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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60章 十九岁的卿 下

    冬至期间,鲁国朝堂罢朝三日,话虽如此,其实鲁国朝堂大会在三桓专权后早就有名无实,偶尔才举行一次。

    可今日一早,外面还下着霜,曲阜的大夫和地位较高的士却不约而同地乘车来到两阙前等候朝会开始。

    “秦邑大夫,早。”

    “高鱼大夫也早。”

    穿着暖和裘服的两位大夫相对行礼,在东西两观前笑着寒暄,他们在内乱中站对了队,如今只需要等待分享胜利。但多数人却苦着脸,仿佛这里还有少正卯尸体的臭味。

    作为那场功败垂成的“堕四都”开端,少正卯的尸体早已从东观拖走,以士之礼草草埋葬。现如今,朝堂外的流血已经停止,但庙堂上的暗流却远未平息。

    当那辆黑盖、朱两轓的乘车在一众骑从、甲士护卫下缓缓驶来后,鲁宫两阙间的大门才正式打开,大夫们立刻噤若寒蝉,步行跟着乘车入内。

    以往能乘车进入的有三人,便是季氏、叔孙、孟氏三桓,本来孔丘也被国君恩许,但固执的他却婉拒了这一荣誉。

    但今日,唯一人而已!连从晋国来的使节韩虎,也只能亦踩着湿滑的条石地基,望着那个在车上傲然站立的身影亦步亦趋。

    韩虎没抱怨什么,只是有些闷闷不乐,而今日能来的大夫们更不敢有意见,无论愿意与否,他们已经在暗流里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前些天的事情告诉他们一个道理,刀剑胜于诗书,而现在握剑的人是乘车上的赵无恤。孔丘曾言,名不正则言不顺,上大夫和小司寇是没资格把持朝堂的,所以今天韩虎和大夫们来此,是要为赵无恤的“正名”仪式捧场。

    ……

    赵无恤从车上四下望去,比起前几次来,鲁宫越发显得残破衰败了。

    曾经的鲁宫大殿是砖石与木结构混合,雕梁画栋。极尽奢华,饕餮纹的瓦当密密麻麻占据了天空。如今却满是战乱痕迹,这里缺了块瓦,那儿少了块砖。在内驻守的兵卒全是赵无恤的人。仅剩的几名宫人靠了赵无恤周济才有冬衣穿,这些寺人最会感恩戴德,他们手笼在袖子里朝乘车行礼。

    乘车到达大殿后自然不能再往上走了,赵无恤下车后,看到了迎接他的人。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鲁宫。是两年前的初秋,当时是柳下季迎他入内的;第二次来则是阳虎之乱后,亦是柳下季相迎,当时这位君子笑容满面,可今天,却阴郁得像天上的乌云。

    “赵大夫还没当上卿,就有了卿的仪仗和权柄,好威风!好在仲尼不用看到今日这一幕!”柳下季望着赵无恤身后黑压压步行而来的群臣大夫,不由出言讽刺了一句。

    他去年做了须句大夫,但军权全在冉求手里。冉求唯赵无恤马首是瞻,在堕四都开始后更是当机立断,架空软禁了柳下季,直到战后才被放归曲阜,他有怨气太正常了。

    “不敢,无恤只是按规矩行事,唯愿不堕鲁国之威,国君之名。”赵无恤应了一句。

    没错,那位对礼乐一丝不苟的老者今日是绝不可能来的,赵无恤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庆幸的是,不用在这大吉之日面对一双满是指责,恨不能对他的不臣之举口诛笔伐的眼睛。

    遗憾的是,如此盛况。若少了观众,还有什么意思?

    鲁国的诸位大夫?赵无恤从没将他们看在眼里。韩虎?他还不够分量。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这话太夸张,但少了他,这宫廷之内。朝堂之上的确冷清无趣了许多。

    赵无恤将那人的音容笑貌从脑中挥去,在路过柳下季身侧时淡淡反击道:“对了,君的胞弟已至曲阜,正在季氏之宫外驻守,朝会后可愿一见?”

    柳下季身形一震,却听赵无恤继续笑道:“兄长居朝堂,阿弟处江湖,这是骨肉分离的惨事。若鲁国还是三桓执政,大夫少不得要来场大义灭亲,可如今,我却能帮汝二人成就一场兄弟重逢的美谈,不亦可乎?”

    “我为公臣,跖为私臣,公臣不谋私事,私臣不闻公事,不见也罢!”柳下季冷冷地说道:“礼仪已备,国君也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赵无恤颔首跟上,第一次来时,他是个无处可去的丧家犬,第二次来时;他立下匡扶之功,却在朝堂上说不上话;这第三次来……

    他重重将脚踩在雕饰云雷纹饰的石阶上,这次,他不会再轻易离开!

    ……

    鲁侯宋跪坐在大殿正中的君位上,望着缓步走入,于两侧站立的群臣,望着径自走到自己跟前十步才微微垂拜的那位年轻人,心里惙惙不安,臀部也不自然地扭动起来。

    这个宝榻是诸侯的君位,用上好的檀香木制成,镶嵌金银美玉,雕饰蛟龙、鸾凤、麒麟等祥瑞,看上去威风,坐上后却不怎么舒服。

    周公一日三吐脯,一沐三握发,对待子嗣的要求也很严格,为了让子孙不忘周人在老家“居岐之阳,实始翦商”的艰难,他特地将鲁国君位设计成这样,还写下了书无逸用以警戒周天子,也告诫历代鲁侯:

    “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

    硬木本身又冷又硬,还不许垫柔软的毛皮,不许放厚实的布帛,连疏松的羽毛也没有。鲁侯宋还是公子时,就曾听兄长鲁昭公抱怨过这位子之难坐,他当时只是对此艳羡不已,直到真正坐上来后,才发觉犹如针毡。

    那些权臣,那些野心家,一个接一个,根本不让他消停,根本不让他安坐……

    以臣逐君的季平子死了,有季氏陪臣阳虎逼宫,阳虎倒台了,三桓又重回朝堂。好容易在孔丘辅佐下想振兴一把君权,却在堕了郈邑后全盘皆崩,济水大败。费宰公山不狃又杀入国都,将他围困于武子之台,几欲被擒获!

    好在赵无恤及时赶到,他派兵驱逐了叛臣。又追上去在姑蔑击溃了他们,公山不狃仅带着数人逃回费邑。

    鲁侯暂时安全了,虽然,这个自命救助公室之难的赵氏卿子自己也是个叛臣……

    可这话鲁侯可不敢当面说,甚至不敢在宫中说。只能心里悄悄想一下。

    总的来说,比起之前的那几位,赵无恤虽然将整个鲁宫捏在手里,对鲁侯却是不错的。

    公山不狃所帅的费邑人军纪一般,鲁侯因为宫中无甲士,只能逃到季氏之宫避难,费人冲进宫来大肆劫掠,出门时却被赵无恤堵住了。那些宝器钱帛自然就到了他手里,他竟没有半点私藏,无论是宝器还是钱帛。竟全部送还鲁宫,还派人保护周公、伯禽之庙,提供宫人衣食,还张罗着要为国君重修宫闱。

    鲁侯不知道赵无恤与私臣们达成的共识是:“奉国君以令不臣!”但他能感觉到其中善意,能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政由司寇,祭由寡人……”鲁侯生怕赵无恤会反悔害他,当天就拉着无恤的手将自己的打算托盘而出。

    他终于意识到,一旦鲁国有险,他甚至连一支能保护自己的卫队都没有,不敢再碰政争了。甚至连这朝堂上冰冷生硬的君榻他也不想久坐。躲到寝宫里欣赏齐国美人、舞乐,灌饱美酒嘉柔才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满足赵无恤的要求,让他心满意足才行……

    随着礼乐钟鸣响起。鲁侯连忙从他厌恶的君榻上起身,又从柳下季捧着的漆盘上接过冠冕、衣裳、玉佩、絇履等物,他要亲自为赵无恤加冕为卿!

    ……

    加冕礼和冠礼有些相似,赵无恤坐于殿中央的席上,鲁侯则站在他身前,脸上庄重里带着一丝谄媚。手里捧着一个外黑色,里朱红色的冕。

    那冕顶有长方板,前圆后方,称为延,它后高前低,略向前倾。延之前端缀有数串小圆玉,谓之旒。天子的冕前后各有十二旒,诸侯前后九旒,卿冠前七旒。

    鲁侯轻轻地将冕加在赵无恤发髻上,并横插一玉簪。簪的两端绕颔下系朱红丝带,谓之纮,其下垂缨;又各用一条名叫紞的丝绳挂下一个块薄薄的饰玉,谓之瑱。

    加冕仪式到此告一段落,柳下季替国君宣礼道:“上天好德,为生民立君,又为君设贤明之人辅佐,师之,保之,勿使逾越天道礼法。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以相辅佐也。赵氏子无恤,汝从今日起便是鲁邦之卿!切记忠贞保君,赐汝两瑱在耳,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

    按照惯例三次推辞后,赵无恤大声应道:“唯,无恤敢不受命!”

