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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0章 诸神的黄昏

    “好教君子知晓,宋国的崇拜依然沿袭了殷商的传统,糅合了一些淮夷和楚人的神祗。”

    南子对自己的本职还是极为认真去了解和学习的,她为人聪慧,很快就掌握了几乎所有的仪式,那些难读难懂的甲骨文字也开始慢慢转译出来。在商丘时,她常常要熬夜到很晚,靠着牛油蜡烛和灵子为她配置的醒脑熏香才能保持精神清晰。

    她将宋国的宗教和信仰徐徐道来:“宋人平日问卜的对象分为三大类,即天神、地祗,人鬼。而在一切神灵鬼魅之中,威信最高,权力最大的神便是帝。帝是宇宙的主宰,万王之王,管自然及人间的一切事务,宋人对他崇拜已极。”

    “帝的地位至高无上,其余天神组成了‘帝廷’供其驱使。帝统帅着日、月、风、雨、云、雷等天空诸神和土、地、山、川等地下诸神。上述诸神,各有不同的祭法,火祭祭祀天神,沉埋祭祀山川地祗。他们各具不同的职能,不过都是帝的下属,听命于帝。”

    “此外宋国还信仰人鬼,重视对祖灵的祭祀,这事关每一个家族的兴衰。所以宋人祭祖极为虔诚、隆重、频繁。历代宋公虽然开始用周人的谥号,但依旧以忌日的天干为庙号,祭日与忌日相应,不过杀人杀牲的习俗倒是渐渐少了。”

    赵无恤听着听着,脑子里不由冒出了后世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玉皇大帝和天庭来,这相似度真是高,难道源头在此?殷商和宋国人的神明虽然还没直接人格化。但已经有这个趋势了,而且众神地位差别明显。不仅是宋人。其实秦、赵等嬴姓后裔的鬼神信仰也大致如此,听南子这么一说。倒也不觉得陌生。

    “我去岁离开宋国时,让你派些机敏的巫祝去齐、楚、吴等国打探彼辈的官方信仰和民间鬼神,如今可有消息?”

    南子道:“都回来了,虽然仅是匆匆一观,但大致情形都已记述在案,我已一一看过,这便告诉君子……”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赵无恤知道那些有什么用,仅仅是因为好奇?

    ……

    “去齐国的人回来汇报说。齐地除了敬天帝、法先祖外,还崇拜着八大神主。”

    南子掰着青葱般的指头对赵无恤说道:“这八神分别为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四时主,这种崇拜自古而有之,基本是齐地夷人遗留的风俗,其中的兵主蚩尤就是夷人崇敬的英雄。”

    赵无恤咧了咧嘴,齐人的文化、经济虽然发达,制度也不算落后,但在民间崇拜上却原始得不可思议,这八神主除了蚩尤外。都是简单的自然崇拜。

    “那楚地呢?楚国恐怕是巫鬼最盛行的国度罢?我听人说,楚人崇巫,巫者的地位较高。也信神,号称自公以下至于庶人。其谁敢不齐肃恭敬致力于神。”

    南子道:“不错,楚国脱胎于荆蛮之地,故保留了许多上古遗风。楚人却仍沉浸在崇拜巫鬼的狂热之中。最初是保留祝融族的风俗。拜日、崇火、尊凤。随着疆域扩展,楚人还把征服的各地的神灵兼包并蓄于自己的意识之中。信奉的鬼神越来越多。”

    无恤想道,这一点。楚国人倒是值得自己学习。

    “楚人信奉的神灵有天神,东皇(太一)是全天最尊之神,太一天极星中最亮的一颗星,因它在星空中处于临制四方的位置,正好用它来映照人间的君主、所以成了众神之首。位列其次的还有日神(东君)、云神(云中君)、司命(大司命、少司令)、风伯(飞廉)、雨神(屏号)、日御(曦和)、月御(望舒)等;也有地神,如山神(山鬼)、水神(地宇)、土伯(冥主)、海若、河伯(冯夷)、洛嫔(宓妃)、湘君、湘夫人等。还有人神(祖先之神),有祝融、颛顼等……”

    “竟有如此之多……”赵无恤也不由咋舌,楚人想象力丰富,所以信仰也最为繁杂,直叫人眼花缭乱,不过尚无人将这些神系统地统一到一起。

    “至于吴国,虽然是姬姓之后,却早已被越人风俗同化。从官方到民间,无不信奉水神和龙神,它们将龙蛇形象雕刻花纹于身上,以象龙子。不过吴国各地也有所差别,徐地一带的信仰和宋国类似,群舒淮南一带和楚国类似。”

    赵无恤微微沉吟,这就是齐、楚、吴三国的官方、民间信仰了。

    他轻笑道:“比起姬姓诸侯,这几国真是落后蒙昧得很……”

    ……

    赵无恤此言不虚,周人的精神世界,哪怕是放到全世界横向比较,都进步得让人不可思议。

    他在晋国多年,之后又到了周礼保留最多的鲁国,耳渲目染下,对这些姬周邦国的宗教信仰自然最熟悉。

    与原始宗教相比,夏、商、周三代的国家宗教最为显著的特征是从自然崇拜中发展出了天神崇拜,在众神之上出现了至上神。殷商称其为“帝”,到了周人崛起,周公对宗教进行了一次大改革,则称之为“天”!

    殷人的“帝”是一位高高在上,对下界不屑一顾的人格神,他威严肃穆,喜怒无常,令风令雨,降堇降灾,使人恐怖畏惧。

    周人的“天”则更接近一个温和的自然神的形象,它不仅蕴涵自然,而且在暗中操纵、支配着社会上的一切事物。同时也融合了周人的伦理道德,“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它只保佑有德之君,暴虐之君将失去天命。

    “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正如这句话所言。和****不同,周人的宗教观。始终把人放到了重要的地位上。

    用后世的话说,人文主义精神开始萌芽了,这是巨大的进步,周公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到了春秋战国,姬姓周人虽然“以德配天”,经常把天命放在嘴边,还自称为“天帝元子”,讲究敬天法祖。但他们中的进步士人,却开始脱离鬼神的笼罩。开始寻求自身的可能性。

    随国大夫季梁所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

    郑子产说:“天道远,人道迩。”

    周太史史嚚则说:“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

    在天人关系问题上,孔子承认主宰之神“天”的存在,正所谓:“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但他又提倡以人为本,“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人事。焉知鬼事?”

    赵无恤发现,在晋鲁等国官方,虽然神的影子还存在。但神的因素被放到了第二的地位上,人上升为首要的因素。甚至成为神之主,人本主义得到了空前的发扬。

    再过些年。等到百家争鸣思潮开始席卷天下,古代宗教在********领域里的垄断地位瓦解,学术下移。在百家的批判改造下,传统宗教开始分化、转型。

    在孔子“敬而远之”宗教观的影响下,儒家大力发扬传统宗教中的人文主义精神,使之神秘性减少,世俗性增强,逐步演化为一种宗教礼俗。道家主张道家主张“清静无为”、“致虚”、“守一”,追求个人精神的绝对自由境界。

    至于法家,那更是群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们激烈反对宗教,主张破除迷信,将“神”的秩序踩到脚下,希望以人创造的律法作为新秩序替代之。

    坚信鬼神存在的学派,除了常常自我矛盾的阴阳家外,就只剩下脱胎于宋国文化,由底层工匠建立的墨家了。他们成了绝对的少数派,宣扬“明鬼”、“天志”,使宗教向下层民众渗透,想要建立原始的**乌托邦。

    这便是无所不思,无所不想的轴心时代,这也是中国人精神层面与同时代各文明,与希腊,与埃及,与波斯,与印度最大的不同之处!

    然而遗憾的是,这种人本思想仅存在于占人口不足百分之一的进步士人身上,广大的民间依然笼罩在鬼神的蒙昧中。只要在晋、鲁等国随便走一走,就会发现处处是鬼神淫祠,百年后西门豹在邺地见到的河伯娶亲绝非偶然,总体来说,和齐、楚、吴等国并无太大区别。

    原本赵无恤还有些迟疑,若是让宗教复兴,不知道是不是**********?

    但如今看来,就算他不这样做,宗教在民间的力量也经久不衰,直到两千年后依然如此。理性永远是少数知识分子,多数民众对鬼神信之不疑。哪怕是墨子,也祭出了鬼神作为凝聚人心的工具,哪怕是最飘逸的道家,后世也和民间巫鬼结合,蜕变成了中国本土最大的道教。

    所以在保持这时代难能可贵的人本主义,人文启蒙的同时,让广大民众精神有所归属,岂不是更佳?

    与其让神权散落民间,或者为野心者所用,还不如抢先握在手中!把它细心养大,给它拴上链子,让它追捕那些桀骜的野兔。最后狡兔死走狗烹,再牢牢关到理性主义的囹圄里!

    赵无恤的目光移向面前的南子,她嘴唇轻动,似乎想要唤醒沉思的无恤。

    她就是赵无恤找到的,控制这条巫教猎犬的女虞人。

    她是特立独行的女子,在这个历史线上,却只能是他的附庸。

    她手里的宗教,也注定要永远做君权的附庸!

    ……

    “君子?君子?”

    南子见赵无恤望着自己发呆,不由轻轻地唤他。

    “想到些事情,不由失神了。”赵无恤笑了笑,那神游天外的魂儿总算回来了。

    “南子说了一大堆,口都干了,君子说要将宋人的天帝鬼神信仰加以改造,不知要从何入手?”南子毕竟没有后世的见闻,颦眉不已,完全没有思路。

    赵无恤道:“南子,虽然吾等的目的是让宋国安定,更好地操控民间,甚至是操控皇氏、向氏的领民,让彼辈为吾等所用,但目光却不能仅仅局限在宋地。”

    南子聪慧,顿时恍然大悟,”这就是君子让我叙述列国情状的原因?”

    “不错。”

    女子的心毕竟没那么大,南子试探地问道:“那,君子是要放眼泗上十国?”

    所谓的泗上十国,也就是鲁、宋、曹、莒、邾、小邾、滕、薛、邳、郯,南子看得出来,赵无恤此次与宋会于郎地的战略目标是威服九国,如今仅剩下莒、邾尚未俯首。

    南子是那种一旦心有所属,便会死心塌地卖家的女子,她很乐意帮赵无恤好好看住宋国,只要子姓社稷不灭就行,她也很愿意牺牲宋国的利益,帮赵无恤图谋泗上小国,若自己能帮上忙的话。

    无恤却摇头道:“泗上?不不……泗上十国合在一起,方圆不过千里,人口也仅有两百余万,如何够?”

    他一挥手,指着那一方天光云影,仿佛要只手搅动满天风云:“南子,这句话我甚至连最亲信的家老张孟谈都没告诉,只与你一人分享,我的眼睛,盯的是全天下!”

    ps:这几章资料来源《中国春秋战国宗教史》,不是信口胡编的,涉及到现代人很陌生的先秦神祗们,可能会有点枯燥,但七月真的很想写一下关于他们的故事,写一下春秋时代人们的精神世界。这应该就是本书不同于一般争霸文的地方了吧,赵无恤随手抛下的种子,千百年后就是文明的参天大树。

第591章 天道

    天下!

    全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赵无恤这野心太大,南子不由听得痴了,半响后,只剩下满眼的崇拜。,从两人初见时起,赵无恤便相貌平平,算不上俊朗,但惟独这份傲视天下的宏伟气魄是无人能比。他要达到的,竟然齐桓、晋文之事,而是成汤、武王那样的事业!

    这世间能成就如此伟业的男子,恐怕独此一人罢?

    南子恭恭敬敬地一拜道:“君子大志,南子愿尽绵薄之力助之!”

    赵无恤扶她起来:“你能帮到我的,在这件事上,也只有你才能帮我!”

    那种被信赖,被提携,被带着一起迈向伟大事业的感觉涌上心头,酥酥麻麻的,比起**的欢愉更加舒适。甚至有一瞬间,南子恨不得能替眼前的男人去死。

    而赵无恤却有别的心思。

    这是公元前五世纪的春秋,不是三百年后的秦扫**时期,九州大地尚未迎来百家争鸣,诸神落幕的启蒙时代还没滋润神州,人们也没被法家彻头彻尾的无神论狠狠洗刷三观,甚至连儒家较温和的”敬鬼神而远之“也仅有上层知识分子才接受。

    所以赵无恤要面对的敌人,不仅是那些强大的邦国政权,还有牢牢扎根于他们土地上,被民众信之不疑的神祗,尤其是在齐、楚、吴越这几国……

    在政治统一的同时,若能同时实现宗教的统一……

    也许二世而亡的悲剧,就不会在下个大一统王朝上演了!

    无恤在耳边轻声对南子说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想要的宗教。是立足宋国,却能将天下列国官方信仰、民间鬼神兼容并包的宗教!”

    ……

    “天下诸侯的信仰虽然看似繁杂。区别甚大,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都有某种共性,南子你能看出来么?”

    “若说共性,应当是以敬天法祖为核心,以社稷、日月、山川等崇拜为羽翼,以其他江河鬼神崇拜为补充……”

    赵无恤道:“没错,南子我再问你。这世上有一个神?还是多个神?“

    “单单楚地的神祗就有近百,当然是有许多个神……”看到赵无恤唇角的笑意,南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连忙掩着嘴道:“下妾是不是又说错了?这世上莫非只有一个神?”

    赵无恤却不答。

    在世界上,传统的自然崇拜是一种多神论,承认及崇拜多位神祇,南子所说的列国信仰就是多神论。

    然而进入轴心时代后,一神论开始出现,它将“上帝”看做是世界的惟一创造者。并且是仁慈的神圣的至善者,管理并插手人类的活动。

    然而赵无恤不打算延续竞争力低下,教派繁杂,无法形成向心力的多神论。也不打算尝试与先秦中国人精神世界有所冲突的一神论。

    他心目中的新宗教是扎根于中国土壤里的本土宗教,至于她的理论基础……

    “南子你要记住,神没有多个。也并未唯一,我称之为泛神论……”

    “泛神论?”南子弄了一叠上好的藤皮纸细细记录下来。对从赵无恤口中蹦出的各种陌生词汇,她早已习以为常。

    君子一定是先知者!她已经在宋国贵族中为赵无恤如此宣扬了。好维系他们对赵无恤的感恩、崇敬,以及畏惧。

    无恤解释道:“泛神论的意思是,所谓的神,其实就是万物的本体。宇宙间只有一个长住不变,自有永有,绝对永恒的本质。有限之物,乃出自无限,非由于创造。打个比方,就好比是老子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就是至上神,殷人称之为帝,周人称之为天,吾等姑且称之为天道罢……”

    “天道……”

    这并非赵无恤创造的词,而是早已有之的,是对天地秩序的描述,《易·谦》:“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书·汤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於夏”。子产曰:“天道远,人道弥”。

    南子细细琢磨着这个词,感受到了一种永恒和广阔。

    赵无恤继续讲述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就是那个永恒不灭的本质。生成万物后,天道或化为实体,如大地、山川、江河、禽兽、人类……或化为凌驾众生的精神意志,升华于凡间之上,注视着芸芸众生。”

    南子仿佛恍然大悟,“那诸侯民间信奉的,数不清的神祗呢?他们又是从何而来?”

    “也是由天道化成的,只是力量和大小不及天而已,所以鬼神无真无伟,只有大小之分,均统一于天道,有所别,又无所别。”

    “所以无论是齐人的八神主,还是楚人的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司命,都只是天道的一种形态而已,我称之为相,天道百相。至于人鬼,则是对天地有大贡献的凡人死而有灵的产物,其实也是天道秩序下的一部分。”

    南子惊讶地注视着自己记述的那些东西:“若是按照君子的说法,这列国信奉的神祗,乃至于天地万物,居然都被统筹于天道中了?”

    “不错。”赵无恤补充道:“天道无所不统,无所不包,这就是天道的大一统。”

    春秋之世,各地方言差距甚大,中原话与吴越话甚至是两个语系;各国文化开始趋于分化,连字体、服饰也开始相异;根深蒂固的国别乡党意识根本无法消弭,“天下定于一”的口号和愿望也不够强烈。

    这个时代,在物质层面上的确缺少统一的基础。

    但或许依靠“天道”将诸侯民间神祗一一收编后,能加速民众在精神信仰上的统一。

    “南子,这个要交由你来建立的教派。就叫做天道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首先,要解决一些人人都有的终极疑问。”

    南子好奇地问道:“什么是终极疑问?”

    “我说出来考考你。何如?”

    此时天光正好,空气清新,赵无恤望着那座竹林里的太昊之庙吟诵起来,这是他前世最喜欢的一首楚辞,它记述了这时代人们对天道的疑惑……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半首晦涩难懂的《天问》吟诵完毕。南子哑然,这的确是终极问题。

    遂古之时,谁将此道传于后代?

    那时候天地尚未成形,到底从何处诞生?

    明暗不分混沌一片,谁能够探究其中原因?

    大气一团迷蒙无物,如何识别认清这世界?

    白天光明夜里黑暗,这种规律是谁安排的?

    阴阳参合而生万物,何为本源何为演变?

    传说青天浩渺共有九重,谁曾去环绕量度过?

    如此规模巨大的工程。是谁开始把它建造?

    “天地因何而生,人类从何而来……”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诞生的?”

    赵无恤像是发问者斯芬克斯,带着神秘的笑问道:“南子。你是大巫,一定思考过的,若你的信徒仰望着你。问出这些问题,你能告诉他们答案么?”

    ……

    南子思索了很久很久后。才轻声道:“民间关于创世的说法很多,或曰浑沌日凿一窍。凿七窍而天地生;或曰烛龙吐息,它闭目就是夜晚,睁眼就是白天,他的呼吸就是风雨。但我的知识浅薄,分不清真假。”

    是啊,赵无恤想道,春秋时还没盘古创世的传说,那是直到东汉三国,才被汉人脑补出的东西。

    所以说啊,这个时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纯粹的要命,全是本土滋生的幼苗,赵无恤随便种上一棵,也不比其他逊色。

    他嗤之以鼻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民间传说,都是伪说,都是异端,你日后要加以驳斥!”

    “南子记住了。”

    赵无恤一脸说教:“在天道教里,世界的创造,只能是天道转化。遂古之初,未有天地之时,唯象无形,窈窈冥冥,天道化生为阴阳,离为八极,于是便有了万物。这便是老子所说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南子被这深邃的哲学砸得晕乎乎的,同时也隐约感觉到,赵无恤和老子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否则为何有许多他的思想融入?

