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9章 !
“不管受怎样的折辱,不谷都会去邺城,让赵无恤心满意足,好让赵氏明年后年没有借口伐楚,让楚国渡过这危如累卵的时期。.m”
熊章记得,在钟子期将赵无恤“王天下,朝秦楚”的大**回报自己后,他是如此说的。
楚国的年轻君主,他愿意为了国家牺牲自己,前往寒冷的北方,去为赵无恤代周的典礼捧场,只求让国家延续下去。
北上之前,熊章与叶公诀别,还下了极大的决心,对叶公说道:”不谷此番上邺,算上盟会朝见耗费的天数,再加上往返的时间,不会过一百天。百日之内,不谷还未归来,就请叶公从楚国公室里选一位出来继位,如无人可继位,君可自取!如此,方能断绝赵氏要挟的妄想!“
风萧萧兮,江汉汤汤,郢都楚人都素衣素冠为熊章送行,钟子期鼓瑟,叶公及楚国臣民都唱起了悲怆的楚歌,楚人皆垂泪涕泣……
怀着一去不复返的忼慨心情,熊章依然等车北上,于寒冬腊月时,带着精挑细选的贡物来到了邺城,赵国的大鸿胪接待了他,并引领他朝见了赵无恤。
十二月三十一日,未央宫中,熊章见识到了这位“一怒则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中原霸王。
隔着十多步,赵无恤高坐于上,问道:”从季连算起的话,楚人有近一千年的历史了吧?“
说完,赵无恤还让人拿出《世本》来,晓有兴趣地翻阅指点起楚国的世系来。
楚国乃帝高阳之苗裔,也是中原古族,以祝融为祖。到了殷商时,遭到了商人征伐,季连被迫南迁到荆山,于是才有了荆楚之名。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算起来,整个殷商时,虽然楚人弱小,却是从未屈服过的,为了对抗殷商,他们的祖先鬻熊还投靠了周文王,因为这点渊源,在周成王时,得以列为诸侯,但只是蛮夷之邦的”楚子“。
周成王岐阳之会上,第一代楚子熊绎还只能和戎狄一起守着盟会的火燎,没有参加正式的盟会。
那是楚人最卑微最耻辱的时刻,但在那之后,他们便知耻后勇,开始了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强国之路。
仅仅过了一百年,已经是南方一个强邦的楚国,就致使前来征讨的周昭王南征不复,殒命江汉,报了当年岐阳之会的折辱之仇。
到了熊渠时,更是了不得,不但僭越王号,还封了三个儿子为王,以示与周的对抗。
自那以后,”不服周“和”我蛮夷也!“的口号,就从楚国人口中喊了出来,他们正式称王,到了楚文王楚成王时,楚国已经横扫南方,灭尽汉阳诸姬,方圆数千里,俨然一个与周朝分庭抗礼的南方新朝廷。连第一代霸主齐桓公和名相管夷吾,也扼住不住他们崛起的势头,召陵之会虎头蛇尾地结束。在干掉宋襄公后,楚国的势力,已经深入中原腹地,直达黄河……
若非晋文公和晋国的横空出世,只怕楚国早已问鼎成功,杀入洛阳,革了周命,建立一个新王朝了……
城濮之战虽然败了,但楚国未伤筋骨,之后楚国再不堪,也是赫赫的南方霸主,与晋国共享霸权,互有胜负。吴国人虽是心腹之患,能攻入郢都,却无法征服楚国,更不能让楚人低头示弱。
现如今却不一样,岐阳之会已经过去四百年了,除却周文王周成王外,赵无恤,他是第一个迫使楚人低头臣服的人……
”他一定很得意吧!让我来北方,不就是为了向中原人展示,他赵无恤的武功,已经远齐桓晋文,乃至于殷武周昭么?多厉害啊,能逼得楚国去掉王号,自称臣下,前来入朝觐见!“
面对赵无恤玩味的笑,熊章痛恨不已,羞耻不已,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如今赵氏已经统一中原,三个月内攻陷了楚国的半壁山河,他只能低头,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并双手奉上楚国下了血本的贡物:和氏璧随侯珠,还有赵无恤点名要的苞茅。
在这场朝见结束后,和氏璧被未央宫的人收走,赵无恤说要将此宝玉让能工巧匠雕琢成一枚玉玺,作为传国之宝。而几枚随侯珠,本该分赐宫中夫人,但赵无恤却说什么此物”恐有辐射“,让人深藏府库,不许人接近。
终于结束了难熬的朝见出来后,熊章与其他诸侯来朝见赵无恤的诸侯卿大夫们一起参加了宴飨。然而在宴飨上,却再度被告知,他的事还没完,明日,也就是正旦初一,届时赵无恤将登基为新天子,他还得在会场上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什么,让我在台上缩酒?”
……
苞茅是南方的一种茅草,又叫菁茅,盛产于荆山附近,这种东西是楚国的传统贡品,主要用于缩酒祭祀。米酒里杂质较多,所以是浑浊的,用这种酒来祭祀天神或祖先是无礼没有诚意的,所以要先用菁茅过滤掉酒糟,把酒浆装进大瓦缸,沾过灵茅的酒成为祭酒……
当年齐桓公纠合诸侯讨伐楚人,问罪的两条理由之一,就是楚人不向周天子贡奉苞茅,周天子“无以缩酒”。
这种事情,本是巫祝或者礼官来做的,如今赵无恤却点名让熊章来干,俨然将他当做臣属使唤。
这是极具羞辱的做法,熊章满脸的不情愿,想以这种事情不符合礼仪为由推脱。
赵无恤笑而不言,只使了一个眼色,他的礼官公西华便出言讽刺道:“六十年前,楚君招(楚康王)去世,鲁襄公前往郢都参加葬礼,当时楚国仗着自己是强国,便逼迫鲁襄公以臣子身份为楚君穿丧衣,那样做便符合礼仪了?楚侯既然愿意臣服于赵氏,明日起正式成为君上的藩属诸侯,行缩酒之事,有何不可?”
熊章也是热血方刚一男儿,听闻此言,差点拍案而起,还好身边的越国上卿文种拉住了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文种用酒水在熊章手心如此写道,才把怒冲冠的熊章劝着坐了下来,勉强答应下此事。
赵无恤的群臣心中窃笑不已,甚至连中原的诸侯封君们都幸灾乐祸,这是几百年来,中原对楚的巨大胜利,也是赵无恤用来炫耀武功的战利品。
于是,翌日,纵然一万个不愿意,楚侯熊章也只能阴沉着脸,捧着自己带来的土特产茅苞,在公西华的引领下,往未央宫内刚刚筑好的“天坛”走去。
……
这“天坛”,本是夏商周用来祭祀上天的圜丘,赵无恤大笔一挥,将其更名为“天坛”。
天坛有三层,阶梯一共九九八十一及,由艾叶青石铺建而成,白玉石的柱栏,绕着圜丘,每层坛面分内外圈,铺扇面形石块九圈,以九的倍数依次向外延展,其余种种都用九的倍数,以象征天数。
天坛的最外围,旌旗招展。燕颔虎头,魁梧雄健,椎髻戴冠的羽林侍卫们操弓执矛,守卫其间。赵氏的宗亲大臣,将吏,乃至于诸侯属国封君蛮夷使者,都穿着庄重的礼服,簇拥成一大更大的圈,眼巴巴地坛上的一切吗,气氛显得有些凝滞和压抑,但其下却掩藏着淡淡的兴奋。
天坛第一层,是放置着代表九州江山的九个大鼎,在豫州洛阳呆了数百年后,他们终于又回到了殷墟夏墟所在的冀州之地……
第二层,是放置祭祀所用的酒器的地方,用赤帟阴羽装饰,熊章便止步于此,忍气吞声地任由公西华摆布,捧着苞茅进行缩酒仪式。
名为缩酒,其实他只需要比划一下,剩下的事情自然有赵无恤安排好的人来完成。这几天,熊章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想偷偷下毒都没机会……
好不容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熊章终于可以退到一边了。
这时候,今日这场大戏的主角和配角终于来了,一回头,熊章在台阶上见到了一个比他还倒霉的角色:周的末代天子。
……
自从四年前周敬王死,周的太子也被贬后,周被分割为东周君西周君的领地,刘单二君卖国求荣,唯赵无恤马是瞻。新继位的天子完全是一个傀儡,熊章甚至都记不清他的名字,也无人关心这点。
末代周天子的命运,从他被扶持继位时,就已经注定了:他就是为今日陪赵无恤完成天命更易的仪式而存在的!
今日,这个年纪跟熊章相仿的年轻人面色戚戚,冠冕上没有垂珠,朝服八彩色,腰间插着大圭,和当年周成王岐阳之会的打扮一样,气度却不复当年。他战兢兢地登上天坛的第三层,在生硬的地面上跪了下来,开始向昊天上帝诉说”周德已尽“这个事实。
“昔文王受命,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蕃屏周。然至于夷王厉王,国势衰微,诸侯干政。后虽有宣王中兴,然成康之治不可复返,骊山之难,幽王殒命,幸赖诸侯之力,平王东迁洛邑,然世道已处于无序状态。自此之后,王失天下,天下失王,周不能护佑中国,南蛮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而后诸侯力争,伯主迭兴,周亦不能制。子朝之乱,周室鼠斗,混乱不堪……王位传到予小子身上,每况愈下。昊天在上,周德已尽,不能安天下,九州濒于颠覆崩溃,昊天上帝之子民,于水生火热之中,咎待昊天降下新的明王来拯救……”
说完了他的台词后,末代的周天子退到了一边,他的目光,熊章的目光,天坛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放到了今日主角的身上:
赵无恤的车驾已经停在天坛之下,六匹青马,按照夏商周三代的礼制,用黑羽装饰车盖,凫旌建于车上,俨然是天子的规格。
从车上下来后,焕然一新的赵无恤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今日衣着郑重,服大裘而冕冠,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纁裳织藻粉米黼黻纹各二。即所谓的“十二纹章“,这是天子的服饰,各有其寓意。
腰佩楚国献上的宝剑”太阿“,一步一步,似猛虎登山,赵无恤朝天坛顶层走去。
也是凑巧,昨天还是阴雨绵绵,今日新年吉日,天公作美,是一个湛蓝的晴朗天气,洁白的天坛圜丘在苍天之眼注视下,显得神圣而大气!
赵无恤露出了一丝笑。
在这里见证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再合适不过!
……
在此之前,赵无恤也曾犹豫过,究竟要以何种方式,来终究周朝。
周天子的统治,已经如同枯朽数百年的枯木,他轻轻一弹指便能灰飞烟灭。但在手段上,还是得深思熟虑一番,赵无恤清楚,他现在的地位,好比始皇帝,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开中国先河的举动,是后世人效仿的对象。
而中国古代易代鼎革不外乎征诛禅让两种窠臼。传说尧舜禹是禅让,而商汤周武则是征诛革命!
然而在仔细考究后,赵无恤却现,禅让这玩意,根本就不靠谱。
夏商周三代之前,国家还未形成,所谓的尧舜禅让大概就是部落联盟中的军事民主制。甚至于,许多诸侯国的史书都记载着,舜囚禁尧而夺其位,到晚年又被禹流放,这说明唐尧虞舜的更替,采用的依然是暴力手段。所谓的禅让,只是战国墨家和儒家对古代的想象,到汉代时,经过汉儒的大力弘扬,尧舜禅让才大为盛行。
所以,除非赵无恤想要为这种不靠谱的更替模式背书,否则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汤武革命一条路了……
讨周主之罪,覆周社稷,并而有之……听起来挺不错的,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虽然赵无恤出身嬴姓赵氏,乃是被周人所革的殷商重臣之后,但他跟一直主张,要当年殷商所受灾难还之于周人后裔的南子不同,对替前朝复仇没什么兴趣。
“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这是来自孔子的预言,他说的很对,你不得不承认,周,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后世几千年里中国的制度文化,基本是周代的延续,甚至连华夏,也是在周的“夏君夷民”分封殖民制度下才定型的。
周制传于晋,晋制传于赵,虽然赵无恤号称吸纳三代制度加以损益,但大多数还是周制的模板。他今日大可以盛气凌人,砍了周天子的脑袋,悬在旗帜上,颠覆他们的文化,把周文王周武王从神坛上拉下来踩上一万脚。
但他却说不准,几百年千年之后,倘若赵氏德尽,天下板荡,被人取而代之,他的子孙会不会也遭到这样的非难和清算?
在孔子眼里,赵无恤是一个毁灭者,他摧毁了旧的秩序,但他不是神,没办法将一切都推倒重来,而必须在旧王朝的基础上,修建一个新的高楼。
这也是中国历史源远流长,却一直能保持核心传递下去的原因。
夏商周,都是华夏历史的一部分,是继承历史,加以扬弃,还是为了一时的猖狂而清算复仇,让华夏再度陷入一族一姓的私心血仇里?上演一次又一次推翻旧朝后毁天灭地的文化灾难?
赵无恤已然做出了决定。
感谢周公,感谢周人,在建国伊始,这群很实在的政治家已经为后世的王朝更替,找到了一个好理由。
那就是天命的转移!
“周德尽矣!”
当赵无恤登上天坛顶层时,末代周天子的表演进入了**,为此,他不知已经演练过多少遍了。
“周不能安天下,幸亏昊天上帝降下赵侯无恤。赵侯神明英武,拯救危难,使华夏清平,保我祖宗庙宇平安,天下百姓都得感激赵侯的厚赐。《大雅.文王》中有言,天命靡常,只归有德之人。夏没有失去民心时,人人都敬重夏后,愿意为其斯民,一旦失去了民心,百姓便宁愿与太阳一起灭亡,也不愿再受夏统治。殷商没有失去民心时,商汤武丁,也能与天意相称,一旦失去了德行,殷命便为周所革,牧野一战,大邑商一天之内便覆灭了。”
“如今,周德已尽,予小子自当退让,将天子之位,交还昊天上帝!”
言罢,末代的周天子开始脱去他的天子服饰衣冠,连腰里插着的大圭也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与禅让不同,天子之位并不是直接由周天子交到赵无恤手中,而是先还给昊天上帝,表示自己已经无德再占据这个位置。
而那诱人的冠冕,则由赵无恤自行从昊天处,再度接过来!
在议定这个仪式时,南子本来兴冲冲地要来,想以大巫的身份作为昊天上帝和赵无恤之间的媒介,但却被赵无恤拒绝了。
这个恶头,不能开!
到了这份上,南子的用处,已经不大,在民间散播散播祥瑞和玄王受命的传闻就行了,天子的冠冕,要赵氏天子自己来取!他便是国君与祭司的合体!君权天授,而不来自任何其他人!
与周初类似,也是文王先号称受了天命,然后才有周武王革除殷命之举,让天下只剩下一个天命所归的天子……
直到这时,赵无恤才算真正成为新天子,他的新朝”昊“,才能撑起门面开张!
群臣毕贺,下拜稽,口称天子万岁。
礼官不失时机地大声说道:“夏君曰后,商君曰帝,周君曰王,各有名号。而今昊君受天命,兴义兵,诛凶蛮,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三十六,藩国十二,法令由一统,如此功业,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三王所不及也。故不可再称王,亦不称帝后,臣等昧死上尊号,谓之为皇帝,自称为朕!”
赵无恤一笑,作为这场仪式的大导演,这一切都是他的意思,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可!“
“皇帝万年!”
在群臣的恭贺声中,被赵无恤封为“周公”的末代周天子失魂落魄地走到天坛第二层处,与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的宋公子商杞公维站到了一块。他们是昊朝的“三恪”,均位列上公,此时此刻,与其他楚秦三齐的诸侯使者一起行臣拜君之大礼。
“**之内,皇帝之土。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应时动事,是维皇帝。皇帝之德,存定四极。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只有赵无恤一个人心中并不满足,他很清楚,虽然自己将中原统合,但只算是统一了小华夏。楚越巴蜀朝鲜西秦,乃至于岭南滇池,只有将这些地方也完全纳入统治,做到**同风,九州共贯,才算是真正的大一统!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如此告诫自己勿要自骄自傲后,仪式也接近了尾声,接下来,便是以酒水三牢和燃火祭天地,赵无恤又宣布改元建元,大赦天下,这一年便是建元元年,也是中国的第一个年号,赵无恤希望,日后的中国纪念,世界纪念,以此为准。
掐指一算,这一年,也是公元前475年啊。想到这里,赵无恤的心情不由摇动了起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一年,生了几件大事:在吴越,夫差受困将亡,勾践兴起欲霸。在齐国,陈恒杀齐简公而夺取权柄,完成了陈氏代齐的一大步,然而诸侯晏然弗讨。在晋国,这一年也是对赵襄子至关重要的一年,他从赵简子手中接过了家主的位置,与此同时,魏韩知三家的家主纷纷登上历史舞台,他们终将混战,最后瓜分晋国。
所以在中国的历史纪年里,根据司马迁的《史记.六国年表序》,这一年,恰恰被认为是春秋终结,而战国开启的一年……
如今,在赵无恤的改变下,无论是他个人命运还是历史进程,都大为不同。
但这一年,也是无比重要。
九鼎迁徙,楚君来朝,周王逊位,赵氏为天子……
还有,就是孔子逝去,春秋绝笔。
这一年,同样是“春秋”的结束。但是,春秋之后没有战国,中国不需要再进行一场两百五十多年的惨烈兼并,不需要有可怕的屠杀,一个新的王朝,定于一尊。将引领中国提前进入一个和平弭兵,文化繁荣的时代……
未来,还需要一步步去小心探索,谁也说不准会生什么,好在赵无恤清楚大势,毕竟那是他来的方向。
一边畅想着未来,他也回望着过去,回望那段名为”春秋”的历史。往事如烟,人们所熟知的历史,已经面目全非,随着时间推移,即将消失殆尽。
而此时此刻,赵无恤,他,作为旧时代的终结者,同时也是新时代的开创者。
他就在这里,站在九鼎中间,站在天坛上,站在蔚蓝苍穹下,站在名为“现在”的历史节点上。
他受着昊天注视,面对天下人的敬仰,或敌视。
过去,现在,未来……赵无恤若有所悟。
“夫子啊,你说过,三才者,天地人也,以一贯三,谓为王。但是,我可否也可以这么认为?”
“能以一人之力,贯通过去,现在,未来的,亦可为王!”
能做到这一点的,或许,只有身为穿越者的他吧?
这一刻,他不再是匆匆的光阴过客,而是这一段时间的主宰。
赵无恤释然地笑了:“所以,这便是我的春秋,我为王!”
ps:六千字大章……大家把这作为结局也可以,不过真正的大结局在明天。厉害的屁股丰满迷人的身材!!
第1220章 惟草木之零落兮
建元二十三年(公元前453年)。
距离昊朝建立,建元皇帝赵无恤受天命登基,已经过去整整二十三年了。
为了方便统治四方,皇帝陛下在两都制基础上,设置了五都制,北京是邺城,坐镇昊朝的基本盘冀州;东京是被称为“少昊之墟”的曲阜,威慑海岱;西京是渭水畔的长安,盘踞秦川,西望陇西,南拥巴蜀。
至于中京,自然是被称之为“天下之中,东西通衢”的洛阳了。
唯独南京没有设置,因为皇帝陛下说过,他理想中的南京,应在纪郢(江陵),亦或是金陵,那两处直到现在,仍是昊朝诸侯楚、越的领土……
位于河内郡的温县,虽然不是昊朝五京都邑,却也有特殊的地位,这里是赵氏的家庙祖坟所在地,也是皇帝陛下选定的陵寝。他说,待他长眠不起后,希望能在这里陪伴赵氏列祖列宗,陪伴文王、景王,还有他的父亲,被尊称为“武帝”的赵鞅……
这里是昔日有苏氏的故国,北望太行,南傍黄河,风水极佳。
时人事死如生,皇家也不例外,在皇帝陛下身体还硬朗的时候,温县的皇陵便已经动土开工。
春秋以前,墓葬的外在形式是“不树不封”。近两百年以来,诸侯和卿大夫为祭祀先祖和便于墓葬的识别,于是将“墓”变成了“坟”,平地上堆起了坟丘,后来又由“陵”发展成了“山”。于是坟丘的大小就成为显示权威富贵的重要标志。
皇帝君临中原后,对这种攀比成风的奢葬风俗加以打击,他说:“对死者来说,他们看待一万年也像一瞬间一样。人的寿命长的不过百岁,一般的寿命不过六十岁。据百岁和六十岁去替无穷尽的阴寿谋划,岂不是可笑至极?”