    他朝鲁侯三拜稽首,然后缓缓抬起头,臣已拜君,随后就轮到君拜臣了。

    赵无恤最喜欢这时代的地方,就是这种君臣间虽有高低差距,却远比后世平等的关系。

    后世的封坛拜将算什么?诸侯拜卿,才是名副其实的将朝政拱手托付!

    鲁侯同样是在席上跪坐,朝赵无恤讷讷一拜。

    “孤不天,以至于公室悯难,又无兄弟以补察其政,只能仰仗卿士了!”

    “唯,无恤定当尽心尽力,君为善则勉励之,君有过则匡扶之,君有患则救助之,君有失则革除之!”

    革除?是革除国君做错的事,还是直接把国君革除了?

    伊尹之事未远,鲁侯不免往不好的地方想去,半响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如此,如此则拜托卿士了!”

    他连忙低头顿首,这一刻,仿佛他才是臣子……

    按照礼制,赵无恤昂着头,大刺刺地受了这一拜,他感受着周围热切的目光,感受着这一刻的辉煌,他也能感觉到头顶冠冕传来的重量。

    这是权力之重!

    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故天子朱裷衣冕,诸侯玄裷衣冕,卿士黄裳衣冕,大夫裨冕。

    这是宗周的旧制,但实际上,到了春秋季世,随着大夫越来越不值钱,冕变成了天子、诸侯和卿的专属,加冕既是操持国政的代名词。

    在原本的历史上,赵襄子还得在晋国苦熬二十多年,才能加冕为卿。

    可从今时今日起,他已经一路蹒跚走到了这个位置。

    现在是周王匄十九年十一月,而赵无恤生于周王匄元年。

    他生于夏末秋初的七月,生于蟋蟀在野的七月,生于瓜熟蒂落的七月,生于亨葵及菽的七月,生于伯劳鸟声娟娟啼哭的七月……

    那一年,礼乐崩坏,周室二王子争位,春秋季世的大幕徐徐落下;那一月,吴楚鸡父之战,旧霸主的伟岸身躯被戳破了一个大窟窿;戊辰日那一夜,大火星向西划过青空。

    今年他十八已满,十九未至,从今日起,他便是冠冕堂皇的卿!他将执掌国命,说一不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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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大将军

    鲁宫大殿内,望着冠冕在顶的赵无恤,韩虎心中百感交集。

    晋国地处河汾之间的夏墟,与宗周成周山川相隔,戎狄之民环绕之,所以从诞生开始,晋的命运便是从戎狄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

    到了春秋,杀出晋南盆地的晋人发现周边依然群狼环伺,秦、狄

    、齐、楚一直威胁着晋的安危。为了守住霸业,晋国君臣丝毫不敢居宁,在无岁不战的环境中,发展出了军将为卿执掌国政的军国体制。

    晋的内斗和外战一样残酷,所以也带动了国内贵族尚武和好斗的精神。两百年下来,其余邦国的卿族大体衰落了,却只有晋卿越来越强大。六卿里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和千乘之国单挑,赵氏甚至能追着齐军主力跑。

    可灭亡的卿族更多,先氏、胥氏、狐氏、卻氏……因为惧亡,六卿只能不断竞争,试图壮大自己,削弱对手。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也落到了年轻一代人身上,作为晋卿的子孙,他们从小便耳渲目染,受到严格的教育,而各自的对手和朋友们,自然就是泮宫里结识的其他卿子。

    韩虎在国内时不可谓不努力,因为知道自己在军争上没什么天分,他较多学习礼乐、外交、货殖,在与魏驹等人的交往上花费了大量精力。

    而与他为友的魏驹更是拼命,不仅在安邑盐池边招募盐工,训练所谓的“魏武卒”。还让魏氏也建立了“招贤馆”,以招徕士人,豢养门客,在国内,魏氏公子的贤名已经很响亮。韩虎只不想说他一切都在效仿赵氏。

    至于中行黑肱、范禾两人,也早早便开始为家族做事,或训练中行兵卒在山地作战。或寻觅死士,开设剑士馆。每日练剑不休……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道路,晋卿子孙,绝无等闲之辈!

    但他们四人的奋力,很大程度上是被另外两人逼出来的。

    “当晋国年轻一代里有了一日一月,群星便会显得暗淡无光。”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的说法,却被晋人津津乐道。

    赵无恤,知瑶,一个是在东边冉冉升起的朝阳。一个则是将光芒笼盖晋国的太阴。

    韩虎和魏驹等人自然不甘愿做陪衬,却也无奈,因为这两人实在是异数。

    知瑶的天纵奇才他在国内多有感受,此人年纪轻轻就撑起了知氏在北部方领地的军政。仇由、无终等戎狄之邦本来尚强,自从知瑶去了以后,今日被削一邑,明日被夺一城,竟然逼得他们无还手之力。那个眼睛里满是高傲和,嘴角永远带着讥诮的家伙是没有朋友的,他只以自己为友。回新田时一见面就会将他们抢白得无言以对,善辩的段规有一次甚至被按着头调笑,如虎擒羊。

    韩虎当时却大气不敢出。他有点怕知瑶,他知道自己绝斗不过此人,哪怕和魏驹联手也是如此。

    至于赵无恤之能,韩虎在晋国时得到的多是间接消息,这次来鲁国,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

    什么叫权臣之威?

    为何赵无恤会和他父亲一样,被人比喻成新的太阳?

    论成就,别说其余几人,连知瑶也大不如赵无恤。

    当卿子们还仅仅是世子时。他却已经是卿了。

    当卿子们还巴巴地等着继承千乘家业时,赵无恤却已经控制了一个千乘之国。

    人比人。气死人,所幸韩虎心胸比较宽广。他只是为姐夫伯鲁担忧,自家那个好妒的姐姐得知此事后,一定会心中不平,责怪伯鲁无能罢。

    他很好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笑着上前祝贺,而今日的仪式尚未结束,在加冕后,便是策命和封土了……

    韩虎不仅好奇赵无恤会给自己找个什么职务,也好奇他这次究竟能获取多少实封的土地。

    ……

    何谓“策命”?既以策书封官授爵。

    周代官爵分九个等级。霸主侯伯为上公九命,大国之君七命,小国之君五命,公、侯、伯的卿三命,子男的卿二命。

    正所谓“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策命除了策书外,还有赐予的象征之物,九命分别对应九种器物,代表不同的含义,后世称之为“九锡”。

    赵无恤作为鲁侯之卿,享受的是三命之爵,可以受赐三锡。

    赵无恤获得的东西,一曰衣服,他穿戴上了衮冕之服,加上配套的赤舄一双。

    二曰车马,指先前乘坐的金车大辂和兵车戎辂;玄牡二驷,即黄马八匹。

    能安民者赐衣服,其德可行者赐以车马,这两样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韩虎的目光集中在用朱色鲁缟盖住的第三样,究竟要挑什么给,也是有讲究的,与将担任的职务息息相关。

    韩虎心细如发,他事先为赵无恤算了笔账,鲁国原本有三卿,大司徒季氏,大司马叔孙氏,大司空孟氏。季氏与孟氏尚存,但叔孙州仇已死,叔孙的卿位究竟是继是绝还是个问题。

    “赵子泰若不想保留叔孙氏,就会直接上任为大司马,若是他想延续叔孙,则会从小司寇升任为大司寇,成为鲁国的第四个卿!”

    段规则如此料定,这两个职位各有侧重,大司马主征伐,大司寇主刑狱。

    他在韩虎入鲁宫时还悄悄对他预言到:“若为司马,第三命应该赐宫矢,能征不义者赐之。若为司寇,第三命应该赐斧钺,能诛有罪者赐之。”

    而鲁侯赐给赵无恤的最后一命,是一把彤弓,还有几根红羽黑杆的宫矢!

    韩虎心道:“果然,赵无恤准备废掉叔孙氏,自己来做大司马。”

    当结果揭示时,别人还在揣摩其中意味,韩虎便了解了更深层的意思,他由为段规这样的聪明人能辅佐自己而感到骄傲。

    “那些看起来如日中天的强卿,往往也是脆弱的,因为他们会树立众多敌人。韩氏却永远是谦谦君子,从不将人往死里得罪,所以赵氏有下宫之难,三卻死于堂上,栾氏被灭全族,最弱小的我们却活着。虎,记住,与强者交好,同时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便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韩虎知道自己不如赵无恤,不如知瑶,他是弱者,但他相信祖父韩不信的话。他相信,有韩氏的百年基业,有段规这样的人物辅佐自己,他便能守弱胜强,带领韩氏笑到最后!