    那些神秘的先知足迹遍布九州,现世几乎所有贤能都曾得到过他的启迪,莫非……

    她脱口而出:“莫非君子是老子云游时收下的门徒?这天道教的理论里,也有老子的指点?”

    赵无恤微微一愣,随即笑而不答,越发显得神秘。他心里想着自己虽然盗用了一个“道”字,但也不算剽窃道教吧,反正汉晋道教已经被民间巫祝改得面目全非,早已脱离老庄学说本意了。

    说起道教,他便想起来一事:“对了,我会给天道教一个标志……”

    在南子期待的目光中,赵无恤伸手进清澈的湖水中,搅动起一片波纹,惊走了一条条青白相间的游鱼。

    他湿漉漉的手指在湖边安坐的大石头上画下了两条反向的鱼儿,它们交相缠绕,如同万物负阴而抱阳,又像是伏羲与女娲龙蛇相交。

    好神秘,又无比的和谐,仿佛蕴含着天地大道,万物永恒的转变……

    无恤画好后收手欣赏了片刻,才介绍道:“此乃阴阳鱼,亦曰太极,染色当为一黑一白,这便是天道教的标志了。”

    南子看得痴了,恨不得回去后立刻就让人造个玉制的天道教标志,悬挂在脖子上,再在商丘毫社,以及各邑社庙修一个类似的祭坛,让天道教传遍宋国。

    先知无恤的教诲却尚未结束:“南子,你要在教义上写下这样一段话,日后天道信徒见了什么人首鹰身,什么六芒星,乃至于十字,新月等标志,都要视之为异教徒!天道的使命,便是将他们击败,说服,改宗,包容,同化,让这些异端重新归于天道的秩序下!”

    ps:书里的“天道教”和棒子那个一毛钱关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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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章 子贡一出

    夏日熏风阵阵,坐在湖边,满耳的蛙鸣、蝉噪,日头渐渐朝西方落去。

    赵先知的天启却还在继续。

    “天道教归根结底,依然是个世俗的宗教,探索天道,尊敬神明,祭祀祖灵,是其三大要义。面对底层的国人和黎庶,传教的重点在于宣扬他们崇拜的河伯、山鬼其实是天道的一种形态;对于识字的士人,则要宣扬天道本身。”

    南子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区别对待?”

    “就像扁鹊给人看病,同样的病状却开出了不同的药方。万民蒙昧,太深奥的哲理只会让他们昏昏欲睡,他们喜欢简单明了的鬼神偶像。天道教在民众中的传播一定如疾风烈火,因为信奉后不必改变原来的崇拜,还能参加一些增强他们归属感的仪式,乱七八糟的鬼神淫祠会被天道教收编。”

    有一点赵无恤没有直接说出来,收编列国鬼神的目的不是为了发扬,而是渐渐消解其影响,力求最后只剩下天道秩序,只剩下自然规则!

    “但上层士人却不那么好蒙蔽,就比如宋国的大司马子牛,他虽然会敬畏天道,对于其他鬼神偶像一定会阴着脸拒绝。”

    这是赵无恤故意为之,“天道”没有塑造一个人格的,不可逾越的上帝,而是造就了一团虚无的本质,让人敬畏的同时,也不会扼杀人的好奇心。

    光是那篇作为开宗教义的《天问》,就能让人钻到格物致知的陷阱里,巫祝们研究来研究去。说不准会搞出天体物理学来。

    还有“道生万物,万物有灵。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若是赵无恤有心引导,说不定在他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天道之下人人平等”甚至是“天道之下万物平等”呢!

    所以在埋了那么多陷阱后,他并不担心天道教在民间的传播会扼杀掉百家争鸣。

    此教本就是以道家哲学为基础构建的,与老庄思想可以自洽,也不知老子知道后是什么表情,会不会骑着青牛杀上门来。

    墨家就更不必说了,发源于宋地工匠人群的墨家本来就提倡明鬼。墨子认为春秋战国之所以天下大乱,是因为大家对鬼神存在疑惑。不相信鬼神能够赏贤罚暴。假若天下的人们一起相信鬼神能够赏贤罚暴,做事情就会有敬畏,就会有底线,那么天下岂能混乱呢?

    赵无恤只是将这一思想提炼出来了,若是再过上三四十年,宋国多了一位名为墨翟的天道教信徒,他一点不会奇怪。

    至于儒家,对鬼神敬而远之的儒家思想也仅在那占总人口百分之一的士大夫里传播。哪怕到了宋明,朝廷还是********。皇帝拜着天地,宣传着天命。底层民众依然该咋咋,一边拜着土地神、佛陀、太上老君、关二爷,一边还拜着孔孟。甚至是基督耶稣,只要对现实生活有用,他们都会欣然接受……

    何况在赵无恤的规划里。天道教的主要传播区域是齐、吴、楚等秦汉王朝离心力最强,巫风淫祠一直延续到千余年后的地区。晋鲁等国的国情则不一样。在这些士风渐起的国度,反倒要将鬼神偶像牢牢压制。提倡对“天道”本质的探索即可。

    “不积跬步,则无以至千里,首先要在宋国主要城邑建立庙宇,设太极祭坛,让信奉淫祠的民众归附。在培养巫祝时,除了要理解基本教义外,还必须学习一定的农稼、医药知识,同时要将有病吃药,防治瘟疫也说成天道秩序的一种,烧草根和祈祷痊愈之类的事情不许再宣传。让他们一个乡、一个里地去传播天道秩序,顺便帮宋国正卿统计下边鄙地区的户数……”

    南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南子知之。”

    赵无恤点了点头,心里为自己这个点子嘿然不止。除了医扁鹊一系外,这时代医巫尚未分离,宋国的新一代巫祝或将成为一群上山下乡的赤脚医生,同时也是户口统计员。

    宋国的行政力没法跟赵无恤这边比,县制、什伍制暂时没法嫁接过去。加上大舅哥能力不足,在对基层的控制上只能让南子帮一把了,总之必须让宋国在未来的大战里,成为东西两赵背后最坚强的盾牌和粮仓!

    “那泗上呢?南子可否在滕、薛和小邾建立天道教的庙宇?”南子今天听了那么多,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实施了。

    “这个……等你在宋的根基打牢后再说不迟。”

    如今泗上九国只有莒、邾未服,不过赵无恤笃定,有子贡出面,近在咫尺的邾国一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南子有些意兴阑珊地应诺了,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在数丈高的竹林中暮色到来的尤其快,于是赵无恤伸手拉她起来,细心地替她拂去沾衣的竹叶。

    “理论上的东西我说得差不多了,你回去后要好好照做,至于祭祀仪式等自行更改即可。走罢,天色快暗了,再不回去,你我恐怕要惹人疑心了。”

    ……

    离开湖边后,赵无恤刻意绕了一个大圈,打了几只獐子才结束了“巡视”,等他回到鲁、宋、滕、薛四国联军万余人驻扎的营地时,天色已暗,红彤彤的太阳映得满天彩霞灿烂。

    司马子牛和乐氏家宰陈寅坐镇商丘主持国政,领兵前来的是乐溷,这个粗神经的宋国正卿不顾身份,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迎接无恤,两人回大帐的途中,还碰到了早已归来的大巫南子。

    南子披散着黑发,蒙着面纱,穿着飘逸的巫师大袍。看到赵无恤后,她和众巫祝停下来见礼,目不斜视,显得圣洁而无情。

    “大巫。”赵无恤和乐溷也一脸肃穆地与她见礼。不过无恤心里想的,却是南子在圣洁的巫袍里。是否还穿着早间那件亵衣?

    天色彻底暗了,几只流萤。已翩然在他们的身边飞舞……

    错身而过时,两人四目相对,又迅速偏离开,但其中意味,他们心中已经明了。

    只有懵懂无知的乐溷还在拉着赵无恤,不住询问子贡出使邾国能否出奇效,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

    “尊使,能否跟寡人解释一下,鲁国正卿率军在鄙邑边境驻扎。究竟意欲何为!你来此是要威胁邾国屈服,还是想邀请寡人同去会猎?”

    邾国第十八代国君曹益年纪轻轻,他戴着高高的冠冕,阴着脸坐在君榻上,死死盯着大殿中央的鲁国使者端木赐,一众身材高大的邾国虎贲手持龙首铜钺,只要国君一声令下,就会将这个敌国使节拉下去斩了。

    行人、使者,本来就是个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何况赵大将军的使者死伤率一直居高不下。

    子贡穿着一身素衣白冠,不带尺寸之兵,却有让自己毫发无伤的自信。只靠一条如簧的巧舌足矣。

    不过这位邾子曹益初生牛犊不怕虎,前些年行冠礼时还派人向孔子请教礼制问题,颇有振兴邾国之志。想要让他臣服,恐怕还得费一番口舌。

    眼见曹益鼓着气不服。子贡举袂大声说道:“不瞒邾子,外臣到此。正是为了救邾国!”

    听了他的危言耸听,殿上邾国群臣纷纷变色。

    曹益大笑:“救邾国?何须你来救?邾国虽然疆域被鲁国日益逼压,却危而未亡,甚至曾获鲁僖公之胄,悬于鱼门之外!如今鲁国正卿赵氏能出动的兵力也不过万人,远不及鲁僖公时,邾国可不是小小颛臾能比的,说不定赵卿尚未攻破边邑,齐、吴之师已举焉!”

    子贡知道曹益仗着自己是齐侯的外甥,所以有些底气,否则就不会一而再二而三地拒绝屈从于鲁了。他摇着头轻笑道:“看来邾国灭亡在即,邾子却还以为安全,真是可叹,可叹,晏安、曹侠、邾仪父、邾文公的鬼魂还能血食么?”

    曹益顿时气急败坏:“你,你敢说我是亡国之君?”

    “然也,邾子可愿意听我为君分析下邾国危如累卵的形势?”

    曹益拍案道:“说,你说!若是说得不让寡人满意,就割掉你的舌头,斩去你的脚,让你爬回去给赵无恤送信!”

    子贡不惧,口齿清朗地说道:“邾,小国也,地方不过百里,虽然号称有乘六百,然兵卒不过万人。四周地势平坦,与泗上诸侯交通便利,犹如车轮辐条都集聚在车轴上一般,更没有高山深川的阻隔。”

    “邾国的地势,原本就是适合作战的地方,更何况还被诸侯相夹。从鲁国到邾国,不过六七十里,鸡犬相闻;从宋国到邾国,也只有百余里,人奔马跑,不待倦而至。南则与滕薛相邻,东则与小邾相邻,兵卒戍于四方,却没有一个友邦。”

    “鲁国大将军约合泗上诸侯签订盟约,是为了尊王攘夷,是为了使诸侯社稷安定,君主尊贵,名声显赫。现在鲁、宋、滕、薛四国会猎于郎囿,宰杀白马,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然而邾国明明就在左近,却不派一使,不问一言,泗上诸侯无不亲鲁,唯独邾国想要独恶之,这是取死之道啊!”

    曹益犟嘴道:“这又如何?数百年来邾国还不是撑过来了!”

    子贡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邾子以为自己是齐侯的外甥,认为亲近齐、吴能保证社稷无忧?这是想多了,因为齐吴远在千百里外,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若邾子不听鲁国之命,鲁将发兵进攻邾国的都城,再派人严守泰山一线的阳关、梁父,则齐国就不能南下支援邾国,齐援不至,都城被围,则邾国危矣!邾国已经三次迁都,如今还能迁到哪去?”

    “再有,鲁国若邀请宋国一起来攻,宋、鲁,兄弟也,宋国执政一定会欣然允诺,先在彭城、淮泗一带布置戍卒,吴人见宋有备,又专注于攻越,必不救邾。然后,宋再派兵从南方进军,分割邾国的城邑,滕、薛、小邾三邦再为乱于内,那邾国灭亡之期就不远了。”

    子贡口才了得,一套辩士之词铺天盖地袭来,邾子曹益有些扛不住了,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在子贡的分析下,他一下子觉得本来稳如磐石的邾国社稷居然摇摇欲坠,灭亡仿佛是板上钉钉的结局,不由脱口而出:

    “那该如何是好!?”

第593章 邾娄称藩

    曹益毕竟年轻,被子贡一吓,顿时失了分寸。

    子贡一笑:“很简单,我替邾子考虑,不如归顺鲁国,归顺了鲁国,那宋国和滕、薛、小邾纵然觊觎贵国的城邑,也必不敢轻举妄动。没了彼辈的侵扰,邾子就可以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曹益前倨后恭,在君榻上哈着腰说道:“尊使所言甚是,但我听闻赵大将军的要求甚多,让邾国禁止齐刀币,改用孔方钱,货殖关市几而不征,这个可以答应。但还要邾国每年向鲁输送粮食十五万石,铜锡千斤,布千匹;向宋输送粮食十万石,布五百匹,而且还要出劳役三千人供鲁国差遣……这,这实在是有些超出邾国的负担啊!”

    子贡不为所动,说道:“不过是邾税赋的三分之一而已,只要如数交割,大将军保证绝不会侵犯邾国,邾国的兵卒可以解甲归田,努力耕织,所获绝对要超出所失……”

    “这……这……”曹益意难决也。

    子贡随即又板起了脸道:“邾子若不听外臣之言,则鲁甲出而南向,届时虽欲事鲁而不可得也。鲁虽非大国,却也有兵卒四万,车骑千驷,更别说合曹、宋、滕、薛、小邾之力,大将军一怒,则十万之师举焉!若再加上晋国赵氏,则有兵十五万,邾国能抵挡否?”

    十五万之众……曹益的口唇开始战栗起来,这已经跟邾国人口相差无几了,万万抵挡不住啊!

    他连忙说:“寡人蠢愚,不知上国之威。邾国愿意为鲁之友邦。朝聘有时,孤还愿为大将军献汤沐邑……至于大将军要求的条件。孤这就召唤公族和群僚来商议,还望尊使回馆舍暂歇。静待消息……”

    子贡一拱手走了,等他的身影刚从大殿消失,邾子曹益就从君榻上跳将起来,将案几上的奏疏等物一把扒到地上,气急败坏地咒骂开了。

    “赵无恤忘了自己是谁,赵氏一千年前也是东夷之裔!反倒是我曹姓一族,乃是正宗的夏裔,祝融之后也!如今却他自称征夷大将军,搞什么尊王攘夷。欺压吾等,连派来的小小行人也如此嚣张跋扈!”

    子贡说的虽有夸张,但太像是真的了,叫曹益不敢不信,他只是舍不得那些赵无恤要求的粮食和金锡、布匹,拉不下称藩朝拜的脸面。

    大殿内的邾国群臣面面相觑,国君做太子时还算低调,当上国君后却一天天暴虐起来,动辄杀人。所以他们没人敢说话。

    却见年轻俊朗,穿着一身玄端冕服的邾国庶公子曹匹站出来奏道:“君上,这鲁使名为端木赐,乃孔子之徒。弟久闻他能言善辩,曾做过商贾,所以擅长夸大其词和讨价还价。与其和他谈。不如直接与赵卿碰面。”

    邾子曹益平静下来了,问道:“吾弟想要怎么做?”

    “君上不如暂且安抚住他。让弟先去郎囿见见赵将军,我有一计。或能让邾国免除这些贡赋,又能得到他的欢心!”

    ……

    邾国公子曹匹带着数辆车乘,百余随从,离开国都绎后携礼物一路西去。在进入鲁国境内后,不时邂逅成队的骑兵,远远监视着他们,向后方通报消息,但无人前来騷扰。

    当车马行进到一块被推倒的界石处时,随行的邾国行人叹息道:“原本直到此处,依然是邾国的国土……”

    曹匹顿时默然。

    邾国的先祖是祝融八族中的曹氏,殷商时从中原不远千里迁徙到了东方,建立起一个疆域广阔的方国,习俗渐渐夷化。到了第五代君主曹侠时,周人灭商,邾国不幸卷入武庚之乱,又不幸被周公打败,于是便失去了独立地位,成了鲁的附庸,国君没有爵位,只能自称邾君。

    直到第十二世国君曹克时,因为帮助齐桓公推行霸业,在各国积极奔走联络,这才因功得到了子爵之位,邾国始得位列诸侯,摆脱了鲁国附庸的地位。那时候的邾国疆域广阔,一度中兴,甚至扩张到了西鲁的须句一带。

    然而好景不长,邾国总体力量远比鲁弱小,常受鲁国侵掠,随时都有亡国的危险,遂有“三迁”之举。先把都城从訾娄迁到了邾瑕,但那里地势低洼,常年遭受水灾的侵害,为避下就高,又迁于峄山之阳的绎城,尽量远离鲁国兵锋。

    到了他们这一代,邾国土地日益狭小,只能不断向鲁进贡,直到近年来鲁国连续内乱,邾子曹益才有了投靠齐、吴,再度中兴的念头。

    可惜只是一场梦幻泡影,在子贡的威胁下,他们还是得屈服。

    但赵无恤的要求太过苛刻,邾国难以接受。所以他此行责任重大,面对鲁宋的异动,国内大夫们开始焦躁不宁,兄长无人可派只能由他这个公子顶上,曹匹要尽力避免邾国付出太多。

    “预计今天就能抵达泗水北岸的郎囿了。“走到第三天清晨时,向导如此宣布。“若道上那些赵氏斥候告知的消息属实,赵大将军就在此处。”

    到了中午时分,他们果然抵达了目的地,他们被赵无恤派来的马队团团围住,一位身材瘦高的骑吏领着二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兵,骑吏胸膛挂着银质的玄鸟徽记,这是大功之臣的标志。

    “大将军与诸侯卿士在郎囿驻扎,整日操练兵甲,列阵以待,总算是把邾国的使者等来了。”

    那骑吏将曹匹一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停留在他镶嵌珍珠的冠冕上,便吹了一声口哨,回头对众骑从笑道:“居然还是位公子公卿,吾等能护送在侧,真是与有荣焉。”

    曹匹强忍着愤怒,道明自己的来意,骑吏虞喜举起手掌。手下的骑兵便闪向两边,站在曹匹等人侧旁。这是护送还是捉拿?曹匹心想。却无计可施,如今也只好相信赵无恤的气度了。

    离郎囿猎苑越来越近。他们看见营火的烟柱冲天而起,让五月的夏日显得越发酷热。隔着数百步,曹匹认出了薛国正卿和滕国公子的旗号,以及司城乐氏的旗帜。也有几面旗异常陌生,应该是新分封到鲁国东地的大夫。

    看来,宋、滕、薛,甚至还有一些曹国人,几乎所有与鲁结盟的泗上诸侯都响应了赵无恤的号召。这些人麇集到赵无恤周围,表明自己在这场鲁国制霸泗上的争夺中降服。或是希望分享利益。

    等到了跟前时,曹匹便只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大军:有军容整齐的赵氏武卒,有宋、滕、薛那略显杂乱的军队,以及招摇过市的女闾。此外还有驱赶辎车的杂役,传送信息的听差,呵斥劣驹的马夫。

    光是在此集结的,绝对不少于一万人。

    赵无恤自己的旗帜高高飘扬于众旗之上,在他最高大的营垒上,白色面底。绣着赵氏家族黑红色的炎日玄鸟,展翅高飞,神秘、自由而骄傲。

    “公子,您听见那边的喧哗了吗?”那个名为虞喜的骑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骑行过来说道。

    曹匹侧耳仔细分辨,他能听出有吼声,马儿的尖叫。兵器铿锵,还有……喝彩声?