所以皇帝选择了节葬,不过作为四海之主,陵墓也不能太过寒酸,于是便在周代天子墓葬的基础上稍微更高了一个档次而已,陵墓高不过十丈,比起历史上秦始皇那高五十丈的封土,大为不如。
按照嬴姓的传统,陵墓不是夏人、周人的坐北朝南,而是与秦国的公族墓类似,坐西面东,。即便死了,嬴姓的后裔也要看着他们来的方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这座大陵的主体设有两重陵园,以供皇帝、皇后安寝,夫妻同茔而异穴。帝陵居于整个陵区的中部偏西,皇后陵则在其侧。
然而让人诧异的是,这座帝陵,却有一左一右两个皇后陵,尤其是右边那个,已经建造完工,陵旁,更有一个稍小的陵墓,也已经完工,陵墓上的草都已经老高了。和旁边还在建造的帝陵相比,更显不同寻常……
这事关一段讳莫如深的皇室斗争,知道的人也不敢多言。
此时此刻,昊朝的皇帝,已经六十多岁的赵无恤的就站在这对陵墓前,穿着常服,远游冠箍住了已经黑白交杂的头发。
“老子当年对我说过,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过分贪爱,必造成更大的破费,贮藏得愈多,也必然损耗得愈多。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回忆往事,他悲怆地说道:”那时的我一心取代周室,平定天下,并没想太多。直到年过六旬时,才知道,这代价有多重啊……“
他的手抚摸上冰冷的墓碑,上面写着的,是”文闵皇后之墓“,和”悼太子之墓“。
”我此生虽然做了许多事情,但终究都能算无愧于心,唯独对不起的,灵子、恒儿,就是你们母子了……“
这已经是五年来的惯例了,每一年清明,皇帝陛下都会来到温县,在两个陵墓前祭拜悼念一番,一呆就是很长时间,这期间,旁边的侍卫从者,都眼观鼻鼻观心,噤声不敢说话。
只有在皇帝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的亲信近侍们才知道,自从那件事以后,皇帝已经很少有过笑容了,而脾气越发琢磨不透。
远远看着皇帝那略显孤寂的身影,守陵的小吏乐羊,不由回忆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
建元元年,受命于天,取代周室后,皇帝采用任章建议的”黄老治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经过十多年积累,国家的粮仓丰满起来了,府库里的大量铜钱多年不用,以至于穿钱的绳子烂了,散钱多得无法计算。
国家有了钱粮,就有了开疆拓土的动力,建元十年,皇帝命塞侯赵葭伐蜀国,取南郑,翌年又破巴国,取汉中上庸,直至鱼复。经营巴地数年后,又修栈道,继续进攻蜀国,经过半年苦战,蜀国开明氏投降,巴蜀华阳之地被彻底纳入统治,建立了蜀郡、巴郡、汉中郡,以西门豹等人为守,因其俗,治其地。
至此,王师已经完全占据了楚地的上游,皇帝陛下开始磨刀赫赫,准备进攻楚、越,将这两个名为藩属,实则联合对抗中原的诸侯消灭,完成他心目中的”大一统“。
就在这节骨眼上,皇室内部却出事了。
当时,在邺城和郡县上,暗暗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
太子赵恒,也就是乐羊的远亲表兄,他五岁为太子,经过多年历练,是皇帝心目中的理想继承人。
然而随着岁月荏苒,他已经做了三十年储君,身份难免有些微妙,而且还面临着对手的竞争。
徐侯赵偃,乃是季嬴之子,仪表英奇,天资粹美,六艺无所不精。后宫之中,皇帝最宠季嬴,爱屋及乌,对赵偃也很关照,不单让他做了徐侯,每逢出巡各郡县,还会让徐侯相伴,如此恩宠,是太子也拍马不及的。
太子赵恒和徐侯赵偃隐隐有争嫡之态,如此一来,长信、长秋二宫的关系便有些紧张,宫外也传闻说皇帝有废皇后而让季嬴上位的打算。于是”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的谣言开始在帝国内外流散,说太子已经等不及了,有怨望。更有传言说,皇后乐氏和彭城君乐茷是希望太子提前继位的,但是,皇帝陛下身体健康,只怕还有许多年好活……
三人成虎,长此以往,就连皇帝本人也起了一丝疑心,毕竟天家无亲情。
在这种情况下,剧变突然发生了……
虽然五年前乐羊才是弱冠之年,但那件事对于宋国乐氏家族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所以他印象深刻。
那是皇帝的六十寿宴,赵氏的儿女们都回到邺城,为老父亲祝贺。皇帝准备在生日之后就南下伐楚、越,不想在宴飨上,季嬴之女,胶东国太子夫人灵寿公主却饮酒而毙!
她喝下的,是本该摆放在季嬴和徐侯赵偃面前的酒!
季嬴当场痛哭得昏迷,而皇帝也怒发冲冠,心中流血。
此事引发了轩然大波,一切疑点都指向了皇后乐灵子,以及太子赵偃身上。皇帝痛失爱女,更疑心有人要加害季嬴、赵偃乃至于自己,他丧失了理智,将疑点最大的太子关押,皇后幽禁!下令廷尉李悝彻查此事!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廷尉李悝查到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皇后——她是扁鹊的女弟子,是天下闻名的医者圣手,医者能活人也能害人,那剧毒的药剂,和可能就是出自她手!
灵寿公主已死,乐灵子百口莫辩,皇帝愤而打算废后,并且取消乐氏的封君地位,太子地位也岌岌可危。
而太子赵恒也是纯孝刚烈,为了证明母亲清白,为了拯救母家乐氏,他竟在牢中自尽而亡!
太子的死给了皇帝极大触动,连续丧女丧子后,他开始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对宫中可能参与了此事的宫人严加拷打,终于找出了一条毒蛇的尾巴……
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南子的手笔!
对皇位觊觎的,可不止太子和徐侯,还有宋公子商……
作为皇帝的私生子,子商没有继承之权,但他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狠辣母亲。
南子本来想要毒杀季嬴、赵偃,然后嫁祸皇后、太子,让长信长秋两宫两败俱伤,全军覆没。到那时候,纵然不能一步登天,让自己成为皇后,让子商成为太子,至少也可以让乐氏覆灭,宋国重新获得两郡之地。
除了赵恒赵偃,皇帝的其他儿子要么无才,要么年少没有威望,等皇帝一死,她再辅佐子商,以”玄子“身份举起夺位大旗,是极有希望夺取帝位的。
查清此事后,皇帝才是真正的悲愤莫名,南征计划也取消了,大军直指商丘,将反叛的宋国消灭,把南子擒至温县,当场赐死!
而子商,因为虎毒不食子,皇帝饶了他一命,让人将他和他的党羽三千人装上海船,在西风刮起时,送出了东海港口,一路往东而去。
”若能侥幸抵达扶桑,则活;若天不饶你,则死于海鱼之腹,以赎其罪!“
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放逐,虽然二十年来中原的航海技术已经有较大进步,但至多是能跨越少海去到陈氏朝鲜而已,传说中在东海之中数千里外的大岛屿扶桑,只有人去,没有人回……
除此之外,与南党谋逆有关的淄川、胶西两国直接国除!三齐之中,唯独韩氏的胶东国因为灵寿公主的缘故,得以保全。
但死者已矣,做这些事情都无法挽回赵恒的性命了,擅长医人的乐灵子却医治不好自己的心病,她郁郁寡欢,躲在深宫里,再也没和皇帝说过一句话,不久便永别于人世……
她被封为文闵皇后,赵恒则封为悼太子,安葬于温县帝陵之旁。
作为彭城乐氏的支系子弟,乐羊代表宗族,来此守陵……
……
许久之后,皇帝结束了祭拜和悼念,疲倦地坐在步辇上,准备离开。
不过在临行前,他却让乐羊过去。
虽然才刚刚结束对亡妻亡子的追悼,但皇帝的话语里,已经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你便是乐羊?”
“唯,小臣正是乐羊。”
“你在此守陵,已经五年了吧?也是有心,皇后若在黄泉之下知道乐氏出了这么一位孝顺的子侄,一定会欣慰的。朕听相邦翟璜说,去年他随朕来巡视帝陵时,与你攀谈了几句,觉得你是一个将才。”
乐羊惶恐:“太守谬赞,小人不敢当。”
”翟璜觉得,不该让你再在这里枯守,应该为国家所用,他有识人之明,已经向朕推荐了许多人才,李悝、西门豹、李克、屈侯鲋,都是一时之选。想来你也不会差,但朕想问你一件事。“
”你的父亲,彭城君乐茷之弟乐泰在五年前的南党之乱后,怨恨朕待皇后、太子不仁,南奔至越国。倘若朕命你伐越,越人用你父亲来做要挟,你当如何自处?”
面临如此抉择,乐羊有些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很久之后才回道:“忠孝不能两全,小臣选择忠于陛下,即便越人将小臣的父亲烹了,做成肉羹送来,小臣也会一口喝下,然后攻越以报仇!”
“善。”
赵无恤淡淡地赞许了他一声,随后说道:“如此,你可以为副将矣,放心吧,朕不会因为自己家门不幸,就见不得别人父子同堂,朕会让你去攻楚,而不是越……“
言罢,赵无恤不再理会乐羊,让步辇继续向前,离开帝陵。
帝陵在温县郊区的山里,回程的路途很慢很长,羽林侍卫们守卫森严,伍林已经退下来了,如今做赵无恤侍卫长的是虞喜的儿子,他谨慎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这二十多年里,皇帝不知遭遇过多少次刺杀,当然,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在刺客接近到威胁距离前,就被强弩解决了。
赵无恤倒是不担心,在车驾上打着盹,比不了当年啊,他现在已经很少骑马,出行也少了许多,更别提亲征了……
然而当路过温县皇帝行宫一座废弃小殿时,赵无恤却猛地醒了过来,让车驾停了下来,侧目望了过去,他的手,在不为人察觉的时候,在微微颤动。
就是这了。
五年前,就在这里,他亲手杀死了南子!
……
她经常出没于赵无恤的梦中,模样一如在商丘初见时明丽,穿着一袭紫色深衣袍服,华丽而高贵,纤腰上束了一条缀玉的帛带,乌黑油亮的秀发挽了一个高椎髻,发髻上插着一枝通体洁白别无雕饰的玉笄。眼神妩媚,唇如樱桃,而年纪,依然是倾城倾国的十五岁。
在梦里,他们依然年轻,言笑晏晏,可现实里,二人都老了,心态也变了,激情沉淀,野心滋生。
在这里,被擒获至此的南子向他一一承认那些罪行,如何散步谣言,如何试图毒杀季嬴、赵偃,如何嫁祸皇后和赵恒。若非灵寿公主做了替死鬼,这毒妇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
她是最了解赵无恤内心的人,她通晓他的逆鳞所在,所以也最容易接近成功……
”但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触碰朕的逆鳞!“赵无恤悲愤地痛斥。
虽然徐娘半老,但依然有万种风情的南子眼中盈满大颗的晶莹泪珠:“因为妾爱陛下之意,一如当初!”
”应该陪伴陛下左右的,应该是我!能够继承陛下事业的,也应该是我们的儿子!“
看着她那张脸,赵无恤想起无数往事,想起每次偷情时的浓情蜜意,响起自己每次揽住她的腰,拨弄她浓郁黑发,抚摸她的嘴唇、脸颊和耳朵……
“我也是。“他如此对她说,含情脉脉。
她抱住了他,她就躺在赵无恤怀中,而赵无恤的手,慢慢扼上她的脖颈,温柔而体贴,却猛地转换成暴力。
在刺激的偷情时,他和她经常玩这种窒息高潮的游戏,这是在其他妻妾身上体验不到的极乐。
但那一天却不一样……
“东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那能开两石弓的臂膀啊,他那无数次抚摸过她身体的手啊,用上了全力,手指紧紧相扣,陷进颈项!
他压在她身上,南子的脸庞因为缺氧变得潮红,双目瞪大,她的呼吸在慢慢消失,口中咿咿呀呀,像极了二人**极乐时的场景……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佳人难再得!”
赵无恤不为所动,他嘶声唱道,然后给了脆弱的脖颈最后一拧,又任眼泪从双目中奔涌而出!
怀中的身体渐渐冰冷,他亲手扼死了这个他爱之如鲨鱼喜爱鲜血,又恨不能生食其肉的女人……
这真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故事,但或许,从赵无恤初次遇上她时,就已经注定了结局,早知如此,或许他也不该改变她的命运轨迹。
回忆起当时的种种,坐在车上,赵无恤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是的,他五年前做了一件大大的错事,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一对儿女相继惨死,结发妻子也带着对他的怨恨郁郁而终,而罪魁祸首的情妇,也被他亲手扼杀!
幸亏他的心已不再能感觉到疼,否则真不知如何承受。
这就是他为王者后付出的代价吧?
但是,既然身为贯通天地人、过去现在未来的真王者,他的心里,就不能藏下太多脆弱与悔恨,他的心志,与逝者的哀伤澎湃绝非一物。
既然做的事情不可渎,那切莫自悲自悯,而应该继续放眼天下!
更何况,还有她在一直陪伴他……
……
一如往常,进入行宫后,侍者都退了下去,因为皇帝陛下不喜欢太多人围着他转,这样他更没有安全感。
“夭夭?”
捶着自己微微变驼的背,迈着有些许蹒跚的脚步,呼唤着她的名字,赵无恤寻寻觅觅。
”别喊了,九州之主,一国之君,在宫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与老翁赵无恤一样,已经是一六旬老妪的季嬴从帷幕内走了出来,她纵然老了,也是一个老美人,穿着一身素衣,因为身体不舒服,今日没有与赵无恤一同去祭拜,而是在宫内举行小祭。
”喊了一辈子,岂能不喊?难不成要如农夫农妇一样,直呼你老妻,亦或是,继续喊你阿姊?“
虽然已经封季嬴为皇后,但这个词,经过南党之乱后,赵无恤是喊不出来了。每次听到这个词,他就会看到一双冤屈而悲愤的眼睛,她也是他的结发妻子啊!
季嬴倒是没想太多,淬了他一口,然后便问起帝陵那边的情形,杂草可还有人清除,供奉可还如常?
她说,她总怕若是供奉不周的话,灵子和赵恒的鬼魂会来找她。
”这是南党的罪过,是我的罪过,与你何干?“
赵无恤不高兴了,这是他的伤疤,每次季嬴唠唠叨叨地谈及,他都会别过头去不想听,一时间,二人相背无言。
君临天下,可以为所欲为的皇帝,与母仪万民的皇后,竟就这么怄起了气。
这行宫虽大,侍候的人也不少,然而却总是显得空寂冷清,如此一来,他们倒是更像是一对相依为命,家长里短的老头老太……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季嬴先叹了口气,起身站到赵无恤身后,扳过他的头。
”作甚?“赵无恤没好气地说道。
”白发又长出来了。“季嬴的语气很温柔,”我给你剪剪?“
”剪不尽,理还乱,管他作甚?“赵无恤很不耐烦。
“别动,过来。”
最终,他还是乖乖地偏过头,任由季嬴摆布。
老夫老妻,四十年之后,他们间的爱情,又重新化为亲情,二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为姐弟的时候,回到了赵无恤行冠礼的时候……
那时候,一身红衣的季嬴亲自为坐在大铜鉴前的赵无恤梳发,佩玉,更衣。少女纤细如葱的手指,拿着玉梳顺着赵无恤乌黑的头发滑下,一缕一缕梳理整齐,还一边抚摸他脖颈上的伤疤……
现如今,她的手不再年轻,也有了许多皱痕,却一如往昔的温柔,轻轻取下赵无恤的冠冕,拔出玉笄……
然而,赵无恤却一把抢过玉笄,远远扔了出去!在门廊处摔的粉碎!
”噗呲。“
季嬴看着紧张兮兮的赵无恤,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从五年前南党之乱后,赵无恤变了很多,具体的体现,就是每次她触碰发笄的时候,赵无恤都会夺走,让它离她远远的,仿佛,是在害怕她会用此物伤害自己似的。
”世人可不知道,大昊的皇帝,竟会对小小发笄畏之如虎。“
季嬴取笑他,把这当成是一个怪癖,赵无恤也从未解释过自己的理由,只是闭上眼,任由季嬴为他剪去越来越多,已经无法清除的白发……
过了良久,赵无恤才缓缓说道:”这次南伐楚、越,我不打算亲征了,累了,老了,是该歇一歇了。我打算让偃儿挂帅……“
季嬴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又冷静下来,努力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既然做了太子,他就应该承担国事。“
”放心。“赵无恤拍了拍季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笑道:”他只是在南阳郡坐镇,有功则归于太子,有过则归于战将,不会有危险。更何况,经过二十年积累,王师无比强大,十倍于敌,楚越必然黯然归降!等到天下安定后,我便会慢慢退下位置,让偃儿主持一切,你我便可畅游山川,若是游不动了,也可以找一个清幽处建座行宫,终老一生。“
他瞥了眼季嬴依然黝黑的头发,自嘲道:“不过看这情形,只怕你要比我活得更久些……”
”休要乱说。“季嬴反握住了赵无恤的手,止住了他的话。
然后,二人四目相对……
仿佛那个马厩外的回眸,却跨越了五十个年头。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住了。
美人迟暮,英雄白首,谁都没有逃过时光的追捕,但他们的关系,一如当初,天家无情,宫廷阴谋,都没有影响到一丝一毫。
但这平静怡人的时光毕竟不能持久,才过了一会,就有侍从来禀报,说大工丞鲁班已经在外殿候着了,他这一次还带来了一个人。
”该来的,总是会来。“
赵无恤哈哈大笑起来,让季嬴为他重新梳理好发髻,戴上了冠冕,重新变成了那个冰冷的皇帝。
他穿上玄服,迈着步,向外走去,意气风发,走向他等待已久的时刻。
”宣,公输子觐见!“
温县行宫中,响起了连续不断的传唤声。
”宣,公输子觐见!“
行宫殿门外,鲁班背着手,气哼哼地先行步入殿中。他身后那位黑衣黑袍的年轻人则笑了笑,镇定自若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将长途跋涉的手杖递给门口侍卫,这才趋行而入……
”远方鄙人墨翟,见过皇帝陛下!“
PS:嗯,下午还有最后一章,大结局
第1221章 大结局
”墨翟。“
温县行宫殿内,赵无恤看着这个面容朴实、手脚粗糙的年轻人,不愠地说:”中原有禁令,尽废天道教,不许教徒出没传教,你可知?“
墨翟用清朗的声音回复道:”鄙人已非天道教徒。“
五年前南党作乱,南子被赐死,子商被放逐扶桑,生死不知,一直被赵无恤视为隐患的天道教也尽数被废,宋地夷为郡县。其中,信奉明鬼、尚同的一些工匠虽然没有偕同南子作乱,却也被殃及池鱼,南逃楚国。这两年来,这些工匠群体不再自称天道教徒,而以”墨家“自居,首领为巨子。
而带领这群人产生变化的,便是眼前的墨翟了,他被称之为墨子,这个学派褪去宗教外衣后,倒是在楚越有了不小影响力,甚至反馈到了中原。
在如此环境下,墨翟也产生了原本天道教中不曾有的”兼爱“”非攻“等理念。
引荐墨子来见赵无恤的鲁班轻咳一声,说起了缘由。
”臣先前在蜀地为陛下造船和各种器械,打算造成后,用它攻打楚、越,此事天下尽知。墨子听说了,就从楚国起身,行走了十天十夜去见我。“
当时,墨子一照面就请求鲁班:”北方有曾经欺侮过小人的仇家,希望能借助公输子之力杀之!愿意献给你十镒黄金!“
”赵律规定,不可私斗复仇,更何况。“鲁班很高傲地说道:”我奉行义,决不杀人!“
他身居高位,若不是看在墨翟的父亲是故人的份上,是不会见他的,更不会因为一点金子而动心。
孰料,这对话却落入了墨翟的语言陷阱里。
按照这逻辑,楚越这二十多年一直在安心种田,没有得罪中原,的确没有什么好理由去讨伐,鲁班奉行义,不杀一个人,却造出利器去杀害众多的百姓,不能称之为明……
鲁班一向讷于言而敏于行,哪里说得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家伙,便用皇帝一心要灭楚越作为搪塞,谁料墨翟乘机请求觐见赵无恤。
”陛下听闻墨翟之名时,曾经问过臣下他的事迹,于是,臣便将他带来了。“
”哦?“赵无恤来了一点兴趣,他高高在上,问墨翟道:”兼爱,非攻,这便是你的主张吧?你想要以此阻止朕伐灭楚越么?好啊,你试试吧,朕想知道,闻名南方的墨子有何口才,能动摇朕的决心。“
墨翟一笑,连称不敢,却很有试一试的打算,他对赵无恤说道:”现在这里有一个人,,舍其文轩,邻有敝车,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粱肉,邻有糠糟,而欲窃之。敢问陛下,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赵无恤却不答,只是含笑看这个年轻人的表演,最后墨翟只能自言自语地补充道:“这人一定患了窃疾。”
无恤接上了话:”善,你是不是想说,昊朝直接统治的地方,方圆万里,楚国越国的地方,方圆三千里,这就象文轩与敝车相比。昊朝城郭遍地,乡邑相望,里闾人烟繁盛,而楚越之地,地广人稀,烟瘴从生,就如同锦绣与短褐相比。昊朝富有天下,有冀州、豫州、兖州、徐州、雍州、梁州的膏腴土地,而楚越虽有鱼鳖繁盛的云梦泽,三江五湖,然与昊朝比起来,就如粱肉与糟糠相比。是这样么?“
能言善辩的墨翟有些发怔,半响才回应道:“原来陛下深明这道理,然也,从这三方面的事情看,我认为陛下进攻楚越,与有窃疾的人一样。南方楚越两国为陛下藩属,一向毕恭毕敬,朝贡觐见不敢怠慢,并谨记陛下的遗愿,推行教化,使得百濮群越也开始效仿中原章服。然今陛下先拔巴蜀,开栈道,修大舟,欲楼船东出讨伐两国,两国战栗惶恐,不知何罪……“
”大江宽广,楚越虽为小国,却亦有兵甲十万,水师长楫近千,陛下以北方不习水性之人赫然讨之,只怕既不符合王者怀柔天下的道义,也无法取得成效,反倒要让南北两边都死伤惨重,空耗国力啊。”
“墨翟啊墨翟,难道你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么?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人迹所至,无不臣者。楚越既然是朕的藩属诸侯,他们的土地也自然应该归于天子所有,本应该纳土入朝,却迟迟不来,这不是心存异心是什么?于是朕便决定收回荆州、扬州的土地,让九州同风,有何不可?这便是朕的理由,纵然没有这理由,有公输子为我制造的水陆器械,必取楚越!”