    可当柳下季宣读策命上的官号时,韩虎听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官职。

    “以赵卿为大将军!赐彤弓宫矢,帅左右二军及卿大夫私属,奉君命征讨不臣!”

    韩虎又一次呆住了,大将军?这是什么鬼?

    ……

    “这个赵子泰,他不按寻常步骤下棋啊……”朝会过后,韩虎回到了馆舍,段规预测落空,揉着太阳穴苦恼不已。

    赵无恤的卿位是个掌管军务征伐的武职,但他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升任大司寇,或者改当大司马。而是取消大司马之职,称“大将军”。

    韩虎想了想道:“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以晋国为例,国君以卿统军,故常称卿为将军。虽非正式官名,但我祖父,还有赵孟,一些场合也被称为韩将军、赵将军。赵子泰将这一称呼正式化,也不亦可乎,如此一来,以将军之名掌鲁国左、右二军就名正言顺了,从此以后,军政大权集中于赵氏之手,我开始为周公、伯禽子孙的社稷担心了。”

    段规道:“反正叔孙氏是彻底没了,叔孙州仇死后,叔孙竟找不出一个够分量的人来继承家业,他们在曲阜的府库已经被赵子泰接管搬空,宫室也给围了。看来赵子泰是下定决定要绝了叔孙,也不知道对季氏、孟氏,他会如何处置?”

    他已经从失败的预言里缓过神来,舔了舔嘴唇道:“我倒是很期待赵子泰和他的谋士们会如何操持鲁国之政,如何处置三桓旧族和诸位大夫。”

    ……

    “主君虚岁十九就位列卿士……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而这大将军的名号,事先恐怕没人想得到吧,他们更不清楚这其中的深意。”

    和赵无恤年纪相仿的阚止在他退朝归来后,便对今日盛况赞叹不已。

    赵无恤笑骂道:“这些奉承话便不必再说了,朝堂上不知道多少人想看我接下来的动作。吾等在马上得鲁国,却不能在马上治鲁国,一切都得谨慎才行,但也不能谨慎过度,错失了整合朝堂的时机。”

    阚止道:“所以主君在殿上才推掉了加封的领地,借口是叛臣未灭,何以加封?费邑公山叛党还在负隅顽抗,而有些人也没主动来曲阜朝见君上,恐怕是生出了不臣之心。”

    赵无恤将冠冕交给侍女,扭了扭被它们压得有点酸的脖子:“封地不急,我的兵卒占领了大半个鲁国,缺的无非是国君的一纸策命,在完全控制鲁国前,暂且先这样罢,吃相太难看反倒会惹来嫉恨和不满。”

    等鲁国只存在他一个声音后,鲁侯还敢不给?

    赵无恤入室内换下沉重碍事的朝服,而阚止作为亲近家臣,也跟随入内,这是少数人的特权。等侍女竖人退下后,他才问阚止道:“这几天里,季氏可还老实?”

    ps:上一章纪年有点问题,已改正,谢谢龙空读者忘忧花座指正,第二章在下午(未完待续。)

第562章 千金市马骨

    阚止这几日可谓意气风发,他本来是阚邑邑宰之子,算起来不过是个高级的士,但在西鲁时,却做了赵无恤的监察吏,风行各邑,遇有不法之事便记录在案,那些西鲁的大夫畏他如虎,贿赂、奉承、讨好络绎不绝。

    但他有自知之明,阳虎离开前的那段讥讽犹在耳旁,自己当然不是虎,而是赵氏乳虎手下的一条忠犬,让咬谁就咬谁。所以一直以来阚止都洁身自好,也日益被赵无恤看重,这次入主曲阜,就把他带来了,虽然暂时只是在主君身边打下手,但肯定是要大用的!

    他笑道:“季氏哪里敢不老实,他们的族兵剩得不多,还被全部缴械,宫室也被主君派柳下跖团团围住,季孙斯连朝会都无法参加,而群臣也不以为怪。”

    赵无恤沉吟道:“还真得感谢阳虎,他对季氏的架空削弱了这个鲁国最强的卿,也让他们在朝堂中威望扫地,我才能如此顺利。”

    阚止手掌如刀,往下一挥:“主君绝了叔孙氏的卿位,是否也要让季氏消失?”

    在阚止眼中,盗跖本就一身黑,就是用来做脏活的,更何况他被逐出曲阜也与季氏有关,若是能在赵无恤默许下报仇,一定会对赵氏更加忠诚!

    一次失火,或一次盗寇流窜,便能让季氏举族覆灭!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谁干的……

    赵无恤摇了摇头:“恐怕不行,叔孙氏人心丧尽,但季氏却还没有。季氏把持朝政已经四世了,国人们早已习惯。四分公室后。各地民众也以季氏为主君,何况。在鲁国还流传着一个该死的预言……”

    当年季氏先祖季友将要出生的时候,鲁桓公让巫祝占卜。巫祝说:“生男名友,在公之右;处周社、亳社之间,为公室辅臣。季氏灭亡,则鲁国也不能昌盛。”

    赵无恤道:“对这预言,我不信,但是鲁人信。季氏将过去做下的一切恶事都推倒阳虎头上,仿佛自己是被迫的,所以国人们还不够痛恨他们。无法一时半会除去。”

    “说来也对,这预言在季氏的有心传播下流传甚广,连阚邑和西鲁也人人皆知。”

    赵无恤又道:“但这次的内乱必须有一个说法,得找一个祸首……”

    阚止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说道:“堕四都之事,是孔子提出的,论祸首,他算不算呢?”

    赵无恤瞥了一眼阚止:“你是要我效仿仲尼诛少正卯之事,将孔子他戮之于东观?”

    “不。我只是……”

    “子我!”

    赵无恤语重心长地对亲信说道:“我现在看似威风,实则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鲁人很难接受一个晋人为政。旧族们无一日不想着推翻我,迫于军事压力才蛰伏起来。好在现在是隆冬,齐国不可能越过泰山发兵来干涉。所以我必须在这个冬天消灭割据者,同时让鲁国稳定下来。杀一人则举国震,则杀之。杀一人则万民怨愤,则不杀。此时此刻,我何苦杀一个已经无害的老叟为自己找恶名呢?更别说他在民间的名望还要高季氏一筹。”

    何况,他才不会被阚止当枪使用,此人有些才干,恰好又和子贡不对付,是用来制衡孔门弟子们的利器,但赵无恤可不允许他反过来想利用自己搞党争!

    孔门的子贡、冉求、樊迟、公西华、宰予,他们虽是孔子之徒,却有各自的见解。子贡货殖、外交都在行,可谓之为商儒;冉求多才多艺,尤其擅长练兵,现在正率须句之师与孟氏对峙,同时看住齐人,可谓之为武儒;而樊迟、宰予,一个研究农业技术不亦乐乎,一个热衷于挑孔子思想的刺,简直是与儒家背道而驰。哪怕是最正统的公西赤,如今人心未安,赵无恤正需要他擅长的礼乐来包装自己,毕竟连吴太伯入吴,也得断发文身,入乡随俗才能站稳脚跟。

    这些人赵无恤都是准备大用的,他可不想一次性失去他们,就算是把孔丘当成吉祥物供养到死,也好过自己动手杀了他。

    于是赵无恤说道:“我要否定的不是堕四这件事,是将这件事办差了的三桓,放着费邑逆臣不剿,却来寻我这个忠臣的麻烦,真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孟氏那边我自有打算,至于季氏,还得你去走一趟,将我的话一字不漏,传达给季孙斯……”

    居室之内,声音渐渐小了,只能看见赵无恤嘴唇微动,然后露出了一丝笑,随后是阚止瞪大了眼,心中震撼不已。

    上一瞬他还在暗想主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仁慈,做事总有底线,可现如今,他却打心底里有些害怕。自打当上了卿后,主君这份杀伐果断越发强了,自己还是要小心为妙……

    阚止唯唯应诺,正要转身离去,赵无恤却又叫住了他。

    “此次入主曲阜,阚邑通风报信,还为我疏通归鲁道路,功不可没。论功行赏,我打算让你父亲做阚邑大夫,世代为鲁君守陵墓、庙宇,同时也要负责起鲁国南部的安危……”

    阚止一愣,他们阚氏为鲁侯做了好几代人的阚邑宰,却一直得不到提拔,毕竟阚邑是公陵重地,不可能轻易授予大夫。

    可赵无恤却不在乎,一挥袖子,就将此处封给了他们!阚止才不信父亲做的那点事值得如此。

    “在此替父亲谢过主君!”