    他面色一滞。莫非赵无恤是在整治兵卒,准备开拔?

    他们经过一片麻布蘑菇般的营帐。人愈来愈多,声音也愈加鼎沸。然后,他找到了答案。

    下面,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一场蹴鞠比赛正在进行。

    人们清出场地,立好栅栏,平整草地,划定界限球门,搭起看台。数百人前来观看,也许成千,观看场内二十余人的拼抢。从场地的情况看来,他们至少踢了一整天。而今,比赛到了最后关头,在观众的喝彩声中,球员们相互追逐,争夺那枚猪尿泡蒙皮制作的鞠。

    “这是蹴鞠。”那骑吏在说废话,现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这是蹴鞠?每年在曹国陶丘,动辄千金的赌注都压在这种从赵氏内部流传开来的运动里。

    近些年来,晋国赵氏以能征善战而闻名,老赵卿击败了齐人,小赵卿降服了盗跖,取得了宋乱胜利,还逼得三桓俯首,泗上称藩。据说他们能百战百胜,就是因为兵卒常常举行蹴鞠运动的缘故。

    这种传闻越传越广,一时间,蹴鞠便在晋、齐,甚至是郑、卫的军队里流行开了,邾国也有几个从陶丘回来的卿大夫之子在组织人踢……

    “公子。”虞喜说道,“将礼物和属下留在这里,我这就带你觐见大将军。”

    “是相会,不是觐见!”曹匹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不卑不亢地答道:“邾虽小国,但我身为公子,与赵大将军同为卿。”

    虞喜撇了撇嘴,也不说话,带着曹匹绕过蹴鞠场朝简单搭建好的看台走去,快到时,他才偏过头来笑道:“公子可知,这蹴鞠场里踢球的是两个师的军吏,这场蹴鞠的胜负将决定究竟哪一师能成为攻打邾国的前锋。”

    曹匹小腿一抽,差点在虞喜身后跪倒……

    ……

    “精彩,赛后要多赏他一壶酒,亦或是几只肘子!”眼见身披黑衣的田贲勇猛不减当年,晃过几人后一球入门,赵无恤不由起身为他叫好。

    “主君!”虞喜走上前来,单腿跪地道。“邾国的使者到了。”

    “邾国公子曹匹,见过赵大将军!”曹匹掩饰了方才的惊骇,缓缓走上前来,行礼后抬眼打量赵无恤。

    却见这位虎踞泗上的大将军二十岁上下,四肢修长,肩膀宽阔,柔顺平直的炭黑头发在顶上扎成髻,冠鹖冠,嘴角露出自信浅笑,一对炯炯有神的虎目仿佛将曹匹的来意看得通透。

    他一扬眉,说道:“欢迎之至,不过公子,我的行人端木赐何在?没随你一起回来?”

    他也不等曹匹回答,便冷冷地说道:“忘了提醒下贵国,我一向最忍不了麾下僚吏被害,若是子贡被囚于牢狱,那公子恐怕也免不了要受囹圄之灾,若是子贡已经被害……嘿。”

    一句淡淡的威胁,一声嘿然冷笑,竟让一路上一直在编排台词的曹匹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看台上全是来自鲁、宋、薛、滕、曹的贵族们,曹匹常和滕、薛国君,乃至于鲁国东地大夫打交道,很多人都曾去他家做过客。所以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现在不看蹴鞠了,转而将玩味的目光投向曹匹,有的人满是同情,有的人则很乐意看他出丑。

    “这位邾国公子想必是第一次见识虎威,大将军还是不要吓唬他了。”

    一个清泠的女声解救了尴尬的曹匹,她的位次很高,就在赵无恤的下首,她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巫袍,长长的黑发慵懒地披散在肩膀,虽然面纱遮住了容貌,那双漂亮如狐的眼睛却掩不住。

    而那白皙的脖颈上,则挂着一枚黑白两种玉石镶嵌而成的双鱼相交挂坠……

    曹匹猜测这是宋国的大巫南子,神性与妩媚糅合一身,近来名声渐渐传遍泗上的一位奇女子。

    他清醒过来,连忙垂首不敢再看,摇咬了咬舌头说明来意。

    “邾国愿意向鲁国称藩,但子贡还在邾国与寡君商议具体条款,寡君让我先行一步,来向大将军献上礼物。”

    赵无恤和南子默契地对视一眼,他晓有兴致地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噢,是什么礼物?”

    曹匹深吸一口气,暗想这赵无恤如此作态,应当是个好大喜功之人罢,自己的计策应该能成。

    他恭敬地说道:“邾国愿徵百牢,还望大将军能免除鄙邑的贡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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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山的那边是海

    “公子,你这是在拿邾国的国运来开玩笑?”

    和邾国公子曹匹想象的不同,自己提出的百牢之礼非但没让赵无恤高兴,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

    你以为我是夫差那样的傻帽?他不知道的是,赵无恤此刻的心里是如此狂呼的。

    南子也侧过脸去忍俊不禁,献百牢骄其心志的事情,本就是赵无恤半年前忽悠夫差玩剩下的,这邾国公子居然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莫非是认为,赵无恤玩这一出是因为自己也喜欢?

    她算是看明白了,虽然对自己人极其亲近和护短,但在国与国,家与家的关系上,赵大将军完全是无利不起早之人,百头猪牛羊就想让他放弃将到手的利益?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公子曹匹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回到邾国,哭丧着脸向邾子禀报使命失败。

    据说邾子曹益气得用玉圭狠狠地将这个自作聪明的弟弟打了一顿,然后不情不愿地礼送子贡回到郎地。同时交割的还有二十五万石粮食、千五百匹麻布,这些粮布又被赵无恤转手借给宋国,只要乐溷省着点用,足以满足两万人一年的吃穿用度,够安抚宋人大乱后不安的情绪和冻饿的身体了。

    这一切自然不是免费的,宋国借此机会被纳入“赵币”的流通范围里。

    宋国货币模仿的是晋国系统,历代国君铸行少量“方足布”,其文字、轮廓、铸工、铜锡比例和晋币没什么差别。在商丘市肆与齐刀币,楚蚁鼻钱和金爰一同流通。

    但如今。新兴的赵币却颇有鹊占鸠巢之势,在铁质农具和较粗糙的铁兵器开始量产后。大量青铜被省下来铸币,赵氏孔方钱的发行量与日俱增。已经能满足鲁国内部有限的流通。

    “半两”和“五铢”两种孔方钱做工精美,购买力较大,远远超出熔铸后得到的青铜价值,而且铸造权如今死死捏在赵无恤手里。凭借此铸钱,赵无恤过去一年已从鲁国市肆赚取了不少剪刀差。

    在国内获利后,赵无恤贪婪的目光便开始转向国外,在晋国的赵鞅从善如流,已经在领地内改用孔方钱,如今又加上泗上诸侯。于是乎。晋国赵氏,包括鲁、宋、曹、邾、滕、薛等泗上诸侯就形成了新的经济区域:赵币区,成为中原的主要币种之一。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曲阜府库里的铜锡存货开始告罄了,所以赵无恤急需邾国那千斤金锡,为了凑齐这笔岁贡,邾国上下少不得要熔些青铜彝器了。无恤打算着,将那些铜锡拿来熔铸成孔方钱,再投放进吗免征鲁人关税的邾国换取实物。让邾子再出一次血。

    只有让邻居受损,才能让东赵稳步强大,让鲁人、宋人的日子在穷兵黩武的时代里能继续下去。这个是简单的等式,赵无恤也没办法一眨眼让生产力跑步跨越时代。短期内只能如此。若是泗上诸侯的百姓忍受不了苛政,鲁国边境的大门和青壮可租田百亩供其耕种之法随时为他们敞开!

    赵无恤希望鲁地成为泗上富足的灯塔,同时也是这时代东方文明的灯塔……

    不过。就算在泗上,依然有一片阴暗的角落。等待赵无恤去“照亮”,不解除东方的后顾之忧。他就没办法在秋收后奋力西进。

    ……

    子贡第一次出使外国就大告成功,他归来后被赵无恤好好夸赞了一番,称他为“无双辩士”“鲁国行人的典范”。

    但子贡却不觉得这是自己的本事,因为他就像是赵无恤说寓言中的狐狸一样,是仰仗着背后赵氏乳虎的威慑,才让邾国服服帖帖的。在鲁、宋合为一体的形势下,留给邾国的选项并不多,以他们的胆气和身量,必定是选择屈服上供。

    所以子贡并不满足,刚回到鲁国,还未好好歇歇,他就马不停蹄地拟了一条奏疏,请求赵无恤让他再度出使。

    “子贡这次想去往何处?”

    子贡却先卖了个关子,反问道:“敢问主君,对于鲁国来说,府库内最缺乏资源是什么?”

    赵无恤道:“鲁国无有而要靠外国进口的,无非是金锡(铜锡)和海盐两种。”

    “然,就像我家夫子说过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金锡重要,是因为每个女子若想从事桑麻,就必须有一根针和一把剪刀,然后方能成事;每个耕者必须有一把犁、一把铧和一把大锄,然后才能成事;每一个攻木的工匠,必有一斧、一锥、一凿,然后方能成事。不具备上述工具而能做成上述事情的人,天下无有,过去这些东西只能靠金锡来制造。如今鲁国有三处铁山开始运营,铁器可以铸造锻制成人人需要的工具,缓解了金锡的稀缺,但盐的缺乏却并未改变几分。”

    子贡掰着指头给赵无恤算了笔账:“鲁国人口近百万,每年需要四万钟的盐,过去主要从齐国购买,但如今鲁齐的关系再度破裂,边境甚至处于零星交战状态,齐国再度停止对鲁售卖海盐,所以鲁人食盐只能从以下几处寻觅。”

    “一是本国产的土盐,不但量少,而且质也低劣,难以下咽,甚至会引发腹泻,年产不过万钟,根本不够食用;二是以官方或私人商贾渠道,从魏氏安邑和吴国淮南运来的盐,但成本太高,加上运费,要以每釜五十钱和六十钱的价格买进,比齐盐贵了一倍有余,而且各自只有万钟左右,鲁国食盐仍然存在巨大缺口。可以这么说,这一年来通过铸造孔方钱赚取的利润,大多投入到购盐上了!”

    赵无恤面色严肃起来,这不是辩士的危言耸听,而是确有其事。盐的确是鲁国的软肋。

    上次食盐危机给了赵无恤许多教训,盐铁的官营。稀有资源的配给要从最开始就做好,他已经让计侨拟定一个战略资源储备的预算出来。非但如此。属于自己势力自己的盐产地,也要尽快控制一处。

    他点了点头道:“子贡的意思我明白,借重于别国的盐,至多能解燃眉之急,不能定百年之治,鲁国,急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产盐之地!”

    子贡喜道:“然,下臣说的正是那个地方!”

    君臣二人不谋而合。他们的目光从营帐敞开的门向东望去,越过鲁国东地,越过高大的沂蒙山系……

    山的那边,是波涛汹涌的蔚蓝大海!

    ……

    早潮拍岸,千万年来持续不止,这使得子路连在睡梦里,都听得到涛声阵阵。

    他腹中空空,昨日只喝了一些带着些许腥味的鱼汤,一旦被惊喜就睡不着了。只能从简陋的马棚里起身,蹑手蹑脚地越过在梦里也喊饿的师兄弟们,挎着长剑出了这家馆舍。

    一出门,子路便能听见头顶海鸟的尖叫。远处,微弱的光线穿透海上的雾气,在地平线附近闪耀。他看见如同远古巨兽的山丘。陡峭的坡道上覆盖着松树和黑杉。这排岩石山脊挡在陆地和大海中间,造就了一个优良的海湾港口。

    这里是琅琊。是莒国,是山那边的海。

    莒国位于鲁国以东。后世青岛附近,现在尚且独立,是一个己姓夷人小邦。

    历史上莒国也是富过的,一度拥有大小城邑30多个,是山东地区仅次于齐、鲁的大国,一度让鲁国人忧心忡忡地说道:“莒人间诸侯之有事也,故伐我东鄙。”

    然而,在齐桓公尊王攘夷的大背景下,莒被征伐的次数却越来越多,遭齐的侵伐五次,遭鲁大的侵伐四次,城邑四削。又因为自己的国君暴虐无常,政局混乱,所以卿大夫经常带着城邑投靠鲁国,现如今鲁国东地的扩张就是这么来的。现如今,莒国口数不过二十余万,相当于鲁国三县之地。

    此国的都城名为莒,在沂蒙山系东麓,易守难攻,但最繁荣的城邑却是滨海的琅琊,因为这里有鱼盐之利。

    孔子与他的一众弟子,正好在莒国,他们首先去的纪障城,然而叫孔子失望的是,那里并没有什么中国遗失的古礼,莒国用夷礼、夷俗,民众依然笼罩在蒙昧的鬼神统治下,无法交流。

    所以抱着瞻仰名山的想法,他们一行又到了琅琊,然而此处与彼处差别不大。

    琅琊海港和礁湖旁竖立着雕刻粗糙的石像,它们神情肃穆,上沾着斑斑点点的海鸟粪便,这是镇海的石人。每年这个季节正是汛期,海上会刮起狂风,卷走渔船甚至是岸上的人畜,所以六七月间会有隆重的祭海仪式,莒子甚至会从国都亲自过来,他如今正住在琅琊行宫里。

    对莒国的子民而言,山与海象征着一切。子路对此却感触不深,他在港口呆过,木材和绳索的嘎吱,船员的吆喝,带着海腥味的盐和鱼,都是那么的陌生。吃不惯海产的他一度上吐下泻,事后暗自庆幸夫子已经有了返回中原的意思,而不是真如他所说的“乘桴浮于海”,带着子路去那烟波浩渺音讯难求的三仙山、九夷地。

    可惜,他们暂时无法成行,因为带着的帛币用光,在莒子和贵族们对孔门态度冷淡的情况下,连游学的盘缠都凑不齐,只能暂时留在此地,弟子们绞尽脑汁想办法。

    为了让夫子能住在干净点的馆舍里,弟子们纷纷搬到了肮脏的马棚,为了让夫子每顿还能吃上鱼,弟子们开始吃难嚼的海菜和糙米,日子一天比一天困难下去。

    所以子贡一大早就出来转悠,正是想看看,能否找点事情做。

    他先去了港口边,莒国的船只可以在沿海行驶捕鱼,子路看见长满松树的峭壁之下,十几只渔船正忙着收网。

    在不计其数的渔船桅杆中,他还瞥见一艘大型舫舟船正卸下从齐国运来的货物,齐莒之间隔着沂蒙山系,陆路并不方便。却有一条沿海岸线的航线,但需要绕开数不尽的暗礁和岛屿。危险性极大。港口往南,则是煮盐的滩涂。琅琊山上的树木被砍伐下来,加入到煮盐的事业里,鱼盐是莒国的主要收入,但因为齐国的缘故,莒子禁止向鲁出售,转而卖给泗上诸侯。

    子贡在港口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不通水性,又不会捕鱼,而且不会说莒国放言。故无人要他。

    他只能无奈地折返到城西馆舍密集的地方,心里踌躇满志。

    子路曾是卫国轻侠,什么苦活累活没干过?甚至打家劫舍也不例外,若是逼急了,大不了蒙上面巾,向外国来的商贾或使者“借”点钱帛了。

    他暗自想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夫子受苦,要早日凑齐路费,离开莒国。”

    子路不善的目光开始打量路上的车马。寻找目标。但当共计百人,驾轻车肥马,打着鲁国旗号的使节团经过时,子路却一时心虚。连忙掉过头去。

    但已经晚了,有人一眼就瞧见了蹲在城门洞内,如同无业游民的子路。连忙欢喜地喊道:“子路!”

    正是子贡。

    ……

    “子贡你来莒国,究竟想要作甚?”

    坐在一处售卖狗肉的市肆里。有子贡掏钱,子路难得地狼吞虎咽起来。他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待到酒足饭饱,这才打了个饱嗝,擦去浓须上的酒汁,抬头问了这么一句。

    子贡之前已经询问过夫子的事情了,知道孔门弟子们处境艰难,他此次前来,一个目的就是给夫子送些钱帛加以支持。他在陶丘时也有不少积蓄,资助孔子远行当然是力所能及。弟子不能在恩师身边服侍就算了,若还让他在外受苦,子贡羞于自称为士!

    至于公事,他也没避讳。

    “大将军威服泗上的事情,子路你应该知晓了罢?”

    “何其伟哉,自伯禽之后,鲁国再没有这么兴盛过了……”虽然有许多误会,也有许多不认可的地方,但子路对赵无恤短短三年能取得如此成就也叹服不已,甚至有些惋惜自己不能亲自见证。

    他笑道:“现如今在泗上诸侯云集的馆舍里,甚至已经有外国行人感叹说,说‘赵氏于是乎小伯了’!”

    这是用来赞叹齐庄公,齐僖公事业的话,二君在位时政局相对稳定,齐国元气渐复,国力日增,征伐异国,主盟诸侯,史称庄僖小伯,既区域性小霸,打下了齐桓公称霸的基础。

    但齐庄公、齐僖公,甚至是后世的历代小霸,至少也是诸侯一级别的。赵无恤身为鲁国之卿,被人暗地里如此赞誉,倒是千百年来头一遭,这份霸道和跋扈,也就他的老祖宗赵宣子能比。

    子贡对助赵无恤取得如此成就也挺自豪,他笑了笑道:“没错,泗上诸侯皆服,但这东海之滨,莒国却仍与鲁国为敌,故我特来劝说莒子。”

    “这不可能。”子路自诩较为了解莒国的情况,大摇其头道:“莒与鲁,世仇也,且莒国虽衰,也有兵甲万五千人,沂蒙、琅琊皆险隘也,山河形胜非邾国能比。而且莒子态度坚决,想要莒国服鲁,这是绝不可能的!”