墨翟笑了笑,没有说话,还是鲁班有些尴尬地对赵无恤说道:“臣无能,墨子来见我时,我二人已经演练过攻守之术,臣九次陈设水战和攻城用的机巧器械,墨子九次抵拒了我的进攻,臣的进攻手段已尽,而墨子的守御办法还有余。”
这是令人惊奇的事情,要知道,鲁班号称是攻城大师,在水战器械的制造上也很有造诣,今日却棋逢对手了?
赵无恤问道:“你与朕一起钻研的技术,也不能敌他?”
鲁班老脸微红:“不能,投石机、弩砲等,均被他想办法抵消,如今楚越两国已经学会了这些器物的制作和防御之法……”
这就奇了,这墨子,果然是一个可以比拟甚至超过鲁班的匠才啊……
赵无恤顿时生出了一丝爱才之心,然而鲁班却走到赵无恤面前,突然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楚越若有此子,只怕攻取不易,臣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此患……”
“你想要杀了他?何必呢。“
赵无恤却不理,反问道:“那两样东西,你没有泄露出去吧?”
“国之机密,臣岂敢外泄!”
赵无恤颔首,对墨子直言道:“既然如此,墨翟,那朕便与你说一说,必须伐楚越的理由,不单单是因为朕一统九州的志向,也不单单是因为中原已经没有地方安置朕的子子孙孙。”
“朕听说,你一直在楚越倡导弭兵休战,兼爱非攻,但你可否知道,这世上国与国,邦与邦的战争,因何而起?”
墨子拱手:”昔日诸侯兼并,无非是为了土地、人口。然今中原所辖各郡县人口,已超过两千万,万家之邑随处可见。而楚越纵然已开放了江南、闽地,加一起,也不到四百万,不论土地人口,中原都不缺,何苦征伐呢?“
赵无恤道:”征伐,不是因为人口太少,而是因为有些地方,人口已经有些多了……按照现在下去,人口会继续滋生,而土地迟早是装不下这么多人……“
……
墨翟一怔,却听赵无恤说道:
”在中原,有这么一句古话,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在农业社会,年轻人成年后的主要就业方向是务农,每个人的理想是拥有一块自己的土地,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上田园诗般的日子,一家温饱,一生足矣!
这是理想的小国寡民状态,然而,人口增长是指数型的,理论上没有极限。赵无恤建元初期,中原人口总计才一千五百万左右,土地多、人口少,政府给每家一百亩地,还可以敞开供应。但随着人口总量的增加,到近几年,算上隐户,人口已达到两千五百万左右。像是河东、邺城、河内等地,土地供应就出现了僧多粥少的局面。
现如今,他还能通过开辟淮北淮南、巴蜀这些地方,通过官府的强制移民安置人口缓解危机。但继续发展下去,再过一百年,当中原人口突破五千万时,问题就要接踵而至了。
在中国,历朝历代,人口好像总有一个天花板,超过这个天花板就会爆发各种战乱,导致人口锐减,接下又是缓慢的盛世中兴,开始另一个循环周期。
让这个上限增加的,还要靠高产作物的引入,可一旦气候发生剧烈变动,小冰河期到来,天花板就再度降回来。
一般而言,人口引发的周期是如此演进:第一阶段,王朝兴起,人口稀少,人地比例很低;第二阶段,战乱之后,人均收入快速越过生存水平,人口加速繁衍;第三阶段,随着人地比例大幅上扬,马尔萨斯陷阱凸显,人均收入降低,王朝治理水平的降低,往往很容易导致极低的人均收入水平被推低到生存线之下;随后,第四阶段社会崩溃,天下大乱。
昊朝现在处于第二阶段,赵无恤估计,自己还能活十来年,到孙儿辈时,就将递进到第三阶段了……
如此,一个轮回重新开始,所谓“治乱循环”。
拦在赵无恤面前的最大敌人,并不是五年前的南党,也不是现在还割据南方的楚越,而是这个治乱循环的死结。
有两个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一是不断开辟疆土,寻找更多的耕地,通过殖民手段将人口分散开来,近代欧洲就是依靠向美洲的殖民,缓过了一次17世纪普遍危机。
其次,就是发展科技,让土地能产出更多的粮食,让过去不能开辟耕地的地方能够种地。
赵无恤打算两手都要抓,他准备在自己还在世的时候,解决掉楚越,为子孙免除后患,同时也提前开发南方,等到百年后中原人口达到一个上限时,人口才能畅通无阻地涌入广袤的江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墨翟,你一直想要阻止战争,殊不知,阻止了今日的残杀,也阻止不了明日、后日的,反倒会更加惨烈!”
见墨翟若有所思,却仍然面带犹豫,赵无恤知道看不到后世两年前中国历史循环死结的他,是不会感同身受的,遂道:”看来靠王道的法子,是说服不了你了,那,便取兵道罢。“
”鲁班!下去准备,将那两件利器展示给墨翟看看。”
鲁班有些发慌,连忙道:“陛下,此乃国之重器,岂可轻易示人?”
老迈的赵无恤扫了他一眼,鲁班连忙噤声,下去筹备去了。
墨翟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赵无恤让他来到温县水边的宫榭同坐,对他说道:”你主张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这就是兼爱?“
”然,若人人相兼爱,交相利,则纵然诸侯并列,天下仍能大同,否则,即便以霸道强行一统,天下,人与人之间,依然会相互为仇,生出动乱来……“他抬起头看了赵无恤一眼,轻声说道:”就像,五年前在宋国发生的事一样。“
那是赵无恤心里的一道疤,同时也是墨子心里的痛,南党之乱,天道教徒举事,又陆续被镇压,那一次大乱,死了许多人,其中不少还是墨翟的同乡好友。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你不可能爱所有的人,想要保全一切,最终却只能失去的更多,有时候啊,就应该忍受短痛,这才能避免长痛……“
他以一个老人的身份,而不是帝王的身份告诉墨子:”凡事,都不要妄想十全十美!“
……
说话间,鲁班已经受赵无恤之命,将该筹备的东西筹备好了。
”来,墨翟,来看看,这两样东西,你可有办法想出守备之策来?“
墨翟与赵无恤站到临水台榭上,面对浩浩大河,他看到河面上有几艘帆船,其中靠内的那艘大船是空的,而其他几艘小船全副武装,上面站着水手,他们正在迅速靠近目标船只,似乎是要进行一场作战演戏……
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墨翟目瞪口呆。
他看到,没有任何征兆的,从小船上喷洒出一种粘稠的火焰,这些火焰有的直接落到大船上,遇物既燃。有的则落在水中,但是奇怪的是,他们非但没有被水淹灭,反而更加凶猛的扑向大船。
眨眼的功夫,那艘被围攻的船只便周身被点燃,缓缓往河内沉没……
”这是……“墨子擅长守城舟战之术,对于如何防御火箭烟矢已经颇有心得,然而面对这种神秘的绿色火焰,却有些束手无策。
”这叫做’野火‘,是江南舟师即将装备的神器,无所不燃。你觉得,楚越之人虽然擅长水战,但若遇到这种武器,会怎样啊?”
想到那种如同鬼神一般,用水也浇不灭的绿色火焰,墨子一阵心悸,想道:“若我在船上,所做的事只有屈膝下跪,祈求昊天和鬼神的拯救……”
见他默默无言,赵无恤一笑,又让墨翟去乘车,和他一起去温县郊外看看。
车子才行驶至半道,墨子便听到了惊天动地剧烈响声,接下来便是地表的微微颤动,马匹也惊慌不安地发出了嘶鸣。
“这又是什么?”他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了,鲁班果然隐藏了真正的神器。
等下了马车后,他发现自己被赵无恤和鲁班带到了一个尘土纷飞的丘陵下。
……
这里有一个戒备森严的军营,需要重重查验才能进入,哪怕是皇帝亲临也不例外。进到里面后,只见各色各样的人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或搬运着一箱接一箱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墨子能闻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激的奇异味道,似乎是碳和硫磺?但又不太像。
更有一些人,则用马车牛车拉着黑乎乎的沉重圆球,皇帝经过时,还示意墨子摸一摸。
“是铁球……”墨子心中越发不解起来,但也隐隐猜到了可能:莫非刚才的巨响,是用铁弹替代石弹,再用更大号的投石机或弩砲打出去?
赵无恤也不回答,只是让鲁班在前开路,一行人抵达了一处宽敞的校场。
在这里摆放着的,是数尊巨大的青铜器……
它像是放横的尊,又似是大瓶,斜斜翘起的一头众空,一头似闭合,口径三寸,重量当在七八百斤左右,幽黯深沉的金属色泽,看起来深沉内敛,显得神秘兮兮。
其中一尊已经被架在木台上,它的前方,是一堵新筑起的高墙。
和方才在大河上看到的一样,这也是一处演戏场地。
墨子心中突突直跳,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却见赵无恤对鲁班说了一句”开始罢“,然后就怡然自得地看着鲁班和工匠兵卒们摆弄那青铜巨器。
墨翟看到,一些面色严肃的工匠从神秘木箱中取出了黑色的粉末状物体,用器皿取好自己想要用的量后,放入青铜器的尾部,又引了一根粗线出来……
当兵卒将一颗十斤重的铁弹放入青铜器中后,又有另一批工匠拿着测量距离和角度的尺子和弧尺,量了一会,点了点头,位于青铜器后方的士兵便举起火把,点燃了那根粗线……
引线滋滋作声,转瞬就没入了炮膛内,还没等墨翟反应过来,他就听到了一声如同雷鸣的巨响!
”轰隆!“
墨翟惊得脚尖一颠,整个人一下高了两寸多,而耳朵、头颅,乃至于张开的嘴巴,都在声浪里颤抖。
赵无恤和鲁班已经习惯了这场面,都用软木堵住了耳朵,唯独墨翟怔怔地在原地,半天以后才呀了一声,定睛向前看去……
他看见那青铜器的开头正被一阵白色的青烟所笼罩,他知道,那颗铁弹,已经不在里面了。
那它在哪?
放目看去,墨翟目瞪口呆。
却见前方三百多步外的那堵墙,已经被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大洞……
铁弹飞了,三百步,不,还不止,按照他的目测,那可是三百五十步啊!
相当于一里地的距离,哪怕最强大的少梁砲、弩砲,也射不了这么远吧?而且这器物的体量,只是墨翟仿制的那些少梁砲的十分之一……
”这是……“耳中的嗡嗡声依然没缓解,墨翟需要张大嘴才能缓解这种症状。
”这是火炮,是炮,不是砲。而且,这才是较为初期的版本,往后,将愈来愈远,威力愈来愈来越大!“
赵无恤有些自豪地抚摸着青铜大炮,仿佛这才是他最为喜爱的儿孙。
”我曾经以为,我便是能以一贯三的王,无上至尊,可到了后来,才发现,我自己也是凡人一枚,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犯下错误,也会悲悯,也会死去……“
”我曾经想啊,百年之后,我能够给后人留下什么呢?“
”骂名,美名,知我罪我。赞誉我一天下的,毁誉我不能安定后宫导致人间惨剧的,凡此种种,谁知道呢?”
“我想留下的,是一些能打破历史周期律的利器,它们可以用来装备武器,开疆拓土,这是霸道兵道的做法。当然,也可以炸山开路,带领华夏进新纪元,这是王道的做法。”
火药、希腊火、青铜大炮,这就是鲁班和学宫的格物工匠们,花费二十年为他做出来的神兵利器!
这也是他驱赶西秦、陈氏朝鲜,乃至楚越开发四境,却不担心他们能够反扑的最大依仗。
赵无恤露出了笑,对墨翟说道:“当年管夷吾在召陵,指着诸侯联军对楚人说,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今日,朕也要将这句话重复一遍,汝,能御否?楚越,能敌否?”
“不能。”墨翟是守城的行家,有许多种备城门之法,然而今日,面对这名为“火炮”的武器,却无计可施。
”既然不能,那你回去之后,便可以告诉楚人越人。或是归降,或是迁徙,离开九州。”
“楚人若是不愿意做我的子民,就效仿他们的祖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去苍梧之南的岭南之地吧,亦或是西如滇池,去寻找白胜建立的西楚投靠,好好开发南中和丽水之西的未知之地。越是若是不愿意做我的子民,就离开吴和会稽,乘着他们的大舟,去海外探索新的地区吧,也许,一个又一个的富饶岛屿,在等着他们……至于你,墨翟,你若是愿意放下成见,回到中原,利用你的聪明才智,利用学宫这些年研究出来的新式器物,为世人创造更好的未来,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人都是会死的,朝代都是会亡的,只有历史滚滚向前,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而他,只是其中一朵浪花罢了,虽然这座浪花,已经改变了整条河流的走向,原本曲曲折折,现在,或许能一路畅通无阻,奔流入海……
这就是他赵无恤的一生,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终点……
(全文完,谢谢大家的陪伴、订阅、打赏、推荐票。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这几天真的是灯枯油尽,打不动字了。还有一些番外,基本是秦楚的事情,中原反正我是推演不下去了,累得要死,先歇息一天,以后每隔一天更新一篇番外吧。最后,就是新书四月初开,依然是春秋战国的题材,名叫《战国明月》,书是建了,但要到4月1号才能搜到,这应该是一本纯粹的爽文了,七月在此用性命保证,哈哈哈。)
番外1 《史记.西秦世家 上 》白话译文
ps:关于结局的问题,七月已经认识到自己错了,写的太自我太偏执,忽略了读者们的感受,在这里道歉。更新最快这件事伤到了很多人,七月也做好下本书被很多老读者抵制,扑街的准备了,不过答应的番外,还是会认真补完的,新书,也会认真设定,尽量把作者自己的意志抽离,不扭曲角色们的命运。
……
秦厉共公赵刺,是秦悼公的儿子,昊元前15年,七岁的他被立为太子,随后便被送到邺城做人质,被昊高帝赵无恤作为养子抚育长大。
昊元前3年,昊高帝已经灭亡郑国,准备讨伐秦国,就把赵刺带在身边,让他进入灞上秦**营劝降。时值秦悼公去世,赵刺便在军营内继承秦国君位,这便是秦厉共公。他下令三万秦军不得抵抗,全部归降昊高帝。之后,又在白帝祠与昊高帝举行了盟誓,从此以后,赵与秦并为一家。
昊高帝能兵不血刃进入雍都,有赵刺的许多功劳,为了奖励他,就让他继续做秦国的国君,去陇西劝说秦国的公族们不要抵抗,这样的话可以继续作为昊朝的诸侯存在下去。
在西畴,赵刺借助巫祝,用天命作为理由,说服了秦人不要东进,而是随他西征。
当时,昊朝占领了岐阳和肥沃的河渭平原,在那里建立了西京长安,而秦人却只能在贫瘠的陇西重新开辟领土,四周都是不怀好意的戎狄。秦人没有因此气馁,在秦厉共公的领导下,他们先后灭亡了绵诸戎豸原戎,又攻伐诸羌,以羌人作为奴隶,或者自己使用,或者送到东方与昊朝贸易,交换铁器和书籍。
(《史记集解》引《湟中记》注:羌人的首领叫无弋爰剑,爰剑在秦厉公时被秦国抓住,当了奴隶。后来爰剑得以逃回,但秦国人追得很紧,他藏在岩洞中,秦人放火烧他,有个像虎一样的怪兽突然出现,为爰剑挡住了火,爰剑才得以活下来。逃出来以后,又在野外和被割掉鼻子的女子相遇,于是结成夫妻。女子对自己的模样感到羞惭,就披下头发盖住脸部,羌人因此将披发作为习俗。爰剑夫妇一同逃到河曲,当地羌人们见到爰剑没有被火烧死,感到惊奇,以为爰剑有神明保护,都对他敬畏,于是就侍奉他,推举他作为羌人的酋豪。黄河湟水一带缺少五谷,禽兽很多,羌人以打猎为业。爰剑教羌人种田养牲畜,终于为羌人敬重和信任,投奔他的曰益增多,在当地繁衍了十七个部落。)
等到昊元32年(公元前444年),昊朝的太祖高皇帝在一统中原巴蜀于越荆楚后驾崩了。这时候,秦厉共公已经完全征服了陇西之地,秦的人口也回升到了五十万,向西打到大河,在河边建立了一座名为“金城”的城塞。
虽然昊高帝已死,但秦厉共公对昊朝的恐惧却没有减轻丝毫,昊元33年(公元前443),秦厉共公在位三十五年去世,他认为自己导致了秦人被迫离开雍州祖宗之地,是罪人昏君,死前特地让史官给他一个“厉共”的恶谥。并且留下了祖训,子子孙孙都要以赵为氏,全力西进,不得东向……
……
秦厉共公的儿子秦躁公记住了父亲的遗命,向东继续作为昊朝的藩属,贡献不绝于道。然后又将金城作为新的都城,越过大河,进入了河西。
当时,在河西祁连山下,有一个名叫月氏的游牧国家,随牲畜迁徙,与草原胡人的风俗相同。有能射箭的战士数万人,以为自己强大而轻视西秦。昊元41年(公元前435年),月氏在武威被秦军大败,月氏王被杀死,他的头颅被秦躁公砍下来做成了酒碗。月氏人被迫西逃,从祁连山南侧逃亡西域,这些人后来被称为大月氏,也有一小部分月氏人没有离开,就依靠于南山羌族,称为小月氏。
秦躁公占有了河西走廊后,在这里建立郡县,昊元47年(公元前429年),秦躁公在位十四年去世。
……
因为秦躁公无子,死后他的弟弟秦怀公继位。这时候,河曲的羌人十七部在无弋爰剑子孙的带领下再度强盛,不但接纳了来投奔的小月氏,还袭击了秦的国都金城。
秦怀公认为,羌人近在咫尺,是秦国的心腹之患,于是就全力进攻羌人,与羌人作战先后达八次,斩杀四万人,夺黄河九曲和湟中地。羌人因为害怕秦国的兵威,便纷纷向西向南迁徙,他们走出赐支河曲,最远的再向西行有几千里远,地势越走越高,进入了群山羌塘之地,跟其他羌人部族相距极远,不再往来。而迁往岷山附近的羌人,则成为牦牛羌,白马羌,先零羌,在昊朝蜀郡以西的雪山草地间放牧牦牛,种植青稞为生。
昊元51年(公元前425年),秦怀公在位四年去世,他的长子秦灵公继位。
……
秦灵公时,秦国继续向西开拓,进入了瓜州。
瓜州位于祁连山以北,传说是古三危地,舜帝流放共工于此,共工的子孙为昆戎国,由好几个部落组成。
昆戎游牧在瓜州与祁连山一带,东与月氏隔着一条弱水河相邻,弱水以西是昆戎草原所在地,弱水以东是月氏领地。月氏被秦国击败,西迁途中洗劫了昆戎,昆戎遭到重创,只能借助秦国人的力量驱逐月氏。过了二十年,秦灵公来讨伐,大破昆戎,国民四散逃亡,昆戎亡国,其中一个叫乌孙的贵族带着余部天山迁徙,到了那里以后就以乌孙为部落名。
秦灵公虽然有开疆辟土的功劳,但又因为荒淫无度,信任巫蛊,惹怒公族,遇刺而死,去世后得到了一个恶谥。
昊元61年(公元前415年),秦灵公在位十年后遭公族刺杀而死,他的长子赵师隰不得继位,出奔去了昊朝。公族庶长们拥戴了秦怀公的儿子悼子继位,是为秦简公。
……
秦简公时,又向东北占领了张掖以北一千里的居延海,居延海水草丰美,是西北胡族的驻牧地,得到这里,秦国开始接纳因昊朝开边建立九原郡朔方郡,从阴山逃亡过来的胡人,国力大增。
昊元76年(公元前400年),秦简公在位十五年后去世,其子秦惠公继位。
……
秦惠公时,西秦疆域达到最大,东以陇山与昊朝为界,西至大漠,受西域南道诸国进贡,向南跨越祁连山,拥有河湟青海,统治诸羌,向北抵达居延海,笼络胡族,人口达到两百万,车骑步卒十万。
昊元86年(公元前390年),秦惠公见西秦国力强盛,周边都是荒蛮沙漠,无法再拓展疆土。加上此时昊朝第四代皇帝去世,南方有七个侯国举事叛乱,于是秦惠公便联络胡人,攻克了昊朝的灵武郡。
昊元87年(公元前389)年,秦惠公想要乘着昊朝内战的时机,夺回雍州祖地,次年帅十五万大军东出,进攻陇关。
陇关守军只有三万,主将叫做吴起,吴起是东郡人,曾经到过临漳学宫,在曾参门下求学,又去琅琊国做过军队的小吏,后来又云中郡做官,娶了一个胡人女子为妻。
之前九原朔方胡人反,云中郡守想任用吴起为将,而吴起娶的妻子却是胡人,因而云中太守怀疑他。当时,吴起一心想成名,就杀了自己的妻子,用来表明他不会对胡人手软。太守终于任命他做了将军,率领军队攻打胡人,把胡人打得大败,彻底平定了九原和朔方。
尽管吴起为人猜疑残忍,杀妻求将,遭到同僚不齿,但昊朝素来以军功定爵职,加上云中太守李克为他说话,说吴起虽然贪恋成名而爱好女色,然而要带兵打仗,就是司马穰苴孙武再世也超不过他。于是吴起来后来做到了陇阪司马的位置。
吴起做了陇关的司马,因为边关条件艰苦,所以他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伙食,睡觉不铺垫褥,行军不乘车骑马,亲自背负着捆扎好的粮食和士兵们同甘共苦。有个士兵生了恶性毒疮,吴起替他吸吮浓液。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后,就放声大哭。有人说:“你儿子是个无名小卒,将军却亲自替他吸吮浓液,怎么还哭呢?”那位母亲回答说:“不是这样啊,往年吴将军替他父亲吸吮毒疮,他父亲在战场上勇往直前,就死在敌人手里。如今吴将军又给他儿子吸吮毒疮,我不知道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死在什么地方,因此,我才哭他啊。”
在吴起在陇关守备了十年之后,昊朝内乱,西秦来攻,灵武郡失陷,北地郡也岌岌可危,旁人都觉得守不住,但吴起认为,秦人虽然来势凶猛,但陇关有大炮,可以守住。他还利用了从邺城运来,却因为容易炸膛,速度也不如弓箭,过去却一直不为将帅兵卒所喜爱的火枪,在陇关一战里,利用大炮和火枪重创秦军。
陇关一战,秦军一半的人战死,连秦惠公也被炮弹所惊,秦国的东出被阻止,还被反攻丢掉了灵武,秦惠公畏惧吴起,再度向昊朝称臣,并将都城从金城迁到了武威。
昊元89年(公元前387年),秦惠公旧伤发作而死,他的儿子被立为国君,这就是秦出公。
……
秦出公继位时才两岁,由母亲主持朝政,重用宦官与外戚。
之前,西秦试图乘昊朝内乱夺回雍州,在陇关大败,在昊朝平复叛乱后,吴起就请求在雍州增兵,以讨伐秦国。
吴起用兵如神,又利用了新的战法和火器,只花了一年,就夺取了秦的陇西湟中。又一年,攻入河西,西秦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大多数人跟随秦出公投降,剩下的一路败退,退到了最西边的瓜州。
吴起两年内西征两千里,几乎打下了整个秦国,昊朝在这里建立了陇西西宁金城武威酒泉五个郡,吴起还在酒泉以西建立了嘉峪关,秦国还剩下二三十万人在瓜州苟延残喘。
……
昊元91年(公元前385年),在瓜州鸣沙山月牙泉,秦国剩下的公族在这里集会,准备新选出一位国君,带着秦人寻找一个出路。
这时候,秦灵公的儿子,流亡到昊朝已经二十九年的赵师隰回来了,月牙泉大会上,他被推举为秦国的新国君,这就是秦献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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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我老秦人路在何方?
