也就只是一个毫无内力根基可言的普通人,再想修炼也只能从头开始。

第三十五章 所谓一言九鼎

    “元君觉得呢?”温轶仁忽然把头一偏,向着左侧的楼梯口说道。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出乎意料,在眉城还能未卜先知在一川瑶设下埋伏,温轶仁显然没有这个本事。

    果不其然,从客栈的二层有人缓缓走下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又有声音说道:“本君觉得不行,至少,现在的张先生应该没有可以从眉城统帅府团团包围中扬长而去的本领。”

    话音落下,才看到一头白发的华服公子身后跟着一位服饰古怪而又身材高大的随从在众人眼前现身,公子秒的一头白发用镶玉紫金冠束住在垂在身后,嘴唇不羁地向左撇着。

    昨夜的温静嘉并没有看错,画像上的人正是景和的元君——公子秒。与昨天张小闲看到画像时一样,现在见到公子秒时,张小闲总觉得这人自己在哪儿见过,但具体却想不起来。

    温静嘉倒是不奇怪为什么作为温家长子的温轶仁为何会和公子秒在一块儿,甚至毫不怀疑温家明知道公子秒作为摧毁太子殿下的元凶,也依然会选择与公子秒合作。

    从小生活在这个环境下的她实在是太了解这个家族了,这个根基深厚的庞然大物在面对抉择时甚至会表现得比小花小草还要摇摆不定。这并不是因为温家的掌权者们没有底线,而是因为他们在贪婪的同时依然保持着清醒。

    正因为可以看清真正的利益处在何方,所以才能够如此得毅然决然!

    “所以,本君想和三位做个交易。”公子秒走下楼梯站定后,接着说道。

    张小闲看着这个一脸欠揍模样的元君,没有任何应和的想法。说老实话,张小闲确实很想试试把这货踩在脚底下时,他是否还能这样的笑。

    倒是温轶仁很合时宜地担任起一唱一和的角色,不卑不亢道:“殿下请说,愿闻其详。”

    “呵呵。”公子秒笑了笑,对于现场的反应毫不意外,“只要温大小姐肯和令兄回到河北,本君便能够向大小姐保证:本君与温家的人绝不会与张先生过不去,同时也能够向张先生保证:温大小姐回去之后绝不会受到半点损害!”

    他所说的损害,显然包括了肉身伤害之外的其它东西。

    温静嘉目光一转,目光已然不如之前锐利,显然已经心动。她倒是不关心自己的安危,倒是张小闲如果在身中摇光炼魂香的情况下面对景和的数万军队的话,无遗会十分危险,更何况身边还有小晚……

    与温静嘉不同,面对这个看似充满着益处的选择,张小闲却毫不心动,冷笑道:“被你摆布,老子可是会很吃亏的!”

    公子秒不置可否,倒是温静嘉一把将他握剑的左手把住,低声道:“曼倩,这次就听我的好不好?”

    张小闲眉头一皱,这个女人说话的语气是何其软弱,没有分毫的力量。正是如此,反而让他不忍心去拒绝。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这是个必须要摆脱的存在,自己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只是为了争口气吗?有了这个猜测的张小闲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让自己笃定了这个答案,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了所谓的斗志。

    张小闲松开了手,长剑被温静嘉接了回去。她转过身时,又像换了个人,凛然道:“你拿什么保证?”

    “哈哈。”公子秒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就凭本君是华清未来的王,一言九鼎!”

    本是最大逆不道的话语,在华清最神圣的眉城被人说了出来,但没有人觉得惊心。有些事情还没发生,但在冥冥中又已经注定,不可被动摇。

    接着公子秒说的一句话,打消了温静嘉最后的顾虑:“温大小姐倒也不用去思考本君的用心,本君只不过是想让这一次的会面变得有意义罢了!以后的时间还很长,至少现在看来,对所有人都没有坏处不是吗?”

    “如果温大小姐觉得本君说得没错,现在就可以和令兄离开了,本君还想与张先生叙叙旧。”

    一头白发的公子秒说话便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长画中的人物,喃喃道了声:“刘玄?”

    目光转向右上角的字迹时,又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可笑!”

第三十六章 例外

    身为河北温家的众多掌权者之一、更是被家族当做未来的主事者培养的温静嘉从来都不缺乏决断的能力,既然大局已经决定,那她也就不再贪念朝夕,更何况贪念也不会带来快乐。

    她转过身去看张小闲时,又是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当年说出“张曼倩,我赖上你了。”时的模样,但从张小闲眼中倒映出来的自己还是有着难以掩饰的憔悴。

    “曼倩,保重!”她如是说完,爽快地抽身离去。双眸轻闭时,温静嘉能清晰地感受到眼泪从脸颊上滑落的感觉,她自信张小闲看不到她流泪的表情,但她不清楚张小闲是否能够发现眼泪落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会变成这样的一个结果,归根结底之后的温静嘉还是选择了怪自己,怪自己在家族之中还不够强!

    在温轶仁咳嗽了两声紧随其后,温静嘉第一次关心起手下人的安危:“郁寒还活着吗?”

    温轶仁轻笑道:“嘉妹放心,那家伙可是个聪明了,见到了掌舵山河,二话没说就把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而今的河北温家之中的各个派系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但何方都认定的一个铁则便是:见掌舵山河如见其主。

    如果不认这口象征着温家至高权威的剑,便不能再算作是温家子弟,即是是被当场斩杀,温家的一众掌权者中绝无一人会为其申诉半句。

    温轶仁会带着掌舵山河来到眉城,也从没想过要凭着这口剑传世名剑与谁一较高下。

    “是吗?”知道手下背叛了自己的温静嘉不但没有丝毫失望,反而松了口气,轻声道,“那就好。”

    她瞥了温轶仁一眼,想起她这位大哥刚刚的咳嗽声,淡淡问道:“受伤了?”