    子路这么说是有依据的,鲁国对夷君夷民的莒国一直采取蔑视的态度,由此成为莒国最大的敌人。因此,莒为求得自身的生存,经常依附于大国晋、楚对抗鲁国,比如虢之会求助于楚,平丘之会求助于晋。

    到了近几十年,齐国乘着晋国六卿各自为政的机会,渐渐将莒国变成了自己的与国。齐侯杵臼两次伐莒,召开蒲隧之盟,迫使莒共公逃亡,扶持了亲齐的莒子狅,莒国算是紧抱齐国大腿的小弟。

    这样的莒国,怎么会向鲁国投降,和泗上诸侯一样卑躬屈膝,缴纳贡赋呢?

    子贡却只是一笑:“先公后私,子路你且先将这些钱帛给夫子送去,我去琅琊行宫一趟。”

    他起身瞧了瞧即将日上三竿的太阳,自信地说道:“太阳落山前,我一定会让莒子认清时势!”

    ps:大章一顶二,今天就这样了

第595章 琅琊台上风雷起

    琅琊行宫大概是子贡见过风光最秀丽的一处宫殿。

    这座行宫坐落在高百余丈琅琊台上,云层里拔起九座山峰,峰间有石道,名曰“云梯”。时值盛夏,云梯两边山坡上乔木、灌木等植被遍布,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攀爬过程中猛一回头,就能望见繁荣的海港和奔腾不息的碧蓝东海。

    登上云梯,穿过爬满苍白的藤蔓的高耸砖墙,就到了行宫内部。子贡被莒国武士护送进会客的厅堂,让他在此等候。

    他礼貌地问道:“不知莒君何时能来?”

    那武士冷冷地说道:“尊使来的不巧,主君在祭祀四时神主,恐怕得有一会。”

    子贡只得在厅堂里游走起来,思索着一会的说辞。

    这里的建筑多是就地采石铸成,颇有异域情调,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香料的馨香气息,还能听见莒国大巫祭祀四时主时诵唱的祝祷。

    “四时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取予有节,出入有时,开阖张歙,不失其叙;喜怒刚柔,不离其礼。”四时主神是海滨八神主之一,与齐人、莒人的生活最为密切。它主宰着四季,决定着庄稼的生长和农业丰收,以及一年四季随着潮涨潮落,正是这些海产品,滋养了莒国延续至今。

    所以在莒国,无论君主还是黎庶,都要崇拜它,他们选择在琅琊台设立神祠、祭台,以感谢四时主神给人们带来的富足。

    每当此时,莒子都要亲自参与祭祀。若敢态度不端,就会被大夫、国人仇视。

    这一代莒国国君就着过此道。他姓己名狂,年近五旬。说起来,他的经历可谓一波三折。

    那是鲁昭公十四年(前528年)秋八月,莒著丘公卒,莒狂继位后面色不悲伤,又在祭祀四时主和海神的过程中神情不专注,于是便惹怒了莒国大夫。

    政变迅速发生,当年十二月,莒国大夫发难,将莒狂赶到齐国。又从齐国迎接莒狂的叔叔,公子庚舆来琅琊继位。

    但新国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到了鲁昭公二十三年(前519年),莒子庚舆暴虐好铸剑,每铸一剑便拿人来试剑锋利与否。大夫们不堪其苛政,又到齐国重新请莒狂回国复位,庚舆逃到鲁国,至今仍在曲阜讨生活,赵无恤入主鲁城时特地让子贡去探望过那位流亡者。

    想到这里。子贡便露出了一丝笑,感谢莒国公室内部的矛盾,他在游说前已经拿到第一枚棋了。

    又等了好一会,直到日上三竿。结束了祭祀的莒子才披散着黑发,穿了一身祭服来见他,面色颇为不耐烦。

    子贡行礼:“鲁之行人端木赐。见过莒君。”

    莒狂则冷淡地说道:“莒乃齐之与国,鲁乃齐之仇国。莒与鲁亦是敌国也,尊使来此意欲何为?就不怕寡人将你绑了送到齐国去?”

    子贡一笑:“若真如此。则莒国便要绝玉帛之好,重拾干戈了,以莒君之智,应不会为齐人而结怨于鲁,不如听外臣一言,如何?”

    莒狂冷冷回应道:“寡人多亏了齐侯助力才得以归国复位,与鲁国却是世代仇怨,我且问你,赵无恤竖起尊王攘夷的大旗,针对的不就是我莒国么?”

    子贡断然否认:“非也,大将军连鲁国东地都不肯设县统治,更不会越过沂蒙山,觊觎莒国土地,至于尊王攘夷,所攘的夷另有其人。”

    “何人?你休要说仅仅是颛臾一处,就值得赵氏大动干戈。”

    子贡的手朝南方指了指,面色神秘:“其实大将军所欲攘的蛮夷,是吴国!”

    ……

    莒狂心中一惊,道:“吴与晋、鲁,不是盟国么?”

    “此言差矣,吴与晋貌合神离,但与鲁、宋,则根本谈不上盟友。去年的宋之乱莒子应当有所耳闻,吴国在宋国境内大肆掳掠,鲁国大将军与吴国太子夫差差点起了冲突。更何况吴国狼子野心,一直觊觎包括鲁、宋、邾在内的泗上诸侯,大将军之所以与列国结盟,正是为了防备吴人啊!”

    子贡见莒狂沉吟不语,心知摸对了他的心思,便继续说道:“若外臣没有看错的话,如今对莒国威胁最大的,不是鲁国,而是吴国罢!”

    莒子的脸色有些凝滞,比起老邻居鲁国,他的确更怕吴国。

    十三年前,吴国派伍子胥和孙武为伐楚热身,一口气把莒国的南邻徐国和钟吾国一锅端了,并兵临莒国示威。莒子狂吓得够呛,连忙向吴国派去使者,吴王阖闾本来就无意北上,便高傲地将莒国使者一阵吓唬,让莒子来朝,每年还要献上一定贡赋。

    莒狂不敢去那江南之地,生怕尸骨无还,连忙向齐国寻求庇护。当时的齐国还是蛮强大的,齐侯帮莒国强出头,齐吴矛盾由此而始,只因为双方主要精力都不在此,没有爆发战争。

    双方最后达成协议,让莒国两从齐、吴,贡赋从一份变成了两份,齐侯事后还嫁了个女儿给吴国太子波,以结两家之好。可惜那齐女去了吴国后思乡死了,顺便带着吴太子波一起抑郁而死,这才有了夫差上位的机会,吴国与齐国再度敌对,莒国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比起已经和平了二十余年的鲁国,拥有庞大舟师,可以在沿海畅通无阻地行驶,随时可以兵临琅琊的吴国当然显得更可怕。这个比莒野蛮了几十倍的虎狼之国,喜欢灭人社稷,和中原的存灭继绝非同日而语。

    “鄙邑的事情,就不劳尊使操心了……”莒子虽然担忧吴国,但对于子贡的话还是不能相信,一挥手就想赶他走。

    “莒君莫不是认为,只要有齐国庇护。莒国就能高枕无忧了?”子贡在莒国武士来拉他前,在厅堂的地板上重重跺了几脚。遗憾地说道:“我为莒君的这一想法惋惜。”

    莒狂让武士且慢,问道:“此言何意?”

    子贡向前数步道:“莒君最亲近的诸侯莫过于齐。但齐国却一向喜欢背信弃义,与人结盟有始无终。当年齐桓公为公子时,曾到莒国避难,离开前曾信誓旦旦地说要‘不忘在莒’。可小白返回齐国当了君主后却不念旧德,不久后便悍然伐莒,并标榜尊王攘夷,所领导的几次会盟,都不让莒参加,这件事天下人无不替莒国不值。”

    “齐人的凶狠暴戾。六亲不认,这是莒君明明知道的,难道还觉得齐侯可以依靠?齐国曾借口‘莒恃晋而不事齐‘,屡次出兵攻伐。齐灵公攻到过莒都北门;齐相崔杼也帅师伐莒,侵介根;二十余年前,齐大夫高发帅师伐莒,莒君庚舆逃奔于纪鄣,齐亦移师而至,莒几乎国将不国。莒君声称感念齐国复位之恩。实际上,那一次齐国本可以助莒君归国,却因为几座城邑的贿赂不了了之。直到数年后莒君才被迎回,在我看来。莒君不该感谢齐侯,而应该感谢莒国祖灵、感谢四时神主才对!”

    莒狂心里同意子贡的话,当年他被大夫们驱逐。公子庚舆上位时也得到了齐的支持,齐根本不不在意在位的是谁。只在意谁能带给齐国更多利益。这一点莒狂只能暗暗藏于心中,不敢表露。但子贡替他说出来,却是颇为解气。

    “但齐毕竟是大国,放眼东方,也唯有齐能与吴对峙……”

    子贡道:“不然,前年齐国被晋国赵氏打得大败,丧师数万,举国之力却不敌一卿,可见齐国的外强中干。随后是去年的宋之乱、鲁之乱,齐国都没什么动作,晋人侵卫,齐国亦不能制也,可见齐国的软弱无能。邾国是齐侯的亲外甥,也看出齐国不值得依靠,便请我做中介,断然投靠鲁国。莒君应该好好认清下形式,晋楚已失霸,齐亦中衰,莒国得想办法自保了,如今唯有和鲁国、宋国等合作,才能让泗上不受吴的侵略!”

    “莒子也不必担忧齐、吴会问罪,鲁与莒的合作可以秘密进行,若是齐人发觉怪罪起来,莒子推说是鲁强迫的就是。齐的南境穆陵关被鲁国死死扼住,沂蒙山系又是东西向的,齐人就算想南下问罪很难。”

    他的潜台词则是,鲁国想要东进,实在是比齐人方便多了,莒虽有山河海岱之险,但山间孔道并不少,与鲁要么做敌人,要么做朋友,好好想一下吧。

    莒狂陷入了沉思,这鲁国使者说的有几分道理,齐国的不可靠人人看在眼里,而鲁国却似有中兴之状,赵无恤对吴国态度强硬,宋国内乱时也没让吴国太子得到太多好处,如今又纠合了泗上诸侯,颇有小伯的架势。

    但这个使者心眼真多,以为重点捡着莒、齐的冲突叙说,他莒狂就忘了鲁国和莒国的旧怨么?

    两国势均力敌那些年且不说,就说近一甲子来,莒国的国界一直不断向东退缩。在这段时间内,莒国的国土被鲁国占领,国势渐渐变得虚弱,只好采取守势。每逢莒有内乱,鲁国就会侵吞几个边邑,牟娄、防、郠,这些沂水边的前沿纷纷陷落。

    虽然赵无恤执政以来并无对莒有过不善的举动,但正如子路所说,两国宿怨太深,很难化解。

    莒狂说道:“我相信赵大将军的能力,他有百战百胜的名声,若能纠合泗上诸侯,对敌齐国,甚至是吴国也不在话下。但诚意呢?我想知道,鲁国能以怎样的诚意让寡人相信,鲁是真心想与莒合作,而不是在诓骗我!”

    “鲁国当然会奉上诚意,而且一定会让莒君满意。”

    “赵大将军知道我想要什么?”莒狂却有些不信。

    子贡笑了笑,眼中却带着一丝狠意:“只要莒君答应与鲁合作,并在两国密约上用印,莒子最想要的那样东西便能立刻摆到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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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 我用十年磨一剑

    曲阜内城里巷众多,其中一些陋巷专门供家族破落却拉不下脸搬到外郭居住的公族、大夫之族居住。

    七拐八拐的陋巷里,有一处普通的方院,在六月雨季里显得格外寥落。细雨稀稀疏疏,水声滴答,混杂着食物的咀嚼声。

    一名身穿着葛麻深衣的白发老者正在方院里的雨檐下吃着他的朝食。

    这名老者深衣陈旧却不破烂,满头白发用一根带着云纹的黑色帛带仔细扎起,一双赤脚盘在芦苇席上,双手指甲修长,看得出他平日里不事劳作。

    他身边则是和他一样衰老的老仆,面容恭敬,正在伺候主人用朝食。

    朝食十分寒酸,只是一碗麦饭,一碟葵菜,一碟菽豆,无肉,无酒,却有一条蒸熟的草鱼。或许是因为那条鱼的缘故,这位老者吃得分外香甜,每一口都要细嚼数十下,才缓缓咽下肚去。

    任谁见了这场面都不会想到,这位衣食寒酸的老者,曾是一位锦衣玉食的国君!

    他是莒国的流亡君主庚舆,在篡夺了侄子莒狂的君位后,统治了莒国整整九年!

    但他的暴虐却让莒人无法忍受,国人中支持莒狂复位的舆情越来越响,加上庚舆打算背叛齐国,于是大夫和国人联合驱逐了他。他不得已逃到了纪障城,请求莒狂和齐国人将此邑留给他安度晚年,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就连这样的情形也维持不了多久,城中守军早已暗中计划把他出卖给莒狂,某天夜里,纪障城破,他带着四位剑士杀出重围,在夜幕掩护下逃到了鲁国,向季氏寻求庇护。

    在曲阜,庚舆被奉为上宾,他有一座四进的大宅院,在这里规划着自己的复位大业。起初鲁昭公和三桓都对他礼数有加。但随着日子渐渐过去,莒狂在君榻越坐越稳,原本为他敞开的门便一扇扇关了起来,他们的日子也日益拮据。

    他回国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鲁人也认为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停止了资助。亲信们走的走,死的死,在鲁国找到的姬妾还把仅剩的一点钱帛全给偷走,没过多久他便被逐出那栋宽敞大屋。搬到了陋巷里。

    从那时候起,庚舆便死了心,他对身边唯一剩下的老仆说道:“我连一座有厅堂的宅邸都夺不回来,何况莒国乎?”

    之后,他们便开始了艰难的岁月,夜间梦到还当国君的岁月时,庚舆也会老泪纵横,双手颤抖,但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吧。在鲁国的历次政变里活下来算他运气。唯一的指望,便是死后能归葬母邦,埋到能闻见大海气味的地方。

    在咽尽最后一团难嚼的麦饭后,老仆取了一个挂在屋檐下的木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恭敬地递给主人。庚舆接过一口饮尽,这才满足的舒了口气,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屋内挂着的那把剑。

    庚舆不说话,老仆也不说话,只是不急不缓地过去将带鞘的剑取下。双手奉给主君。主仆俩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主君的习惯他了然于心,朝食过后,就要开始擦剑了。

    庚舆爱剑如命。爱它胜过了美人,胜过了神明,甚至爱过了邦国。他在莒国时暴虐而好铸剑,四处寻找吴越的工匠,亦或是楚国的相剑士,每铸成一剑便常拿人来试剑锋利与否。一开始是用隶妾,再后来是用宫婢,最后是上街斩杀看着不顺眼的国人,甚至是大夫家眷……

    他因剑失国,逃亡时别的不带,却紧紧抱着这把从越国购来的宝剑。几年来,为了在莒国收买支持者,庚舆卖掉了所有的珠宝。到如今,连贱卖贴身玉佩所得的钱帛也全部花光,唯独这把价值连城的宝剑他死也不卖!

    长剑横于膝上,庚舆看它的眼神,就像血气方刚的青年看着怀中少女一般,长满斑点的手拿着柔软的皮革,轻轻地磨擦它,擦去那些在雨季里长出的暗淡铜绿。

    他能老,但它不能老!

    待到摩擦数遍后,剑身上暗淡的光芒仿佛一扫而空,上面布满了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剑格正面镶有蓝色琉璃,背面镶有绿松石。剑身修长,有中脊,两从刃锋利,前锋曲弧内凹,茎上两道凸箍,圆首饰同心圆纹。

    这是正宗的吴越宝剑!能换有市之乡一、骏马百驷的宝剑!

    至此,白发苍苍的庚舆才吁了口气,心满意足地看着手里的宝贝,感慨道:“剑者,百兵之君也!可惜不能亲眼目睹传闻中的天下十大名剑。”

    然而就在他这声赞叹响起的同时,几顶黑雨伞正好在他的小院门口停下来,数人也不敲门,直接大刺刺地推门而入!

    ……

    披着蓑衣清理院内沟渠下水的老仆手持木棍,警惕地盯着来者,但却被庚舆喝止了。

    赵氏入主曲阜后,内城治安极好,盗匪窃贼绝迹,一般这种情况,应当是幕府僚吏在办案。

    果然,庚舆沉默地看着一只干净的官靴从其中的一顶雨伞下方伸出,在曲阜这黑云压衬的色彩中,显得异常夺目。

    官靴之上是黑色的官服,再往上,则是一张年轻的脸庞,刻薄的嘴唇,两撇矢状的胡须,鹰勾鼻子,锱铢必较的眉毛,还有深邃冷酷的眼神。

    此人面相叫人难以忘记,但庚舆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来者腰间,除却佩剑剑鞘外,那根帛带上还拴着一只漆成黑色的獬豸牌。

    传说獬豸具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吃下肚子。于是幕府的士师门佩戴白獬豸,负责在公堂上判人清白;监察吏们则佩戴黑獬豸,负责巡视各县,惩戒贪官奸邪。

    来人正是让鲁国群吏闻风丧胆的幕府监察署长吏,阚止!阚子我!

    阚止从黑伞下走出,任凭秋雨淋湿官袍,他脚步轻盈的走进屋檐下,然后对着庚舆行了一礼,说道:“阚止见过莒君。”

    他身后跟着数人,腰间都带剑。深衣里甚至披着甲。没看错的话,个个都是武卒里的使剑好手,而且经验老道,一进院子。他们就分列站开,堵住了任何一处可以夺门而逃的破绽。

    庚舆目视老仆,摇了摇头让他退下,自己则又看了看手里的铜剑,这才回答道:“我哪还当得起莒君的称呼。只是一个落魄而逃的失国之人而已,这半年来若非大将军在巷外派兵庇护,别说每餐能加条鱼,只怕我早被莒狂派来的刺客杀死几次了。”

    “原来莒君知道。”阚止一笑,刚入曲阜,赵无恤就将庚舆等别国流亡到鲁的人好好保护了起来,一开始他觉得这是养一群闲人吃白饭,直到今日才知晓主君的远谋可不是自己能揣测的。

    庚舆张开嘴惨笑道:“失国之人若是再不敏感些,在这异邦里难免尸骨无存。阚长吏嫉恶如仇,杀贪官污吏如屠狗的名声。连我这个隐居在陋巷的老朽都知道,但你我却是第一次相见,无事不登门,不知前来所为何事?”