瓜州位于祁连山以西,传说是古三危地,舜帝流放共工于此,共工的子孙为昆戎,世代有其地。位于瓜州鸣沙山下的沙井,是一处少见的沙漠湖泊。当年昆戎人以沙井作为饮马的地方,等到秦人西征,将昆戎赶走后,见这湖泊宛如月牙形,就把沙井改名为“月牙泉”,在当地建立祭坛,祭祀代表水德的黑帝高阳氏,祈求月牙泉永不枯竭。或许是秦国巫祝的祈求应验了,无论风多大,飞沙却从未将月牙泉掩埋住,堪称奇迹。因为和西域的戈壁沙漠很近,瓜州十分酷热干燥,在大西北的烈日下,水就跟金子一样珍贵,人们狂热地抢夺和守护着水源,谁拥有了水,谁就拥有了权力。这样一汪清泉,简直是人们心中向往的圣地!而此时此刻,秦人也把月牙泉视为希望,他们要在这里举行的公族大会。西秦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国度,最高级的自然是公室的公子公孙,其次是支系的嬴姓公族,再次是普通的国人,他们构成了西秦的主体,不事生产,全职作为武士征战。因为在与昊朝的战争里大量战死或投降,国人只剩下三万人。然后,便是氐羌月氏昆戎西域胡等被征服的部族,他们数量庞大,但只有奴隶的地位,为秦人耕地或者放牧狩猎。奴隶是两条腿的畜生,没有资格参与任何集会公议,这一日,当数百公室公族之人,上万西秦国人汇聚到月牙泉时,正值日落,西方的天空仿佛一片金紫色的织锦,云层绽放出鲜红光彩。高高的沙山下,月牙泉也同样闪烁着亮光,泉水碧绿,如翡翠般镶嵌在金子似的沙丘上。秦的公族国人们在泉水边下跪,低下头轻轻饮用一点清水,缓解下干涸的喉咙,然后便在人群里寻找孰识的人,交换各自的信息,以及对这次公议的看法,但更多的,还是对来自昊朝吴起将军的畏惧……那些轰鸣后飞到他们头顶,在人群里翻滚砸出一条血肉之路的铁球;如同竹子被烈火灼烧时发出噼噼啪啪声音,喷射铁砂和浓烟的管状武器。都让秦人谈之色变,在这些新式武器和长矛组成的可怕方阵面前,秦人这九十年积累的骄傲和自信荡然无存,被打得节节败退。一时间,嗡嗡声不绝于耳,且多半是沮丧和迷茫的情绪,直到铜鼓和号角齐齐响起,才让所有人噤声,向水边的祭坛看去。泉水边的祭坛上,秦人的大巫祝张开瘦骨嶙岣的双手,让铜鼓与号角平歇下来,秦人们也自觉或坐或跪,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天地间,唯有风吹过沙丘的呼呼声响,那是任何凡人都无法阻止的呐喊。大巫祝满意地点了点头,提高了声音,好让每个人都注意聆听。“吾等来自东方,却无法回到东方。”“惠公惹怒了昊朝皇帝,皇帝派遣吴起来伐,夺了我秦人陇西湟中河西之地,西陲宫没了,金城破了,武威张掖也丢了,连吾等的新君,也跟着他母亲出降了!”老公族们纷纷唾弃那位懦弱的“太后”。大巫举目望天:“秦人危矣!秦国危矣!”“还望大巫为吾等指出明路!”秦人们眼中含泪,齐声高喊。秦人从始至终都很信奉鬼神,加上深入西北,羌胡异族也各自有自己的信仰,于是为了与之抗衡,保存礼乐,秦人的昊天上帝崇拜,便被强化了,巫祝的地位也日益尊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大巫提醒大家:“现如今,秦人必须团结,视彼此为兄弟,才能有生路。不然,纵使不被昊朝吞并,吾等也会被低下的胡羌贱种推翻!故而,秦人需要新的君主,继承先君事业,带领吾等前行!”“新君将带领秦人复兴!”秦人笃信着这一点,他们历史上遭遇了太多挫折,但是秦非子秦襄公秦穆公秦厉共公,一代代明君为秦国找到了新的出路。“然也,老秦不会灭亡。”巫祝的声音如若隆隆的浪涛。“但惠公已无子嗣,国君和太后投降时更未留下遗诏,君位空悬,有能者居之!今日召集公族国人来此,便是要遵循古制,从公室的公子公孙中,推选出一位新君!”沉默的人群骚动起来,秦国的传统是父死子继,如今要推选一位新君,实属绝境下的不得已而为之。于是大家面面相觑,探察别人的打算,如今秦国的公族按照氏族划分,有十余家,其中以孟西白躁怀屠六家最强,不过他们是小宗远支,无法觊觎君位,有继承权的,仅有三代以内的公子公孙,所以摆在大家面前的候选人,其实只有两人。他们分别是秦简公的两个孙子,秦惠公的侄儿,公孙康和公孙改。如今的情况是,谁能带领秦人找到一条出路,说服十余家公族,谁便能坐到君位上!长长的沉默之后,大巫重复道:“我再问一次,谁愿成为秦人的君主?”“我!”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了起来。……“我可为君!”公孙改自幼缺乏耐性,在大巫话音刚落后,终于在自己的部属鼓励下站了起来。他生得高高瘦瘦,颔下留着一点胡须,眼神中充满了自信,这自信来源于他的实力,这是一位拥有实权的公孙,在吴起攻秦时,他驻守在居延海,手下有三千骑兵,在张掖一战折损过半,但实力尤存。公孙改开始讲话,他的话语三句不离居延海,他讲到居延海的富饶,讲到北面的戈壁山脉和东南面的沙漠可以阻止昊朝的入侵,秦人应该转移到那里去,避开昊朝的锋芒。等到公孙改说完后,十余家公族却面无表情,对于他们而言,这不是一个好的出路,居延海虽然不错,但终究只是一隅之地,还比不上瓜州呢,这么多秦人,怎么挤得下?公孙改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的哥哥,身材十分高大壮硕的公孙康便站了起来,满是挑衅地看了公孙改一眼,迈步走到了众人面前。“居延海根本装不下所有秦人,去那里是死路一条。”他抨击了弟弟的提议,然后展现了自己的计划。“秦人需要一片更为广袤的土地。”他拍着自己的胸脯,炫耀道:“吾乃楼兰国之婿,一旦昊朝西进,便可以带着秦人西出,去楼兰寻求庇护。而后再借楼兰为跳板,去进攻昆仑山以北的绿洲城邦,且末精绝弥于阗竖沙莎车……南道诸邦本就是秦人的藩属,向吾等进贡。如今去夺了他们的城邑,占据他们的绿洲,将男人尽数杀死,女人纳为己有,各个绿洲虽小,但每一个都能养活数千到数万人,靠着小麦为食,靠着贸易丝绸和玉石,足以立国。”公孙康承诺,等打下南道诸邦后,每一家秦国的氏族,都能做一个绿洲的城主。这个建议显然比去居延海的提议更让人心动,也更符合秦人们的想法,居延海距离吴起修筑的嘉峪关,还是太近了,指不定哪一天,昊军就会杀来……叽叽喳喳间,胜负即将分晓,然而就在这时候,却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公孙改之言,自寻死路也;公孙康之言,饮鸩止渴也!皆不足取!”所有人都诧异地看了过去,却见在秦国最大的一个氏族孟氏聚集的地方,有一个身披黑袍,用兜帽遮住容貌的人站了起来。他分开人群,缓缓走向前方,一边将兜帽放下,露出了他的真容。这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发髻上戴着冠,胡子修剪成了干练的短须,腰间带剑,步履踏实。“他是谁?怎敢口出狂言?”年轻一点的公族和国人有些莫名其妙,纷纷去问孟氏的老族长,然而孟氏却笑而不言,只是旁边的另外两个大族西白二族心照不宣。虽然时隔多年,但大巫还是认出了这个人……“公子连……赵师隰……”他喃喃说道,想起了那个秦灵公遇刺的猩红之夜,一位弱冠之年的公子仓皇出奔,向东逃到了昊朝,那时的大巫还只是一个年轻的童仆,只能在次日一遭擦干净金城殿堂里的血迹。“二十九年,你可算是回来了……”“没错,我回来了。”赵师隰扫视四周,心中万分感慨,朝思暮想要回到秦国,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回来的。孟氏的族长对他点了点头,赵师隰深吸一口气,大声宣布道:“我回来,是为了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秦国的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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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 上帝之鞭
“公子连!?”随着赵师隰的自曝身份,众人也想起了这位因为秦灵公末年时,跑到昊朝的公子,不由色变。小说
在那场政变中,秦灵公一系被他的叔父秦简公一系赶下台,两族誓不两立。但碍于众公族在场,加上秦简公秦惠公一系因惹怒昊朝招致讨伐丢了陇西河西,简公一系的子孙们不敢妄动。
“公子连!”这时候,本来有希望获得君位的公孙康跳了起来,指着赵师隰骂道:“你是暴君灵公之遗毒,不是已经投靠昊朝,做了秦人的叛徒么?此番昊军西伐,只怕就是以你为先导的吧!”
此言诛心,老公族们议论纷纷,秦国对于叛族之人从不心慈手软。
“哈哈哈哈。”
赵师隰大笑起来,用手捶着自己的胸膛,对着月牙泉祭拜的帝高阳起誓道:“师隰忠于秦国之心,天地可鉴。二十九年来,我有家不能归,不过是寄居于昊朝而已。不错,我到过东京西京,见识过昊朝的富裕自信;也曾出入学宫,听九流十家的辩难;还游历大江南北,感受天朝上国的巨大……”
“在游历期间,我算是明白了,当年秦厉共公为何会对子孙留下’决不可东出‘的遗言。只可惜啊,后世子孙不听,偏要去惹怒沉睡的玄鸟,现在,它已经展开翅膀了,秦人的国度毁灭的时候也到了。此时此刻,在昊朝皇帝和吴起将军眼里,可不会区分什么灵公之族简公之族,吾等,都是他们枪炮和长矛方阵下的蝼蚁!”
一席话说得身为秦简公一系的公孙康无言以对。
这时候赵师隰又话音一转,说道:“当然,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师隰今日归来,是想要带秦人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而不是算旧账的……”
“你?你在昊朝呆了二十九年,连秦国是什么样子都忘了,却妄谈来引导秦人?”公孙康不甘心,继续嘲笑师隰。
师隰一笑,要论嘴皮子,在临漳学宫里见识过大场面的他,可比这群西北沙地里长大的汉子强多了:“厉共公七岁就被送去邺京做人质,不也在回来后带着秦人打下了千里山河么?”再度将公孙康噎住后,他转视月牙泉边众人道:“不错,我是离开秦国很久了,但,我也通晓天下大势!”他指着脚下的土地,厉声道:“瓜州,万万不可停留!吴起只是因为补给线太长,兵力一时半会调拨不过来,才没有继续进攻。实际上,他已经向昊朝的皇帝请求,在陇西金城湟中武威酒泉五郡新增加一个大州,就叫做凉州!加上昊朝已经在北疆设置的朔州,在东北设置的幽州,在百越之地设置的交州,昊朝已经拥有十三个州!”
“等到了明年或后年,凉州成为昊朝的刺史部后,吴起就会继续西征,征服居延海,征服瓜州,不打到白龙堆沙漠边缘,他是不会停下征服脚步的!”秦人一片沉默,虽然这在预想之中,但真真切切地得到消息后,他们的心彻底绝望了。
大巫问道:“师隰,你方才说,去居延海是自寻死路,既然你知道昊朝下一步进攻的方向,吾等便信了这句话。但你又说公孙康所建议,秦人分散去西域南道绿洲各城邦之举为饮鸩止渴,此言何意?”
“很简单,绿洲各邦,都是小国寡民,最多的人口不过一万,最少的仅有数百,秦人的氏族分散到绿洲上虽然也能活,但只是苟延残喘而已,更别提向外拓展了。若二三子想要的,只是在一代人之内在绿洲作威作福,一代人以后被昊朝各个击破收服,纳为藩属的话,但去无妨……”
“但那样的话,秦人的活力,就会像沙漠里被干涸沙子慢慢榨干的干尸一般,自缚手脚,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
“他说的有道理。”一直与公子连有联络,迎了他回秦国的孟氏老族长站了起来:“若是老夫的子孙只能在一小片绿洲里种着麦子,每日盯着那少许的水度日,连酒也不能畅快的喝,肉不能大块地吃,那还迁徙作甚,呆在武威或者瓜州,做昊朝的顺民不就行了。”响应声陆续响起,公孙康气得脸色发红,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主意,却被师隰贬低得一文不值,顿时不忿地说道:“既然你有本事,那你来说,想要做秦国的国君,光抨击他人之想可不行,还得说出自己的看法!”师隰也不急,待秦人咋呼呼的声音平息,才大声说道:“吾等可以去西域北道!”
……
近五十年来,东方的昊朝和西方的波斯之间,两大帝国开始发生贸易关系,丝绸香料瓷器宝石黄金染料,长长的骆驼商队通过西域往来,其中有两条重要的交通线,分别是南道和北道。
南道是指昆仑山以北的绿洲诸邦,从瓜州出去后,跨越白龙堆沙漠,经楼兰于阗到达莎车疏勒。至于北道,则是天山以南,出瓜州往西北行,经由伊吾(哈密)车师(吐鲁番)龟兹姑墨,到达疏勒,和南道汇合。
“南道或者北道,有何区别?”公孙康很是不满,在他看来,这个选择与自己的路线并无差异,只是距离更远,而且伊吾车师被月氏残部占据,等待秦人的是弯刀而不是楼兰人欢迎的美酒。
“当然有区别。”
师隰说道:“秦人西行后,先攻克月氏残部,取得伊吾和车师,比起南道的小邦,这两处更为富饶,在天山雪水浇灌下,地宜五谷桑麻蒲萄,皆膏腴之地,可以供给十万人休憩。”
“昊朝对西域丝绸之路玉石之路上的贸易早就垂涎三尺,随时可能西进,夺取这些地方,故而吾等不能久留。当从车师附近的天山山口北上,进入金山和天山之间的盆地,那里,就是秦人未来繁衍生息的好地方!”公孙康一愣,秦人也纷纷交头接耳,打听师隰所说的去处究竟在哪。西域的地理特征是“三山夹两盆”,最北部为金山(阿尔泰山),中部为天山,最南部为昆仑山系。天山和昆仑山系之间为塔里木盆地,金山和天山之间为后世的准噶尔盆地。以天山为线,又可将西域分为南北两部。
南部意味着绿洲和沙漠,而北部意味着高山和草原。
南部的绿洲小邦虽然地盘小,但能够耕种,然而师隰所说的那处盆地,就秦人公族所知,根本就是一处蛮荒之地,没有城郭,没有农耕,只有一群塞种牧民,还有被他们驱出河西后,跑到那里的月氏人乌孙人生活。
“天山以北无耕地城郭,秦人怎么活!?”有人如此质问道。
师隰道:“秦人在陇西河西,本就是半耕半牧,去了天山之北纵然无耕地,又何患之有?穿上胡服,用骑兵的骑射之术,畜牛羊,逐水草而居即可!”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
“疯了,他疯了。”指着赵师隰,公孙康开始唾骂起来。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我秦人虽然地处西鄙,却从始至终都归宗于昊天上帝帝少昊帝高阳,和昊朝治下的州郡百姓一样,是华夏之族!如今师隰想要让秦人放弃农稼服章这些固有的东西,而袭用异族胡人的服装,这是在背离秦国和华夏的传统,我宁可死也不会追随!”
“迂腐。”
师隰反驳公孙康:“你所说的都是世俗的偏见,是昊朝为了他们的天下大一统而宣扬的想法。衣服,是便于应用的东西;礼义,是便于行事的礼节。因此圣人考察风俗而因地制宜地制作服装,根据行事的便利而制定礼仪,都是为了让民众便利。夏商周三代的服饰都不尽相同,却能拥有天下;当年昊高帝首倡狄服骑射,打造了一支纵横中原的骑兵,倘若他也食古不化,如今坐天下的,还是昊朝皇帝么?”
“你!”公孙康说不过他,哑口无言。
“要想建立盖世功业的人,必然会遭到庸人流俗的议论和反对;有独到见解的人,必然会遭到一般人的不满。”
师隰傲然,在昊朝内部蛰伏二十九年,细细研究这个国度和他崛起的历史后,他自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能解救秦人的圣贤!
“所以,习俗只有按照形势演变,礼法只能跟随世俗推移,这也才是圣人治国之道,再说了,非要稽古的话,秦人一开始,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师隰闭上了眼睛,说道:“我在有关秦国的史书上看到过,秦人,曾经被叫做‘东方牧犊儿’,意为从东方迁来的牧民。”
“没错,吾等的先祖伯益与大禹后稷同时,却是以牧养牲畜而闻名的,那时候的秦人,还不是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即便是到了周朝时,先祖非子和他的部众也是为周天子牧马。”
“如今的秦人,在昊朝的驱赶下,犹如浮萍一般,是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好好扎下根来的。吾等占了一个地方,繁衍生息上一两代人,而昊朝又扩张到了吾等国度边缘。到时候打不过昊军,还不是要流着泪告别家园,仓皇出奔,寻找新去处。而故土,只会便宜了后续迁徙来的昊朝移民和屯军,这就是当年昊高帝放任秦人在西部开边的险恶用心,驱虎吞狼之策!”
“既然如此,那吾等索性就暂时放弃城郭,放弃耕地,放弃笨重的辎重,骑着骏马,轻装上路,走的远远的!去天山以北,去到昊朝百年内扩张不到的地方去!”
“这个提议,够不够我戴上秦伯的冠冕,够不够二三子俯首拜我为君主呢?”
一席话说完后,周围已经一片缄默,只能听到风吹过沙地的沙沙声。秦人们,包括有心支持赵师隰的孟西白三个家族也有些犹豫,虽然师隰的话很激励人心,但秦人要做到转变和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成,则逆境而起,不成,则族亡氏灭……
最后,却是大巫先发话了。
“我听说,谋事如果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功;行动如果瞻前顾后,就没有成果……”
他高高举起双手,疾呼道:“秦国已经不绝如缕,这时候,既然稽古不化救不了秦国,循规蹈矩也救不了秦国,那,就索性疯狂一场罢!我想,能逃离昊朝统治的河西陇西,来此聚会的秦人,没有懦夫罢?”
然后他走下祭坛,在赵师隰面前跪下来,低下了他的头。
“我愿奉师隰为君!”
“吾等愿奉师隰为君!”效仿大巫,秦人纷纷下拜,在月牙泉畔围成一圈,唯独公孙康带着他的部众,默默离开了这里……
“师隰,秦伯!”
“师隰,秦君!”