    温轶仁笑而不语,全盛时期的张小闲终究是他无法比拟的存在。

    温氏二人渐行渐远,客栈之中二十来名刺客受伤较轻的搀扶着重伤者,相继离去,仅仅留下一片狼藉。

    公子秒背负着双手转过身来,看着张小闲感叹道:“这一晃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时日,不知道张先生可还记得本君?”

    没有要记忆中搜寻的意思,张小闲直接道:“不记得。”

    “哎!”公子秒幽然一叹,感慨道:“虽然本君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但确定了之后依旧是这么打击人呢!可笑本君这么多年魂牵梦绕了这么久,而张先生倒是没把本君放在眼里呢?”

    “罢了罢了,先生且上楼一叙。”作为拨弄眉城风雨的始作俑者的公子秒这话说得似乎极为真诚,在高高在上的他心里也许轻视着所有人,抱着玩弄众生的态度,但张小闲却不在于其中。

    所谓的例外,不存在常理之中,但又确实存在。

    公子秒说罢,先行了一步,脚步踏上木梯时有节奏地作响,身着红衣的高大侍从抬起粗壮的右臂,用浑厚的声音向着张小闲说道:“请!”

    张小闲默不作声地跟在公子秒身后,原本他就想会一会这位元君,没想到公子秒自己过来找他了,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一川谣二楼的环境和一楼截然不同,与第一层同样大小的空间用绣着万川归海图的屏风分割成了两个部分,檀香自香薰炉中缭缭升起,公子秒就坐在那旁边,用一块白色的布巾隔着,端起放在炉子上温着的银壶,为自己和对面的两个酒杯里斟满了酒。

    “先生坐。”公子秒将酒壶重新搁置在小炉上,放下布巾后搓了搓手,又抬手向着示意道。

    待张小闲坐定之后,公子秒才露出了一些回忆的神色,叹道:“仔细算起来,本君和先生第一次相见的时间应该是三年之前的秋天,那时本君与王伯还有两位王兄一同往秋名围场狩猎,那天父王因为身体不适就没有一同前去,统帅府的人对围场的警戒等级也就因此弱了一些,即便如此也有提前三天将围场上下排查干净,确认没有任何外人存在,之后又有六千名士兵在围场四周团团把守,理论上来说是那天的围场是不可能会出现景和王族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公子秒说到此处浅浅抿了一口温酒润喉,而后问道:“不知道这么说,张先生可有印象?”

    这时,张小闲才回想起了那一天的情况,确实,他以前是见过公子秒的。不过他那是还曾是一头乌黑的长发,整个人的气质与如今也有了些许不同,这也正是张小闲总觉得此人面熟却又细想不起来的原因。

    张小闲还记得当时的公子秒并没有所谓贵族公子的傲气,还很虚心地向他请教武学。眼高于顶的张某人在其不厌其烦的纠缠下终于决定露一两手。

    在那次的交手中,公子秒砍了他一剑,在剑被震飞之后,又打了他一拳,被张小闲轻描淡写地拨开后,又挽起长弓射出一只羽箭。

    在神指之前,这无遗是自取其辱。公子秒射出的羽箭最后洞穿的是自己的手臂,那时的张小闲只当是给了这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公子秒长长见识,并没有在意。

    张小闲不知道的是,那一天的情景一直都存在于公子秒的脑海之中,日夜翻滚,如同梦魇。也就是在那之后三天,公子秒行功走火入魔,一夜白发。

第三十七章 一的十倍

    “所以呢?”张小闲反过来问道,“这就是你伪装无心权势,又让那么多人丧命的理由?”

    公子秒摇头道:“并不是伪装,其实本君对于权力依旧没有任何兴趣,一个人的强大不在于包括权力在内的其它的任何东西,而在于他的头脑。”

    张小闲双眼一眯。

    “以前本君就是这样认为的,遇到张先生之后本君也迷茫过一段时间,但到最后本君还是选择坚信自己的观点。”公子秒继续说道,“原来本君学武只是为了陶冶一下情操的,谁知道这个决定让本君遇见了魔鬼。”

    “在那之后本君才开始真正对那个名为江湖的地方感兴趣起来,了解越多就让本君越惊讶,放在以前确实很难相信有人一抬手扬起的飞针可以让无数人殒命;有人大腹便便,长矛大刀都伤不了他的皮肤;有人袖招一抚,就可以让人陷入昏睡……神奇,确实太神奇了,神奇到让本君感到恐惧。让这样的人存活在世界上,本君就逃不脱三年以前先生为本君留下的梦魇。”

    一向给红衣汉子高深莫测感的公子秒说这话时,竟然透露出了无比的幽怨与那么一些无可奈何。就如同红衣汉子会为了生计犯愁一样,处在何种地位上的人就会有何种的烦恼,这一点上,高高在上的王与卑微低劣的乞丐其实相去不远。

    “跟老子说这些干什么?以为老子会同情你吗?”张小闲冷笑着说道,公子秒把他说成一切这一切的缘起,但他张某人才不吃这一套。

    一个坏人在别人的影响下做了好事,那是别人的功;一个好人在别人的影响下做了坏事,那就得归结于自己的恶。

    这话说起来确实有点残忍,但事实就是这样。

    如果当年的张小闲没有遇到舒默,那他到现在都会一直浑浑噩噩,在这一点上包括张小闲自己都毫不怀疑。

    一个人堕落时就需要另一个人来拯救,而当他自甘堕落时一万个人向上拉扯他都没有用!

    公子秒无奈地笑了两声,立刻被张小闲呵斥道:“笑个屁!”