    赵无恤笑道:“你如今板上钉钉能继承一个邑了,但切勿因此失去了上进之心,在我看来,你的能力,远远不止是一个大夫,好好做,不要让我失望!”

    你的能力,远远不止是一个大夫!

    前一刻阚止还有些忐忑,这一刻却心情激荡,他再拜稽首,连忙出门去了。

    阚止前脚刚走,这间厅堂的侧门就打开了,一位身材高瘦,双臂修长的武士走了出来,刚才对话的最后一段,赵无恤故意让人放他进来,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他望着阚止离开的方向,问道:“大将军出手真是大方,然而,小人斗胆一问,此子真值得用一个千室邑来勉励么?”

    ……

    赵无恤看着侯犯,郑重颔首道:“值得。”

    在赵无恤看来,阚止虽非王霸之才,却也是一国之才,十年之后,为千乘相邦可矣!

    侯犯困守郈邑,被孔丘弟子子路潜入破城后仓皇出逃,虽然怨赵无恤不救,却无处投奔,只能奔西鲁,赵无恤也接纳了他,还将他带来曲阜。

    此人虽是叔孙氏一个小家臣,却有自己的野心,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像这种野心还不大的年轻人,虚衔、帛币便能驱使他,何苦要用阚邑……”

    无恤邀他坐下,让人上酒,一边说道:“侯马正,你喜好骏马,不知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小人愿闻其详。”

    “古之君者,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求之三年而不能得。有近臣言于君曰:‘请君上将此事交付给仆臣’。于是国君遣之,近臣花了三个月时间走遍邻国,得千里马,可惜此马已死,于是近臣以五百金买马首而归,呈给国君。国君大怒曰:‘寡人要的是活马,哪里用得着用五百金买一匹死马的骨头?‘近臣对曰:‘君上缺的不是金帛,而是千里马,死马之骨尚能以五百金购之,何况活马?天下人认定你是真心求马,不久之后一定有人登门献马。’于是不到一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侯犯思索了片刻:“大将军的意思是,方才那名为阚止的年轻人,只是用来宣告求贤之心的马骨?”

    “然,阚邑宰默默无闻,却因为倾力助我而得到了大夫之位。我就是要让还在观望的大夫们明白,顺我者昌!阚止只是一个邑宰之子,却渐渐受我重用,鲁国有无数郁郁不得志的士,还不得争相投奔?”

    不止是阚止,出身低微的孔门弟子们也是马骨,鲁国原本是秩序最为保守传统的地方,但在私学风气影响下,在家臣下克上的震撼下,却也是士们最活跃的舞台。赵无恤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让士的时代在鲁国提前到来!

    至于大夫们,迫于形势,赵无恤会暂时保留,但这只是他们的回光返照……

    侯犯沉吟,半响后叹息道:“我现在明白为何大将军能成事,而我却败事的原因了。”

    他身体前倾,重重一拜后抬眼问道:“那我侯犯呢?在大将军眼里,可以做一块死马骨么?”

    “侯马正足以做我的驷马良驹,怎么会是死马之骨呢?只不过……”

    侯犯问道:“大将军有何疑虑?”

    “堕四都的名义,我还想再借用一段时间,所以郈邑之事,倒不好替君平反,也不好将郈邑交还予你了,和柳下跖一样从头开始,可乎?”

    侯犯咬了咬牙,他就知道,没到手的地方,料想着控制力不够的地方,赵无恤大可豪爽地分给盟友,但已经到手的郈邑,此人绝不可能再吐出来!

    他勉强笑了笑:“小人斗屑之辈,怎敢与盗跖那样的豪雄相提并论,侯犯就算是当大将军的骑从斥候,为君前驱也心甘情愿。”

    赵无恤拊掌:“好一个愿为我前驱,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侯犯只能摆出笑脸:“不知大将军要我做什么?”

    “费邑还在负隅顽抗,我要你带着郈邑残部随军前往,在腊祭日前拿下此地,为我堕费!”

    这些天对盟友的提携,赵无恤让鲁人知道了什么叫“顺我者昌”,但对于季氏,对于费邑的公山不狃,他还得让鲁人知道,什么叫“逆我者亡”!

第563章 我能继之

    仲冬十一月末,鲁地河流开始结冰,鹃鸟不再鸣叫,这个月,太阳运行的位置在斗宿,黄昏时,东壁星位于南天正中。

    季氏之宫,武子之台上,紫色天幕即将垂下,未戴冠,露出灰色发髻的季孙斯眺望暗淡天空中那一点飞鸿渐渐远去,叹了口气。

    他这几天很喜欢看落日。

    太阳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运行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依旧炽热不朽。传说夏桀曾说过“日有亡哉?日亡吾亦亡矣!”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人生不满百,注定不能和太阳相比。不过相似之处倒也是有的:人之初生,如勃勃朝阳;人走上仕途,继承家业,如日在中天;人步入晚年,齿发动摇,如垂暮夕阳。

    季孙斯现在觉得,季氏家族就像一轮即将沉入蒙汜,坠入虞渊的太阳。

    距离武子之台上的那场以臣伐君的闹剧已经过去了月余,但当日情形犹然历历在目。

    当时公山不狃带着两三千费邑人,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若非孔丘突然带着两名弟子抵达,削弱了费人的叛心,拖延了公山不狃的总攻,这座高台或许已经沦陷,自己和儿子女儿已经生死了。

    若非赵无恤的骑从随即赶到,就凭着怒目持戟的子路,以及抽剑护卫的子贡,也绝对不可能让孔丘活命,让局面转危为安。

    一场剧烈的鏖战后,顽强的费人且战且退,退出了季氏之宫。退出了鲁城。孔丘迎了鲁侯,在赵无恤的护送下回宫。季氏也想跟上,却被赵氏兵卒拦下了。

    “曲阜城内很乱。四处是溃兵和叛党,为了大司徒和家眷的安全,君还是呆在家中为好。”

    从那天起,季氏全族便被赵无恤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软禁在宫室里。

    虽然衣裳、食物供应不绝,但季氏众人依然惙惙不安,生怕哪一天突然有持剑披甲的武士冲进来要他们满门性命,据说在外面驻扎的赵氏军吏,正是那个被季氏逼走的大盗柳下跖!

    “赵无恤不敢对季氏动手!”在儿女面前。季孙斯如此笃定地说道。

    “天生季氏,以辅鲁侯,时日久矣。鲁君世代放纵淫秩,季氏世代勤勉,故民知季氏,而忘记了有国君。我家在鲁国根基深厚,党羽众多,庆父灭不了,公孙归父灭不了。鲁昭公灭不了,阳虎灭不了,赵无恤,也休想灭之!”

    可到了独处一室时。季孙斯也会辗转反侧。

    他听说就在昨日,赵无恤已经入主朝堂,升任卿士。官职名是“大将军”。这意味着叔孙氏彻底完了,赵无恤直接撤掉了大司马的位置。取消了叔孙的卿位。

    三桓休戚与共,季孙斯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赵无恤会不会不顾国人舆情,也对季氏痛下狠手?毕竟昨日的策命朝会,他甚至都没知会自己,要知道,季氏依然是鲁国执政啊!

    关于这场内乱如何解释和收尾,关于费邑、孟氏的顽抗,关于鲁国的未来,他就不打算找自己商量商量?

    终于,在焦急地等了一夜后,次日,赵无恤派人来了。

    ……

    对于监察吏这一职务,在外人看来总在四处奔走巡行,很是辛苦,但阚止却非常喜欢,他喜欢看那些脑满肠肥的大夫朝他低声下气的模样。

    而这次为赵无恤来季氏之宫传达消息,他也非常受用,换了往常,为季氏看门的阍人小吏也能对他大呼小叫,“汝”“尔”这样的称呼伴随着唾沫朝他脸上飞。

    可今时今日,连鲁国的执政,季氏的宗主也只能摆出恭敬模样,而季氏庶长子更是一口一个“子我”,亲切不已。

    “因为他们一族是绝是继,均决于主君一念之间,均决于我接下来要说出的话……”

    阚止感觉好极了,他饮了口薄酒,淡淡地说道:“大司徒不必忧虑,季氏是鲁国世卿,民望极高,大将军也得仰仗之,他之所以将季氏与外界隔绝,其实是在保全汝等,按照他最初的想法,等鲁国动荡结束后,季氏非但能重回朝堂,还能保留卿位!”