成千上万个呼声响起,呼喊着赵师隰的名,呼喊着他们的新国君,为他戴上了君侯的冠冕,双手奉上秦君长铗……
赵师隰在无数双黑眼睛的注视下,在沙海和清泉边,说出了他的为君誓言。
“昊天上帝先祖帝高阳在上!我赵师隰,嬴姓赵氏宗族子弟,秦灵公之子,乃当今秦国之君主,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当克己勤勉,自强不息!率我老秦子民西出瓜州,北越天山!”
“我秦人虽离故土,变换服饰,但这颗华夏之心却不会变,吾等,就是昊天上帝手里的长鞭!”
一手持剑,一手持鞭,赵师隰大声说道:“一甲子前,吾等在厉共躁公怀公带领下,抽打了月氏乌孙,逼迫他们去了天山南北,如今,吾等将继续挥鞭西征,策六骏骑射,征服天山,征服塞种行国,让西域南道北道的绿洲小邦们来臣服吧,献上他们的蒲萄酒和麦饼吧!诸位信我一言,强取,胜于苦耕!”
……
“强取胜于苦耕!”
喊着这句被奉为国策的口号,在新君赵师隰的带领下,秦人在两个月后,便再度开始了西征。他们舍弃了城池耕地,抛弃了不必要的辎重奴隶,只带上了所有能用的马匹,以肉干和酪浆为食。
这支在逆境中被迫游牧化的秦人十余万人,自瓜州西出,经由数百里戈壁,抵达伊吾。
戈壁滩沿途条件恶劣,道路艰险,夏日酷暑难耐,冬日狂风呼啸,更有顽抗的月氏残部,但在秦人的剑锋下,却无从抵抗。
征服伊吾后,秦人得到了饮水和食物的补充,他们痛饮葡萄美酒,大嚼胡瓜,剑上血迹未干,接着又杀向了车师。
在车师,他们见到了巍峨高耸,终年积雪的东天山。它对于东方来的旅者来说,犹如海角上的灯塔。当秦人在浩瀚无际的沙漠和荒原上,远远看到那飘着残雪的白色山峰时,一切艰难困苦,鞍马劳顿,霎时间就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的君主承诺过,只要越过天山山谷,就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再往西,更是一片广袤的伊犁河谷,那里,就是昊天上帝为他们指定的应许之地……
之后十年间,秦人挟伊吾车师两战大胜之威,击败了在准噶尔盆地游牧的塞人各部,在这里扎下根来,建立了他们的金帐篷,竖起了玄鸟大旗。秦人的骑兵不断出天山南下,袭击龟兹姑墨疏勒,逼迫他们向秦人进贡粮食,而被秦人再度击败的月氏乌孙,也被迫融于秦人中,与他们合为一体。
二十年后,也就是昊元110年(公元前365年),昊朝打下了被秦人放弃的伊吾城,果然开始经略西域。凉州刺史奉昊朝皇帝之命,在伊吾建立西域都护府,以大梁人庞涓为第一任西域都护,招揽西域南道的楼兰于阗等邦归附。秦人也知趣地放松了对西域南部的压力,重心开始西移,这一次,他们的脚步终于赶在了昊朝扩张的前头。
赵师隰晚年时,秦人已经击败了分裂中的塞种大国伊塞克,杀死塞王,夺取其驻地,在西域的边缘的热海(吉尔吉斯坦伊塞克湖)建立了一座叫“赤谷城”的都邑。
《史记.西秦列传》载:“献公时,秦人夺天山谷地,又西侵至伊列,败塞人,治赤谷城,去西京长安八千九百里。户七万,口五十三万,胜兵十余万……西域三十六邦,秦最为疆国……”
在秦人的逼迫下,西域的民族迁徙开始了,塞人大量流入西面的波斯帝国边境花剌子模巴克特里亚等郡,而秦人那“昊天上帝之鞭”的名号,也传到了波斯波利斯,引起了阿塔薛西斯三世的忌惮。之后,又由波斯内战里做过雇佣兵的色诺芬传回希腊,出现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uu小说,(秦)的名号广为西人所知。
昊元113年(公元前362年),赤谷城中,卧于病榻之上的赵师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唤来了他的两个儿子,长子赵虔和次子赵渠梁,问了他们二人一个问题……>厉害的屁股丰满迷人的身材!!
番外4 卫先生真乃秦国大救星
ps:番外就图一个好玩,不要跟七月谈逻辑,也不要在意一些历史人物为什么还会出现。
……
昊元120年(公元前356年),距离中原万里之遥的河中草原,秋霜白露,草木枯黄。
位于锡尔河阿姆河流域的河中地区,是波斯帝国统治的边缘地带,原本有一系列东伊朗语系的塞人建立的小国,如康居等等,这片地区在古波斯神话中,属于农耕的“伊兰”世界(波斯帝国本身)与游牧的“图兰”(斯基泰人马萨格泰人)世界对峙的中间区域。然而,现如今,在波斯人和斯基泰人对峙两百年后,一支外来的力量插入了这里。
潺潺流淌的锡尔河畔,耸立着数以千计的圆顶土屋帐篷,再往外,高篱环绕,草木枯荣的宽阔马场上奔跑着无数良驹牛羊,这就是西秦的夏都卑阗城,一座没有城墙没有边界的“城市”。秦人和他们的塞种奴隶正在简陋的栅栏和帐篷间忙碌着,准备进行一年一次的回迁仪式。每逢秋天,他们就会从河中地区的夏都回到热海附近的冬都赤谷城去,好让刚刚产仔的牲畜越冬。
位于这座“城市”最高点的,是秦君的宫殿,说是宫殿,但过去三十年间,已经习惯游牧生活的秦人为了方便迁徙,只建造了一个宽敞的木头架子,屋顶是一块丝织的大帷幕,挂起可挡霎时风雨,收下能迎无尽长空。
宫殿顶端的丝织帷幕今晚已被卷起,石砌火盆里,烈焰高高腾跃,空气中充满烤肉和发酵的马奶酒味道。低矮的桌上摆满菜肴,还有大块大块的肉,衣着暴露的塞种月氏女人灵动舞跃穿梭其间。
秦君赵渠梁坐在最高处,他一改过去的胡服辫发形象,穿上了一身中原地区的华美服章,他梳着发髻,戴着冠冕,正亲热地在金帐中,与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攀谈。
“前日我胡服箕坐而见,实在是太过无礼,西域鄙陋之俗,还望卫先生勿怪。”
名为“卫鞅”的中原士人笑道:“岂敢,秦献公改易秦国的章服制度,也是为了让秦人适应茫茫大漠和雪山草原的环境,入乡随俗而顺俗制宜,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礼仪,这是为了利民强国,只要能强国存族,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卫先生所言,正是渠梁想说的!”
赵渠梁激动地站起身,移席到卫鞅对面,对他说道:“不瞒卫先生,七年前,公父弥留之际,曾经将我和长兄公子虔从外面召了回来,问了吾等一个问题……”
……
回忆起那一日的情形,赵渠梁只觉得就在昨日。
当时,白发苍苍的秦献公让两个儿子跪在床前,说“汝等出赤谷城东望,看到了什么?”
公子虔和赵渠梁说,他们看到了高耸入云的葱岭……
秦献公又说,“我秦国的出路,就在葱岭之上,汝等知道是什么么?”
公子虔性格刚烈,他抢先回答,说秦国未来要继续做一个游牧的行国,纵横葱岭东西,天山南北,与昊朝争夺西域。而赵渠梁觉得,葱岭未来将是秦人和昊朝的天然屏障,只要昊朝不越过葱岭向西扩张,秦人也不要东出,而应该向西方拓展。
“于是,公父就选择了我作为秦君……”遥想当年,赵渠梁感慨万千。
“秦君的看法是对的。”
卫鞅笑道:“以昊朝现在的情形,能羁縻西域南北诸道城邦已经是极限,想要越过葱岭以西,除非孝武帝再世,否则没有哪个昊朝皇帝会做此徒劳无功之事。”
昊朝自从建立以来,已经经历了六代人,各有拓展。昊高帝赵无恤自不必说,先是横扫中原,晚年又破楚逐越,一统天下,堪称千古一帝。
他的儿子,昊孝文帝赵偃在位时,曾东征陈氏朝鲜,想将这个小国抹除,遭到挫折后开始变得保守,勤修内政,倒也治理得九州同风,让昊朝的统治彻底稳固下来。鉴于第一次东征朝鲜失败,孝文帝先把韩氏胶东国迁到半岛南部,称韩国,又迁燕国到辽东,利用这两国不断挤压朝鲜,最终导致了田氏朝鲜的覆灭,田氏最后一支后人逃到了鲸海对面的虾夷地。如今一甲子过去了,田氏已有了起色,与昊高帝之子子商带着那三千男女建立的小国“出云国”一起,成为扶桑岛上唯二的文明城邦。
到第三代皇帝昊孝武帝赵彻在位时,仗着孝文皇帝的积蓄,就开始折腾了,他北定草原,南伐百越,又通过蜀郡派兵南下,开西南夷,将在滇池建国的白氏西楚打跑。西楚小国西迁到了西洱河哀牢,然后钻入深山丛林不知所踪。而后孝武帝又开科举,以格物律法礼乐三科取士。
孝武帝用兵太久,国内凋敝,导致了他死后昊孝宣帝继位时,南方长江流域有七侯国作乱。这场大乱在鬼谷子协助下平定,恰逢秦惠公攻陇关,吴起反击,夺取了凉州。
到了前代皇帝昊惠帝时,在位日短,除了建立西域都护府,派庞涓开西域外,无所作为。
“昊惠帝数年前去世,今帝更是碌碌无为,一心守成,昊朝已过百年,奢靡滋生,连取士也开始**不公了,鞅本是春秋时的卫国公族之后,学格物律法礼乐三术,谁料却因为贿赂不够,而屡试不第,只能做一小吏。鞅满腔热血,无处发挥,中原太平,也无我用武之地,不知秦君处可愿意让鞅施展一番?”
赵渠梁并不嫌弃他在中原混不下去才来西域,能跑到万里之外寻求建功立业的人,不都是不得意之辈么?他是想做一番大事的,自然是来者不拒,便笑道:
“先生能献上中国秘藏百年之久的火药和青铜炮,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是秦国的大功臣,足以获得百里之地作为封地了!”
……
卫鞅笑了笑,他可不是空手而来的,他之所以西奔到秦国来,跟他与学宫一批格物学派的士人偷偷用土法造火药,违反昊朝律法被缉拿脱不开关系。赵渠梁哪管他那些秘方是哪来的,兴奋地握拳道:“有了火药和青铜大炮,我就不担心打不下大宛西面,波斯人那石头筑成的居鲁士城了!”
渠梁继位七年以来,遵守他在秦献公面前的承诺,彻底放弃了在葱岭以东的领地,做出了不与昊朝竞争的架势,双方休兵,甚至还开始了贸易往来,共同瓜分丝绸之路的利润。
其后,他先向西进军,收服河中地区的塞人各部落,在锡尔河畔建立了夏都,再驱赶塞人去进攻费尔干纳盆地,萨迦人建立的大宛城。
按照他之后的想法,然后便要西大宛为基地,入侵波斯的花剌子模巴克特里亚两个属邦大郡!
“卫先生可知波斯情形?”
卫鞅道:“曾经在邺城临漳学宫读过昊高帝时,柳下越所写的《西行记》,以及十年前,一名墨家子弟所写的《大昊西域记》,都提到过波斯,说其是西方大邦,疆域人口堪比中国,当为西方之天子。但具体情形,鞅就不甚清楚了。”
“大抵不错,但那柳下越所见的波斯,已经是百年前的旧物了!”
这之后,赵渠梁就说起了波斯帝国的近况。一百年前的希波战争耗费了波斯帝国的国力,这个老大帝国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先是埃及独立了,接着,波斯宫廷发生小居鲁士和阿塔薛西斯二世的宫廷斗争,随后发展成内战,希腊雇佣兵也卷入了这场内战。
一年前,在位时间极长的阿塔薛西斯二世死了,波斯再度动荡不安,各郡总督往往兼任军事首长,与中央对抗,这正是秦人袭扰其边郡的大好良机!
在赵渠梁眼里,不管是巴克特里亚还是花剌子模,这两个波斯的郡都是膏腴之地,若秦人能征服那里,何苦再回葱岭以西吃沙子?
他唯一的阻碍,在于秦人抛弃辎重,从瓜州往西跑了几千里路后,整整两代人已经彻底游牧化,在草原上能靠着马镫和马蹄铁称雄,然而面对高大厚实的巴克特里亚边塞居鲁士城,却有些束手无策,所以过去两三年间,秦人都是看准时机跑进去抢掠一番后,就只能无奈地退回来,他们无法占领那里。
如今有了卫鞅献上的火药火炮,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卫鞅却不这么看,他说道:“秦君以为,能马上取江山,能马上治江山焉?”
……
赵渠梁一愣,问道:“此言何意?”卫鞅道:“过去三十年间,秦人在西域天山葱岭间游牧迁徙,打下一座城邑烧杀掳掠就走,当时是为了躲避昊朝追赶,迫不得已。现如今却不一样了,敢问秦君,你是继续做葱岭以西的一介流寇,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呢?还是想建立一个赫赫大邦,建立一个能够与昊朝比肩,传递十代几十代的西方华夏?”
赵渠梁深受震动,避席道:“自然是后者!但渠梁愚钝,还请先生教我马下治江山之法。”
卫鞅道:“其实并不难,在中国,商汤周武昊高,三者都是逆上造反取天下,夺取后却顺势怀柔守天下。而当年吴王夫差楚白公胜,都是因为穷兵黩武而遭致灭亡,昊孝武帝也差点因为如此而导致国家覆灭。文武并用,才是长治久安的方法。”
“所谓的文,就是制度!”
“制度?”
“不错。”卫鞅指着赵渠梁身上的华服道:“前日秦君穿着胡服,我便一言不发,今日改穿华服,我便滔滔不绝的原因就在于此。要想长治久安,就必先有一套合适的制度,夏朝的时候,周人祖先不窋失官,于是奔于戎狄之间,几百年来一事无成,直到太王时,重新建立宫室制度,这才有了后来的六百年周朝……”
“秦人的经历与不窋时的周人何其相似啊,虽然窜入戎狄,秦君现在也以塞人月氏之长自居,秦人渐染胡俗,肉为食,酪为浆。但毕竟是华夏贵胄,昊天上帝的子孙,古往今来,只闻以夏变夷者,未闻以夷变夏者。如今秦国已在葱岭以西站稳脚跟,又征服了萨迦人所居的大宛城,还想向西方南方的波斯边郡继续拓展。这些地区虽然与中原有水土差异,但都是农耕之地,且有自己的文字神祗。”
“临漳学宫近来有一种理论,文明高者,必然同化文明低劣者。到了城郭农田里,胡服辫发那一套就不适用了,若不想百年之内,秦人淹没于胡人塞人的海洋里,忘了自己的文字衣冠,忘了自己来自何方,秦君就必须更易秦制,恢复华夏礼乐,让异族变成秦人,而不是秦人变成异族!”
“卫先生真是秦国的大救星啊!”卫鞅的话,正中赵渠梁下怀,他其实是出生在昊朝境内的,跟随秦献公西迁时已经记事,也依稀记得中原的繁华文明,心向往之,如今也很想让秦人也建立一个如中国一般的国度……
……
在接下来的六年间,依靠卫鞅从中原带来的火药和大炮,原本在居鲁士城前一筹莫展的秦人开始发威,连续攻城略地,也不再抢完就跑,而是步步为营,逐渐吞并了整个波斯的边郡巴克特里亚。
昊元126年(公元前350年),在将秦人的大本营从河中草原迁到农耕城郭相望的巴克特里亚蓝氏城后,赵渠梁便请卫鞅为他划定国策。卫鞅作了《卫君书》24篇,献给赵渠梁,每奏上一篇,赵渠梁都称赞叫好。
卫鞅的策略,基本上是为秦人划定了一条从游牧行国迅速转化为农耕**君主国的道路。
首先,采取南北面官制度,在北部的河中天山以西草原地区,设置北面官,又称之为五部翕侯制,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但各部翕侯的兵权归于秦君。南面官则治大宛巴克特里亚等地,设置郡县,将城郭里的波斯人和塞人编户齐民。秦君也会按照过去三十年的传统,进行四时巡守,以保证对草原翕侯的控制。
其次,制定法律,这一点倒是不用愁,虽然过去三十年里,秦人在游牧迁徙中丢了衣冠,但他们效仿昊朝的法律却一直保留着。
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因为秦人人口不过二三十万,其余七八十万均是塞人萨迦人乌孙人月氏人西域胡等,为了防止秦人被同化,便定下了秦人高高在上的“国人”地位,并且要恢复华夏衣冠。
有赵渠梁带头,在秦人力恢复衣冠倒是不难,但卫鞅却不满足于此。昊元130年(公元前346年),波斯帝国的统治越发衰竭,秦人乘势攻下了西北面的花剌子模,消灭了波斯人在这里羸弱的统治,还征服了古国赫瓦里泽姆。
眼看秦人已经彻底在这片土地站稳脚跟,卫鞅便请求赵渠梁在蓝氏城颁布了一道名为《易服令》的法令。
“秦君尊重波斯人塞人信仰,但所有秦君南面官治下的贵族,百姓,也要遵守秦国的规矩!”
“凡今之后,以一年为限,河中郡大夏郡火寻郡(花剌子模)大宛郡三处城郭里闾,若有再着波斯衣帽长袍者,是身在本国,而心在波斯。自今以后,犯者俱加重罪!”
在苛刻的秦法下,一年之内,这些被秦人用大炮征服的地方,统统改了服饰,当然,后人也考证说,这是卫鞅和赵渠梁为了让他们囤积在府库里的麻布葛布能够卖出去。
过了一年,又一道更加令人不满的《束发令》又从蓝氏城的秦宫里发了出来。
“各郡一年内使城郭里闾百姓效仿国人,尽行束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辞争辩,决不轻贷!”这是一道严令,只能执行,不许违抗。在卫鞅看来,被秦人征服的两百万波斯人塞人是否束华夏发式,绝不仅仅是一个头发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他其实把束发髻作为的“良民证”使用!同时,也是为了防止不到三十万的秦人,慢慢湮没在海量的被统治者中。
这项法令引发了不少人的抗议,但在“束发则留头,不束不留头!”的残暴口号下,大多波斯人和塞人还是默默遵守了,束发也比被杀好,最遗憾的,就是各地的理发师纷纷失业……
昊元138年(公元前338年),秦国的疆域已达五千里,北至康居,东临葱岭,西抵奄蔡,南至健陀罗,蔚为大邦,成了东西方贸易的枢纽,一些中原学者通过这里前往波斯希腊,希腊的学者亚里士多德也到过秦国游历,还教授了秦国太子驷一些时日的数学和自然科学。
在几乎征服了整个中亚地区后,赵渠梁去世了,他被尊为秦孝公,而卫鞅也年过六旬,处于弥留之际……
看着满屋子穿着中原衣冠的妻妾儿女,其中不乏因为混血而有金发碧眼高鼻梁的小子。
但卫鞅却欣慰地说道:“纵然百年之后,秦人已尽为胡容,相貌不似中国。然中原衣冠,章服之美,依旧能传承下去,老朽和君上想在这葱岭以西建立一个西方华夏的想法,也会由后人延续下去……鞅死而无憾矣!”……
昊元139年(公元前337年),秦孝公和卫鞅死后第二年,也就是秦国的新君赵驷元年。
这一年,阿塔薛西斯三世之子阿勒西斯全家也被谋杀,庸碌无为的亚美尼亚总督被众人拥立为王,史称大流士三世。大流士三世在位期间,各个地方总督拥兵自重,中央与地方的矛盾也深刻的激化,波斯帝国东有秦国,西有马其顿希腊,内忧外患不断,这个老大帝国已经走到了尽头……
又过了三年,昊元142年(公元前334年)春,23岁的秦君赵驷帅十万之师,带着大炮长矛骑兵组成的新式军队,开始向波斯高原进发。
几乎同一时刻,在爱琴海对岸,同样是23岁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也率约3万步兵5000骑兵160艘战船组成的联军,在小亚细亚登陆,东征波斯……>)
番外5《亚历山大,去征服另一半世界吧》
《见字如面》第二期,昊元2017年3月27日。更新最快
主持人:“用书信打开历史,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见字如面》,我是北燕卫视的主持人小翟,首先给大家介绍两位我们今天的拆信嘉宾,一位是来自秦京大学中文系的许教授,另一位是邺城大学院的杨教授,欢迎您们。”
“上一期的《见字如面》栏目播出之后,大家的反响非常的棒。其实不管是私人信件也好,公开信件也好,真的是把我们带回到了一段无比真实又生动的历史中,两位印象最深的信件是哪一个呢?”