    张小闲说话时已经一手掀起他们之间的木桌,内力附在翻转的木桌上直拍在公子秒的胸膛。

    砰——

    强横的力道将公子秒击退了丈远。

    碗筷杯盏零零碎碎摔落在地,银壶中的美酒倾泻而出,又被小炉中的碳火沾染变为烈火。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红衣汉子来不及护主,变故已然发生,大喝一声,抬起一拳冲着张小闲砸去。

    若是巅峰时期的张小闲,红衣大汉断然不会做出这个决定,而是会选择以身为盾,守在公子秒的身前。但此时的张小闲一身内力已然十不存一,他那依靠雄厚内力纵横天下的神指又能发挥几成功效?

    红衣大汉不问也知,看似粗犷的他可从来不会冒进。当下,把他们洪家的铁线拳用刚劲的内力催动到了极致,一双手臂不束铁环却胜似铁环贯手,用这倾尽全力的一拳去硬撼奋力冲锋的铁甲犀牛,也只强不弱。

    破风声大作。

    但张小闲却看都懒得去看上一眼,如同去年赌斗大会的擂台上一般抬起二指,神情比起当时更为傲慢,如同是在驱赶一只聒噪的苍蝇。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一往无前的铁拳被张小闲的二指阻截,将它由极致的动化为极致的静,仅仅余下拳风撩起张小闲的鬓发,但这还并不是结束。以他对张小闲神指的了解,“截”与“震”之间其实是有时间间隔的,而这个间隔时间差不多可以容许常人做出四分之一个呼吸。

    也真因为如此,张小闲的神指在针对暗器时便能格外的事半功倍,因为它们不能像肢体或是兵器一般,能够收放自如。

    神指反震的力道一般有原始攻击的九成左右,如此强横一拳的力道如果被反震回来,就算是红衣大汉自己也扛不住。

    比起当初面对张小闲时选择继续突破不同,现在的他只想把力道收回来。

    然而覆水难收,又岂是那么容易?

    “轰隆”一声,红衣汉子被巨大的力道冲击倒飞了出去,将那价值三百纹银的万川归海屏风撞出一个窟窿,落在三丈之外的地面。

    红衣汉子躺在地面上,麻木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咳嗽的时候喉咙里满是血液的腥味。他无声地苦苦笑了笑,这……也能叫十不存一?!

    相比起来,公子秒倒是伤轻很多。因为走火入魔而无法习武的他,肉身比起常人还要脆弱,以至于张小闲给他颜色时都得小心翼翼。

    这倒不是说他张某人不敢真正开罪于景和的王氏,只不过是舒默在多年以前对他说,不想再看见他杀人了。

    公子秒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死活不知的红衣大汉,摇头感叹道:“一的十倍也不过只是十,而无穷的十分之一,那也还是无穷。这话确实不假。”

    “但,张小闲你可知道?”公子秒语气忽然一变,强硬道,“你现在打的人,可是景和未来的王!”

    “那又如何?”张小闲无所谓地反问。

    景和的王而已,又不是他的王!

    公子秒闻言又撇起了招牌式的笑容,站起身来,说道:“正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存在,江湖才值得本君如此敬畏,后会有期。”

    一袭华服的王族公子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但已不如之前整洁。公子秒走下楼的时候,已经有一名手握着折扇的中年儒生守候在楼梯口,一见到其人笑着问道:“无妨?”

    公子秒笑道:“意料之内,情理之中。无妨。”

    中年儒生跟在公子秒身后走出一川谣的正门,用手握着折扇敲在左手的手心,问道:“你真不借着这个机会杀了张小闲?”

    “做人要讲信用,张小闲作为最初的源头,自然要留在最后解决。”公子秒顿了顿,“不过也不能不给张先生找点事做,待会把张小闲内力十不存一的消息传递出去,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

    中年儒生点了点头,仍旧忧虑道:“怕就只是怕不趁现在这个机会,以后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公子秒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若有所指道:“不难,对于我来说,世上最好杀的人,就是只会神指的张小闲。”

    他说完上下打量了中年儒生一眼,皱着眉,道:“你大冬天的能不能把这破扇子丢了?”

    “嘿嘿。”儒生傻傻笑道,“这样才有范儿嘛!”

第三十八章 洗剑录

    回到一川谣客栈的小晚正好与公子秒擦肩而过,顺便用看待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旁边那位拿着折扇的中年文士。

    也就是在下一刻,张小晚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味,原本小步走动的他一路向着客栈狂奔,到了客栈门口一看,已是人去楼空的景象。

    张小晚隔着木板向着二楼看了一眼,因为他从那个方向听到了细微的动静。这一次张小晚没有贸然跑了上去,用脚尖踩在木梯上以此把自己发出的动静减到最低。

    “没事,上来吧。”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身负三两波纹醉的张小晚吓得心惊,要知道步法不是轻功,在方寸之间的灵活性又岂是轻功所能比拟?

    张小晚自信自己脚步落地时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即便如此也还是被人感知到了。好在小晚一耳就能够听出来声音是属于张小闲的,只要是张小闲一切也都可以说得通了。

    他爹本来就是无所不能的奇才中的奇才!做到别人无法理解的事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抛弃了谨慎的小晚用最快的速度登上了二楼,但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愣,不知该作何神态。

    他那不可一世的爹此刻正五心朝天盘坐在地,少有地运起气来,另一个方向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昏迷在地。

    小晚连忙走向前去,关切道:“爹,你没事吧?”

    张小闲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直接道:“中毒了,死不了。”

    小晚点了点头,只需一瞬就能大致在脑海中大致推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细细环顾四周之后,这时才发现不见了一个人,又问道:“温姐姐呢?”

    张小闲道:“回家了。”

    小晚嘟着嘴嘀咕道;“怎么也不等等我?”