    就算季孙斯城府深厚,也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而季孙肥更是露出喜色,追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阚止越发觉得有趣,是的,先让他们以为脱险,以为安全了,再让他们绝望……这滋味,犹如狸奴玩弄硕鼠,好玩!

    季孙肥很高兴,而季孙斯却没这么天真,一直冷冷地看着阚止,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阚止被人看穿,也不恼火,半响后才缓缓说道:“这是大将军的初衷,只是晋使那边却不太同意。”

    果然,季孙肥的面色顿时僵了:“这是何意?”

    “晋人已经认定,大司徒帅师伐我家主君,名义上是堕四都,实则是想伺机勾结齐人兴乱,背叛晋国……”

    季孙肥有些慌了,“这,这从何说起?”他看向季孙斯:“父亲?”

    季孙斯一言不发,心却沉到了谷底,那些东西,果然还是被找到了。

    阚止觉得这对父子的模样有趣极了:“子桓还不知道?齐侯写给大司徒的那些帛书,还有那些美玉珠宝的贿赂,都已经被搜了出来公之于众。一国执政竟然勾结齐人,陷害为国守边的忠臣,真是举国震惊啊……”

    季孙肥顿时面如死灰,季孙斯也懒得否认,季氏一向与齐人有往来,夹谷之会就是他一手促成的,那些信件和帛书确有其事,可当时谁能料到今日啊。

    阚止道:“晋国不会原谅背叛,这一点大司徒应该知道。当年晋人仅凭一点点传言,就曾先后拘留过季文子,孟献子。叔孙穆子,季武子四卿。几乎杀了他们,更别说此次证据确凿……晋国行人韩子甚至愤怒地建议。要将季氏全族押送晋国,交予晋侯处置。”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儿子惊呼不已,季孙斯也知道,若是如此,季氏算是完了。

    阚止还没玩够,又道:“但大将军念在季氏是鲁国的百年支柱,向晋使一再求情,请他宽恕季氏……”

    “这……”季孙肥毕竟年轻。竟被阚止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自知,却是季孙斯看不下去了,他喝道:“肥,你且先下去,让我与大将军的使者单独聊聊!”

    ……

    等到季孙肥一脸不愿地退出厅堂,合上木门,季孙斯才缓缓说道:“将你未说完的话,一次性说完吧。”

    阚止颇感无趣,正了正衣襟道:“大将军可以放过季氏。他只追究首恶……大司徒,你便是首恶……”

    季孙斯哈哈大笑:“赵卿眼热的,应该是我手里的执政之位罢……不做正卿,怎能执掌国命?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若在一日,季氏的党徒便有主心骨,他便无一日能安寝。”

    阚止不再演戏。他冷笑道:“大司徒倒是明白得很,不过却高估自己了。”

    季孙斯带着最后一丝幻想道:“我主动辞去大司徒之职。迁到沂水边的小邑去,永不入曲阜。赵卿能让我了此残生么?”

    真是穷途末路啊,阚止也不知道该嘲笑还是该怜悯,他只知道,只有这些旧公族世卿倒下,自己这样的士才能参与瓜分他们的残骸,在鲁国有一席之地!

    “大司徒,打住吧,此事已经由不得你了。”

    他说出了赵无恤嘱咐他传达的话:“大将军只给你两个选择,还记得当年成季是怎么对庆父,叔牙的么?请大司徒选一样吧,如此,则季氏血食大将军能继之。言尽于此,阚止告辞!”

    一拱手,也不理在原地呆坐的季孙斯,阚止朝外踱了几步,走到季孙肥还在偷听的门外,他才回过头,故意大声说道:“对了,若是拖到明日清晨还犹豫不决,那就休怪我家主君了!能继之,亦能绝之!”

    他笑容残酷:“我相信大司徒是个果断人。”

    ……

    夜色阴沉,寒风在屋外呜呜的吹,伴随着竖人、隶妾凄凄的哭声。即便宫室的墙壁门窗再严密,却挡不住那一丝半点的风漏进来,使里面青铜灯架上百余支蜡烛摇摇晃晃。

    烛光中,季孙斯解开了发髻,披散着头发,望着面前摆放的那两样东西愣愣出神。

    左边的漆盘里放着一盏清澈见底的酒,右边的案几下则堆着一条白色布带。

    就在几个时辰前,赵无恤已经派人将选择告知了他:还记得当年成季是怎么对庆父,叔牙的么?

    他苦笑道:“赵无恤是要我自裁啊……”

    季孙斯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年鲁桓公一共有四个儿子,嫡子鲁庄公,庶长子庆父,庶次子叔牙,幼子季友,季友的谥号,正是成季,季氏由此得名。

    鲁庄公得病将死,便向他的弟弟叔牙咨询自己死后该由谁人继续君位,叔牙回答说:“一继一及,是鲁国常法,公子们太年幼,不如传给庶兄庆父。”鲁庄公一心想传位给儿子,所以很不高兴,又招来季友托孤,想将儿子托付给他,还请季友帮忙解决庆父、叔牙这两个祸患。

    于是季友就派甲士抓捕叔牙,让巫祝配了一樽毒酒给他,还说道:“且饮此酒,则你的后代在鲁国能有一席之地,若不饮,不单你要死,而且死后连进献血食的子孙都不会有!”叔牙被逼无奈,饮了毒酒,不久遂死……

    鲁庄公死后,庆父还是发动了政变,杀了当新君的侄子,但最终以失败告终,他逃到莒国,莒国却接受了季友的财货,将他送归鲁国。庆父半道上哀求弟弟赦免自己,遭到了拒绝,使者回来时带了一条白绫,于是他便只能寻了棵树上吊死了。

    季友杀庆父,杀叔牙,却保留了他们的子嗣,这便是孟氏和叔孙氏的由来。虽然季氏强大后,在鲁《春秋》上将腹黑的季友包装成正义形象,但他弑兄的事实是洗不掉的。

    季孙斯突然想道:或许,这是庆父和叔牙死前的诅咒?是一百五十年前就注埋下的命运?今天,终于要借赵无恤之手,让季友的子孙来承受这一切了?

    季氏这支蜡烛是绝是继,就看今夜了……

    放在季孙斯左边的酒是毒酒,用鸩鸟羽毛沾过,饮之断肠。右边一丈白绫也不是用来穿戴的,它织造严密,质量结实,能将人的脖颈牢牢缠住,使之窒息身亡。

    选哪样呢?究竟是叔牙的死法,还是庆父的死法?季孙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天明前必须做出决断,否则整个季氏都会遭受灾祸。

    他颤抖的手伸向了左边的毒酒,他特地嘱咐家巫配置时将毒性弄得烈一些,至少要比叔牙喝的那杯强,不用煎熬几个时辰才死。

    可突然之间,厅堂的门却轰地一声被人推开了。

    “父亲!”伴随着呜呜往里吹的风,一个素衣红裙的少女踉跄着扑了过来,泼了毒酒,将季孙斯的手死死拉住,在他怀中抽泣不已。

    “季姬不要父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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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亦能绝之!

    季孙斯抚着女儿黑亮的乌发,她今年才十岁,模样称不上绝美,却也秀气可人,深得族人疼爱。

    他感觉自己很对不住她,她本应该在沂水边的舞雩台上无忧无虑地吹着春风,及笄后嫁给齐国、宋国或晋国某个门当户对的卿做夫人,让季氏多几个盟友的同时,也让季孙斯多几个外孙孙女。而不是在成长过程里担惊受怕,如今还要承受丧父之痛……

    自己若死,还有谁能保护她?儿子么?

    “啪嗒啪嗒”,是皮鞮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从外面走进来的是全副武装的季孙肥,他戴着厚重的胄,身披坚甲,腰间带着长剑,手里持着戟。季孙斯很生气,这个混账庶子,就是他将此事告知季姬,让她跑来的!

    “肥,你这是要做什么?”季孙斯抱着女儿,冷冷地说道。

    季孙肥年轻得就像春天的嫩草,不知凛冬之寒,“我不愿看父亲死去,而我却忍辱偷生,不如拼了吧!”

    “用什么拼,怎么拼?”比起冲动的儿子,季孙斯很冷静,离死亡越近,他就越是冷静。

    “季氏之宫的密室里还有甲胄数十套,兵刃弓矢近百,让宫中竖人们穿戴上吧,吾等跟着父亲一起杀出去!”

    “门外是善于用兵的柳下跖,他恨不得我亲自去送死,好将我全族手刃,你这和带着我的头颅送给他做礼物有何区别?”