许教授:“我印象最深的,是赵无恤的那封信,昊高帝赵无恤在弥留之际,给他第一位皇后乐灵子写了一封信。不光是因为写信的人是中国第一位皇帝,创建了第一个大一统皇朝,而且还是一个千年皇朝,对世界影响很大。同时,这也是一封寄往黄泉的信,已经是一个老人的赵无恤,在信里细数了他的懊悔和遗憾。我听完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位皇帝身上,也有最普通的人情。”
杨教授:“我也是,或许是因为是女性的缘故,听完以后不免心有戚戚,对赵无恤和乐皇后的关系,只想到的一个词,那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主持人:“帝王也有人情,的确是这样,其实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第一封信,也是一位帝王写的,就是征服了波斯,将巴比伦城改名秦京的秦惠文王。而收信人则是另一位帝王,那就是奠定了欧洲历史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对这两位人物,两位教授有没有什么看法。”
许教授:“如果大秦还在,我也算一个秦人。秦惠文王赵驷,首先他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帝王,当时的情况是,秦国经过秦献公的游牧化西迁,秦孝公对中亚的征服和重新定居,恢复华夏衣冠,已经是葱岭以西数一数二的强国。而这时候,与秦相邻的波斯帝国,却在日益衰落。于是秦惠文王就想征服波斯,昊元142年(公元前334年)春,他带着十万军队出发了。因为拥有卫鞅从昊朝带去的火药和大炮技术,秦人很容易就打进了波斯高原,不过就在这时候,他发现,觊觎波斯的,不止他一个人。”
杨教授:“秦惠文王的这个竞争对手,就是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马其顿是希腊的一个北方城邦,在斯巴达,雅典,底比斯陆续衰落后,马其顿却强大了起来。在亚历山大的父亲腓力二世时,马其顿已经是全希腊的霸主,不过腓力二世却突然遭到刺杀,20岁的亚历山大继位,成了马其顿国王,他立刻开始镇压希腊各城邦的反抗,彻底统一了整个希腊。”
“同样是昊元142年(公元前334年)春,以波斯人刺杀了父亲,并且要解放小亚细亚希腊城邦为名,亚历山大带着不到5万人的军队,渡过达达尼尔海峡,进攻波斯帝国。”
许教授:“有趣的是,赵驷和亚历山大,这两位一东一西的国王,他们不但同一年开始出征波斯,细细算起来,他们也是同一年出生,还曾经拜过同一位老师,也就是希腊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先受菲力二世之托,教导过亚历山大,等到他带着一些弟子去东方游历时,就到了秦国的都城蓝氏城,教过当时还是秦国太子的赵驷波斯语数学自然科学。可以说,这是一对素未谋面的同门师兄弟。”
“最开始时,这对师兄弟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拥有号称百万大军的波斯帝国,他们同一年出兵,很可能是事先约好的。”
“亚历山大因为出发的更早些,最先遇到了波斯的军队,在格拉尼库斯战役里,他获得了首胜,占领了小亚细亚,随后向叙利亚北部挺进。途中,波斯皇帝大流士御驾亲征,从腹地征调大军去迎敌秦国也对波斯有很大威胁,但是大流士二世决定先解决看上去更弱的亚历山大。然而伊苏斯战役里,亚历山大以少胜多,打败了大流士二世。”
“亚历山大没有穷追,而是回身继续向南征服地中海沿岸港口,从推罗城进入埃及。接着亚历山大在埃及停留一段时间,让军队稍有喘息之机,并建立今天埃及著名的港口城市亚历山大。在那里,亚历山大被誉为法老,称之为太阳神阿蒙之子。经过在埃及的修整后,他才率军返回!
番外6 《史记西楚世家 中 》白话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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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元前1年(公元前476年)白胜在郢都江汉之滨屠杀楚国县公贵族数百人后,就带着楼船兵卒、恶少年八九千人,渡过大江南下,本想要去长沙,却被楚国的江南县公阻碍,于是便向西进入沅水,沿着河流往上游走。
当时在沅水一带,被楚人称之为黔中,黔中有百濮杂居,濮人是南蛮的一种,最初在楚国西南。楚国的先君楚忿冒时与濮交战,到了楚武王时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于是濮人就跑到了江南沅湘之地。他们没有君长,各自在山林水边以邑落相聚,多达成百上千个部落,随意才被称之为百濮。
昊元元年(公元前475年),白胜在黔中征伐百濮,每到一个部落,都将男人杀得一个不剩,掳掠女人为奴婢,并争夺当地的牲畜为食。百濮群起而攻之,白胜在黔中难以立足,这时候楚国已经平息了内乱,叶公不断派人来搜索白胜踪迹,于是白胜只能带着部属继续向西遁逃,进入了夜郎之地。
这时候是昊元3年(公元前473年),因夜郎山水险阻,白胜难以攻破,只能绕道且兰,往西到了滇池。滇池方圆三百里,旁边都是平地,肥沃富饶的地方有几千里,靠水边居住着僰人,又号滇僰。滇僰是僚人的旁支,头梳椎髻,耕种田地,有聚居在一起的城镇和村落,喜欢杀人祭拜铜鼓。
滇僰与北面来的骑马氐羌作战不休,便求助于白胜,白胜打败了氐羌,将他们赶走后,却又在滇僰欢迎自己的庆功宴会上,把滇僰的各部君长统统用弩机杀死!然后派军队以威势平定了整个滇池附近,让它归属于自己。
昊元5年(公元前471年),白胜已经征服了附近的滇僰同族劳洸、靡莫,便正式在滇池称王,重建楚地的旗帜服章、礼乐,国号西楚。
西楚最初的疆域,不过是滇池旁三百里。当时西楚周围,全是其他部族,数以百计。从滇往东,有夜郎、且兰,从滇以北,有邛都,以上几个,大抵属于僚人。和滇僰一样,头梳椎髻,耕种田地,有聚居在一起的城镇和村落。
除了这些城郭部族外,滇的西面还有嶲人和昆明人,嶲和昆明的北边,是筰人和冉駹,以上几个,大抵属于氐羌。这些夷人都把头发结成辫子,随着放牧的牲畜到处迁徙,没有固定的居住之地,也没有长帅,他们活动的地方有几千里之广,都在皇昊蜀郡西南,故称之为西南夷。
昊元16(公元前460年),白胜向东击破夜郎,迫使夜郎君臣服于西楚,遂称霸西南夷。
昊元21年(公元前455年),白胜死,他得到的谥号是西楚闵王,他死后,与滇僰所生的幼子白职继位。
昊元23年(公元前453年),高皇帝已得到巴蜀两地的归附,便在嘉陵江建立了楼船水师,然后携带粮秣数百万石,配合陆军讨伐楚国。楚惠公不敌,大败。第一战,鄢郢陷落,第二盏,楚国的祖坟所在夷陵被烧,第三战,楚惠公与令尹钟子期南逃江夏、长沙,联络越国,负隅顽抗。
昊元24年(公元前452年),高皇帝命令太子帅军二十万,号称八十万,南下平江东江南,于赤壁击败了楚越五万联军,楚惠公战死,钟子期遁逃,南方从此平定,太子于楚国江南故地设置长沙、黔中二郡,然后班师回朝。
楚国虽然灭亡了,但仍有数万楚人向西逃亡,进入夜郎、且兰等地,被西楚接纳。
昊元68年(公元前408年),白职死,谥号西楚简王,他的儿子,西楚声王即位。
这时候,西楚已经日益强盛,成为西南一大邦,又击破昆明夷,夺得西洱河周边两百里之地,自此以后开始称霸西南夷,城郭农田比邻相望,人口数十万,可以出兵卒五六万。
但是好景不长,等到昊元72年(公元前403年)时,昊朝的孝武帝在位时,就越过大渡河,开始招抚西南夷,又派人南下逼迫西楚去王号,西楚不从,于是孝武帝就派遣数万大军来讨伐,从巴符关进入夜郎。
夜郎人不甘心被西楚统治,于是就投降了昊军,孝武帝把夜郎改设为犍为郡,又在蜀郡以南开辟了五尺道,再派大军一万,与夜郎一起夹攻西楚,西楚不敌,就放弃了滇池,带着十几万人逃到了西洱河。
昊元73年(公元前402年),西楚声王死,他的儿子继位,不敢再自称为王,就去掉王号,这就是西楚悼公。
当时孝武帝在滇池建立了云南郡,还想要继续讨伐西楚,于是西楚悼公只能带着十万人继续西窜,进入哀牢夷之地,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
等过了七十年,昊元147年(公元前329年),西秦的使者张仪奉命去身毒出使。
身毒在西秦大夏郡的南边,昊朝蜀郡和永昌郡的西边,地方万里,最初有十六国并存,其中以摩揭陀最大,摩揭陀难陀王一统强伽河(恒河)诸国。而西北面的健陀罗曾经臣服于波斯,在波斯覆灭后又独立了。
张仪在健陀罗看到了蜀郡出产的蜀锦和邛都的竹杖,这些都是昊朝的物产,而且西秦从未贩卖到身毒过。于是张仪让人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健陀罗人回答他说:“这些都是从强伽河下游贩卖来的,在摩揭陀的东边有一个新国家,叫做楚。”
直到这时候,张仪才知道,原来被认为七十年前已经灭亡的楚人,已经迁徙到了身毒的东边,并且重建了国家。于是张仪就继续深入身毒,去寻找楚人,三年后终于找到了西迁后的西楚。
原来,早在昊元107年(公元前369年),西楚悼公的孙子,西楚宣公带着楚人抵达身毒以东,名为“鸯伽”(孟加拉)的邦国附近,请求得到庇护。鸯伽的国王想要抢劫这些楚人,把他们作为奴隶,没想到却被只剩下几万的楚人大败,连国都都被夺走了。
于是西楚宣公就在鸯伽国重建西楚,并维持了身毒到永昌郡再到蜀郡的“蜀——身毒道”,通过贩卖昊朝的丝绸瓷器,积蓄财力。
昊元150年(公元前326年),当张仪到达鸯伽城时,西楚宣公已死,这时候是他的儿子,西楚威公在位。当时西楚因为与周边各国信仰不同,引发了身毒人的恐慌,正在被临近的摩揭陀围攻。
摩揭陀难陀王势大,有象兵三千,兵卒数十万,西楚兵少,又无火器,难以抵御,于是西楚威公贿赂张仪,请求张仪为西楚解困。
这时候,西秦已经大败波斯,占领了两河,势力正盛,昊朝的皇帝也封赵驷为王。而西秦的大夏郡和卑路支郡,都临近身毒诸国,秦惠文王也有经营身毒之意。
张仪认为西楚可以为作为西秦的盟友,一起夹攻摩揭陀,就建议西楚威公与西秦和亲。
于是昊元151年(公元前325年),在张仪的护送下,西楚威公将他的爱女芈姝嫁到了西秦,做了秦惠文王赵驷的嫔妃。
在芈姝的陪嫁媵妾里,还有一个名叫“芈月”的西楚宗室女子……
番外7 芈月传 上
ps:首先,本篇虽是脑洞,但也是致敬《芈月传》的作者蒋胜男,在文笔和细节上,《芈月传》的小说真的是战国文的巅峰之作,当然男频读者可能接受不了,此外电视剧不予评论。
其次,七月的新书《战国明月》已经在起点发布了,当然主角不是芈月,你们别想多了,也不是之前计划的齐国,因为那个开篇没法写下去……不废话了,快去收藏了投张推荐票啊!最后,愚人节快乐!……
《芈月传——历史上真实的芈月(上)》
《新邺女报》昊元2017年3月31日稿
昨晚,年初备受期待的历史大剧《芈月传》终于在秦京卫视揭开面纱,与张晓龙执导的另一部女性宫斗大剧《南子传》类似,《芈月传》也是以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西秦宣太后为原型。在采访中张晓龙也介绍说,该剧除了宫斗,更多的是对芈月这个人物以及与她存在关系的人物进行解读。历史上真实的芈月是什么样的?这位在西秦历史上至关重要的太后有着怎样波澜壮阔的一生?她的感情生活是否如剧中一样?昨日记者采访了相关历史学者,来揭秘这位神秘女性的一生。
1.芈月并非楚国公主
在昨晚首播的剧情中,芈月是西楚威公宠爱的庶出小女儿,一出生就被认为是“恒河女神的化身”。
这一点,是电视剧的夸张,对于芈月早期经历,史书记载不详,真实的芈月并不是楚国公主,她更有可能是家境落魄的宗室女。因为芈月的母亲曾经改嫁,她有两个弟弟,姓氏不同,一个叫芈戎,一个叫魏冉。《秦记·阿兰侯列传》中的阿兰侯指的就是魏冉。
但这种演绎也有一定合理性。因为西楚沿着蜀——身毒道进入身毒东部的鸯伽后,以不到十万的楚人统治着一百多万的身毒人,所以在人种、风俗习惯、信仰上都难以避免的当地化了,开始信奉婆罗门教,并将昊天加进了婆罗门三大天神之中,取代了大梵天的位置加以供奉。
至今,在鸯伽当地仍有这样的传说,说芈月是在恒河三角洲的恒河女神庙中出生的,她注定要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冰雪皑皑的西北方高原去,也就是西秦。昊元151年(公元前325年),长大后的芈月,果然作为嫡公主芈姝的陪嫁媵侍远嫁秦国。
2.芈月在西秦后宫等级较低
众所周知,芈月之所以会嫁到西秦,是因为当时西秦强大,灭亡了阿契美尼德王朝,占据了从两河到大夏、大宛的庞大地域,是一个北方强国。而西楚则刚在身毒立足不久,又没有火器,常饱受难陀王朝的进攻,于是就在秦使者张仪的斡旋下,想通过与西秦的和亲,秦楚再度联合,夹击难陀王朝。
这一设想,最初并没有能够实现,因为这场和亲之后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西秦都在不断的叛乱和平叛中度过,作为外来的华夏拓殖者,秦人和楚人的处境类似,也以不到三十万的秦人,统治者一千多万的波斯人、塞人、埃兰人、亚述人。秦惠文王之所以无法向西继续开疆拓土,甘愿与亚历山大王朝平分波斯疆土,就是出于这种考虑。为了稳定疆域,秦惠文王赵驷甚至不得不与索格利亚地区势力强大的粟特贵族之女罗克珊娜成婚,以她作为王后,以罗克珊娜的儿子赵荡为太子,而芈姝、芈月等楚人身份较低。
在《史记.西秦世家》以及《秦记·宣太后本纪》中,曾有对芈月的记载:“昭王母故号为芈八子,及昭王即位,芈八子号为宣太后。”
芈月为什么被称“芈八子”?据记载,西秦继承了中原地区春秋时代的制度,后宫分八级:王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八子”是其中地位较低的等级。芈月进入西秦后宫,生了三个孩子,但是直到秦惠文王去世时,她也始终位居人下。3.芈月曾一度带着儿子流亡
秦惠文王最大的历史功绩,就是让华夏之辉照到了波斯和两河,更为难得可贵的是,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扩张欲望,花了十多年时间让秦人在新征服的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昊元165年(公元前311年),秦惠文王去世,他和罗克珊娜的儿子秦武王赵荡继位。
从这时候起,芈月母子们的命运就开始急转直下。因为受罗克珊娜影响,粟特人开始在西秦宫廷里当权,俨然有凌驾于秦人之上的趋势。在一些传闻里,秦武王甚至跟随罗克珊娜转信拜火教。
在这种背景下,西楚来的芈月自然更不受重视了,她和她的三个儿子被送到了位于中亚边塞的西秦北面官处,只有一座边塞小城作为封地。
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秦武王的继位,反倒让之前迟迟未能实现的秦楚夹击难陀王朝实现了。
与稳重的秦惠文王不同,年轻秦武王是激进而冲动的,他继位才一年,就决心征服身毒。
昊元168年(公元前308年)春末,秦武王亲率约二十万大军开始了征服身毒的征程。身毒的北部是波斯势力曾经到过的健陀罗,他们知道秦人厉害,沿途所经大部分城镇或归降,或占领。
此后,在难陀王朝前来阻击秦军的药杀水会战里,在秦人的铁骑与火枪、长矛、大炮的无敌方阵冲击下,难陀王朝的象兵一溃千里,此战之后,西秦占领了整个药杀水流域。
然而秦武王并不满足,他认为难陀王朝已经不堪一击了,于是就派人去联络西楚,准备朝难陀王朝的首都华氏城进发。
然而就在秦人深入身毒腹地,进入热带时,可怕的疟疾来袭了……
秦人和军队里的波斯人、大夏人、粟特人习惯了波斯和大夏这些高原地带的清凉气候,对身毒的炎热天气猝不及防,结果在蚊虫的肆虐下,二十万人病倒了一大半,上吐下泻,战斗力被削弱到了极致。连秦武王自己也生了恶疾,于是秦人只能撤军。
在回到大夏时,秦武王已经病入膏肓,甚至连从昊朝请来第十七代医扁鹊都治不好他。
昊元169年(公元前307年),才二十出头的秦武王赵荡病死,他的死,使得刚刚在西亚和中亚站稳脚跟的西秦发生了剧烈动荡。
因为秦武王没有儿子,王位空悬,于是秦惠文王的其他公子纷纷拥兵自重,西秦分裂成了几个部分:秦惠文王弟弟樗里疾控制的大夏,秦惠文王后罗克珊娜控制的波斯、索格利亚,季君公子壮控制的巴比伦,北方五翕侯控制的草原地带。
西秦四分五裂,自然无心去管理被征服的药杀水健陀罗地区。于是,摩揭陀国一名出身刹帝利贵族,名叫旃陀罗笈多的青年,率领当地人民揭竿而起,组织了一支军队,击败了西北身毒的秦人的部队,并宣布了身毒人的自由,之后,他就以健陀罗为基地,建立了身毒孔雀王朝。
这个时候,芈月又在哪里呢?翻阅历史,似乎找到了答案,这个时候的芈月,就在北方的秦人故地,五部翕侯处!
那么,这场被称为“继业者战争”的西秦内战,最后是谁获得了胜利呢?芈月又是怎样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将儿子赵稷推上王位,继承西秦,并重新统一振兴西秦的呢?
而这场中国之外的纷争,西秦、西楚、孔雀王朝、亚历山大王朝,谁将是最终的获益者呢?芈月又是如何和她的第二个男人,斯基泰王相识相爱的呢?这场爱恋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敬请收看《芈月传——历史上真实的芈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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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若使人生如初见》
ps:这一篇是读者写的同人,番外构筑的差不多了,但是七月只能弄个骨架,有兴趣和脑洞的,欢迎写同人补全,七月会一起发在春秋上,当然,拒收小h文悲歌。
此外,新书《战国明月》求收藏求推荐票,新书每5000票春秋就更一篇番外哦,我人头保证,新书绝对不玩死女了?
……
《若使人生如初见——赵无恤与灵子书》作者:莱茵金属(qq群里的夏目玲子奶奶啦)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鹿苑,白麋生产,我就在你身后,眼见你安慰它,你说:“勉之,勉之。”语气温柔。幼崽生下,你发号施令,要来铜销,语气不容置疑,我把佩剑交于你,你切断脐带,包扎。转过身,绿衣黄锦,脸上有血珠,眼睛清明,我仿佛看见夏日的森林。
那时,你心忧翁婿,希望我带你入宫,我一以允之。我驾驭着马车,你坐在车后,我们沉默的不说话。我突然唱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我没有转过头,但我知晓你是笑着的,我们的爱情始于那时。
再后来,翁婿病重,你趴在我肩上哭泣,病愈,你笑,我笑。
再后来,我送你与翁婿归乡,遇刺,翁婿代我而死,我看见你的悲伤流淌,我手刃范嘉,以告乐伯在天之灵,我也被驱逐。护送棺椁到宋国不久,我去鲁,不见又三年。
再后来,宋国内乱,我出兵援宋,与你相见,与你相见,与你相见。再后来,我为鲁国正卿,与齐战,与卫战,没有结束的时候。迎娶你于商丘,在温县祖庙成婚,你说我的心不在此处,是也,我不敢否认,不得不承认。再后来,晋国内战,六卿相争,我无暇顾你,在外作战,死生取于昊天,性命决于咫尺。你于祖庙相告先祖,保佑他的子嗣平安,吾知之矣。再后来,与北胡战,与齐战,与秦战,与吴战,与楚战,战无止禁。
还好,我也要去了,灵子,你会原谅我的是吧,桓儿也是,我们再做一家人可好?你们会答应的,是吧?自欺欺人罢了。
灵子,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带你看看你最爱的地方,好吗。
我看见窗外,红色的花,绿色的叶,绿衣黄锦,白色面纱,乌黑长发垂落地上。曲水流觞,日正高阳,白麋游于左右,戏于林野。少女轻拍白麋,引来亲昵地回应,小鹿从树丛里钻出,探头探脑,欢乐地一叫,惊起休憩的鸟,把少女也吓了一跳。她抓住贪玩的小鹿,抱在怀里,小鹿挣扎着要跑,她轻灵一笑,放开小鹿,小鹿连蹦带跳窜进草丛,只露出尖尖的耳朵,一晃一晃。
少女不再理会小鹿,回过头把草药挖出,小手一甩,泥土洒在地上,激荡起尘埃。尘埃无风而起,四散在空中,仿佛渺渺无穷,聚集,朦胧。少女把草药扔进背篓,起身向远处走去,尘埃飘浮在她身边,她恍若不知。渐渐的,她绿色的身影发散,被黄色埋没,她在其中行走,卷起回转的风,带动尘埃飞旋。渐渐的,绿色模糊了;渐渐的,绿色虚幻了;渐渐的,再也看不见绿,只有无穷无尽,飞舞的尘土。
第684章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浩浩河水缓缓地向东流淌,大风吹过河面掀动波浪,白浊的浪花拍打在河岸上,冲刷到众人脚前。
宽阔的漳河在过去千百年里,不知借助“河伯娶妻”的传说,吞噬了多少大好年华的少女,本来今日也不例外。可此刻,应“嫁给”河伯的新娘却在岸上瑟瑟发抖,反倒是号称能畅游河伯水府的巫妪被几名虎贲抬起扔到河心,她挣扎了几下便沉下去了。
然后是她的几名弟子,再然后是勾结巫妪,在当地为非作歹,残害民众的三老……
水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而岸上的邺地僚吏、豪长、里父老,乃至于三千民众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们的神情从惊骇到害怕,再到敬畏。
敬畏下这命令的人。
所有人目光集中在岸边背着手,似乎是在欣赏河景的赵氏世子身上,这一刻,他变得比能发滔天大水的河伯更令人畏惧!