    此时张小闲的心里也是很绝望的,傻儿子要是能早点回来,说不定可以被温静嘉一起带到河北去。张某人盘算了这么久的弃子计划,到了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

    …………

    夜幕降临,眉城的夜里已经连续很多天看不到繁星与明月,今天更是暗得额外深沉。

    张小晚蹲坐在盛着碳火的铁盆旁,借着摇曳不定的火光看着他那已经盘坐五个时辰不曾移动过分毫的爹。

    张小闲的周身始终有一层隐晦的气息流转不断,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尝试用各种方法去化解摇光炼魂香的药性,但都是徒劳无功。

    曾经有人对四清之地名头最盛的数十种毒药做过对比,将各类毒药列出排名并一一记载,编订成册,名为《洗剑录》。

    这个名字看起来和内容没有丝毫关系,但一深究,又有那么几分道理:剑就是为了杀伐而被创造出世,但若是用书中的这些毒药,剑这种杀伤力弱小的武器确实可以放到池子里洗洗,搁置在架子上当个完美的工艺品了。

    摇光炼魂香并不会置人于死地,但在《洗剑录》中却被奉在榜眼的位置,在亲身体会之后的张小闲看来,绝非浪得虚名。

    在炼魂香进入他体内的时候,这种毒就已经十分完美的与他的内力融合为一体,使之变得粘稠不堪,运转缓慢。与人武斗时,必定要强行运转内力,就算倾尽全力去催使,运转的速度也达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然而这样的速度也会给丹田带来巨大的负荷甚至是损伤。

    在粘稠的内力阻碍下,这种损伤根本无法修复。

    张小闲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将《洗剑录》烂熟于心,榜上那些奇特的毒多多少少都有见识或是亲身体验过,除了开始会被这些穿肠的毒药搞得狼狈不堪,后来对于这些所谓的奇毒反倒不怎么在意。

    摇光炼魂香在华清之地极为少见,张小闲就算知道有这种毒也不会时时刻刻防着,其实温轶仁说得没错,自负永远是生存的最大障碍,可他张某人就算心里认同,嘴上也不会输上半分。

    张小闲缓缓睁开双眼,在一旁的小晚立刻关切道:“如何?”

    微微摇了摇头的张某人淡淡说道:“不行。”

    “那怎么办?”傻儿子一脸疑惑,但没有愁眉苦脸,因为在他心里,张小闲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张小闲略一思量,不厌其烦地缓缓说道:“这种奇毒已经和老子的内力融为一体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些被污染的内力全部挥霍出去,再进行创造。”

    他说着,突然声音高了几分,朗声道:“准备好继承老子的内力了吗?”

    傻儿子正襟危坐,连忙点了点头,闭着眼睛梦幻着自己出来闯荡这么久了,终于要在今夜成为绝世高手了,乖巧道:“准备好了,快来吧。”

    张小闲撇了撇嘴,翻身躺在床上,小声道:“洗洗睡吧,别做白日梦了!”

    “诶?”张小晚摸了摸头,不明就里。

    难道我成不了绝世高手了?

第三十九章 你的建议很好,但老子不听你的

    事件这种东西,就像大海上面的波浪一样,甭管多气势汹汹,惊天动地,但最后归于平静的时候,也和最初没有什么两样。

    或许,这也就是江湖之所以被称为江湖的原因。

    至少这间叫一川谣的客栈,和平时相比,还是一般得平静与充满活力。每天上午,说书人都会唾沫横飞地在一楼最右的位置说上一个时辰,这个时间段,往往也是客栈里人流最盛的时候。

    客栈说书的环境并不能和茶楼相比,人一多起来,坐在稍后一些的看客就不能看到前方的精彩演出,只能借着耳朵听。人一多起来,就难免发生争吵或殴斗,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那些身材矮小的看客便是连听也是不能够了。

    张小晚在这家客栈住了两日,对于这些门路早已摸得一清二白,身居在近水楼台的他自然要先得月,老早就拉着张小闲在说书人站的台子前候着。

    他会对说书这么感兴趣,全是因为这家客栈的说书人对那些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只字不提,专挑一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来讲。所说的故事也都是九假一真,多是凭借着一些蛛丝马迹在脑海中发酵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说得倒是跌宕起伏,像张小闲这样的人听来自然是嗤之以鼻,傻儿子却兴头正盛。

    正好昨天又说到了他干爹刘玄是如何智勇并重,将江湖中闻风丧胆的四大魔头之二斩于剑下,听得傻儿子自豪不已。说书人这个故事说完,时辰还没有到,又把刘玄与四大魔头中唯一的女子——洛尘雪之间的爱恨纠葛说了一半,时间到了立马收台走人,吊足了看客的胃口,与众人约定明日再讲。

    有没有吊到别人的胃口,张小闲不知道,反正自己这傻儿子是入戏极深,说书人离开后整整一天都对着洛尘雪有着忿忿不平之气,生怕这个叫洛尘雪的女子威胁到他干娘的地位,非要缠着张小闲跟他说后续的事情。

    他张某人哪里有耐心给傻儿子说这些?丢给你了傻儿子一个凌厉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没有办法的张小晚只得抱着满满的期待度过了一整天的时光,而张小闲则盘坐在床上抱元守一,与摇光炼魂香争斗了一整天没有移动过。

    之前温轶仁曾经说过:“摇光炼魂香最多也只是会在一年半载的时间内,让中毒者的内力十不存一罢了。”

    这样的描述与张小闲在《洗剑录》上面看到的并不一样,而且张小闲也发现了这种毒的粘性绝非寻常,比之于附骨之疽也分毫不差,这样的药性就算会被时间冲淡,那也得是四五十年之后就,不存在一年半载就能看到什么进展,否则也亏了它《洗剑录》榜眼的名声。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