    季孙肥的所谓计划从头到尾就没丁点可能性,但他已经管不了了:“城内一定还有季氏党羽,一定还有对赵无恤心怀不满的士大夫!说不定吾等能成功出城。去沂水,去齐国!我……我不想要父亲死!”季孙肥说着说着却哽咽着跪下哭了起来。

    儿子跪下后就显得不那么高了。季孙斯抚着他的头说道:“肥啊,你觉得。生与死,哪个更难一些?”

    “当然是死,小子与阿妹都不愿坐视父亲死去!若要死,不如奋力一搏,哪怕最后死于乱箭之下,也比这样窝囊地死去强啊!”

    季孙肥嘶吼着,却听到“啪”的一声!父亲一巴掌过来,将他打懵了。

    “糊涂!”

    ……

    季孙斯卸下了儿子手里的武器,远远扔到一边。看来被赵无恤扔进济水里溺了一通后,还是没把他心里那个天真的男孩溺死。

    “我可以死,但你们得活下来,季氏一族不能亡!”

    什么是族?族者,就是凑,就是聚,有血缘延续的亲人相聚而居。上凑高祖,下至玄孙,一家有吉。百家聚之,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血亲们休戚与共,这便是族!

    个人性命与宗族存亡。哪个重要?

    放到两千年后,或许很多人会犹豫一下,但在不抱团根本无法幸存的春秋季世。几乎所有卿大夫的子弟都会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当然是宗族重要!”

    若是为了宗族延续,个人死则死矣。只要能得到子孙的供奉和血食,他们就算做了鬼也能得到满足。若是宗族灭亡,他们做鬼也会挨饿。

    季孙斯将女儿的小手塞到儿子手中,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肥,我现在告诉你罢,活着比死要难得多,你祖父去世后,我便被阳虎和公山不狃架空,受尽了屈辱,但我活了下来,忍了下来,最后赶走了阳虎。季氏多难,现在轮到你来延续此族了。我会用我的死,换取你继承季氏和卿位,虽然一切实权都将被剥夺,虽然会一直屈尊于赵无恤之下……”

    “不……不……”

    季孙肥在摇头,铜灯架上的烛也在风中拼命摇晃,就像在一起摇头劝阻季孙斯似的。

    季孙斯却不再废话,他将儿子和女儿一把推出门外,不许他们进来:“汝等要好好活着,赵无恤今日得志,但他一个晋国人,是不可能在鲁国扎根的!等到一开春,他的敌人们,孟氏、公山不狃、齐国、卫国、郑国、晋国诸卿都会对他发难,他迟早要走向灭亡。活着,忍着,等到那一天到来为止!替我见证这一切!替我在他身上踩一万脚!”

    门死死关上了,但季孙肥知道自己一撞门就能开,他却再也鼓不起勇气去推,只能抱着自家妹妹跪地哭泣不止。

    漆黑压抑的夜空中,突然飘起了星星点点的白晶。

    厅堂内,烛光闪烁,案几倒地,一阵挣扎和扑腾后,一切归于沉寂。

    等天色放亮,将哭晕过去的季姬送走后,季孙肥咬着出血的嘴唇推门而入,一抬头,却见白布高悬,吊尸一具,季孙斯已经悬梁自尽。

    这次,他选择了庆父的死法,选择了将他颈骨勒断的白绫……

    竖人和婢女们惊恐的大呼小叫,而季孙肥只觉得,那匹布好白啊,就跟外面纷纷扬扬下起的雪花一样白……

    ……

    “死了?”温暖的居室里,赵无恤正在炕上和张孟谈对弈。

    他瞥了一眼前来通报的阚止,他做事真的很麻利,赵无恤的要求是进入十二月前要将此事办妥,可也不知阚止是怎么吓唬季氏的,才一天,季孙斯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曲阜。

    一国正卿,就这样被自己派遣一个家臣,轻而易举地逼死了?

    虽然经历过宋之乱,手底也多了几条卿大夫性命,但这次也太容易了点,不是么?想到一年前两年前自己还要受他掣肘,不由感觉有点失真。

    赵无恤呆了片刻,随后不动声色地挪动棋子:“孟谈,你来说说看,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张孟谈朝刚进来的阚止和封凛微微行了一礼,这才继续观看棋盘,他对谁都很温和,绝不树敌:“侯犯去了费邑,子贡去了孟氏那里,后续的棋路主君都已经定好了,仆臣怎敢置喙?”

    赵无恤又走了一步:“我指的是曲阜之内,季氏之死,要如何善后才不会激起舆情?”

    张孟谈问阚止身后的封凛道:“不知城内对季孙斯之死反应如何?”

    封凛兴奋地说道:“消息传出后,举城大震,所有人都一时失声。”

    这是自然的,过去一个多月来,赵无恤向曲阜鲁人展示了他的宽容,除了“战死”的叔孙州仇外,在济水畔与他为敌的大夫未杀一人,那些俘虏也全部收容。他开放三桓的府库,分粮食给他们,同时进行整编安置,允诺开春前一定送他们还乡。

    可现如今,赵无恤却开始显露自己残忍的一面,他用季孙斯的死告诫所有人:“记住,你们的社稷家业,我能继之,亦能绝之!”

    听了封凛的情报后,张孟谈道:“杀一人则举国震,则杀之,主君这件事做得一点没错。”

    他一一分析道:“西鲁的大夫在这场内乱里是获利一方,他们不会有意见,反倒会受震动,加深对主君的畏惧。东地的大夫们自保不瑕,也不会有意见,顶多兔死狐悲。鲁城的国人虽然还念着季氏,但季孙斯死有余辜,他勾结齐人的事铁证如山,已经引发了舆情愤怒。反之,这个冬天多亏了主君开三桓府库,才让他们没饿肚子,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呢!只要主君不夷灭季氏,光死一个季孙斯不会激起他们太大反应,反而会在事后拍手称快。”

    “最后,只剩下遍布全国的季氏党羽了,这此人人数不少,只需提防他们困兽之斗即可。”

    赵无恤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手上却不闲,又挪动了下棋子。

    在鲁城呆了两年,专门收集情报的封凛想了想补充道:“对了,孔子倒是反应最快的,他和一干弟子在家中为季氏设置灵堂祭奠,哀乐传遍里巷。”

    张孟谈看了自家主君一眼:“孔子虽已离开庙堂,但在民间威望很重,不可不防……”

    赵无恤却摇了摇头:“无妨,只要不直接出面质疑我,他的意见不必在乎。”

    其实都这个固执的在野党,赵无恤还是有些头疼的。孔丘在脱险后便立刻向鲁侯辞去了一切职务,鲁侯也未加挽留,这算是他为政失败后的引咎辞职。下野后这位夫子拒绝见赵无恤,他杜门不出整整一个月,连无恤上任卿位都没任何表示,这还是头一次出来活动,看来季孙斯之死的确给了他极大震动。

    张孟谈道:“不过主君,季氏根深蒂固,还是不能大意,我倒是有个善后的建议。我听说季氏有一女,唤作季姬,年方十岁,是季孙肥的同母妹,若能将其收入宫闱,作为人质,便能扼住季氏的咽喉。”

    “人质?“赵无恤笑道:“我看是孟谈受用了不少大夫之女后喜欢上了鲁邦女子,也想让我娶几人为妾罢?”

    张孟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相貌英俊儒雅,是赵无恤势力里被联姻最多的一个,什么甄氏之女,秦氏之妹,被塞了一通,为了势力的未来,他只能含着泪收下了,如今早已不堪其苦:“我的确有此意,主君已经是卿了,大婚前没几门妾氏怎么行?季姬就可为良配,收了她可以让季孙肥忌惮,也可以收买鲁人之心。”

    无恤心里是拒绝的:“且不说我算是那季姬的杀父仇人,就说她现在才十岁……”

    十岁,就算按这个时代的标准,小季姬还是幼女,还是萝莉啊!

    ps:季孙姬好拗口啊,还是叫季姬吧

第565章 将堕四都进行到底!

    ps:各位元宵节快乐,晚上还有一章,加更的话看情况了,不能保证,写得快的话也许会有

    ……

    赵无恤望着面前的两名重要臣子,他们一个是晋人,一个是鲁人,竟不约而同地以为,应该用联姻来帮赵无恤巩固在鲁国的家业。

    张孟谈苦口婆心:“当年陈公子完从陈国逃到齐国,也是和齐人联姻,这才在临淄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虽说主君是依靠自己的本事,而非鲁国卿大夫抬举才到了今天的位置,但入乡随俗,若不想重蹈阳虎的覆辙,就不要让百万鲁人觉得主君是个外人……”

    赵无恤心里有些排斥:“联姻不是必须的,季氏和郈氏是姻亲,季平子和郈昭伯还是亲亲的表兄弟,最后还不是为了只斗鸡刀兵相向?”一旦有了亲戚羁绊,日后动手将季氏连根拔除时就会横生许多麻烦事。

    阚止则直言不讳:“不一定非要季姬,其余已及笄的鲁卿大夫之女为妾更佳,鲁国是亲亲尊尊之国,想要在鲁国长治久安,让他们视主君为亲戚,这是必须的。其实也不单是为了安抚鲁人,也是为了主君早日有继嗣,有世子啊!”