    “来慰问下莒君。”阚止见庚舆比自己想象的要淡然许多,不免有些无趣,或许二十年的流亡磨去了他的所有锋刃棱角。

    他微微停顿,又接着说道:“并替大将军向莒君借一样东西。”

    庚舆眯起了老眼:“不知大将军所需何物?”

    阚止也不言语,而是解下佩剑,左手平举剑鞘,右手轻轻将它抽出。

    庚舆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那把剑才抽出了少许,他便觉得炫目不已。

    剑身上面遍布结晶龟甲纹理,这是无数次糅合锻打造成的,它刃如秋霜。寒光闪闪。以庚舆多年的玩剑经验,这把剑应该不是金锡铸造的,而是用恶金锻造的,和他一比,庚舆手里的青铜剑顿时不够看了。

    望着看见名剑就陷入呆滞的庚舆,阚止露出了惨白的牙齿。笑道:“大将军欲借的,正是莒君的项上人头!”

    ……

    “以爱剑而闻名天下,因剑而失国流亡,最后又死于名剑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赵无恤合上了装首级的木盒,不再看那颗白发苍苍的脑袋。

    “庚舆可有什么遗言?”

    阚止道:“主君的确是很懂庚舆,他死前是带着笑的,说能死在干将剑下,比老死床榻要好多了,于是慷慨赴死,只求能善待那老仆,他还说……”

    无恤想到盒子里首级嘴上的那丝笑,不知为何心情有些复杂和惆怅,或许这就是霸业的代价吧,问道:“还说了什么?”

    “他诅咒莒狂一定会失国,还恳求大将军兵临莒国的那天,将他的尸身带回莒国。”

    赵无恤将目光投入远处暮雨中重重叠叠的街巷:“唯,我答应他,若有朝一日我能亡莒,一定将他厚葬于琅琊台之上,以名剑祀之!让他能随我一同登琅琊山,观沧海之大!”

    现在,只需要将这份首级用石灰腌制,送去莒国。这便是赵无恤向莒狂展示的“诚意”,莒狂恨他这位流亡鲁国的叔叔入骨。至于能否从莒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看子贡的了。

    ……

    到了六月中时,子贡风尘仆仆地从莒国归来,驱车径直驶向大将军府邸,他手里还紧紧握着签着鲁莒密约的帛书。

    通过半真半假的外交欺瞒,付出了不值一提的小小代价后,子贡从莒国诓骗到了赵大将军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将这次丰收献给主君了!

    等他在漆万引领下走进大将军府厅堂侧屋时,正好听到赵无恤同宋国来的乐氏家臣陈定国商量事情。

    在与外人商量事情时还允许进入旁听,这是心腹之臣才有的待遇,以往有次礼遇的只有张孟谈,现如今,子贡也享受到了。他虽知道这是赵无恤事先嘱咐好的,心里也不由一阵激动。

    但随即子贡却耳朵一竖,神情专注起来。

    因为大将军和陈定国商量的,是牵动所有幕府僚吏心思的事。

    是关于赵无恤与乐灵子大婚的事!

    ps:子贡的职业是纵横策士,在外交场合说的话自然七分假三分真,书里配角信就行了,读者可别全信了。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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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7章 婚姻大事

    ps:推荐本同类型的小说《战国雄主》,然后第二章在晚上

    “早在今年一月初,乐伯的三年之丧结束后,我父便请宋国皇氏为媒人,去向乐氏纳采,问过灵子的闺名和生辰八字后报归报。我父又在温县的招数祖庙卜问婚事吉凶,得到了上上大吉之兆,这才派使者向乐氏报喜……”

    赵无恤一边说着,一边想起那些冗长的婚前程序,不由头大无比。他前世没结过婚,却也知道这不容易,回到春秋后,更为这时代繁琐的礼俗咋舌。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秦时期的人们因为重视婚姻,把缔结双方的婚姻关系看的十分严肃。因此,逐渐形成了一整套有着固定的仪节和庄重的形式的婚姻礼仪,称之为”士昏礼“。

    《卫风》有曰: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这首诗讲的就是从找媒人纳采,一直到纳吉、请期、亲迎的一系列婚礼程序,这还只是平民的,贵族的更为复杂。

    这些事情赵无恤不能自己做主,都得听老爹赵鞅的。于是乎媒人和使者在商丘-曲阜-温县-晋阳之间来回跑,一不小心半年就过去了,总算办完了前三件事。

    这之后,还得做完“纳征”和“请期”两项。

    纳征,也就是男家向女家致送聘礼,相当于后世的订婚仪式。聘礼倒不用花太多心思,只需要准备形式化的币帛。一般为黑色或浅绛色的绸五匹,鹿皮两张。

    而请期。则男家派使者向女家告知选择好的结婚曰期,在女方家长笑纳聘礼后便能定下婚期。女子正式待嫁闺中,等着新郎来亲迎。

    至此,结婚准备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不知大将军将婚期定在何月何日?”乐氏派来的家臣陈定国殷切地问道。

    陈定国是亲眼看着赵无恤崛起于东方的,也很清楚司城乐氏能有今天,靠的是谁的支持。他兄长陈寅多次交待过他,两家关系一定要维持好,依靠的手段自然是联姻。近来外间有传闻说,大将军的妾氏有孕,他很快就要有一位子嗣了。虽然是男是女也要出生后才能确定,但对君女的地位也是一种威胁。

    所以赵无恤与君女早点成婚,他们才能早点安心。

    无恤沉吟后道:“婚期定在明年,春以为期……”

    “要到明年春天!?”陈定国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这岂不是意味着,还得再拖上七八个月?赵氏究竟在想些什么,这种事情岂不是越早越好?

    无恤解释道:“是这样,我父在请史墨、史赵两位博学的先生推算吉凶后,认为三月初十为良辰吉日。于是便定了下来……而且成婚的地点不会选在鲁国,我父打算让我归晋,在温县的赵氏祖庙,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成婚。”

    他诚恳地说道:“能娶到灵子是我的福气。必须以最庄重的礼仪对待,只望子明能够理解,灵子能够理解。”

    陈定国想了想也有道理。兄长陈寅在他临行前曾嘱咐他,一切都由着赵氏安排。乐氏需要赵氏。能有这样的姻亲在外扶持,不但与有荣焉。而且也能确保正卿之位永固。

    于是他便说道:“婚期之事自然是由男方确定,大将军派使者去送完聘礼后告知家主即可,女方不会置喙。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他微微沉吟后道:“家主让我来问,陪嫁的媵,是大将军自选,还是让乐氏选?”

    ……

    “必须有媵么?”赵无恤沉默半响后问道。

    “必须有。”陈定国很严肃,卿大夫及诸侯娶嫁必有媵妾,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

    所谓媵妾,是春秋战国的一项婚姻制度,也就是在新娘嫁人时,还要陪嫁与她同姓的女子。这样嫁过去的前者就是妻,后者便是媵妾了。媵妾的地位要比妾高很多,有正式的身份,可以出席正式的宴会等等。

    “且容我想想罢。”赵无恤有些头疼,这时代结个婚真是麻烦。他让陈定国先下去,反正准备派去宋国送聘礼的使者正是子贡,他应该就在侧室里旁听呢,也不知莒国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

    陈定国离开时,子贡正好从侧面绕进来,两人相对见礼,陈定国不敢怠慢,既能在侧室旁听,子贡在赵氏家臣中的地位之高不言自明,方才的谈话,都被他尽收耳底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子贡上堂后趋行到赵无恤案几下十步外,见了一礼,又继续前进到三步内的坐席上坐定,一鞠到底:“恭贺主君。”

    无恤笑了笑:“子贡辛苦了,不知何贺之有?”

    子贡道:“不但与乐氏淑女的婚期定下,而且莒国之事也不费刀兵便取得大捷,此可谓双喜临门!”

    ……

    “果然不出主君所料,莒君见了其叔庚舆的首级后大喜,相信了吾等的诚意,愿意与鲁国签订密约。”

    无恤问:“莒国愿意付出多少?”

    子贡笑道:“很多。”

    他将手中那张帛书献到赵无恤案前展开,指点着上面的条款说道:“首先,鲁国与莒国秘密订约,若吴国侵莒,鲁国要给予支援。若鲁国与齐国开战,莒国会假装助齐,实则两不相帮……”

    无恤颔首道:“这对莒国有利无害,他们自然会答应。”

    子贡犹豫了一会道:“让齐国失去莒国的策应本是好事,但若吴国攻莒,鲁国真的要与吴为敌么?恐怕有些力不能及罢。”

    赵无恤却一点不担心,他道:“吴国只是我用来吓唬莒子的虎影,吴人虽然看似可怕,但其国力有限,西与楚国争陈、蔡,南有越国击其后,根本无力北上。上次宋之乱,夫差只带了一师之众前来就是明证。吴国如今的战略方向是灭越,但越人勇悍,若不出我所料,至少六七年内,吴国的精力会集中在越国身上,不足为虑也。”

    子贡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无恤这么笃定是有依据的,没记错的话,老吴王阖闾很快就要死于伐越之战了,这之后夫差上位,为了报父仇,和勾践开始了一对cp的相爱相杀。他这只来自后世的小蝴蝶虽然让晋、鲁、宋的历史面目全非,但并未影响到吴越之争,只希望越王勾践能发挥历史上的韧性,好好磨一磨吴国人。

    说起越国,赵无恤又想起三人,那便是兴越三杰:计然、范蠡和文种!

    去年在宋国,与疑似计然的渔夫惊鸿一见,开春后后无恤又差人多次去寻访,却总是不得其踪迹,传闻是去楚国云游了。至于范蠡、文种,这两人正是不得志的楚人,也不知道去投靠越国没?

    赵无恤眨了眨眼,决定过些天派几个天道教的巫祝,以游历的名义去楚国忽悠下那些虔诚的鬼神信徒,顺便寻觅寻觅这几位人才。

    他继续问道:“我最想要的出海口,子贡为我赚来没?”

    子贡指着密约里附带的地图:“然,纪障城以南的三十里鱼盐之地,从此便是主君的汤沐邑了!”

    “代价是什么?莒国想要什么?”

    子贡道:“莒君想以此地换穆棱关以南的地方,被臣拒绝了。”

    无恤道:“拒绝的好!那可是鲁国掐断齐莒陆路交通的险要之地,我甚至特地让那里的东地大夫迁走,改由幕府僚吏守备,岂能说给就给?”

    “故莒君便退而求其次,要求鲁国以莒父城交换。”

    赵无恤扫了一眼地图:“莒父城是二十多年前莒国大夫带着投奔过来的,离莒都甚近,只隔着一条山脉,何况里面还有莒国公族的陵墓,能换回此邑,莒子便能安心不少。我短期内不会谋莒,与他们各取所需,这是个公平的买卖,给他们就是!”

    他又兴致勃勃地问起重点:“那片鱼盐之地地势如何,交通如何?”

    “此地位于纪障城以南,莒吴边界以北,地势平坦,面朝东海,广三十里,宽十里。两国在那一带人烟稀少,无城郭都邑,却有道路直达鲁国东地,所产的鱼盐一日之内便能入鲁!”

    赵无恤对此很满意,莒子的主意他当然知道,就是要让鲁国在那里设据点,挡在他们和吴国中间。不过赵无恤却不担心吴国,吴人在淮北、钟吾的统治十分薄弱,甚至有不少鲁国东地农民越过边境,跑去那边开荒种稻,吴人领主却一无所知的。

    需要担心的是齐国人,不过据说近来齐侯正在生病,齐国诸卿的精力全在保住夷仪和卫国上,对宋、鲁发生的剧变都兴致缺缺,更不用说莒国这边角旮旯里的小事了。

    子贡高兴地憧憬着未来:“莒国虽然会迁走那一带的民众,但鲁国有的是人,只需要花上一年半载,便能把那三十里海鱼盐之地圈成一个外有篱笆、岗哨,内有煮盐作坊的临海小邑,鲁国便再无缺盐之虞了!”

    赵无恤却摇了摇头,指出了子贡的一个错误:“煮盐?不,煮盐成本太高,不值得如此做。”

    子贡疑惑地问道:“齐国、吴国的海盐也是煮的,除却此法,还能如何得到盐?”

    赵无恤一笑:“当然是晒盐!”

第598章 出乎意料的人选

    “去年和齐国货殖之争时,子贡你曾对我分析说,齐国每年十月开始,便征发民众去从事盐业,在海滨大肆砍伐薪柴,以陶制的深腹器皿煮海水为盐,到次年正月,可煎成海盐三万六千钟。”

    用手搓着铜豆中的白盐,赵无恤看它们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堆黄金,这可是人人需要的战略资源啊。

    子贡道:“不错,纵观天下产海盐的邦国,无论是燕还是吴、越,都是煎海煮盐。”

    赵无恤忧虑地说道:“齐国有长达千里的海岸,尚且只能生产这么多,吾等以莒南三十里的海滩,每年能产万钟就不错了,但这仅能满足鲁人三四个月的需求。”

    “还有个问题,煮盐产量少,成本高,特别是消耗木柴量大,煮成1钟盐约耗木柴400斤。其实要将海水变成盐,不光可以用煎煮,也可以利用阳光,利用海风,盐本就是溶于水的,海水一干,不就析出一层层的盐了么?这便是我说的晒盐之法。”

    子贡沉吟了,他虽然贩过盐,对制盐之法却只是粗通:”其实海边盐工用煎煮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直接取海水晒出的盐散而苦,根本无法食用,而且往往要长达十余日方能析出,不知主君想要如何晒?“

    “可不可以如此……”

    赵无恤回忆着前世在海边旅行时见过的盐田,以及纪录片里的景象描述道:“在海边建筑围堤,开挖一些田亩,靠前的田亩浅而广。谓之为蒸发池;靠后的田亩稍微深一些,谓之为结晶池。再让人开挖沟渠。或者利用潮汐让海水灌入,春夏烈日暴晒。数天后海水便能蒸发许多,再将这些较咸的卤水继续往后引入结晶池,如此的话,可能更容易析出可食用的盐来……”

    “这是大体的想法,你让人在莒国多招募些盐工,效仿冶铁技艺,布下重赏让他们尝试即可,就算第一年不产盐也无所谓,但务必要将这晒盐之法研究出来。”

    无恤担忧光是那短短的海岸线根本不够煮盐。所以不得不另辟蹊径,提高效率和产量,方能在满足国内需求的同时,想办法利用海盐创造收入。

    “听上去似乎可以一试。”子贡诧异地看了一眼主君,在晋国那个小乡时,被乡民们称之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赵无恤就常突发奇想,代田法、龙骨水车、石磨、面粉、瓷器等器物都有他的影子。来到鲁国后在技艺上的少了许多,仅仅是纸张一项,在制度上的妙想却依然层出不穷。这次又灵光乍现了?

    无恤轻咳一声解释道:“我的灵感还是来源于魏氏的解池,南风吹拂,则池水枯竭,自然成盐。而且也有当地人在池水深处引水入麻田。分灌川野,日夜暴晒后洼水干竭,土自成盐。亦称之为盐田。”

    子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请主君将这法子口述让笔吏抄下来。我这就安排人去做。”

    他又想起,如今瓷器和纸张的售卖给鲁国带来的财政补充已不亚于著名的鲁缟。而这种不用消耗木柴,也会省许多人力的晒盐法一旦成功,定然利润百倍!甚至能以较低的价格横扫天下盐市,让齐国人丢掉最大的财源!

    于是子贡便压低声音补充道:“臣一定会让参与此事的人严格保密的。”

    “正当如此。”

    无恤点了点头,其实他也只知道大体的式样,却不知道具体程序,直接将海水引到盐田里就大功告成?当然不可能,用海水晒盐也需要技术,否则,盐的产量会很低,不过他一向是提供出大体的方向即可,具体的事情让海滨的盐工们琢磨去吧。前世在云南和四川交界处,还有尚处于氏族社会的当地人提盐井里的卤水晒盐,手艺已相当纯熟高效,这时代的齐、莒盐工应该不比他们差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而赵无恤的心思,还得放在国事家事上呢!

    他从莒国赚了一个出海口,鲁国从此不再是内陆国,面朝大海,未来有了无限可能,再加上与乐灵子的婚事定下日期,心情大好,便亲密地拍着子贡的肩膀道:“过几日少不得要再辛苦子贡一趟,替我去宋国向乐氏纳征、请期。”

    能承担此事,对于为臣者来说,是莫大的荣誉,在未来主母那里也能留个好印象,不过子贡却有着另一件心事。

    他庄重地下拜顿首道:“仆臣领命,此外还有一事,本不该置喙,但主君大婚陪嫁的媵,下臣正好有一个上佳的人选,在此斗胆建言,还望主君察之。”

    赵无恤方才的亲昵顿时没了,他背起手来,审视地看着子贡,淡淡地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好女子,竟值得子贡如此郑重地推荐。”

    子贡抬起眼看了下赵无恤的面色,深吸一口气道:“正是子贡的师妹,夫子之女孔姣!”

    ……

    “孔姣……”

    赵无恤偏着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见过此女的,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当时他解了盗跖围困中都邑之围,去看望受伤的孔子时,孔鲤送他出门,在菜圃旁遇到了那个少女。

    “我记得她好高的个头,也不知道现在多高了……”

    这便是赵无恤对她最深的印象,那时候的孔姣才十三四岁,便七尺有余,八尺未满,能与赵无恤比肩。是他来到春秋后见过身量最高的女子,两人甚至能双目平直相对。

    回想起来,那少女并未如孔子般颜值不高,而是继承了母亲,鼻梁高挺,模样俏丽,身穿庄重的曲裾深衣,颜色朴素。见到陌生人后没有怯场,而是大大方方地行礼。

    虽然俩人并未说话,但她一丝不苟的儒式礼仪和那鹤立鸡群的身高还是给赵无恤留下了印象。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上所带的属性,孔子之女!子贡提出让此女为媵,是何用意。

    赵无恤冷冷地注视着子贡后脑勺的发髻,想要看穿这脑壳后深藏的心思。

    子贡似乎尚未察觉赵无恤的深深提防,还在说话:“孔氏女也到了待嫁之龄,她模样端庄,娴熟知礼,而孔氏本为宋国公族,与乐氏一样是子姓后裔,可为良媵。”

    “这件事,孔子什么态度?”赵无恤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与那位老者的关系,他们亲近过,其乐融融、一诉衷肠过,相互欣赏过。最后却不免分离,因为窃国大盗和自命周礼维护者的“圣人”天生为敌。

    “还望主君恕罪,下臣在夫子离开曲阜时就曾说起此事,夫子先是沉吟不语,随后却又道,既已将妻女托付给下臣,那就由我看着办罢,何况大将军,可为良配,定不会委屈了姣……”

    赵无恤有些愕然:“孔子离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至今也将我视为乱臣贼子,他会将爱女嫁给这样一个人做媵?”