    给予对手希望,才能让对手丧失决断的能力。

    张小闲若是信了他的话,对摇光炼魂香抱有一丝希冀,肯定会白白蹉跎这一年半载的时间了。

    这样看来,温轶仁那小子看似文雅,其实也是个阴险的主,温静嘉这一回去也不知道会遇到何等的艰难。

    张小闲其实并不怕温静嘉会被温尚明怎么样,温家之所以会连摇光炼魂香都搬出来了,也只要温静嘉回去,那温静嘉肯定是对他们还有用。

    但对某些人人有利,也必然会对另一些人有害,利害这两种东西向来都是一荣俱荣的。

    温静嘉在眉城做的事,足够让她在温家所掌控的权力、所处的地位深受打击,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不能保护好自己还犹未可知。

    向来自诩为铁石心肠的张某人是真的不想和温静嘉去扯上什么关系,但别人有此遭遇全是因为自己,如此一想来,担心一下温静嘉于情于理好像都还说得过去。

    一心二用的张小闲到了子时也没能想出什么好解毒的办法,睁开眼时傻儿子已经爬在桌子上睡了。

    张小闲起身本想把傻儿子抱到床上去睡,没想到才一抱起来,这小子就喃喃说起了梦话:“爹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听到这么恶心的话,张小闲当时就想把这怪胎从窗外丢了出去,好在他张某人自制力极高,仅仅啐了一口,心念叨说老子用得着你保护吗?

    张小闲把小晚放到床上之后,自己也倒在一旁胡乱睡了。

    次日,天还灰蒙蒙的时候,傻儿子就把张小闲给吵醒了。催着洗漱完毕之后,立马拉着他这兴致缺缺的爹在楼下占了个好位置,点了稀饭馒头菜,喜笑颜开地侯着说书人上台。

    张小晚喝了一大口稀饭,伴着咸菜咬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道:“以后见到了这个洛魔头一定要让她离干爹远一点。干娘对我那么好,绝对不能让她惹得干娘不开心。”

    “如果她对你,比你干娘对你还要好呢?”张小闲冷不丁地说道。

    “那也不行。”张小晚嘟了嘟嘴,想了一想后说道,“她杀了那么多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张小闲怔了怔神,喃喃道:“如果她杀尽天下,只是因为一个人呢?那对于那个人来说,她算不算好人?”

    张小晚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有异。

    说到杀人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之前被他杀死的紫衫少年,一想到紫衫少年,他就感觉到恶心。

    倒不是因为那天的惨状如何令人反感,他反感的是对于掠夺生命毫不反感的自己。

    这样的过程仅仅持续了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张小晚又将话题挪开,愁眉苦脸道:“爹,你身上这个毒真的没办法了吗?”

    “没有。”张小闲简单明了地回答之后,将一口咸菜放到嘴里,想到了今后的路,有些出神。

    “哎!”张小晚长长叹了一口气,遗憾道,“一代天骄从此陨,指点江山少一人。”

    张小闲刚在心里想这傻儿子在咒着自己死呢,接着又见张小晚语气一转,笑道:“这样的话我们也不能去找娘了啊,不如我们投靠温姐姐去吧,爹你就当个上门女婿,相信别人应该不会嫌弃的,我也好有个地方混口饭吃。”

    “你的建议很好。”张小闲点头肯定,还没等傻儿子高兴,又补充道,“但老子不听你的。”

第四十章 逆天尚有例外,逆张小闲绝对被锤

    说书人比起往常迟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登台露面,一样的灰色长衫下是一样瘦且笔直的腰板,但那说书人和以前的并不是一个人。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张小晚看见新的说书人登场更是难掩失望,以为昨天没听完的故事难有后续。

    留着八字胡的说书人嘿嘿一笑,并不被众多看客的情绪所影响,只朗声叹道:“昨夜和老王饮了二两酒,大家也知道他这种文人最喜欢浪漫了,酒一下肚立马就昏昏沉沉的了,说着自己终生未娶,孤独寂寞无人问,好不凄惨?今夜一定要把亲成了!”

    老王正是一川谣之前的说书人,大家也知道他的底细,嗜酒如命,手头稍微有点钱就无私地捐献给了景和的烧酒产业,牙齿都喝掉了两颗。又哪里存得钱住去讨个老婆,又何况是醉酒之后的仓促之间?

    众人被他勾起兴趣,有人问道:“他从哪里拐来一个小姑娘成亲?别是昨天晚上在床上驰骋太猛,今天成了个下不了床的软脚虾了吧?”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客栈之内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说书人却摇摇头,神秘道:“哪有那么简单?”

    他说了这一句话,从柜台上端起茶来润了润喉,做足了腔调。等众人都安静下来后才继续说道:“当时我也是好奇啊,就问他,你从哪里去找个老婆?没想到这家伙还真在四面八方找了起来,当时我还真怕他借了酒壮胆,去干什么骚扰良家妇女的事儿。没想到,他竟然看中了窗外一只红梅,非嚷嚷着非它不娶。

    我跟他说这只红梅是天生地养,你想娶回家去至少也得经过它的父母同意才行。结果这家伙就一根筋,说娶走不行,那就入赘,今天就山河作洞房,星河作烛。我知道他喝糊涂了,就没去管他,以为他在外面冻清醒了会自己回去,今天早上再去看时……哎。”

    说书人一副不忍的模样,让人不免心忧,连忙问道:“老王如何了?”