    “世子?”

    赵无恤先是茫然了一会,曾几何时,他在下宫苦苦追求这个位置,如今却早已忘记多时。仔细想想也没错啊,他现在是卿,按照鲁国世卿世禄的传统,他的儿子理应继承卿位和封地,可不就是世子么?

    他这下算明白了。难怪近来这几人总是劝自己纳妾。的确,他的势力依然像沙丘筑成的堡垒。假设他在入宋之役里突然死去,在鲁国打下的地盘也好。获得的卿位也好,都会一朝消失殆尽。若晋国赵氏不伸手过来,麾下的家臣们除了奔逃归晋外,根本无力维持。

    赵无恤的势力虽然进行了一定的集权化、去封建化,但大体仍停留在卿-家臣的体系内。这个体系里,一个主君是不可或缺的,哪怕主君是个如赵氏孤儿那样的婴孩,也能给家臣们继续抱团奋斗下去的动力。

    说起来还真是有趣得紧,他连赵氏世子还没正式搞到手。却被家臣们催着快努力造小小赵出来当世子了……

    本是官二代,奈何却自己奋斗成了官一代?

    于是他笑道:“原来汝等在担心这个?既如此,汝等的苦心我会考虑的,但刚逼死季孙,又上门提亲的事情,我还是做不出来。反正此女尚幼,还要服父丧,且往后推一推,三年后再议罢……”

    “主君!”

    赵无恤继续在棋盘上在挪棋子。将了张孟谈一军。张孟谈却板起了脸,他很认真,而阚止和封凛也一脸深以为然。

    见一干臣子还想继续拉皮条,赵无恤连忙说道:“如今更紧要的是朝堂四野。而不是我的宫闱。孔子对政事无知,被三桓利用,将国家弄得一团糟。但其初衷却是不错的。我既已是大将军,奉国君以讨伐不臣。就得将他办砸的事继续下去,将堕四都进行到底!”

    几人这才止住了劝。屋内的话题转向了那场中道而卒的国策上。

    “堕四都”一事,赵无恤没有废弃,甚至没有终止。他只是将它从孔子,从三桓手里接了过来……他发自内心地感激孔子哩,夫子灰溜溜地下台后,还为他留下了这么好的借口!

    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古之制也。今鲁国但凡有卿大夫敢于逾制者,请损之!

    多么完美的削藩宣言啊!

    当然,削的都是别人,赵无恤已经是大将军了,他的军队自然要洗白成国家编制的左右两军,征讨不臣,尊君攘夷,抵御别国入侵得用得到,怎么能随便削?他的城邑也会变成为国守边的要塞,自然不在其列。

    所以依旧是郈邑、费邑和郕邑这三都倒霉。

    张孟谈道:“郈邑已被羊舌司马接管,叔孙氏既已失去卿位,这座大邑他们自然也拿不回去了。郈邑将并入西鲁的体系里,派官吏管理。侯犯的残部则被指派去攻打费邑,此刻已经兵临城下,但费邑城高河深,是鲁国东地的中心,寒冬已至,恐怕不太好打。”

    “有了主君和张子的那些布置,费邑一定会在腊祭前陷落!“阚止却对此充满信心。

    “我倒是担心郕邑那边。”末了,他若有若无的说道……“不是我轻视他,子贡光靠一副口舌,能说服孟氏么?”

    赵无恤瞥了此子一眼,阚止火急火燎地将季孙斯逼死,莫不是想给去劝降孟氏的子贡制造点麻烦?三桓虽说已出了五服,但毕竟休戚与共了一百多年,爱恨交织下,对季孙斯的死难免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这些心机重重的家臣啊,时不时就得敲打几下才行。

    赵无恤轻轻将眼见要输的棋子拨乱:“子我,巡视不法,约束官吏尽忠职守等事,子贡不如你;行人朝聘,折冲樽俎,则你不如子贡。他办事,我很放心,子贡虽然没带尺寸之兵,升斗之粮,但他背后还有我,这便够了!“

    ……

    从地图上看,鲁国的疆域像一个哑铃,两头大、中间细。按照山川河流走势,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部分:济水、大野泽水域的西鄙;洙水、泗水流经的曲阜;泰山高耸的北鄙;以及沂水、东蒙山一带的东地。

    在三桓四分公室后,孟氏占了北鄙,叔孙氏占了西鄙,季孙则占了最大的东地,这种局面直到赵无恤入鲁后才彻底打破。

    正所谓“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东地的百里山河是伯禽及历代鲁侯征伐淮夷打下来的,这片周人殖民地的中心自然是季氏的都城费邑。

    季氏能靠这座城邑专鲁长达百年之久。季氏的费宰们源源不断地崛起,试图入主曲阜。自有其原因:费邑城大池深,北阻东蒙山。南临邾国,是为兵家必争之地,谁控制了这里,谁就能将鲁国东西两部分死死扼住。

    可现如今,坚不可摧的费邑却成了一座孤城。

    “费邑恐怕是守不住了!”

    当看到一场小雪过后,城外的兵卒却没有退却,而是开始热火朝天地伐来树木,挖土夯实,准备造壁垒长期驻扎时。公山不狃对叔孙辄如是说。

    “昨日的进攻不是被击退了么?”叔孙辄这几天过的胆战心惊,该死的赵无恤,又一次食言。本来说好他与公山不狃起兵相助,事后三分鲁国,叔孙氏的城邑和遗产都留给他的。谁料在曲阜碰面时,赵兵却是敌非友,冲杀过来将他们驱离曲阜。

    双方在姑蔑打了一仗,纵然费人悍勇,却逃不脱失败的命运。他只能和公山不狃一路奔逃回到费邑。本以为赵无恤至少要歇过这个冬天才用兵,谁想到,没过几天,追兵就源源不断地开过来了。在城外围三阙一。

    公山不狃道:“昨日攻城的是侯犯,光是他那些郈邑残部就差点登上了墙头,若过几日雪停了。城外万余人齐齐攻来,此城必陷!”

    叔孙辄那个气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来攻城的万余鲁人本是东地大夫们的领民,为何要听赵无恤号令?”

    “彼辈……只不过是想在腊祭前归乡过年。如此而已……”

    公山不狃伏在女墙上望了望城下那些衣食勉强够用,大冷天里被驱使来围城的鲁人,心里颇为无奈。

    半月前,狡猾的赵无恤宣布,会释放在济水之战里被俘虏的万余东地兵卒,让他们腊祭前归乡祭祖。这些东地鲁人高兴坏了,对赵无恤感激涕零,走到曲阜东郊后却被勒令停了下来,一时间又抱怨不已。

    怨声载道间,赵无恤又让人散布了一个消息:鲁国的叛臣公山不狃占了费邑,他阻断了鲁国东西间的往来,不让汝等归乡!

    公山不狃有苦难言,费邑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横亘在鲁国东西的狭地间,他若想自保,就得死死守住才行,哪能随便放人出入?

    于是这些一心想要归乡的东地鲁人便被赵无恤利用了,他们在曲阜东郊整编后开到费邑,器械完备后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攻城,前几日下了场雪才消停了一阵。

    谁料侯犯却不停,他现在一无所有,立功心切之下几步亲自参与攻城,几度差点先登!

    费邑的主力在曲阜失散了,大多数人还在俘虏营里做劳役,转运从三桓府库里搜刮来的粮食,所以费邑的人死一个少一个,公山不狃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劝叔孙辄道:“如今之计,莫不如弃城而走,也好过你我被赵无恤捉了去,辱于黄口孺子之手。”

    “若是弃城,去齐国何如?齐侯的使者已经越过东蒙山来联络过吾等了,只要能带着费人入齐,齐侯许诺给吾等大夫之位。”

    公山不狃摇了摇头:“齐侯和赵无恤一样,是个无信之人!想想鲁昭公,再想想阳虎,齐侯做事有始无终,而且被赵氏打得一败再败,去了恐怕落不到好下场!”

    “那去哪?”

    公山不狃道:“莫不如去吴国!吴国前几年才大败强楚,是新兴的南方一霸,举国上下无不欢迎中夏的士大夫去投奔。而且我听说赵无恤在宋国和吴国太子有些不快,他一定能保全你我!”