“巫妪和她的女弟们是女子,恐怕不能把事情说清楚,动作磨蹭点也就算了,可三老前两日在我面前还能说会道,对征粮征民夫这些事叫苦不已,今天怎么也这么慢,去了快一刻还不回来……”
河边死一般的寂静随着赵无恤的再次出声被打破了,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口水,眼睁睁地看着赵无恤露出了无害的微笑:“我想再派几个僚吏或者豪长到河里去催他们,何如?”
岸上那些“河伯娶妻”的组织者都被这声”何如“吓得双腿一软,纷纷跪倒在地。昔日不可一世的头颅杵在泥地里、石头上稽首不已,有的人把头都叩破了,额头上的血流了一地,脸色象死灰一般。
赵无恤哑然失笑:“怎么,河伯不是很好客么?水府不是好地方么?如今怎么没人愿意去了?嗯?”
“小人等知罪,知罪,还望世子饶命!”
事到如今,众人哪能不明白,赵无恤今日弄这一出正是为了治治他们的。
过去到这里来做吏的邯郸氏家臣也有对祭漳河颇有微词的。但他们势单力薄,最后要么被当地人驱逐,要么巫祝、三老同流合污。但赵无恤可是带着两万大军来的,要是他愿意。甚至能把本地毫丈、里父老的族人全部屠戮一空,将邺邑荡为平地。
赵无恤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漳水,说道:“看样子河伯的确很好客,大概是要留客人宴飨,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让百姓们都散了,离开这儿回家去吧。”
在兵卒的驱赶疏散下,百姓们心有余悸地走了,而豪长、里父老们还在岸边乖乖跪着不敢起身。
维持了数百年的传统在今天被赵无恤彻底截断,河伯娶妻无果而终,却无人胆敢有异议,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们只求活命……
赵无恤的确还有话要对他们说,他教训道:”既然到了赵氏治下,这为河伯娶妻之事。劳民费财,残害无辜性命,而且河伯还不领情,从此之后,就休要再做了。若再有人不改,今日投河者,便是他的下场!”
将本地豪长们吓唬一顿后,今日之事算是圆满解决了,赵无恤提前剽窃了西门豹的作为,看样子效果还挺不错。
只是。想要彻底解决邺地的问题,还得有一个良吏来长期治理才行,赵无恤心中已经有了个好人选。
成抟,从五六年前便开始跟随赵无恤。而家中也世代为巫,直到他这一代被赵无恤带到了鲁国,从基层干起,一直做到一县士师,倒是个放在邺地种田的不错人选。成抟重律法,也通民政。赵无恤没记错的话,后世的西门豹也是被归到法家的。
这件事不急,只有拿下了邯郸乃至于整个太行以东,邺地才有一个安全发展的环境。
回到邑中后,还不等赵无恤召成抟来,却是满心疑问的项橐先过来发问。
“将军,何不如像你对吾等近臣说过的‘唯物’‘无神’一样,直接宣布河伯不存在,这样方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啊!”
……
赵无恤瞥了项橐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然,仆臣只是觉得,将军平日里对吾等宣扬的理论,和实际上在百姓面前表现的差别很大,一面强调人道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可却又重视天道。”
赵无恤让他坐下,饮了一口水后才说道:“非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这世道,砸毁了一个神像,又会有千千万万个神祗被供奉起来。”
项橐愕然,细细一想却又深以为然。
别说是春秋之世了,就算放到两千五百年后,牛鬼蛇神是被砸碎了,可红色的救世主却再度被捧上神坛,顶礼膜拜的程度超过了历史上所有的帝王和神明。等不朽伟人也如普通人一般衰老死去,曾经被踩在地上的魁魅魍魉再度钻了出来,从乡镇里的小庙到一度在京城呼风唤雨的圆轮教,哪里会少了这些人上蹿下跳?
唯物者的国度尚且要无奈地在宪法里宣布:人人信仰自由,何况赵无恤这蒙昧尚未褪去的时代。
见项橐默然不语,赵无恤又笑着问他:“你可知,我为何要干预河伯之事,为何要将那巫妪、三老等人沉到河中。”
项橐崇拜地垂首:“因为将军心中有仁,不能容忍这些人残民。”
无恤道:“这是其一,天下神祗千千万万,祭祀方法也多种多样。比如同样是祭祀河水,在汉江一带,因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所以汉阳诸姬一直以来都有个习俗,那就是在江边立昭王之祠。每逢五六月间,便以时鲜甘味,采兰杜等叶子包裹起来,沉入汉水中。至于贵族家中则以五色纱囊盛食,或用金器沉入水中,让蛟龙吃饱,让它们不要去伤害昭王的魂灵……”
“这种习俗也是在敬神祭祀,却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若我到了江汉,只会跟着当地人一起去进行,以获得他们的认同。非但不会加以制止。甚至会立法将这种习俗当成节庆来过。”来到这时代赵无恤才惊觉,早在屈原之前,端午节习俗已经在江汉悄然流行了,只是暂时挂在倒霉的周昭王名下。再过几百年才会被楚文化归为己有。
“可若是把投入江中的食物换成人,换成童男童女呢?你能接受么?”
项橐摇了摇头:“当然不能!”
无恤笑道:“不错,这就是根本的原因,百姓心中的神明一时间无法消除,让他们在温饱之外。稍稍祭祀下以求心安,本无可厚非,当地官府甚至能在律法外,利用这些神祗维持统治,让人觉得抬头三尺有神明,不敢作奸犯科。”
“但切不能被恶人利用!祭神的目的是让人过得更好,若这是以杀人为代价去做的,岂不是本末倒置了么?这就是我平日里告知汝等的‘人本’和‘民本’,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而不是‘神本’。事事决于巫祝和龟卜,只会坏了大事!祭神是为了更好的治人,等到不需要依靠鬼神也能治理好民众的时候,这些所谓的神,自然就可以撤销取缔了……”
跟着赵无恤耳渲目染,加上在鲁国孔子思想的熏陶,项橐满脑子都是先人事后鬼事,此刻他眼中有些向往地说道:“真期盼那一天早些到啊……”
赵无恤的眼中则有一丝无奈,他对项橐说了第一点原因,可第二点。却悄悄带过了。
之所以打击邺地巫妪和三老等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未被纳入赵无恤的控制之下,甚至有鼓噪当地人借河伯之名反抗赵氏的可能性。是邺地的不稳地因素……
这是当权者决不能容忍的!
帝制时代,被朝廷收编的神祗会变成公开祭祀的正神,如天地、四渎、五岳,但那些未被纳入控制下的,则会成为淫祠。历朝历代的地方官一面会对合法的神们毕恭毕敬,一面会乐此不疲地捣毁当地淫祠……
曹操当年做济南相。就是靠干掉六百余所淫祠出名的,不过这不耽误他在收编青州黄巾后放宽对“中黄太一”的信仰,再后来对各地方士聚而不禁,规范、引导、利用他们为曹氏鼓吹代汉的合法性。
到了后世,除了国家承认的合法宗教外,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邪教”……对太平道、白莲教等邪教喊打喊杀,又利用合法的宗教如全真、正一等控制民间思想,一直是历朝历代屡试不爽的法子。
赵无恤无奈地发现,轮到他时,也逃不脱这个套路,何况春秋正是民志未来,士风未盛的迷信蒙昧阶段。这才让南子在宋国大兴“天道”之名,行收编淫祀,控制宋人之实,并为统一九州亿兆斯民的思想和埋葬成周秩序作铺垫。
他能做的,也仅仅是恪守着“以人为本”的底线了。
于是无恤叹了口气,心中暗道:“然,真希望有那么一天,所有神祗,无论是伟光正化的领袖,还是虚构的鬼神,都能被人遗忘消灭!”
……
不过想法虽好,但叫赵无恤未曾想到的是,在漳水畔闹了这么一出后,他的名声顿时响彻河北。就在赵军准备开拔北上的时候,在漳水两岸开始流传一个新的传奇,到了百十年后,就成了这样的版本:
“当时风波忽起,两条铁脊龙夹舟而出,河伯乘白鼋出水,他长的鱼尾人身,须发银白色,双目与鳞片流恍若琉璃,精光四射……他见状勃然大怒,质问赵氏世子为何要将巫妪沉江?为何要夺了河伯之妻?他说着便招出鱼兵鳖将,要做法发水淹没邺地,一时间波涛汹涌,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听者纷纷吸了一口凉气,连声问道:“后来呢?赵氏世子可护住了沿河百姓,可击败了河伯?”
讲述者在关键位置一停顿,随即笑道:“勿慌,世子乃玄鸟降生,天帝预言要灭范、中行,兴赵氏之人,自然不会退缩。说时迟那时快,他也不多言,拔出干将剑斩龙!干将,神剑也!上能斩天神,下能屠魍魉,小小河伯怎能阻挡?却见刹那间河水自动向两侧分开,云雾散尽,两条比金铁还硬的蛟龙从中间被斩断,龙血染河,虾兵蟹将尸体漂了满河,风波乃止,河伯法术被破,化作一条白鲤,潜水下去不敢再出。”
听众松了口气,纷纷鼓掌叫好。
“赵氏世子不仅有勇,也有仁,那河伯本是殷商之时,玄王契放生的一条小鲤,得了机缘才成为小神。世子念他不易,过去也曾镇守河中,阻止波涛,所以就绕了他一命。世子登岸,投璧於河,河伯不敢收,再三归之,世子便毁璧而去,自此以后,漳水再无泛滥之时……邺城百姓大喜,便捣毁了昔日的河伯庙,在当地为世子立祠,香火不绝……”
……
就在赵无恤解决了邺城的事情,旌旗北指,准备向邯郸进军时,在千里之外的宋国,也进行着一场类似的对话。
”夫子,敢问死为何物?“
孔丘衣着简朴,他跪坐在叶子即将落尽的大桑树下,淡淡地看了发问者一言,又望了望来旁听他演讲的人,这半月来,他们从数人到数十,再到数百上千!而神情也从轻蔑不以为然,变成了聚精会神,时不时还会有人发问。
他收敛笑容,严肃地说道:”未知生,焉知死!“
这回答回避了问题,周围那些没什么文化的宋国农民、商贾顿时嘘声一片,纷纷散去了,但那些能识文断字,有些文化的宋国士人,却觉得此言极有道理。
发问的宋国士人不死心,再追问道:”敢问事鬼神!“
孔子再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嘘声小了,转而代之的是一阵赞叹,围拢的人越来越多。
“请夫子解释一二!”
孔丘这才缓缓说道:“《书》言,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若真有天道,一定是以人为本,而不鬼神为本!”
唏嘘声连绵不绝,外围的人面面相觑,听不太懂,内圈的那些宋国士人却相互点头,佩服不已。
“好,不愧是鲁国闻人,夫子好一个不以鬼神为本!“
恰在这时,外面却有人边鼓掌边走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位身穿白袍,脖子上戴着”阴阳鱼“的巫祝。
他傲然扫了一眼周围的宋人,有人便知趣地散开了,因为他身后还跟着一些披甲持戈的宋兵。
孔丘却也不惊慌,他止住了要拔剑的徒弟子路,捋着卷须问道:
”不知二三子来此何事?莫不是来索拿我的?“
那巫祝行了一礼道:“岂敢……只是夫子这半月来在商丘大加抨击天道……”
“我没有抨击,只是在讲道理,纠正错的地方。”
巫祝只得换了说法道:“无论如何,夫子都是在蛊惑人心,这恐怕……”
孔丘目视弟子们,宋国士人们:“蛊惑人心的,是丘么?”
巫祝一噎,顿了半响后道:“小人今日来只是带话的,夫子自说自话已经很久了,人言,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三日后,宋国的大巫,也是宋国的公女在毫社设下辩坛以迎夫子,到时候有万人旁观,公女希望和夫子好好辩一辩人鬼之事!”
第828章 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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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欲封孔子书社之地七十里,让他做楚国的大夫,司马以为如何”
楚王熊珍颔下蓄一小撮胡须,身着赤色如火的犀皮衣,头戴华丽的胄帽,腰佩长剑“湛卢”,站在沉重的戎车上,目光中杀气却有些不足。他这次率领楚军和陈、随军队进攻蔡国,进攻到沈地附近时,凑巧救下了被困整整七天的孔子师徒一行人。
孔子之名熊珍早已听说过,可谓是天下贤人之一,博闻强记,因为不愿屈从晋鲁卿族赵氏的强权而出奔,游历了莒、郑、陈等国,如今楚王志在复兴,听说在此救下此人,不免有些求才之心。
然而楚王话音刚末,他的庶兄,也是楚国的司马子期就站出来劝诫道:“不可”
楚王偏过头去问道:“司马觉得不妥”
司马子期身为司马,对中原发生的事情还是十分关注的,他说道:“不敢,只是臣听闻,孔丘及其弟子的学问乃尊周天子,试图在天下复兴周礼,想要让人盛装打扮,繁琐地规定尊卑上下的礼仪、举手投足的姿势,还有从幼到老不能学完的周室礼乐,这一切都与楚地风俗习惯格格不入,故孔子之学不适合楚国,不如随他去。”
楚王却有些不同意:“但我多次听叶公说过,孔门之徒端木赐,擅长货殖、外交、治国,如今是陶丘的执国,带着曹人实行共和之制;还有冉求,为赵氏练兵,练出了万余武卒,赵氏才能横扫晋国。既然孔丘的这些弟子都如此厉害,他本人恐怕也不俗,更何况还有这百余孔子之徒,只怕也有人才,若是就此错过,岂不可惜”
“不然,孔子中能干的弟子似乎都被赵氏留下,其余众人跟着孔丘在列国如乞讨般行走,在鲁则鲁国被窃,在莒则莒国被占,在宋、郑、陈、等国都不受欢迎重用,可见包括孔丘在内,剩下的都是无用之人,大王不值得分地封之。”
见楚王还有些犹豫,司马子期便道:“更重要的是,楚国的祖先在周受封时,名号为子男,封地方圆五十里。如今孔丘祖述文王武王时期的法度,彰明周公、召公的事业,大王倘若任用他,同样实行周礼那一套,那楚国还怎么能世世代代拥有堂堂正正方圆万里之地呢”
“吾等先祖熊渠曾言,楚乃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天子不与我公侯之位,楚便自称为王至今已经快十多代人了,大王在南方的地位,其实和天子也差不多,陈、随、许各诸侯皆以臣子自居。然而中原诸侯不予承认,听说鲁国人暗地里还骂吾等是蛮夷鸠舌之人,称呼大王为楚子呢孔子最重周室礼法,只怕也是这么看的。故大王要封孔子,且先去问问,他愿不愿意称君上为王,行仆臣三拜稽首之礼,否则难免尴尬。”
楚王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便让子闾带着些礼物,替我去问候孔子,也试探一二。”
王弟子闾领命而去,楚王则和司马子期继续商量战事,他们这次进攻蔡国,一是为了报复十多年前蔡国引导吴师入郢,给楚国带来巨大损失,二是为了重新收复蔡国,让楚国疆域恢复到更东方的位置,以陈、蔡、顿、胡为屏障,构建对吴防线。
“陈国控制颍水,北连郑、宋两国之道。淮、泗有事,顺流东指,此其经营之所也,如今陈侯畏惧吴国,愿意归服大王,得陈,便能与中原诸侯沟通,还能兵临蔡地”
“至于蔡国,此地西望方城,东通淮沔,倚荆楚之雄,走陈、许之道,山川险塞,田野平舒,战守有资,耕屯足恃,介吴楚之间,乃襟要之处。”
子期严肃地说道:“同时,也是楚国的肘腋之患,要排除吴国再度西进的祸患,楚国必须重新征服蔡国”
“先夺回沈地,再包围新蔡,不怕蔡君不从。”楚王摸着自己的小胡须笑了一下:“现在的吴国,正与寡人的舅翁战得热闹,没功夫来救蔡国,正是吾等的大好机会”
就在这时,去探孔子口风的子闾回来了。
“他怎么说”楚王很随意地问道。
子闾面色有些不好看:“孔子感谢,但却又请辞,不愿意见大王。”
“为何”
“他说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丘虽然落魄如丧家之犬,但要像晋文公重耳一样,流落楚国时为了寻求帮助,便称楚为王,置天下唯一的王周天子为不顾,他修习文王、周公之道,自问做不到”
“腐儒真是放肆”虽然有所预料,但司马子期还是忍不住斥责了一声。
但好脾气的楚王熊珍却笑着摆了摆手道:“司马先别怒,子闾,你且去问问孔丘,当年鲁昭公来楚国时,也以诸侯见天子之礼,对着孤的伯父灵王三拜稽首,他乃鲁人,叫我一句大王又何妨呢”
子闾再度领命而去,过了不久又回来了,脸色又尴尬了几分。
“如何”
“孔丘还是不来。”
“这次他又是如何说的”楚王晓有兴致地问道。
“他说,当年就是鲁国三桓之一的孟僖子随同鲁昭公出访楚国,到达郢都后不能以礼处理外交事务,以至于国君受了不应该受的耻辱。孟僖子深以为耻,遂发奋学习周礼,将死时还嘱咐二子向孔丘学礼,孔丘教授二子时矜矜业业不敢怠慢,如今自己到楚国边境来,若重蹈当年,死后就无脸面见孟僖子了”
司马子期冷哼道:“巧言滑舌,将孔丘及其弟子绑起来逼到江水边,不从就扔下去,由不得他们不喊大王”
楚王却摇了摇头道:“孔丘这番应对不卑不亢,不亚于当年知武子应对先君共王。既然孔丘辞了我的礼物和聘请,那我也不必见他,免得相看两厌。此外蔡国即将兴兵,他们不宜再深入,派一队人,将孔丘一行往叶公所在的方城送去,若孔门弟子中有人才,就让叶公留下几个,若无,则任他们回中原去吧”
“诺”子闾第三次领命而去,司马子期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专心查看地图的楚王,不由叹了口气。
子期知道自己这个楚王弟弟的性情,他遵循常理行事,不乱纪纲,不为私心迷惑自己,不为困难而退缩,始终坚持坚定自己的原则。就算孔丘如此不知进退,也不会做出拖下去一剑杀了的举动,果然是一笑释之。
这样仁慈贤明的楚王,楚国要是早几十年,甚至十年遇上就好了,若十年前楚国的大权在他手里,再有自己和子西等兄弟辅佐,楚国,大概就不会遭遇那场浩劫了
五日之后,时近春末,孔子师徒一行人已经被遣送到方城去了,楚王与孔子不相见,便索性将他们踢给叶公,让叶公代为接待筛选。
而楚军也行动迅速,他们很快便摧毁了蔡国外围脆弱的防御,夺回了沈地。
”这里还和二十年前一样,没有变化啊”
楚王熊珍所在的地方是沈国的旧宫殿,沈国是汝颍下游的撮尔小国,其祖先因助平王东迁有功,便被封在沈地,国君称之为沈子。这个小邦很早就被楚国纳入自己的封建体系中,接受楚文化熏陶,器具、饮食、衣冠,除了难以更易的语言外,方方面面都和楚国一致化。
直到十多年前,晋国召集诸侯会盟准备对楚国动手,亲楚的沈国拒不参加,晋国便指使蔡国,出兵伐灭了沈国,并将沈子嘉押回蔡国杀掉,蔡人自此吞并了这里。
但蔡人也没改变这里的格局和内部,所以这座宫殿里的许多东西都和郢都相似,楚王此时此刻正侧脸欣赏的那副描绘在墙上的壁画也充满了楚文化气息:
壁画中,太阳神”东君“从东方的建木升起,把幽暗黑夜变成皎皎白天,他驾着龙车雷声轰响,龙车后载着如旗的云彩舒卷飘扬。地上的人类朝拜不已,敲起乐钟使钟磬木架动摇,起舞者如同翠鸟般轻盈飞举,在乐舞声中,沈国的贵族最后升天变成了“羽人”脚踩凤凰腾云驾雾,与东君共同划过天际,去向世界的尽头......