    “我再去看时,老王还躺在树下,全身都冻僵硬了,我抱他去看大夫,大夫说他这次风寒不轻,只怕半旬都难以动弹。”

    说书人才一说完,就引起嘘声一片,对于他们来说,老王若是死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只要是没死,不久之后还能恢复到过去的轨迹。

    说书人嘿嘿一笑,和各位听众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等得老王痊愈,自然会再和大家相会,不过在此之前,便是区区在下为大家说这江湖事。”

    他说着一顿,于情于理都被他交代清楚了,就算有人对于昨天没有说完的故事深有遗憾,也无人掀他的台面。说书人往横挂在墙上的长画看了一眼,接着道:“九天之上有剑仙,不及人间有刘玄。今天咱们这个故事,还是从这位‘仁义之主’刘玄说起。”

    “众所周知,刘玄六岁习武,十岁被前江湖盟主温天竹前辈赞为‘剑骨奇佳,济世之才’,十五岁携剑出道州,十八岁得‘水铸’苏慕容前辈万里送剑,交友遍及华清大地。但刘玄这一辈子只有五人可以称得上是至交,诸位看官可知是那五人?”

    说书人说完一段又去小抿了一口茶水,笑眯眯地看着众人,等着应和。

    一川谣里的客人这么长时间的故事可都不是白听的,说书人的话音才落立刻就有人猜测连连,不过多被他含笑摇头否定,待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将答案揭晓:“说起刘玄的至交,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温天竹、温老前辈,老前辈与刘玄相差一个甲子的光景,却能无话不谈,可算是忘年之交;其次想到的便是其琛山上上代剑府之主南乡子,此二人亦师亦友,互益良多,可算是惺惺之交;然后想到的便是前宋国大将军庞染,这两人幼时起便是好友,就算是两国交战也不能阻断两人往来,可算是金兰之交;再然后想到的就是身为花名楼‘含笑主人’的风萧萧,当年风萧萧与刘玄深陷生花魔教,又携手杀出重围,可算是患难之交;至于这第五人……”

    说书人习惯性地吊众人的胃口,拖长了尾音,徐徐道:“却是一代散人、张小闲!一见如故,可算知己之交。”

    傻儿子听到他爹也有出场的机会,满脸洋溢的都是幸福的表情。

    但其他人可不是这么想,张小闲的名声他都听说过,在张某人名声最胜之时还被誉为“华清之地最坚之盾”,与手持南乡子这柄最利之矛并驾齐驱,可惜南乡子久居红楼剑阁,圆不了好事者“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梦想。

    实力是一个方面,而人品又是另外一个方面。不管是温天竹、南乡子,亦或是风萧萧,都是实力与人品并重的存在。庞染虽说原山一战丢下了四十万宋国将士的性命临阵脱逃,可那也是为了一名女子,最多也只能骂他一句儿女情长,没有担当,纵观前尘和人品低劣也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张小闲就不同了,这人轻浮傲慢,又飞扬跋扈,从不讲什么道理。偏偏又实力强横,景和各地的官府衙门都被他捣毁过不少。对官尚且如此,更何况对民?

    华清各地早有一句传言:逆天尚有例外,逆张小闲绝对被锤!

    这样的人和被誉为“江湖夜雨十年灯”的刘玄是知己?这位新的说书人,编得似乎有些离谱。

第四十一章 没事练什么金家虎爪

    “嘿嘿嘿。”说书人只需一眼,就把众人所想全都了然于胸,娓娓笑道,“四年之前张小闲横空出世,虽然没与一流高手交手过,可也算得上是未逢敌手。关于此人的前尘旧事,一生所求为何?外人一概不得而知,甚至有人认为他是从其它三清之地而来。”

    “神指一出,有万夫莫开之名,和温家大小姐好像也交情匪浅的样子。不过武功再高,背景再深,似乎也抵不过摇光炼魂香的霸道。”说书人眯着双眼,看着张小闲神秘问道,“张小闲,你说是吗?”

    一川谣中的众人齐齐侧头看向右前方坐着的这一对父子。

    张小闲靠坐在椅子上,闻言才看了说书人一眼,冷冷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呵呵,人生哪有那么多机会就着给人去试?”说书人摇头一叹,“有很多人都很珍惜自己的生命,没有把握的时候,是不会拿着自己的生命去犯险,这类人叫做明者;还有另外一部分人,拥有自己的信仰,并拥有为此付出生命的了觉悟,这类人被称为勇者;然而还有一少部分的人能够洞悉这两类人心中的所求所想,并运用这些去驾驭他们,这类人就是所谓的智者。”

    张小闲问道:“所以你是那一类人?”

    “老朽不才,自认为智、勇兼具,愿用老朽之身作先驱,来请张小闲赴死!”说书人说话间腔调忽然往下一转,幽然道,“现在就请大家都离开吧!有时间就去看看老王。”

    这时众人才体会到客栈之内气氛有变,左右张皇,试图随波续流。说书人指间泛着淡金色的右掌往身前木台上一按,一声爆响,厚实的枣木桌顿时四分五裂。

    看客惊惧,作鸟兽散。

    唯独客栈的跑堂站在原地苦笑不已,这也不知道做了哪门子孽,三天两头都能出现这门子事儿。账房向他招了招手,小声说道:“走吧走吧,反正这儿的损失会有人赔。”

    看着摩肩接踵的客栈顷刻之间变得只剩下三人,张小晚抬头茫然四顾,然后看着一身灰袍的说书人无辜道:“我不走会不会死啊?”他说着神情忽然变得惊恐起来,哭丧着脸说,“你不会在粥里面下毒了吧?”

    说书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小小年纪遇到这种事态,居然毫无惧意,如果不是懵懂无知,便是有所凭仗了。当下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老朽还没卑劣到那种地步。”

    “那就好,那就好。”张小晚嘻嘻笑道,“那我在吃两口。”

    说书人眉头皱起,比起张小闲,他倒是更优先去试试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有几斤几两。自七岁时便苦练虎爪的他,至今已有四十九年之久,足以捏石如泥的右掌五指一曲,身形纵起向着张小晚的天灵盖抓去。

    “呵,够胆!”张小闲冷笑一声,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如果这老头只是向着自己出手的话,想必也不会让他如何的恼怒,但当着他的面还向着别人下杀手,岂不是有点太轻视他张小闲了?