    “夫子为政看的是忠义,去国也是因为误会了主君的忠义。但嫁女看的是私德,在私德一项,主君始终是无亏的。”

    孔子的确是这样的人,在历史上卫灵公私德简直破了正常人底线,但孔子却依然赞不绝口,什么”未见好德如好色者“,而鲁哀公问孔子:‘当今之君,孰为最贤?’孔子曰:‘丘未见贤者,若是一定要分出高下,或是卫灵公最贤罢?’鲁哀公质疑卫灵公私生活混乱,孔子却不以为然,曰:“臣语其朝廷行事,不论其私家之际也。”

    而他对赵无恤的看法,大概是完全反过来了,私德无愧,却不忠于公室……追求道义要看一个人的公德,但嫁女却要看私德,老头分的倒是很清楚。

    听完这句话后,在子贡看不到的地方,赵无恤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起来真是惭愧,他不但对鲁侯甚至周天子没一丁点的忠义,而且私德也亏欠得要命,不单是与宋国的圣巫女南子有苟且之事,甚至对季嬴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既然子贡都说到这份上了,孔氏多年为士,也曾做到过大夫,地位上比卿族略低,为正室夫人不可,做媵却恰恰门当户对,孔子这个道德君子都不在乎,赵无恤这个私德掉了一地的渣男自然也不会纠结。

    说起来,只是太对不住灵子了,之前他想要推掉乐氏陪嫁的媵,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现在有灵子,有南子,有伯芈,这世间的好女子已经独占三个,再多的能推辞就推辞罢。

    那么,对于子贡的建议,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呢?

第599章 夙愿

    “子贡啊子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赵无恤望着在晋国时就跟随自己,两人亦君臣,亦然朋友的肱股之臣。为人君者必须知道臣子的想法和追求,一旦将心比心,他很能理解了子贡做出此举的原因。

    看得出来,因为赵无恤的缘故,也因为弟子们五花八门的性格和出身经历,孔门已经不可避免的分裂了。沽名钓誉没什么本事的“君子”们选择跟着犟脾气想不开要离家出走的孔子离开鲁国;而有能力也有齐家治国志向的“小人”们则留在赵无恤的幕府里做砖做瓦,哪里需要哪里搬,而且都做得挺不错。

    子贡如今依然在幕府中牢牢占据第二家臣的位置,分管着货殖和外交,虽然赵无恤一直想找人分他权,但一时半会,子贡的地位却不可替代。而冉求在军中执掌一师之众,算是赵无恤麾下除了盗跖外,在领兵方面最有潜力的将领,也是要大用的。

    宰予是汶县县令,行政能力很强,那一县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不出意外的话,到了上计时,肯定会居八县之首。而樊迟,这个老实的小伙子成了大农丞后,像一头任劳任怨的孺子牛,在鲁国各地奔忙,推广代田法和牛耕、铁犁,组织民众春耕夏耘,他的辛勤到秋收时一定能显现出来,鲁国的粮食产量预计可以比往年多出一半!

    此外还有负责接人待物的公西赤、为赵无恤努力将野生的“苍鸽”驯养成信鸽的公治长等人,这些孔门弟子是赵氏幕府里不可或缺的僚吏,是挖掉鲁国世卿世禄根基的工具。也是赵无恤”因鲁人而治鲁国“的重要媒介。

    但自从孔子与赵无恤决裂后,这些要臣虽然做出了正确选择。但他们心中却有一种恐惧与忐忑,对赵无恤能否待他们善始善终的不确定。对”背叛“孔门和师兄弟们的愧疚。

    他们迫切想要安心,想要与赵无恤有更深的联系,所以作为首领的子贡便想到了利用这场婚事……

    其实对赵无恤来说,他也需要一条羁縻他们的锁链。

    这条锁链,子贡已经替他想好,并拱手递上了。

    往更广泛的说,因为赵无恤的影响,鲁国与宋国的历史发生了巨大变动,一些在历史上寂寂无闻的亲孔人物赫然登上前台。孟氏的新家主孟孙说是孔门弟子。家宰子服何是孔丘死忠,宋国大司马司马耕也是孔门弟子。

    孔子的出走对赵无恤还是有一定负面影响的,孟氏和司马耕对此报以同情,虽然孟氏不敢表露,只是性格耿直的司马子牛却有些不满。

    这门附带的婚事,或许可以安抚这些人?

    这些心思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赵无恤一下子恢复了笑容,心里对灵子道了声对不起,亲切地将子贡扶起来:“乐氏和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媵。子贡真是雪中送炭,孔氏女可为良媵,只是有些委屈了她,以她的德容。本应该做大夫正室夫人的……但此事还要孔子也同意才好。”

    赵无恤想想也觉得好笑,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要当孔子女婿了,虽然理论上说。对待媵的家眷,不必待以岳丈之礼。

    见赵无恤有意首肯。子贡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暗想日后多了这层关系后。自己和师兄弟们可以更加放心地为赵氏做事了,想到夫子,他又无奈地说道:“我在莒国见到夫子和众师兄弟了,虽然在哪儿处境艰难,但夫子脾气倔强,决定了的事情三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还是不肯归鲁……”

    和眼里揉不得沙子,道不行就毅然跑路的孔子不同,子贡倒是觉得鲁国在赵无恤统治下蒸蒸日上,很是不错。鲁侯的地位和三桓时也没什么变化,他隐隐已经接受了赵无恤宣扬的国君垂拱而治,幕府招募贤能代为治理的理论,如此一来,就能杜绝昏君祸国殃民了,夫子怎么就是接受不了呢?

    “那孔子有何打算?”

    “莒国是呆不下去了,应子牛之邀,夫子会前往宋国,届时可以由司城乐氏向夫子正式提出求女为媵一事。”让女儿做陪嫁,一般都是天子嫁女,同姓诸侯之女陪嫁;诸侯嫁女,同姓的卿之女陪嫁;卿嫁女,同姓的大夫之女陪嫁……也算是这时代帮助宗族的一种方式。

    “宋国……”赵无恤微微沉吟,如今向魋已死,向巢的割据也会在南子的天道教煽动下受到宋人剧烈冲击,而亲孔的司马耕却成了中流砥柱。既如此,砍倒孔子讲学的大树,将他赶出宋国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了吧。

    不过,“子见南子”会不会以另一种形式上演呢?

    赵无恤嘴角露出了一丝有趣的笑,命运已经改变,他现在对南子挺放心的。要知道,南子虽然在赵无恤怀里是个千娇百媚的弱女子,可面对别人,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巫师啊……

    届时已经被自己调教成神棍头头的南子跟“敬鬼神而远之”的孔夫子会面,不知道会不会有场儒家与“天道教”的大辩论?

    ……

    等子贡和陈定国双双告辞后,赵无恤陪着怀胎七月,再过不久便要生产的妾室伯芈呆了一会,待哄她睡下后,便一个人披着蝉衣,在府邸里慢悠悠地逛了起来。

    六月中的曲阜还有几分湿润闷热,月如圆盘挂在天上,蝉声叫的没之前几天那么凶了,因为怕惊了孕妇,大将军府的竖人们没少拿着竹竿粘蝉。

    赵无恤也没少改变这院子的格局,好让自己舒服点,比如说地里埋着陶制的下水管道,比如宽敞的浴室,甚至还能蒸蒸桑拿,比如厕所里马桶这种东西……

    黑衣侍卫漆万默默地跟在不远处,而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恭敬地让到一边,府中老人都知道,大将军饭后喜欢散步,一边走一边专注地想事情,千万不要打扰他。

    无恤心里的确有点乱,其实他心里也不确定,明年归晋是不是个好时机,虽然只是回去成婚,而不是挑起战争。

    不过,虽然有顾虑,但他还是想回去的。婚期的一推再推,让赵无恤对乐灵子本已很深的愧疚越发浓重,他不想为自己在私生活上的多情找理由,纵然不会受到这时代道德的谴责,但自我谴责还是要的。

    所以赵无恤也希望能有一场够分量的婚礼献给自己的未婚妻,娶妻娶德,灵子之德,足以为正室夫人!足以为东西二赵的女主人!

    再有,他在晋国,还有一件事未了啊……

    那个初见时红衣翩翩,踩着洁白绢袜和木屐,又怜又爱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了,她那绝美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了。

    但惟有初衷,绝不忘怀!

    季嬴,历史上季嬴的悲剧就发生在这几年,女子二十而嫁,她也快到这个年纪了,历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从不低头的赵简子将女儿嫁给与赵氏隔着夏屋山为敌的代王?

    作为重活一遭的夙愿,赵无恤有义务回去阻止悲剧的发生。

    虽然尚无法确定对季嬴究竟是怎样感觉,是这具赵襄子身体对姐姐的依恋呢?还是这个来自后世,与她没什么关系的魂灵,对待他如初的少女的某种暗恋呢?

    不知不觉,早已练就了不露声色的他竟脸色涨红,重重捏紧了拳头!

    这世间能隔着数千里之遥乱他心意者,实在是寥寥无几。

    鲁国活曹操低声的呢喃无人听得到:“我现在坐拥鲁国,我现在是泗上的小伯,振臂一呼,十万兵赋为我所用,无论是齐国、代国,还是范氏、中行氏,单对单,我都有一战必胜的信心!”

    他在为自己鼓劲,无论如何,现在谁再阻他归去,谁想要从他身边夺走她,谁就是他的仇人!

    没错,赵无恤已经苦苦熬了四年,潜牙伏爪百般忍受,只为明朝一飞冲霄!

    ……

    与此同时,太行山东面艳阳高照,太行以西却是一片阴雨绵绵,腐草化为萤虫,微光爬满平阳的山坳,回到韩氏主邑的嫡孙韩虎,也开始张罗他的计划了。

    回程路上听说赵无恤近来借鲁侯之命宣布鲁国要“尊王攘夷”,讨灭不服的夷人小邑,设县制,威服泗上九国的事迹后,韩虎重新调整了对赵无恤实力的评价。

    现在别说是韩氏、魏氏这两个六卿里垫底的卿族,甚至连赵鞅统治下的“西赵”亦不如“东赵”了!当然,这是不将邯郸氏算进去的情况下。

    至于范、中行、知?若是一对一,也只能勉强与赵无恤旗鼓相当。

    虎子已经胜过了虎父,韩虎无不畏惧地想道。

    他迫不及待想将段规想到的“妙计”告知祖父,请他寻个好媒人,为自己向赵氏庶女提亲……

    “赵氏越来越强了,赵韩之盟必须巩固,若能与季嬴结百年之好,我一定能与赵氏,尤其是和赵子泰关系更进一步。”韩虎满心期待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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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 阿姊 上

    “你要向赵氏提亲?”

    因为嫁做人妇,又怀胎六月,韩姬比几年前丰腴了不少,她穿着一身黄色的深衣,乌发如漆,柔美如玉,但秀美中却透着一股冷艳,眼波一闪,晶光粲烂,有令人不能直视之感。

    此时此刻,她听闻弟弟韩虎的计划后,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只是弯不下腰捧腹大笑。

    但随即,她猛地意识到韩虎此举的原因,便娥眉微颦,生气地说道:“你莫非是觉得阿姊不可靠,这才想亲自出面?”

    韩虎无言,自打两年前与伯鲁完婚后,韩姬便一直不讨赵家人喜欢,这不,赵氏主邑搬迁到了晋阳,却把伯鲁和她留在了下宫,美其名曰长子留守国都,实则是将伯鲁边缘化。她便三天两头责怪伯鲁无用,甚至一赌气借口避暑,回了平阳居住,若不是她刚好有了身孕,腹中怀着赵氏骨肉,说不定还会惹赵鞅更大的不快。

    所以韩虎觉得,自家姐姐非但没能承担起改善赵韩关系的使命,反而成了两家间的一个大变数。

    她没有为家族出力的觉悟。

    于是他讷讷地解释道:“晋国已经到了季世,六卿各自为政,执政对国事漠不关心,诸卿相互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说不准哪天就会打起来。韩氏从不以战阵见长,故我家只能伐交。”

    他苦笑道:“战场上鼓声雷动,金甲夺目,马鸣萧萧。就我而言。我身体羸弱,婚榻总比驾车骑马安稳得多。我宁愿端着合卺的酒盏,也不要拿斧钺弓矢。赵氏强盛。与他们亲上加亲是值得的。”

    韩姬默然了,她虽然有些小性子,但大事上还是懂一点了,于是她盯着弟弟,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但你想要靠季嬴拉近与赵无恤的关系,这是南辕北辙!”

    “为何?”韩虎不由脱口而出,他和亲信段规分析多时,觉得此计甚妙,不过他之所以要先咨询韩姬。不就是想通过她知道一些赵氏淑女的事情么?

    “这其中有何不妥。还望阿姊告知!”

    “你真想知道?”¤style_txt;韩姬冷笑不已,附在弟弟耳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无恤,他有齐襄公之癖啊,而季嬴,亦有文姜之意也……”

    ……

    “这……真是从未料到……”韩虎听完后顿时脸色惨白,心中也后怕不已。

    “阿姊,这只是你的猜测,还是确有实证?”

    韩姬哼了一声:“我与季嬴交游多年,她在想些什么。我还能不清楚?信与不信,由你不由我,赵氏既然能出现庄姬与赵婴齐苟且通奸之事,齐襄、文姜之事又有何做不出的?”

    本来嫁入赵氏后。韩姬应该把自己当成赵家人了,但她对那桩多年前庄姬与赵婴齐的梓密却大刺刺地说了出来,一点都不当做是家丑外扬。言语中还有一丝不屑。

    韩虎明白这并非空穴来风,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下坐回了榻上,若不是韩姬提醒。他差点就犯下大错啊!

    那赵无恤看似一本正经,坦荡君子,谁想得到,谁能料到,竟然如此的……

    胆大妄为?罔顾人伦?

    韩姬却继续在旁半真半假地怂恿道:“虽然她姐弟二人士有情而女有意,但毕竟礼法限制在此,中军佐肯定第一个不同意,他们的事绝对成不了。赵氏淑女模样冠绝晋邦,你若真能将她娶回来,倒也是一桩美事。”

    “要我虎口夺食,开什么玩笑?”

    韩虎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半响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姐弟二人如何与我再无关系,我可不想做被勒死在车上的鲁庄公……”

    韩姬心里腾地火了,自家丈夫,自家弟弟,为何都如此软趴趴的,竟不似男儿!

    “赵无恤就那么可怕?”

    “阿姊你没去过东国,所以不知道赵子泰的威势。他名为鲁卿,实专鲁权,控制着八县之地,与韩氏相当,更别说赵兵之强远胜韩、魏,就连百战百胜的郑国名将游速也惨败而逃。在外,宋国执政是他姻亲同盟,曹伯阳据说已与他约为异姓兄弟,泗上诸侯莫不宾从,邾、滕、薛等乖乖缴纳贡赋。他若是归晋,晋国就不是六强卿了,而是七强卿!韩氏不可与之为敌,只可与之为友!”

    韩姬更是恼火,不顾动了胎气,尖声抗议道:“既然赵无恤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国外打下了如此广阔的领地,他留在外面独立为一族就行了,何苦还要回来与伯鲁相争夺世子之位?你可知道,他与乐氏女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要在温县的赵氏祖庙举行。我与伯鲁的婚事,仅仅是在下宫的小庙里,赵孟太过偏袒,究竟谁才是嫡长子,谁才是庶子!?”

    韩虎一下了沉默了,就他所知,赵氏一向是不讲究嫡庶的,赵宣子,赵景子,包括当今的赵鞅,都是以庶子身份成为世子,再继承卿位的。

    他也赫然意识到,若赵无恤也如此,他有赵氏本土的继承权,又有鲁国正卿的领地,等赵鞅百年之后,赵氏统治的民众是何等之多,领地又是何等广大,手下甚至能征召十万雄兵。不客气地说,一旦东西二赵合二为一,赵氏就会成为晋国……

    不,应该是天下第一强卿!

    韩氏,不能与之争。

    故他心中虽然有对伯鲁和姐姐境遇的不平,却无能为力,这就是所谓的“势”啊,弱者只能依附强者,却无法主动掌握大势。

    姐弟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韩虎望着外面的淫雨霏霏,叹了口气,打算起身走了。经过今日的事情,他那求婚的心思瞬间就死了。

    韩姬却还捧着大肚子,看着弟弟落寞的背影发泄着怒意:“你无胆提亲,却拦不住他人对季嬴的觊觎,就我所知,知氏和夏屋山外的代国均有此意!”

    韩虎回头,对她露出了嫣然一笑:“我曾听范氏的人炫耀过他们祖先刘累御龙的事迹,唐尧虞舜之世,龙属于兽类,可以驯养、游戏、甚至骑它。然而它喉咙下端有一尺见长的逆鳞,人若敢触动逆鳞,一定会惹怒龙威。就阿姊的描述看,季嬴大概就是赵无恤这条蛟龙的逆鳞吧,触之必怒。就让那些蠢愚的人去触动赵无恤的逆鳞,让他们成为赵氏的敌人罢,我韩氏只需要站对位置,从中渔利即可!”

    ……

    礼物在晋阳瓮城外堆积如山,颜色一致的健壮代马,肥腴的牛羊,上好的熊皮毛毡、水濑毛皮,兽筋做的精美小弓、兽角制成的号角,此外还有无数金器。而位于中央的礼物则由两条毛色光滑的狄犬守护,那是一顶形如麋鹿角的步摇冠,这是代地人最喜爱的装饰。

    在代国,据说一旦戴上男子相送的步摇冠,就代表女子许嫁,所以代国男子就算倾家荡产,在婚前也得请人打制一顶,上面的装饰越多,就意味着新娘越受欢迎。

    眼前的这顶步摇冠上镶满金箔和宝石,金碧辉煌,闪烁着或红或蓝的宝石光华,这代表新郎的富有,以及他对中意女郎的重视。

    晋阳赵人可不懂这些,在他们看来代戎就是来炫富的,故望着这些一车车从北方运来的礼物,人人面色阴沉。

    自打赵氏一年前将主邑搬到晋阳后,就与代国产生了剧烈冲突,除了大雪封山的那几个月,双方无日不战。最后还是赵氏的强兵胜过一筹,把那些反抗的狄人头颅插在矛尖上,将代人势力赶到了夏屋山对面,僭号为王的代国国君也识趣地派太子来献礼求和。

    “谁料代国太子一入晋阳,见君女季嬴,便惊为天人,这不,回去后准备了大半年,就又派人来求婚了……”

    那车轼蒙皮是虎皮,辔头挽具闪着金光,代国这是“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啊!赵人们,尤其是年轻的国人们咬牙切齿:“君女天人般的人物,怎能让那崇拜犬马的戎狄之君觊觎!?”