看到这幅画,让楚王记起了过去的情景他年幼时曾和父亲楚平王来汝颍之间狩猎,沈君待楚国王族如同儿子侍奉孙子一般,恭敬至极。
父王曾指着这副壁画,给他讲为何楚国人崇拜凤鸟。
“楚人乃祝融之后,祝融其精为鸟,离为鸾凤,鸾者凤凰之属也,祝融就是凤的化身,吾等子孙亦然。先君楚庄王就曾把自己比喻为凤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还摸着他的头说道:“珍,你以后也要和历代先祖一样,做一只栖于梧桐上高贵的凤”
当时他不满十岁,望着自由飘逸的凤,高高在上的东
君艳羡不已,重重地点头。
父王也会带着熊珍,站在沈宫最高处眺望树林、河流和山泽,然后对刚刚被封为太子的熊珍说:“总有一天,它们都是你的”
不止是沈国,陈、蔡、随、唐,短短几年后,这些附庸国最终都成了熊珍的臣子,他统治着东到淮汭,西到汉中,北到汝阳,南到江南的广袤土地,就像他父亲平王,伯父灵王、康王,祖父共王,曾祖庄王从前所统治的一样。
但是从熊渠筚路蓝缕开始,楚人就从未失去他们的土地,唯独熊珍却失去过
他这只雏凤一开始就停歇在太高的梧桐木上,年幼无知,以至于跌得最惨。
他继位之初,以为楚国的一切都是阳光明媚,一片大好的。令尹子常伪饰美化了所有事情,他迷惑楚王在章华台上与姊弟们嬉笑玩乐,用锦缎挂满台下道路旁的橘树枝,告诉楚王外面的楚人都穿着蚕丝衣服,布匹多到挂不完;他故意让人划着一船一船的稻谷从章华台下经过,以此告诉楚王,楚国年年丰收;他还为王宫卫队配备了最好的装备,人人佩戴好剑,穿犀皮甲,以此让楚王放心,楚国的武备也极其强盛
然而这一切都破碎了,伴随着柏举之战的惨败,以及郢都的毁灭。他差点在吴师入郢时失去了一切,失去母亲,失去兄弟,失去妹妹,失去王位,失去国都,失去楚国
他带着妹妹和全家人仓皇逃出都城,渡过汉水,一路上在云梦泽里跋涉。到这时,他才看到了真正的楚国:横行跋扈的贵族,公然在白天抢掠的盗寇,在云梦泽里艰难求生的难民,楚国处处是叛臣,斗氏余孽差点就对他动手。一行人辗转月余,最后逃到了随国,还被吴军包围,逼门索拿过,若当时随侯一念之差选择出卖他们,楚王和整个王族就要被一锅端了
他们最后逃过一劫,也幸亏他的长庶兄子西建树王旗,安定人心,招集散兵,组织抗战。申包胥则奔赴秦国乞师,秦军在子蒲率领下纵横于方城内外,楚师出没于汉水南北,吴师穷于应付,在楚国境内也处处遭到反抗,遂退出了郢都。
吴师退走之后,熊珍这才回到郢都,时为十月份,历时10个月的大战终于结束了,在这场大战中,受祸最惨的是郢都的国人,郢都经吴师蹂躏,残破不堪。自此之后,吴国太子夫差逆流袭击,楚人便害怕再度危亡。于是又把郢都迁到鄀地,改革政治,来安定楚国。
楚王熊珍便是在这样的艰难历程中成年,这是楚灵王、楚平王和令尹子常做下的孽,但这恶果,却让熊珍兄弟几人吃了个正着他因此积累了太多的内疚,为自己丢失祖宗土地,为辜负了国人。他知道楚国需要疗伤,于是便奖励有功者,宽容背叛者,安抚伤痛者,这一疗就是十年
十年过去了,楚国在渐渐恢复,但这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淮河一带千余里土地了,楚国的疆域顿时像一个被狠狠咬了一口的苹果,缺了一大块。而吴师入郢造成的痛楚,依然存在于楚人精神的深处,难以治疗。
“我辜负了祝融和列祖列宗。”
楚王熊珍结束了深思,再度走上沈国旧宫的高台,扶着他祖先征服踏过的城垛反省,眺望遥远的蔡地,露出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笑。
“但我不会辜负儿子”
他前年娶了越王勾践十三岁的女儿,那个沉默寡言,甚至不太会说楚言的越女今年刚刚为熊珍诞下一个子嗣,取名为”章“。章华台的章,熊珍希望自己能早点解决吴国的威胁,能迁回郢城去,让儿子能在郢都和章华台的废墟上成长起来,吸取过往的教训,也获得前行的勇气。
到时候,自己也要摸着他的头,对他说自己父王说的话。
“章你以后也要做一只停歇于梧桐上高贵的凤,还要牢牢记住,凤凰不死,涅槃再起,其势更烈,就像芈姓王族一样,就像赫赫楚国一样”
“大王”思虑和豪情被打断了,司马子期出现在背后,面沉如水。
当年楚军柏举大败,子期来告急时,就是这副表情。
楚王顿时心中一紧,追问道:“何事”
子期深吸了一口气:“大王,刚刚得知消息,吴王夫差在夫椒大败越王勾践”
未完待续~~
第850章 卧榻之侧
ps:12点还有一章
“要将反对君主制的人送上火刑架?”想起南子那充满威胁的话,赵无恤就感到好笑。
宋国有自己底线,这毋庸置疑,在赵无恤的眼中,南子就是一只领地欲极强的狐狸,她牢牢看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对任何试图越线的人、势力、思想都视为仇寇……
这个女人太缺乏安全感了,狂热的天道教徒和宋人对公室的敬重是支撑她权力的两个支点,缺一不可,更不容许被外来的激进思想腐蚀破坏。所以她才将孔丘驱逐出去,也是怕孔子呆久了,会形成一股与她作对的逆流。
不过子贡在稍后向几个邻国做出了保证:驱逐君主,建立共和行政是曹国的特殊国情决定的,绝不会向外传播,陶丘人今后只对扩大生意,以及铜钱掉落到钱罐里的声音感兴趣。
信也好不信也罢,鲁、卫、宋都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因为他们三国都是赵氏主导的中原秩序中的一员,鲁宋位列第二阶梯,卫国则还在更低的位置。赵无恤既要求他们睦邻友善,但又不禁止他们的矛盾和竞争,三国相互提防,对于赵氏而言反倒是好事。
“菏水”的开挖计划也在稍后敲定,这次卫国没有参与的必要,赵无恤为中介,曹、鲁、宋举行了一次三边会谈,出于对吴国的恐惧,对自己武力不够自信的宋国很需要赵氏庇护,南子极力支持菏水计划。
鲁国方面虽然觉得菏水可有可无,毕竟它只是在鲁国南鄙擦了个边,对于鲁都曲阜的经济提升着实不高。但此事是赵无恤支持推动的,宰予当然不会自讨没趣,立刻双手赞成。
赵无恤敲定大局后便做了甩手掌柜,将运河的经费和人力分配交给三方自己去争吵解决,先做好充分准备,等在卫渠开挖完成后才正式动工。
在赵无恤的计划中,等到卫渠完成,赵氏的战略重心才会东移到齐、鲁。等菏水完成后,他的目光才会正式放到宋国、泗上、徐地去。
时代所限,他的战略必须以运河、道路为前提的,若不想让赵氏“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他就必须耐下心,一步一步来。
最先需待解决的,还是晋国之北的戎狄之邦,翦除他们不但可以扩土地,得人口、牲畜、马匹和各式战争资源,打着征服戎狄的名义凝聚赵氏人心荣誉,还能避免诸侯惊惧不安,让他们过早联合,来一出五国伐赵。
更重要的是……
“代、中山与我同在冀州之地,鸡犬相闻,关隘相邻,这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
……
若说谁能在赵上卿身边酣睡,那么除了他的妻妾夫人外,就是儿女了。
五月初的邺城,蝉鸣响彻街巷。清凉的屋子里,只有八个月大的赵恒粉雕玉琢,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全然不知刚刚从陶丘归来的父亲正站在边上凝视自己。
“月余未见,又大了几分……”一支大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对于自己的嫡长子,赵无恤表现出了极大的喜爱,此子比他的兄长赵操好动,眼睛里也透着几分机灵,就是不知道长大以后会怎样。
只可惜,就是身体不大好,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多病多灾……
“刚刚结束一场小儿感冒,所幸有惊无险,只望他满岁前能平平安安……”
乐灵子已不单是赵氏的正室夫人,还是一儿一女的母亲。她散发母性光辉的面上带着忧虑,从做完月子能下床起,她便从傅姆手中接过抚育儿子的任务。这孩子刚出生不久就遇到肺炎,之后每隔两个月就会有一场小病,为此赵氏全族和家臣都忧心忡忡,赵无恤甚至亲自去赵氏家庙祈求先祖保佑。
好在赵无恤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妻子,赵恒几次在危险的边缘,都被乐灵子拉了回来。她没有关心则乱,依然冷静地下针,让赵无恤得以避免经历这时代几乎人人都经历过的丧子之痛:他虽然是后世人,但对于医术的认知仅仅局限于科普,儿子生病,他也同样抓瞎……
温柔地用额头试了试儿子的体温,又给他整了整薄被后,乐灵子转身,面色严肃,对着赵无恤下拜行礼。
无恤连忙搀住了她:“灵子,这是做什么?”
她垂首说道:“恒儿虽然无碍,但每每看到他,妾便联想到邺城之中的绛都移民,曾有丧子之疼者,十有**!晋、鲁、宋列国,更不知凡几……”
赵无恤沉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受医疗卫生条件所限,古代的儿童早夭比例是惊人的,赵无恤知道后世出土的秦简《日书》里,对初生子女健康前景的关心和祈求占了很大篇幅,“生子,子死”“以生子,子死,不产”,类似的记述遍布全书。
“生子不举”,是相当普遍的社会现象,十多年来,赵无恤所见甚多,不单是百姓氓隶,连条件较好的天子、诸侯、卿大夫家中,也不乏子女早夭。多妻和多子,何尝不是对这种现象恐惧而导致的无奈保险?赵无恤只有两个儿子,以后会有几个,亦或是没有也说不准,所以他才在嫡长子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加大对庶长子的培养重视,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啊……
这种残酷的自然选择,直到工业革命后,人类才能突破它!
但没有人能眼睁睁地看着家族和邦国的未来接二连三地死去,留下小小坟冢却无动于衷!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乐灵子有这样的胸襟,赵无恤是欣慰的,这才是君主夫人该有的样子。
他将乐灵子扶起来,温柔地说道:“你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
“夫子虽然已经在医馆里设置了小儿医,与带下医、耳目痹医,以及口齿、体疗、疮肿等并列,但仍嫌不够。就比如说这邺城,虽然遍地医馆,也有几十名灵鹊坐镇,但碰上小儿病症,若无几年从医经验,依旧难以下手,因为孩童不比大人,可以随便下针吃药,一不小心就会留下后遗症。”
经过两次怀胎十月,有了一双儿女后,乐灵子对医术的理解和心境已经大有不同。
“你想加大对小儿医的培养?”
“不单是小儿医,还得从源头做起,我已经让宫女去查过,妇人难产,亦或是条件太差,产房太肮脏导致细蛊感染,也是生儿女不举的重要原因。”
“你有何打算,继续说下去。”只要自己的夫人妻妾们不干政,想做一点事情赵无恤是会鼓励的,沉默寡言,僻居深宫的生育机器?夫人们的影响和用处当不止于此。
乐灵子轻咳一声后,将整理好的思路向丈夫全盘托出。
“其一,当重视带下医(妇科医),比如在接生方面,必须推广一些行之有效的办法,规避陋习。妾在两次生产后也有了经验,写下了一篇万余字的《生产要旨》,养胎,临产,产时,产后四部分,可以作为带下医学习的依据。还有夫让人发明的助产钳,也应该推而广之!”
乐灵子小心地观察赵无恤的表情,毕竟以她的生产经历为原材料写出来的接生之法,赵上卿会不会暴跳如雷,将其视为耻辱秘密,勒令不得外传。
不过赵无恤却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只是认真地听着。
乐灵子松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这时代接生的最大缺陷在于对消毒缺乏必要的认识和基本手段,常会引起产妇的产褥热等疾病。特别是遇到难产,没有相应的技术,有的因袭旧法生硬拉扯,甚至用称钩子钩,有的求神弄鬼借助巫术,造成产妇和婴儿的大量死亡。
想起自己差点难产的经历,乐灵子心有余悸,好在女婢傅姆都听她指挥,乐灵子就是这么一边大声痛呼用力,一边低头观察好指点她们。
产房外的赵无恤在心急如焚之余,也早已凭借后世记忆,让人做出了木制的产钳来备用。此物有两个扁平的叶片,稍稍弯曲,与胎儿的头形相吻合,它能轻柔而牢固地牵引头部,一旦胎儿的头部露出后,身体的其他部分就很容易顺势产出,赵恒就是这样生出来的,感谢昊天,母子平安。
“其二,由于医者中男多女少,故而带下医实际上很少参与接生和照顾产妇、婴儿,多半是产妇家人和请来的巫师、产婆代劳。她们编造出了很多生育禁忌,有的禁止在家中生孩子,临产妇人被要求搬到家外树下,或搬到灶间、牲畜棚;有的地方禁止在床上生产,产妇要移到地上,铺垫的只是些稻草、灶灰、黄土……”
如今恶劣的环境下,母子双亡的比例焉能不低?说着说着,乐灵子已经咬牙切齿起来,不单是懂得扁鹊的医术,在赵无恤”细蛊“致病说影响下,她对这万病的由来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奈何,认识到这一点的人仅仅少数。
赵无恤也想到了,哪怕是到了20世纪中叶,在藏区,依然存在对产妇的偏见,认为她们不洁,逼迫她们去帐篷外的雪域高原上自己解决,如同牦牛产仔一般自生自灭……为此母子双亡的不在少数,某个民族人口基数稀少,这种陋习偏见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想要改变这个愚昧的时代,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区区十年哪够?只靠他赵无恤一个人,哪能够?
所以需要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包括身边受他影响最深的家人和亲信。
乐灵子抬起了眼睛,作为一个母亲,赵无恤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同以往的美丽。
“所以妾的想法是,应该在灵鹊中培养一批精通带下和小儿科的女医出来!”
第897章
“失败了!?”
伍子胥怅然若失地重新坐回榻上,面露不甘,在他面前,七名伤痕累累的吴中剑客并排跪于地上,带头的剑客则躺在担架上,胸口中了一剑,面色苍白,双目呆滞,眼看是不活了。√
七人垂头丧气,他们人人受伤,眼睛、手腕上、脚踝上、肩肘处都有剑伤,有的还渗着血。这些伤都不致命,却足以让剑客们丧失再战的能力。
“仆等无能!”
其中一人朝伍子胥稽道:“一如相邦所料,勾践车马护卫不多,至三津渡,吴宫甲士已归,越人未到。吾等突然暴起,连杀其护卫数人,眼见就要将勾践围杀,将范蠡擒下,却有一女子突然从河上乘筏登岸……”
“女子?”伍子胥鹰眉紧锁。
“然,是一纹面、披、跣足、穿鸱夷皮裳的越国女子……”
越人剪文身,烂然成章以像龙蛇,常年光着脚在山林里走动,如履平地,越地女子皆是如此打扮,并不足为奇。那越女突然从河上出现,起初众剑客并未在意,只当她是在河上摆渡捕鱼的漂妇,若是识相,快些往下游离开,就饶她不死。
谁料那越女见众人斗剑,竟似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停住竹竿,在河中细看,正值勾践遇险,在旁苦撑的范蠡便用越语大声呼救,越女便撑杆鱼跃登岸,从腰间拔出一把剑来……
离水边最近的吴中剑客,只对她说了一个“滚”字,谁料那越女快步近身,手里的细剑一抖戳在他手腕之上。那剑士只觉腕上一阵剧痛,呛啷一声,长剑落地。越女又持剑飞挑,光影微闪,已刺入他左眼之中。那剑士大叫一声,双手捧住了眼睛,连声呼痛。
两下轻轻巧巧的刺出,戳腕伤目,行若无事,瞬息之间就击破了最善防守的一位剑士,岸上众人这才大惊,其余人继续与勾践、范蠡等人缠斗,分出两人去围堵越女。
两名剑客一攻一守,刚才用这招杀得勾践的侍卫无还手之力,只听剑招嗤嗤有声,朝越女刺去。那越女满是漆黑纹面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也不避让,直直一剑刺出,后先至,噗的一声,刺中了左边吴士的右肩,顿时将他一剑之劲卸了。随即挡住另一人的剑,反手一挥,将剑锋划过他的右眼,一时间鲜血涔涔而下,甚是可怖。
这下,三名吴士丧失了战力,那越女只是随手挥刺,对手便受伤倒地,剩下五人无不耸然动容,除了领头的继续追杀勾践外,其余四人退出战团,各举长剑,将那越女围在核心,俨然将她当成最大的敌人。
带头的剑客一心只有勾践人头,两人绕着马车不断打斗,也不知道身后究竟生了什么,只听到惨叫不断,回头一瞧,才片刻时间,吴国众剑士长剑一柄柄落地,一个个向后退开,有的举手按眼,有的蹲在地下,他们每人都被越女刺瞎了一只眼睛,或伤左目,或损右目。
带头剑客失神之下,也被勾践将“毫曹”剑送入了胸膛,血红的剑尖透背而出,当场就死了……
剩下七名吴国剑士试图再战,但还来不及拾剑,就被越女一人一脚踹翻在地,又是惊骇,又是愤怒,他们都失了剑,反而被未死的越人围住。
这八人原是纵横五湖的吴中轻侠,被伍子胥作为门客养在封地里,平日好勇斗狠,忠心耿耿,即使给人砍去了双手双足,也不会害怕示弱,但今天突然被一个女子所败,而且还败得稀里糊涂,甚至看不出她剑术的深浅,震骇之下,心中都是一团混乱,纷纷被绑了起来。
至于那个神秘的越女,却恍若无事一般,再度回到她的舟上,去清洗满是血迹的剑,浑然不管勾践、范蠡和剩下的越人侍卫如何处置这些刺客。
那位被绑架的吴国行人很快就被范蠡找到并带了出来,屋中还有货真价实的渡口津吏、船工们,都被剑客们杀死。
勾践站了起来,当着那个被释吴国行人的面,大声对七人说道:“伍相邦要杀勾践,在吴地动手便是,何必用此伎俩?还请各位壮士归去,告知相邦,勾践乃吴臣,只要大王一声命令,随时可以将头颅奉上!”
这位吴国行人,是太宰伯嚭的人,想来伯嚭一定会善用这一次违背夫差意愿的刺杀,若能就此扳倒伍子胥,则越国最可怕的敌人就除去了……
……
这便是全部的经过,伍子胥听着众剑客的讲述,默然不语。
他父亲伍奢是最了解他的人,说他“刚戾忍卼,能成大事”,初来吴国这些年,他就像一条蛰伏冬眠的毒蛇,看准目标,亮出牙口,无论是王僚、公子庆忌,还是楚国,只要是他盯上的,都很少失手。
但这一次,他却失算了,是自己安逸太久,将娴熟的阴谋本事丢光了么?还是因为专诸、要离之辈可遇不可求?又或者说,勾践,他命不该绝?
一阵恶寒袭来,这或许真是天注定?勾践未死,吴难未已啊……
“仆等未能完成主君之任,更让事情泄败,剑在人在,剑残人亡,无颜再活于世!”
言罢,七柄残剑横举,伍子胥伸出手还来不及喊且慢,七名吴中剑客便横剑自刎,颈血冲天,伏地而亡了……
尸体从一具变成了八具,鲜血流满台阶,沾到石缝间疯长的蔓草之上,斑斓可怖……
吴地之士,轻死易,一言不合则拔剑相向,羞愧于心则横刃自刎,与宋明之后的江南儒雅书生完全不同。
伍子胥的手,只能停在半空中,良久之后,才无力地收了回来,“真乃烈士。”他招呼舍人道:“厚葬,并安排下去,善待其家眷……”
舍人领命,将尸体抬了下去,竖人则过来把血迹拖干净,看着那些被水冲刷后慢慢变淡的血色,伍子胥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第几次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牺牲了?
伍子胥恍然想起多年前,兄长伍尚背着手背对自己,他灰蓝色的长帻在风中飘扬,自己则握着弯弓,远远目送他扶着车栏,毅然前往郢都赴死……
“子胥去矣!汝能报杀父之仇,而我将归死,以尽孝义!”兄长朴实忠恳的笑容,子胥终生难忘,他可以将楚平王从坟墓里抛出来鞭尸泄愤,却无法让父兄死而复生……
画面一闪而过,一条大河横在他前方,怀里是襁褓中的王孙胜,面前是一艘月色下孤独的渔船,江渚之上,还有位垂钓的白渔父。
“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
千浔之津已过,但一回头,渔父已覆船自沉于江水之中。
风吹过茂密的芦苇荡,渔父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楚王有令,得伍员者,赐粟五万石,爵执圭,老朽放着高官厚禄不要,岂会贪图百金之剑乎?去,去,切勿再归!”
最后的画面,则定格在棠邑人专诸身上。
与人斗殴时,专诸一怒能夺万人之气,无人敢挡。然而其妻子掐着腰出来,随便喊了一声,专诸就从大丈夫变成了小男人,乖乖跟在老婆身后回家了。
当伍子胥问起他为何如此怕老婆时,专诸大笑道:“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
但专诸没机会完成这种志向,那个彗星袭来的夜晚,他请伍子胥照顾他的妻儿后,毅然迈步,端着炙鱼朝王僚的筵席走去。伍子胥看过事后的场面,这位八尺大汉是整个筵席的中心,他手持鱼肠剑,破甲七札,直达脊背,王僚当场毙命,而专诸也被数十把剑刺死。
伍子胥,他这个人仿佛被诅咒了一般,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流血冲突,哪里就有牺牲,他的“弃小义,雪大耻,名垂於後世”之下,踩着累累白骨……
“长卿说的不错,我果然是暮气沉沉。”自嘲一笑后,伍子胥起身,踩着还未洗刷干净的鲜血,朝府邸的副院走去。
也是时候,与自己的老友道别了!
孙武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得之则霸,失之则衰。今日未能杀死勾践,又要失去孙武,对吴国来说,真是不好的征兆啊,也不知他会去往何处呢?
ps:越女是历史原型,不是金庸原创人物,“越有处女,出于南林……越王乃使使聘之,问以剑就之术。”不用担心突然画风变武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