    当年他眼睁睁地看着舒默从眼前被人带走,那时的无能为力,他今生都不想体会第二次。

    这可是会让张某人非常不愉快的。

    利爪未至,劲风先至。说书人的成爪右掌距离张小晚的天灵盖还有半寸时,自上而下的烈风已经将他逼迫得连起都喘不过来。

    就在此时,张小闲的左掌才探出。后发,却能先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说书人的右手腕抓去。说书人瞳孔微张,对于张小闲的动作却也早有预料,右掌撤离的同时身形一转,让张小闲抓了个空。左手掀在木桌底下,蛮横的的力道将木桌掀出一个缺口,而整个桌身也向着张小闲砸去。

    桌面倾斜之时张小晚眼疾手快将面前的粥抱起后撤,免去了张小闲的用粥洗澡的狼狈之苦。张小闲一抓落空,站起身来左手改抓为扫,拂袖将同时一股柔和的气息将木桌拨退。

    顷刻之间,“哗啦”一声,木桌正中被说书人右掌击破,以猛虎下山之势直取张小闲前心。与他相对的是张小闲无奈一掌,正面交锋,竟然势均力敌,让说书人心头一喜。

    中毒之说,果然不假。

    “死也该瞑目了!”说书人大喝一声,眉目之间都有兴奋之意,左手一翻,带着掌心劲风穿过桌面向着张小闲抓去。

    众所周知,张小闲右手有疾,趁虚而入,或可将张某人毙命于此。

    “在说你自己吗?”说书人的左手才探出到一半时,张小闲已经一脚踢在桌面上,强横的劲道隔着桌面传来还是远远超出了说书人的承受范围,“砰”的一声,说书人带着木桌向后倒飞了一丈有余。

    “厉害!”小晚喝了一口粥,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张小闲没有理会强行给自己加戏的傻儿子,而是看着双手都穿在木桌里的灰衣老者,摇头叹道:“手是两扇门,全靠脚踢人。没事练什么金家虎爪?”

    “咳咳。”说书人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血液,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认识?”

    “有点印象。”张小闲眼珠转了转,作沉思状,“曾经有个年轻人居然在老子面前杀人,老子虽然很佩服他的勇气,但还是废了他一只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用的应该和你是同一门武功。”

    躺在地上的说书人闻言双眼轻闭,幽幽一叹道:“现在他已经死了。”

    “死了就死了。”张小闲耸了耸肩,“反正他这样的人活着也没有用。”

    说书人没有再说话,张小闲也不指望能和他说通。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舔着嘴唇的傻儿子,没好气地说道:“吃饱了吗?”

    “嘻嘻。”张小晚笑道,“刚刚好。”

    张小闲撇了撇嘴,径直向着楼梯口走去,傻儿子把碗放下,跟在身后问道:“我们被人发现了,是不是要换个地方住啊?”

    “换个球。”张小闲头也没回,低声回道。

第四十二章 厉害啊

    在张小闲走上楼梯后,一川谣对面楼的一间房子原本虚掩着的木窗被人从房内关紧。

    关门的是一位满脸痞气的中年人,嘴里叼着根木签,右手将名凹凸有致的妇人抱在怀里。在他关窗的同一时刻,房内一脸色蜡黄的老者立马关切道:“如何?”

    中年男子偏头用余光瞥着身后的老者笑了笑:“中毒了,错不了。”

    “是嘛?”原本急切的老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反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的情绪,瘦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更何况是堪比大象的存在?

    “不过也不用着急,张小闲的内功古怪得很,阴极阳生,阳极阴生,阴阳交替,循环不断。连绵不绝,又霸道无穷。再让人替我们探探路,会比较稳妥。”中年男子说起话来,与他的外表截然相反,头头是道。

    靠在男子怀里的妖娆妇人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双眸中光波流转,满是崇拜之意。男子才一说完,她便将丹唇轻启,用她那似醉非醉的声音说道:“厉害啊,老公!”

    男子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在她翘臀上捏了一把,坏笑道:“舒服啊,老婆!”

    见此场景的老者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让自己的眼睛不在被这对狗男女玷污。他看去的方向有一位蒙着双眼的白衣剑客怀里抱着一口铁剑,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

    对于这个人的来历,老者一直吃不太准。如果说张小闲是四年之前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自称剑凡的年轻人似乎也差不多,一年之前突然自秋长道出现,与张小闲一样,还没有听说输在谁的手里过。

    “剑凡,你觉得呢?”老者紧盯着一袭素白的剑客,绝不容许自己看漏了对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波动。

    但还是让他失望了,这个人的平淡,始终如一。

    “要对付张小闲的办法有两种:以力破力,或是以柔克刚。”剑凡淡淡道:“每夜子时,是张小闲在一天之中最弱的时候,那时再出手不迟。”

    “为什么?”满脸痞气的中年男子忽然变得咄咄逼人,直言不讳道,“为什么你会这么了解张小闲,为什么你会把我们聚在一起?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一旁的老者瞥了中年男子一眼,又转头看着剑凡,不露声色等待着下文。老实说,他也确实对这个人的目的很感兴趣,早在一个月之前这个叫剑凡的年轻人就已经预言了张小闲会身中摇光炼魂香之毒。事实上来说,也确实如此。

    剑凡自然不可能是神仙,不是的话,世上将预言化为现实的办法就只剩下两种:要么凭借运气,要么用强大的力量让一切都按照自己所说的发展。

    但在老者看来,只会是后者。

    在虎视眈眈之下的剑凡依然从容不迫,缓缓开口说:“我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张小闲罢了,至少现在,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男子咧嘴一笑:“也就是说,以后还是要各凭本事是吧?”