    赵人愤怒异常,但戴着犬皮帽的代国使者却对他们置若罔闻,他像一头等待主人的忠犬般静静守在晋阳大门外。

    终于,他眼睛一亮,远处有一队隶妾抬着座装饰华贵的步辇朝这边走来,辇上有薄纱织就的帷幕,帷幕中静静坐着一位身段硕长,皮肤白皙,风华绝代的红衣美人。

    代国使者连忙操着一口夹杂戎狄方言的晋国话解释来意,他要把代国太子的爱慕之心告诉这位赵氏美人。

    乌发披肩,发梢上坠着一只玉蝶的少女看不清面容,眼睛也不瞧那些足以换一座城池的礼物钱帛,而是扫了一眼周围的赵人,向他们颔首致意,赵人们也无不行礼。

    去年春夏之交,在晋阳面临代戎和狄人威胁时,季嬴作为赵卿爱女却一直留在城内,让他们心安,知道赵氏主君绝不会放弃此地!

    她不仅是赵氏长姊,也是他们心中的“阿姊”!

    代国使者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说道:“太子说了,这些礼物不足以表达诚意,只要赵氏淑女能答应,无论是珍贵的貔皮,还是罕见的赤豹黄罴,也会一一送来……”

    “是这样么?”

    季嬴静静听完,终于说话了,一张口,声音清泠且威严无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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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阿姊 下 第二卷完

    季嬴年近二十,往日的美貌未减一份,仪态却越成熟,她单刀直入地质问道:

    “代国太子既无媒妁之言,也不问我父母之命,是想要约我出奔么?”

    “这”代国使者摸了摸自己狗皮帽,有些无言以对。

    代国是多年前被晋国攻灭的赤狄余部,与当地北戎组合形成的部族,自号“代戎”,以黑色翟犬为族徽。在大原之战败于晋国中行吴、魏舒后,代人撤到了夏屋山以北建国,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如今有人口十余万,能骑马弯弓者千余,持盾执刃者近万,算是北方最强的戎狄之邦。

    但代人的文化落后,披左衽,不知礼仪,对中原婚俗很不了解,这才有了今日的冒失之举。

    季嬴教训他道:“明媒正娶者为妻,奔者为妾,我在这些礼物里只看到了代国太子对我中夏礼仪的无知和浅薄,对我赵氏的羞辱,却没有看到所谓诚意。尊使还是请罢,这些礼物也请一一奉还贵国太子,也请他记住!”

    “嬴姓的女儿,不是随便之人。”

    说罢,也不容他再说什么,少女便将纤纤素手一抬,隶妾们再度抬起步辇,调头返城池中,只剩下呆若木鸡的代国使者被拦在一层矛戟之外。

    “不愧是赵氏长姊,不堕家威!”

    听到背后一众赵氏士人国人爆出的欢呼声,以及对代国太子的谩骂,在辇上安坐的季嬴露出了一丝笑。

    没错,她现在不单单是无恤的阿姊,也是晋阳赵人的“阿姊”!

    季嬴自小在温暖的晋国南境长大,因为是唐尧夏晋历代经营的都邑,所以河东土地狭小,人口众多,当地民俗虽有霸国之民的傲气,却也难免小气俭省。熟悉世故。

    她过去十多年一直呆在下宫和新田,那里的鹿苑是座明亮清朗的花园,布谷鸟在栖隐的林间巢穴里高唱,每到夏日。一看空气中弥漫着百花馨香,离开那里时,她也一度依依不舍。

    但位于辽阔北疆的晋阳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地原名太原、大卤,在晋国北境,晋水之畔。赵氏统治这里不过三十年。这是个阴暗原始的地方,昏暝的戎狄土堡巍然独立其间,万年古木横亘周边,森林里散出寒冷和寂寥的气味,处处是野蛮是荒凉。

    可一旦开,却不失为一片充满希望的沃土!

    从南方迁徙来的夏民与土著戎狄混杂、融合,故民风崇尚强直、好胜,以扶弱抑强为己任。他们不愿从事农商诸业,反而培养了尚武之风,女子性格强悍。男子则常在城邑间相聚游戏玩耍,慷慨悲声歌唱,同时也将常乘着步辇在城邑周边走动的赵氏淑女视为天人。

    此处也与代、无终等戎狄之邦相邻,屡次遭受掠夺,所以去年秋冬,季嬴没少看到一旦边境有警,人人奋勇愿意参军,在险中求富贵的场景。

    两相比较后,她还是更喜欢晋阳多一些,虽然不及南方舒适。但此处天地比广阔了许多。新田宫室中的勾心斗角在这里派不上用处,反倒是坦坦荡荡容易赢得国人们的拥戴,而且在父亲与无恤双双不在时,这里远比下宫更有安全感。

    赵氏经营晋阳是从上一代家主赵景子开始的。但规模不大。到了赵鞅时,才在董安于的主持下在此修筑城池,监造仓库,加固城防,使它成为一个军事堡垒,也是赵氏的新都邑。

    进入城邑后。有高大城墙的阻隔,七月秋风缓减了几分,似乎没外面那么猛烈了。

    季嬴的目的地是高处的楼阙,她很喜欢登高远望,年幼时是为了等待出征的父亲,后来是期待无恤的归,待希望日渐渺茫后就变成了习惯。

    想上到城楼,步辇要攀爬城墙间的甬道,沿着曲折的楼梯朝上在朝上。季嬴性格坚韧,可不是柔软不能步行的娇贵女,她索性让隶妾们退下,自己缓步而上,爬到接近天空的地方,全城的景致终于一览无遗。

    在城楼上,她能看到晋阳城在她面前展开的辽阔样貌,都邑里的一切熙来攘往、人声喧哗都在她脚下,惟有天际飞鸟在头上盘旋。她可以俯瞰下方的城间百态:看着工匠们拖运着铜柱前往宫室区,看着隶臣们将单薄的城墙用板夹夯土增厚增高,看着农闲的妇女一边削着作为墙骨的荻蒿等植物主干,一边窃窃私语。

    最高的楼阙之上,这座城邑的设计者正披着暗淡裘衣,背着手监督这一切。

    “见过董子。”季嬴小步上前,郑重地对须花白的老者欠身行礼。

    董安于过头来,也向季嬴见礼道:“君女,代国人打走了?”

    “彼辈已知难而退。”

    “这便好,代人,戎狄也,此举太过无礼,君女处置的不错。”

    季嬴很尊敬董安于,他不仅是赵氏的席家臣,也是赵氏子女们的师长。是他最先审时度势,将睿智的目光投向远离其他五卿的太原之地,在背靠龙山、面临晋水、北依盂邑、南带梗阳的汾河西畔筑建了晋阳城。

    董安于指着季嬴方才看见的场景对她说道:“城中的建筑,以铜柱取代木柱,城墙由板夹夯土而成,墙骨选用丈余高的荻蒿等植物主干。日后一旦有警,铜柱可以熔为兵器,城墙无法轻易攻破,丈余高的荻蒿也可以用来制作箭杆,晋阳,当成为赵氏的不落之城。”

    季嬴感到一阵心悸:“董子,又要打仗了么?”

    董安于眼中带着忧虑:“实话说,以晋国这种形势,战争迟早要爆的,问题在什么时候,由谁先动手,攻守双方各自为谁”

    赵氏与范、中行相互厌恶,魏氏因为魏献子葬礼的事和范氏结了仇,而韩氏也与中行氏不善,与赵氏犹如一体。

    所以一旦战争爆,赵魏韩对范、中行?这应该是能确定的,但知氏和晋侯的态度,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董安于突然头望着容貌冠绝晋国的季嬴,严肃地问道:“若有一天,赵氏处于危难,晋阳被强敌围困,需要由君女出面,与外人联姻方能脱困,君女可愿意牺牲自己?”

    “牺牲自己”

    季嬴身形微微一震,心里闪过一个人影,随即她轻咬下唇,半响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若真有那么一天,为了保全赵氏,为了让父亲,让无恤能战胜强敌,我愿意付出一切!”

    “为何?或许会嫁给敌人,或许会朝不保夕,或许转眼间父兄与所嫁之夫又会反目成仇,让你无法抉择。”

    “因为我是赵氏的长姊!身为赵氏人,死为赵氏鬼!”

    没错,赵氏对她有养育之恩,她是赵氏的长姊,如今也是晋阳赵人称道的”阿姊“,宗族的担子,不能让父亲和无恤两人独自去扛。

    董安于古板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君女安心,老臣只是这么一问,如今赵氏方强,想必明年,东西二赵间的联系也能打通,待无恤君子归来后,赵氏便能无敌于晋国,形势再怎样败坏,当不至于糟糕到那种程度。按照主君的意思,君女的婚事,大可效仿郑国的徐吾犯之妹,在众多求亲者中自由择夫。”

    “董子又在说笑了。”

    季嬴脸色微微一红,又迅恢复如初,她的身世董子一清二楚,但她已经不是年幼时因为整日牵着无恤,便被董安于取笑地问长大后是不是要嫁给这个阿弟时羞得满脸通红的少女了。

    待季嬴离开后,城阙上依然留有一阵淡淡的兰香,董安于望着那个红色曲裾的背影渐渐远去,长长叹了口气。

    就让她尽情享受这段剩余的时光吧,艳阳高照的夏末秋初很快就要结束,凛冬将至,童年的日子所剩无多。

    赵无恤这些年在东方混得风生水起,而赵氏本土也经营得不错,迁都晋阳顺利完成,对各县邑的整合稳步推进,连一向与大宗若即若离的邯郸氏也被套上了羁縻的笼头,这让董安于老怀大慰。

    事情似乎都在向好的地方展,但作为智者,董安于却能看到其中蕴藏的危机。

    别人只看到邯郸氏的屈从,董安于却看到他们的不甘和与范、中行的藕断丝连。

    别人只看到范氏和中行氏的丧师失地和衰落,董安于却看到他们实力尤存,正积蓄着力量,想狠狠咬赵氏一口。

    别人只看到执政知跞在朝堂决策上对赵鞅的步步退让,董安于却觉察到了知氏想让赵氏成为众矢之的的心思。

    别人只看到晋侯对赵氏的优容,却没看到因为赵无恤专鲁一事,晋侯也对赵氏日益忌惮起来了

    但知道又能怎样?除非赵氏自断四肢,否则壮大是根本停不下来的,也不能停,晋国的形势如同一次六驷赛车,谁敢迟疑犹豫,谁就会被远远拉在后头,甚至车毁人亡!

    虽然董安于力主先制人,但战争这东西一旦开始,便很难预料结局。

    望着骤雨欲来的南方,他轻声说道:“战国以立威抗敌相图,而不能废兵也,到了明年,晋国,或将成为一个战火延绵,六卿相互兼并的战国了!”

    ps:终于,第二卷正式结束,第三卷晚上开始,也许会有个总结的单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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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第三卷开始前的话

    首先抱个歉,第二卷的长度实在是超出我的想象,虽然已经尽力去写,但还是花费了太多笔墨。

    最难写的莫过于孔子,争议太大,身上带的色彩太多,怎么写都会惹人骂,我自己也不是很满意,勉强算及格线上吧,但他和南子可以说是花费心思最多的两个角色了。

    第三卷会砍去所有旁枝末节,用紧凑的节奏讲好故事,写好本书最重要的高潮,故事的主要舞台也会回到晋国,但格局却会涉及到整个中原大地

    有几个人物是会着重写的,季嬴当然是第一个,姐党们可以放心了。

    ……

    此外,解释下“战国”这个词,以下是杨宽《战国史》里的东西。

    “战国”这名词在战国时已经有了,原来不是时代的名称,而是指当时连年进行兼并战争的七大强国魏、赵、韩、齐、楚、秦、燕而言。如《战国策·秦策四》载顿弱说:“山东战国有六。”《楚策二》载昭常对楚顷襄王说:“今去东地五百里,是去战国之半也。”《赵策三》载赵奢说:“今取古之为万国者,分以为战国七。”《燕策一》载苏代说:“凡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

    可知当时七大强国都有“战国”的称呼。

    到汉代初年,“战国”这个名词的意义还没有变化,例如《史记·平准书》说:“自是之后,天下争于战国。”到西汉末期刘向编辑《战国策》一书时,才开始把“战国”作为特定的历史时代的名称。

    那么最初的“战国”是何意?《尉缭子.兵令上篇》说:“战国则以立威抗敌相图,而不能废兵也。”大概就是以军争兼并为目的邦国。

    所以七月这里的“战国”,也是这个原始含义了,倒是挺符合情节的。

    没错,第三卷的名字就叫“战国七雄”,容我标题党一次,上当的人表打我脸。

    晋卿兼并,烽火连年,是为战国!知、范、中行、魏、韩、西赵、东赵,是为七雄!

    最后,顺便帮各位算下时间,第二卷结束时,是公元前499年夏历七月,赵无恤十九岁,季嬴十九岁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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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知瑶

    沉重的城门被铜斧重重劈开时,城里城外都响起了呼喊,只不过城外是晋人兴奋的欢呼,城内的戎人却充满了绝望。

    但随即,头顶的石块和瓦片却突然猛烈了下来,这是仇由人的最后一搏,因为他们清楚,面对那个阴险而可怕的对手,自己肯定难逃一死,妻儿则会沦为隶臣,在新田人市上任人叫卖。于是他们在城门洞里手持剑戈拼死阻拦,一时间晋军竟不能突入城中。

    恰在此时,有位乘传车的使者持旗帜到来,对迟疑不前的晋兵们高呼道:“君子有令!先入城者,赏绢百匹,米千石,并可卓拔为戎右,登君子之车!”

    听闻有君子有赏,所有人都精神一震,那破开城门的青年徒卒也从门上拔下巨斧,碎木屑崩到他的脸上,和沾满发髻的臭汗及满脸的鲜血混到一起,可怖之极。他丝毫不在意,舔了舔嘴唇,再度迈步上前,身上的硬皮甲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城门洞很深,而且光线昏暗,像一个充满死亡和鲜血的隧道。

    前方数丈堆满了晋人和戎人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一排戎人弓手不断射箭,让晋人刚冒头就中箭而亡,更多的戈矛手则手持武器朝入侵者戳刺,其中两人见晋人青年突入,便提着矛冲上来拦他。

    尽管他们气势还很盛,但围城月余,仇由城中早已断粮,在饥饿折磨下他们的攻势也破绽百出。晋人青年毫不畏惧,他挥起巨斧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挥而过,那两个戎兵登时身首异处。

    他随即抛弃了缺了一个大豁口。又卡在第二人脖颈上的铜斧,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剑。顶着对面的箭雨,几步迈上。他灵活似鹰鹃。以肩胛中了一箭的代价,换取自己冲入戎人弓手中间,亮出了自己的爪牙。

    剑,这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过去几年里睡觉时也会握在掌心,它助他从众多剑士里脱颖而出,却未能助他赢得主君的欣赏。

    少年反手握剑,一跃而起,这柄长一尺半的青铜利爪以诡异的角度刺入一个戎人的胸膛。又转身砍死了两个还敢冲上来的敌兵。一时间竟如虎入羊群,吓得戎人们步步后退,他则扛起他们的尸体挡住头顶的矢石,大喊着冲出了城门洞。

    此时大队人马已经推开城门冲了进来,城头上剩下的戎人发出绝望的哭叫,他们也明白大势已去,纷纷从墙垣上逃离。尽管在守城时他们一个个视死如归,但死亡马上就要降临时还是都惊慌失措了。

    赢了,这场仗赢了!

    一位晋人卒长大声问道:“先登者为何人?”

    那抢先入城的青年傲然站立在原地。踩着一具看似戎人贵族的尸体,转过身来,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声宣布道:“先登者,豫让是也!”

    ……

    “你就是豫让?”方才驾驭乘车鼓舞士气的是传令官名为絺疵(chipi)。他晓有兴致地看着站在死人堆里,年纪轻轻却体格健壮的青年勇士。

    “然。”

    “是来相助君子的中行氏家臣?”

    “正是。”

    与作战时的出色表现不同,豫让在回答问题时显得沉默异常。身穿军吏服饰的絺疵随即在手中的竹简上略为一翻,又轻轻合上。口中啧啧称奇起来。

    “不会错的,我曾听说过你。你年不过二十,经历却真是丰富,本是范氏之臣,在五年前范、中行二君子谋赵氏之役里做向导。后来因惹怒范嘉,被送予中行氏,先是当侍从,后来又被派到朝歌剑宫修习剑术,在东阳的剑士圈子里小有名气。”

    豫让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絺疵,他听说此人是知氏君子的谋主,十分善谋,眼线遍布诸卿,几乎能做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最能做到见微而知著,自己的事情,恐怕是瞒不过他。

    絺疵的声音渐渐压低:“范与中行二君子训练剑客死士当然不是为了玩乐,三年前陶丘行刺赵无恤一案,做的有头无尾,传闻就是他们干下的。这之后,原本很受中行氏优宠的你被一贬到底,发配到边邑做戍卒,恐怕就是因为刺杀失败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豫让脸上闪过一丝羞愧,的确,那是他的耻辱,在行刺的举动暴露后他犹豫了,迟疑了。若中行君子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奋不顾死地为他杀人,但谁料自此之后中行黑肱对他态度大变。

    而且,再也没给他补过的机会。

    “你在中行氏的边邑多次立功,却不得升迁,反倒十分嫌弃你。所以知氏一张口向中行氏要人帮忙,那边便打发你过来了,因为就算你折损在此,中行氏也不会觉得可惜……”

    “豫让啊豫让,你在中行氏眼中,不过是枚弃子!”

    絺疵说完后,笑着问道:“我说的可对?”

    豫让沾满鲜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谋士得寸进尺:“你可怨恨中行黑肱?”

    豫让这才狠狠瞪了絺疵一眼,紧握手中短剑,生硬地答道:“无论如何,中行君子乃豫让之君,上吏若再敢直呼其名,休怪豫让手中的剑不留情!”