    剑凡没有回话,算是默认。

    中年男子又转头看向脸色蜡黄的老者,坦言问答:“陈老头,我们的目的算是一致的吗?”

    陈姓的老者摸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才低声地道了句:“不好说,不好说。”

第四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对于张小闲来说,这几天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跳蚤特别多,而且时间越久越频繁。

    说书人冒着生命的危险为他们证明了一件事:张小闲确实中毒了,而且大不如前。所以这群跳蚤就接二连三地从阴暗之地跳出来蹦哒,天真的以为名扬华清之地的张小闲真的有希望死在自己的手里。

    其实有些人,和张小闲是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仇怨,但更多的人只是为了求名。

    在江湖中,成名的办法归根结底都只有一种。有人辛辛苦苦将自己的名声累积到了一个高度,你只需要击败或者杀死他就可以轻松地凌驾于这个高度之上。

    不过也不必为此心怀愧疚,因为别人的名声也都是这么来的。

    有些人为名,也有些人为利。

    在这个世上只是单纯要张小闲死的人其实也是有的,这些人可以许诺一些利益,从别人手上收购他的性命。

    实力十不存一的张小闲确实是这四年来最弱的时候,或许也是往后余生最弱的时候,所以跳蚤多也是理所当然,但他还想劝一劝这些跳蚤:我变弱了又不代表你们变强了,身披坚甲的犀牛患了失力症,蚊子就能够穿透这层坚甲了吗?

    事实上张小闲也是这么劝他们的,不过没有几个人听取了他的建议,大部分的人都相信张小闲的力道用一分就少一分,没准下一个成功的就是自己。

    “哎!”张某人一想起这事就比较忧愁,原本干净整洁的房子现在都已经狼狈不堪了,再这么持续下去的话,晚上睡觉恐怕都成为了问题。

    张小晚眨巴眨巴眼,看着他这位虚伪善变的爹,今天一天对于他来说也是十分曲折的,仅仅是吃了一顿午饭就遇到了三次袭击,饭菜里面竟然还藏着刀片毒虫,如果不是挂着眉城一川谣的招牌,一不留神还以为自己是在哪家暗黑武斗场的擂台上呢!

    而且这是在一国之都——眉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也没人来管管。

    在张小晚眼里,他爹什么都好,就是太手软了。

    小晚的干爹刘玄以前也跟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你爹杀人了,那一定是有人拿刀对着你娘!想到这事,张小晚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无法绕过的梦魇,眼色一沉又抬起头来,问道:“爹,你从来不杀人吗?”

    到了晚饭时间,而正盘坐在床上思考着夜晚何去何从的张某人闻言一愣,隐约之间眼前又闪过了昔年的血腥回忆与那个在血海沉浮中向他招手的女人,难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张小晚偏着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了。”张小闲用柔和的语气说道。

    傻儿子继续偏着头看着他看不透的爹,“嗯?”了一声,表示不解。

    “一个人唯一能看清的,就是自己的内心。面对别人展露出来的表象就足够有杀人的欲望,面对把自己看得彻彻底底的自己又该作何感想呢?”张小闲沉重道,“如果不能做到包容别人的自私,又拿什么来包容自己的丑与恶?”

    安安静静听完的张小晚诚然吐出了两个字:“不懂。”

    “不懂,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张小闲这么说,也是这么想的。一个人懂得越多,若要追求与担负的也就越多,一辈子活地也就越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转头看着张小晚问道,“说起来,你现在练的内功还是刘玄交给你的《飞虹飘霜典》吧?这门内功是为了搭配三两波纹醉而生,又与刘玄的藏剑术是天作之合,配起神指来未免灵动有余,霸道不足,当初要是让你跟着刘玄学剑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在华清之地混出一点名堂。”

    张小闲说完稍加思索,又喃喃注了一句:“算了,老子教也是一样的。”

    小晚嘟了嘟嘴,以表被张小闲轻视的不满,但又顷刻而逝。他的眼光瞥到搁放在张小闲侧后方的那一柄短剑上,若有所思,又想起那天在太子府与温静嘉偷窥他爹盘坐在床上练功时的情景,问道:“那爹你练的是什么内功啊?”

    “老子得想想。”摸着下巴沉默了三息之久的张小闲开口说道,“一川镇海决。”

    “霸气啊!”张小晚一个马屁拍得十分恰当,把以高度冷漠著称的张某人拍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微微笑了笑,说道;“是吗?刚起的。”

    看着傻儿子又“嗯?”了一声,张小闲装模作样地感叹道:“小时候不知道看啥书领悟出来的内功,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嘛,老子天下第一,悟性就是这么强悍!”

    “那是,那是。”傻儿子毫不昧着良心地附和。

    张小闲用手托着下巴,听到门外轻微的动静把头一偏,无奈道:“又来了。”

    傻儿子把两手衬在桌上,看着紧闭着的木门静静侯着。

    有人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可又有人说暴风雨来临之前最是宁静,道理这东西人人都会说,每个人的说法听起来都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可到最后还不是谁强就听谁的!

    不过另一个方面,也正如刘玄所说,在乱世之中,强是没有用的。只要这种强大并不绝对,弱者心中的恐惧就不会战胜名利的诱惑。

    以前的张小闲被冠以万夫莫开之名,可以称得上是绝对,时至今日,就算单打独斗能战胜他的人还是寥寥无几,但敢于去挑战他的人已经多如牛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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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窥天机,得天启,有人阴险毒辣,剑照大江。到最后,又是谁人纵横无阻?谁能掌舵山河?掌舵山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舵山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舵山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