    知氏的族兵们警惕地围了过来,十余人面对豫让一人,却显得小心翼翼,这个杀神一般的年轻人,手上起码有几十条戎人性命,而且常常以一敌众。

    但絺疵一挥手让他们退下,朝豫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方才只是试探,你受到如此不公的贬敵却不忘主君,真乃忠士也,是絺疵失礼了。”

    见豫让紧握剑柄的手松开了,絺疵才绕着少年走了一圈,扔过去一块湿润的绢布。

    “擦擦脸吧,我家君子想见你一面。”

    ……

    “君子有令。二三子之功甚伟!可大掠三日!”

    破城而入的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开入城中,不断传令兵追上来一路叫喊。下达屠城的命令。

    知氏的兵卒们齐声发出了欢呼,为知氏君子而欢呼。在他们看来,大肆劫掠是破城后最好的奖赏,那意味着财富、女人以及发泄胸中郁闷的杀戮之意。

    屠城意味着杀戮,但豫让却对此无动于衷,这几年间他经历了数次战阵,每一次都是在血与火中杀上城头,踩着的总是死人的残肢断臂,战争以及将他的心炼成了铁石心肠。

    更何况,这些戎狄部落过去也没少反过来掠夺晋人城邑乡里。说不定仇由君的府库里就有许多从晋国士人家抢来的青铜彝器,他们活该有今日!

    他随絺疵在这个陷落的戎人都邑里穿行,大掠的命令下达后,城中四处火起,四处是哭喊和夹杂着戎狄语言的求饶声。

    在倾颓的夯土墙下,战车和徒卒往来奔驰,御者挥舞手中长鞭,驱策生还者离开他们偷生的居所。这些戎人俘虏多为妇孺,她们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步伐踉跄地拉着啜泣不停的孩子。

    伤者有的呻吟、有的求饶,大批拿着短剑,的知氏兵卒穿梭其间。从亡者和将死之人身上收割下数不清的耳朵,塞进麻袋里。

    还有戎人赖以生存的羊群,知兵们心满意足地赶着它们往城外走。似乎有几千只之多,想来苦战月余的他们今夜可以大快朵颐。

    絺疵就带着豫让从咩咩直叫的羊群和与二脚羊没什么区别的俘虏群中通过。去往仇由城外的知氏大帐。

    这里不像城里那无秩序的掠夺场面,处处井然。由此可见知氏君子治军之严。

    他们抵达账外时,一座有丈余高的巨大铜钟正由八牛驾辕的大车牵引下,从那条新修的太行山道运至仇由,钟是新铸的,饕餮纹和虎豹纹交错其上。

    在大钟前密密麻麻跪着一群仇由人,从衣着上看应该是城中的贵族,打头那位中年男子更是身披虎皮衣,头戴鹖尾冠,看得出地位很高。

    絺疵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指着那人对豫让说道:“看啊,仗着邦国位于太行深处,让中行氏两代家主都奈何不得的仇由戎子,却只能无奈地跪在此处,等待知氏君子判决。”

    豫让这才恍然大悟,眼前这人正是仇由的戎君,名为仇由盐。他根据路上的见闻,知道这场战争本就是知氏的计谋。

    晋国北方颇有一些戎狄邦国,什么鲜虞国(中山国)、无终、代国,还有眼下的仇由。这些赤狄北戎余孽组成了一股疆域和战斗力都相当可观的势力,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每到秋冬之季就会自发向晋国本土进攻,抢掠人口和粮食。

    而对于急于扩张的晋卿而言,在中原诸侯不好糊弄,晋国中心地带诸卿又寸土必争的情况下,向鲜虞及其卫星国鼓、肥、仇由等发起战争,就成为他们扩大自身实力最便捷的途径。

    中行氏在这方面,无疑是拥有地利的,他们的先祖中行林父,还有中行吴,都以灭戎狄而扩土闻名诸侯,也顺便将新征服的鼓、肥、东阳等地划入自家治下。知氏也不差,他们的领地横跨太行,临近一些戎狄聚居的小邦,仇由首当其冲。

    但这些戎狄之邦战斗力不弱,如仇由就有人口五万,男丁全员上阵,能凑出兵卒五千,而且道路被大山阻隔,所以很难征服。这一切直到近几年,在知氏庶君子掌管北部军政后才得以改观。

    知氏君子根据仇由盐贪婪天真的性格想出一计,他将要讨伐仇由,但是道路难行不顺畅,就铸了一个大钟送给仇由国君,表明自己要与仇由化干戈为玉帛。仇由国君盐十分高兴,便不顾臣子谏言,整治道路准备接受它,谁料道路修好后,迎来的却是知氏的大军……

    所以仇由盐觉得自己输得冤枉,即便战败,他面上仍然有种戎狄之君愠怒的自尊,望着洞开的营帐,大声质问道:“知氏君子诓骗于我!胜之不武,我不服!”

    “不服?”

    营帐中响起一声年轻男子的轻笑,随着脚步声,两名身材高大的虎贲首先迈出,长得真是雄壮无比,但此时场间众人的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在两人身后那位青年身上。

    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便具有某种魅力,即便他是万千兵卒中一个浑身血污的倔犟青年,即便他是黑压压下拜顿首众家臣中面容普通的谋士,无论他如何低调沉默地走在人群中,无论他身周有多少光彩压目的大人物。只要他出现在那幅画面中,那么当你望去时,绝对会第一眼看到他。

    这位缓步走出营帐的青年君子便是这样的人,他年龄约摸二十岁左右,身上穿着一身英气十足的铜皮合甲,未戴胄,腰间佩着柄二尺剑,脚步平缓而稳定,就这样如寻常般步出帐外,瞬间夺走了所有目光。

    即便是经历过生死和人生大起大落的豫让亦如此,他和众人一样盯着他,如众星捧月般,再也无法移开目光了。

    下午的阳光打在青年君子脸上,让豫让看清了他的容貌。

    英俊的眉眼就像传说中那般不可挑剔,衬着大战后的淡淡血腥味,笼着仇由城失火弥漫的烟火味,知瑶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有若神子。

    此时此地,无人能与之比肩!

    ……

    刚才还一脸不服的仇由盐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人物,不由惊呆了。

    知瑶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一味平静,但就像节奏清晰至死板的脚步声那般,让场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他的骄傲,那份深藏于身躯内骄傲到不屑于展露的骄傲。

    他开口道:“仇由盐,你想要大钟,我便将大钟送到你的国都前,不仅如此,我还会将它运至入城中,运到汝等仇由戎人的祖坟前,在那里将它们夷为平地,在原地建起知氏的宗庙,将大钟悬挂于庙中。我会亲自鸣钟,告诉我的天祖知武子,也告诉中行桓子,告诉中行穆子:仇由,从今天起这个戎人小邦将从地图上被抹去,此地将被兼并,成为知氏领地。”

    他在仇由盐面前站定,双目无情地俯视着他,直叫仇由盐唇齿战栗。

    “而你仇由盐,作为可耻的亡国之君,你将失去社稷,失去祭祀祖灵的土地,你的家眷将变成新田人市中任人挑拣的臣妾,你的子民将成为替知氏耕作放牧的奴隶,助我宗族壮大繁衍,至于你本人……”

    “你会在青史里被记载只言片语,不是因为你的顽抗,也不少因为你这些年一事无成的施政,仅仅是被我知瑶击败的缘故,所以,感激我罢!”

    他鹰目扫过豫让,略微停顿,然后定在絺疵身上。

    “絺疵,给本君子记下,晋侯午十四年春二月初七,知瑶灭仇由,诛戎子仇由盐!”

    絺疵袖中自带简牍和墨笔,闻言连忙照办。

    如同翱翔蓝天的苍鹰不屑于俯瞰蚂蚁,泰岱也不会刻意低头俯视众山之小般,知瑶说完后看也不看仇由盐和那些戎人酋手,将手中捏着的竹签随手一扔,便转身而去。

    “若有什么不服,到了黄泉下和你那些不得血食的先祖哭诉去罢!”

    周围一时缄默,仇由盐猝不及防地被两名高大虎贲按在地上,望着那柄缓缓从虎贲腰间拔出的利剑一脸懵逼。

    那枚青黄色的签静静躺在地上,豫让弯腰将它拾起,发现上有描红的篆字“斩”,他知道,这是军中用来执行死刑的竹签……

    “杀一国之君如屠一犬……”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知瑶的背景,就连自诩在战争中已将内心炼成铁石心肠的豫让,也不由骇然。

第603章 他回来了

    踩着仇由君洒下的血迹,豫让跟着絺疵进了营帐,但知瑶只是朝他微微颔首,请豫让在席上安坐,他则当面与絺疵处理起战后的军务来。

    “部分仇由人钻进山林,朝代戎和鲜虞方向逃窜,即便如此,此战之后仍有一万左右的戎人俘虏,多为妇孺老幼,束手以待君子发落。仆臣预计,在其余仇由人聚居小邑和部落,还能搜捕出两三万人。”

    豫让听着听着,最初时还没什么感觉,但越到后面越来越感觉自己拘束不安,面对上百人包围都不会抖一下的双手,竟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知瑶和絺疵讨论的,都是些家国之事,过去他曾为范氏家臣时,只是个干苦活累活的边缘角色,成了中行氏家臣后,又被当做剑客死士培养,也不曾与闻这些机密。

    但今日知氏君子与絺疵如此作态,究竟是何用意?

    他也在偷偷观察着知瑶,这位君子和传闻中一样容貌俊美,仪态不凡,放眼晋国,也只有那位比美人还美几分的韩氏之虎能与之媲美。而且知瑶年纪轻轻就多才多艺:他射御过人、巧文善辩、坚毅果决,是晋国年轻一辈的楷模。

    只见知瑶正襟危坐,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如此一来,知氏就能多出三四万氓隶了,一部分人带回知邑和新田,其余只要归顺知氏,亦可留在仇由。但各氏族每年须向我家缴纳所获的三分之二作为贡赋,遇到战事时,大部落出千丁。小部落出百丁作为劳役。戎兵擅长在山地作战,如此一来。我知氏便又能强大一分。”

    絺疵有些迟疑:“君子,这样做会不会太过苛刻。恐怕会激起戎人的反抗……”

    知瑶却没有半分要减免的意思:“戎狄都是目无君长,却唯强者是从的人,仇由盐的头颅应该能威慑到那些氏族酋首,若不想比其后尘,就得老老实实照办,敢有反抗者,就用知氏的剑削平!反正他们像园中的韭菜一样,割而复生。这就是当年晋襄公奴役姜氏戎人之法,就让彼辈在这豺狼所嗷。狐狸所居的山地上耗尽力量,为知氏耕战罢!”

    絺疵知道自家主君心意已决,也不再相劝了,他心里叹了口气,这位知氏庶孙样样都好,唯独有一个毛病。

    他喜欢凭借自己的才能欺凌人!

    絺疵听知氏的一些老家臣津津乐道过,知瑶还是幼儿时,就能一脚将他的兄长知宵踹开,不顾兄长哇哇大哭。只管贪婪地吮吸奶娘的乳、头。

    到稍长一些,他便在腊祭时骑在他的表兄,赵氏第三子赵叔齐身上,将此子当狗彘骑。

    进入泮宫后。自诩为剑术超群的范柔被知瑶一根竹棍打得满地找牙;与中行黑肱玩推演军争时,也能把这个中行氏的世子气得面色发黑,拍案而逃。

    成年后。知瑶甚至敢在宴飨上公然调戏貌美如玉的韩虎,抬着他的尖下巴。说他比侍酒的婢女要美多了;知瑶还仗着身材高大,将韩虎的谋士。身材短小的段规如虎擒羊般按到鼎里,弄得段规一头一脸油腻;他也当面嘲笑魏驹自身并无才干,只会样样效仿赵氏,是拾人牙慧之举。

    在晋国,知瑶没有一个朋友,因为他骄傲得没边,因为他多才到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妒意。

    知跞对这个孙子的性格头疼不已,打发他来家族北部领地管军政,没几年就搅动了这一片风云。

    总之,十多年来,知瑶都是笼罩晋国年轻一代人的阴影。

    直到那个人从赵氏庶孽子的身份奋而崛起,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

    和絺疵想的一样,豫让也深有此感。

    豫让与那人初次遭遇时,那人只是有些奇思妙想,钻营些巧技产业而已,论权势根本不值一提;可到豫让奉命去陶丘刺杀他时,他已是鲁国大夫、小司寇,曹国上宾;到宋鲁之乱前后,猛地成了一国之卿,西鲁五县的领主……

    现如今,他已成了鲁国的实际统治者,是泗上诸侯簇拥下未称盟主的盟主,去岁秋冬和今年开春后,更是把卫国折腾得够呛。

    也难怪晋人喜欢将赵知二人比喻为一日一月,日月当空临昭,群星顿时失色,但日月毕竟有高下之分,总的看来,知瑶仍不如那人许多。

    不过,就凭知瑶旬月灭仇由的壮举,虽然比起东方的那轮旭日来说不值一提,却足以让晋国诸卿侧目了。

    等押送仇由人回新田献俘请功,知瑶一定少不了一个中大夫之位罢?想必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和地位当不下于其祖父,甚至是助晋悼公复霸的知武子……

    可那与豫让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是中行氏的家臣,虽然知伯与中行伯关系有所缓和,他被派来助知氏灭仇由,但此战过后,就得继续去某个深山里的边邑窝着了。

    山外的风云会际,与他无关,无论他立下多大的功劳,已对他有了成见的中行黑肱绝不可能提拔他,想到自己暗淡无光的未来,豫让的心情顿时变糟了。

    营帐内的一主一臣却还在分析着夺取仇由后的利处,絺疵道:“仇由既并,知氏的领地便向北拓展了近百里,直达恒山。此地横跨太行,控带山河,联络戎、夏,踞晋国之肩背,乃沟通太原、东阳之枢纽,是必争之地也。自此以后,向东,知氏可以沿着滹沱河威胁鲜虞腹地,向西,倘若晋国情势有变,君子可以直入赵氏的盂、马首二邑,兵临晋阳!”

    这段话让豫让精神一震,有些惊讶地看向絺疵。

    范、中行与赵氏的关系他清楚无比,真可谓势同水火,但知氏与赵氏虽不和睦。却也还凑合。据说这大半年来知伯提出要”相忍为国“,在朝堂上步步退让。赵鞅压迫邯郸氏一事,他未置一词。东西二赵合力攻卫一事,他也没发表任何异议。赵鞅渐渐控制了军政大权,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中军将,而知伯仅是中军佐。

    如今看来,知氏君子的谋臣竟赫然将赵氏当成了假想敌?

    也许,知氏并不像表面上那般退让懦弱?

    豫让抬眼望去,才发觉知瑶的眼睛也正朝他看过来,自打他进营帐后,除了礼仪性的举止之外。知瑶那俊朗如画的容颜上基本上没有什么情绪。但这一刻,豫让却发觉了他眼中有一丝殷切,口中的话竟是对他所说。

    “以强凌弱,以大并小,本就是世间万物的常态。虞国、虢国、焦国、滑国、霍国、杨国、韩国、魏国,都是姬姓小邦,晋国因兼并他们而壮大。后来晋国诸卿有样学样,也无不以攻伐兼并为振兴家族的方式,昔日晋文公手下的十多家卿大夫。如今还剩几个?卻氏之灭,栾氏之灭,羊舌、祁氏之灭,都是卿族兼并导致的。如今各卿间谎言骗局蜂拥而出。誓词盟约毫无诚意,即使互派人质,约为姻亲。剖符为凭,也不能相互约束。”

    “故想要不被兼并。而是反过来兼并他人,首要之务在于壮大力量。因而权谋诈术得到普遍应用,诸卿无不招贤纳士,有士则兴,无士则弱,故赵氏有食客千人、魏氏有聚贤馆、韩氏有纳士之法、中行大肆收容齐国逃人、范氏建了朝歌剑宫。和它们一样,我知氏同样急需人才。”

    知瑶指着豫让道:“像你一样的人才!”

    ……

    才有力士之才,有谋士之才,有忠士之才,有军争之才,有理政之才,有外交之才。

    豫让自认为有力士、忠士、军争之才的,也渴望做一番大事业。但在范氏时他只是个跑腿的向导,在中行氏时先是成了见不得光的刺客,随时可以被抛弃,然后长期当戍卒冷落在边邑,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但既已委质效忠,就不能背叛,这是豫让做人的准则。

    他起身推辞道:“多谢君子赞誉,但外臣乃中行氏家臣,恐怕不能同时侍奉二君……”

    知瑶微微颔首,似是赞赏豫让的忠诚,又似是不以为然,他将絺疵唤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絺疵应诺而去。

    他转身对豫让宣布道:“我会送给中行氏一百户戎人,让他将你转赠予我。”

    知瑶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霸道的命令,已经习惯被送来送去的豫让苦笑道:“君子觉得豫让值这个价钱么?”

    “当然不值。”

    豫让一脸黯然,但知瑶却捧着自己手里的胄,轻抚上面的野鸡尾道:“灭仇由之战中大小十余役,你都一一参与,屡立战功,斩首数十。只因你是中行氏派来帮忙的家臣,我才没有多加褒奖,只是间或赐你些钱帛酒肉。如今功成名就,多赖你之力,故在我看来,你的价值可不是区区百户戎人能比的。这就好比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回的百里奚,难道百里奚只值五张羊皮?”

    “不,他的价值,是让秦穆公并国十二!”

    豫让心中砰砰直跳。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认可他的才能,还把他和百里奚相提并论……

    热血止不住地往头上涌去,他单膝跪地道:“臣何德何能,能让君子如此下士……”

    知瑶大刺刺地受了他一拜,淡然说道:“无他,我这个人,生平最讨厌两件事情。”

    他伸出食指:“一是见不得美人迟暮……”

    他又伸出中指,脸上瞧不出情绪和喜怒:“二是见不得壮士郁郁不得志。”

    豫让呆住了,熄灭已久的壮志再度被这句话点燃,双腿像是被豹皮地毯黏住,他下拜重重稽首,感念这知遇之恩,直到被知瑶双手扶起。

    “到我这里来罢,中行氏以众人遇你,而我,将以国士待你!穆公需要五羊大夫为肱股,我也需要一位百户勇士为心腹。因为……”

    知瑶拍着豫让的肩膀,这位骄傲到没边,在晋国内四顾无敌的君子突然间如临大敌。

    他皱着眉,用生平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轻声说道:“因为,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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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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