    ……

    十二月上旬,在费邑被围一月后,费宰公山不狃与党羽叔孙辄夜遁向东南方逃走,赵兵入城,费邑遂堕!而赵无恤的使者又以那些归乡鲁人为前驱,逼迫东地大夫们臣服。

    在济水边被俘的那些人自然莫敢不从,其余人等,在季孙斯之死的震撼下也竞相率从。如此,东地遂平,赵无恤纵然自称“奄有龟蒙,遂荒大东”,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但正如诗言,“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只要泰山一带孟氏控制的北鄙一日未定,赵无恤就一日不能安心!

第566章 辩士的风采

    山路收缩到勉强只容一辆马车行走的程度,防御工事在前方出现,两座望楼像是泰山上的松树,攀附于岩壁之上。

    这是从曲阜前往郕邑的必经之路,郕邑是孟氏主邑,也是鲁国北鄙的要塞,抵御齐人长达百年之久,从未陷落过。这里易守难攻,强取会耗费大量时间的人命。

    但子贡此次前来,却必须攻陷它,不是用甲胄刀兵,而是用唇舌……

    继续往上走,迤长的城垛建筑出现在路的尽头,这仅仅是一处前哨关卡。沉默的脸庞从墙上的射箭孔、城垛间注视着来者,并向后方通报消息。抵达关口时,一位士人冷着脸过来迎接,他褪下了深衣广袖,穿上了甲胄,手紧紧握在剑柄上,正是孟氏的小宗子服何。

    “子贡,这寒冬腊月时节,你一会在陶,一会在费,一会又在曲阜、郕邑,离家可真远。”

    子服何站在墙垣上,话语里带着讥诮,他素来与子贡交好,如今却各为其主。

    “子服子不也如此么?”

    “我的家就在这里,在郕邑!只要有吾等忠勇之士在,赵无恤就休想踏入北鄙一步!”

    “百川殊途,却同归于海,子服氏的根在孟氏,孟氏的根在曲阜,鲁国诸卿大夫莫不如此。”子贡仰头告诉他,“孟氏和子服子在曲阜在家眷已被大将军安置妥当,勿虑也。”

    “你在威胁我?”

    “若威胁能消弭战乱,我愿为之,子服子,我有使命在身,叙旧之事能否稍后再议,能放我入关否?”

    子服何沉默了半响,才冷冷说道:”开门,放他进来。“

    峡谷在他们面前绵延,东西两面受群山庇护,通过最后一道关口后。道路便开始蜿蜒向上,直至数里外的郕邑。从这里抬头望去,山脉近在咫尺,子贡仿佛伸手可及。他遥遥朝泰岱一拜。

    子服何看见他停了下来,便靠过来指给他看。“郕邑北阻泰岱,被孟氏经营百年后已经极其牢固,齐人一直都想南下,但换了无数个国君。无数兵马命丧于此,却依然无法攻克此邑,赵无恤亦然!”

    “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有很多都是从内部崩溃的。”子贡笑了笑:“我看孟氏也不是铁板一块。”

    子服何脸色一僵,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子贡这次来是想做说客么?我听说你曾为赵无恤说服公山不狃反叛,可后来他又背弃了公山氏,你的主君是个满腹野心,不可信任之人。孔子之政之所以会失败,全怪此子,子贡。你已经忘却夫子之志了么?”

    “唯,赐不敢忘,但子服子却说错了,当日公山不狃围困国君,犯下了谋逆的罪行,大将军只是顺势讨逆而已……”他声音开始变得低沉:“当日若不是赵兵及时赶到,我与夫子、子路都将死于武子之台下。曲阜朝堂虽然换了人,但堕四都之事,大将军并未贸然废弃,他尊君。安民,做的俱是我认同的事情,只是手段不太一样而已,君子和而不同。大将军与夫子如此,我与子服子亦如此。”

    子服何无话可说了,只能自己生着闷气,带子贡继续走。抵达郕邑时天色已全黑,城垛上火把通明,新月在护城溪流的漆黑水面舞动。吊桥已经升起。铁闸也已降下,但子贡能看到城门楼内的火光。

    郕邑内甲兵密集,装粮食的车子一辆接一辆路过,但子贡知道,这是孟氏得知他来后,故意拉出来走动的。透过这虚假的声势,他能看出,郕邑的气氛是压抑的,这和外面连续遭受的失败有关:孟氏已经在北鄙龟缩一月有余了,继公敛阳被公山不狃击败后,孟氏又在从须句向这里进军的冉求那儿尝到了苦头。

    “大将军这是在为我造势,给孟氏以持续不断的压力。”子贡心里明白,要在开春前攻下郕邑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了他这趟出使。

    他前脚刚跟随子服何踏入郕邑孟氏府邸,瞥见孟孙何忌在殿上正中阴着脸安坐,他的弟弟孟孙说(南宫敬叔)在侧,就听到孟氏家主重重拍了一下案几。

    “端木赐,你居然还敢来此,是为赵无恤做说客的么?”

    还不及子贡出言,孟孙何忌一声令下,殿堂之后便涌上了数十甲士,手持刀兵将子贡团团围住。

    “速速将此人拿下,休让他用花言巧语来离间人心!”

    ……

    面对近在咫尺的闪亮兵刃,子贡没有畏惧,而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传遍了叔孙氏的殿堂,让孟孙何忌心里发虚。

    “你为何发笑?”

    “我笑大司空在孟氏亡无待日的时候,竟还要将最后的机会拒之门外。”

    “荒谬!”孟孙何忌强作镇定,冷冷看着子贡,“赵无恤虽然撷取了曲阜,但整个北鄙还在孟氏手中,我孟氏持戟五千,城邑近十,俱是背靠泰岱的坚城,硕大齐国花了百年时间都没攻破,赵氏子何德何能,能灭得了孟氏?”

    子贡轻轻拨开凑到脖颈来的一根长矛,说道:“无他,原因只有一个……”他目光四下扫射了一眼,问道:“敢问孟氏家宰公敛阳的灵堂何在?”

    “你,你是从何而知的!”孟孙何忌大震,他的虚张声势没起到效果,竟被子贡一眼看穿?亦或是内部有奸细?

    他不安地瞥了一眼子服何,这个小宗大夫与孔门,与赵无恤颇有交情,难道是他告诉了子贡?

    子服何知道自己见疑,只能叹了口气退到一边,以示无辜。

    在济水东岸那场溃散里,孟氏的兵卒是建制最完好的,基本被全须全尾地带回了郕邑,在季氏、公山氏陆续遭到失败后,他们便成了鲁国唯一有能力与赵无恤一战的势力。

    但一心进取的公敛阳却在郈邑羊舌戎那里折戟,接着又遭到须句冉求侧击,公敛阳也在军中受伤,折返回郕邑不久后便死了,孟孙何忌大恐,只能回师龟缩。

    子贡来郕邑自然是要代表赵无恤和谈的。孟孙何忌就想让孟氏看起来强大些,在谈判桌上也能多争取一些东西。

    但子贡却一下咬中了要害,这让方才如同充气河豚般的孟孙何忌一下子萎了。

    看着孟孙何忌的脸色,子贡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哀叹道:“我这次前来,正是受了大将军吩咐,来凭吊公敛家宰的,惜哉,当年共逐阳虎。在曲阜城中倾力合作,没想到竟有刀兵相向的一天。”

    公敛阳是孟氏的中流砥柱,孟氏兄弟能在强势的阳虎面前保住实力,成了内部最集权的卿族,此人功不可没,他的死去,让孟氏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少了公敛阳拍板,孟孙何忌,孟孙说,还有子服何也在为孟氏是战是降。何去何从而纠结不已。

    子贡乘机进言道:“如今大将军受国君策命为卿,奉公室以讨不臣,西鄙、曲阜、东地都已经归服,四分鲁国而有其三。北鄙民众不过十余万,兵卒连续溃败士气低落,群盗也在泰山一线流窜不止,等到春暖冰化,大司徒还有信心守得住么?不如早早与曲阜和解,否则,也会被鲁人视为不臣。则孟氏危矣!”

    孟孙何忌咬了咬牙:“赵无恤窃取朝堂,一心要将三桓灭亡,我与他势不两立,绝不屈从!”

    子贡轻轻摇头:“看来大司空去意已决啊。莫不是想去投齐人?”

    孟孙何忌感觉自己就像是赤身**,被子贡看透一看,他硬着头皮道:“是又如何?”

    齐侯在鲁国变乱后,大冬天的不好派兵越过泰山来搅局,但他的使者却在鲁国各邑流窜,给孟孙何忌的许诺是。若能以鲁国北鄙入齐,则可以做齐国的大司空,做齐国的卿!

    子贡仿佛听到了巨大的笑话,笑得弯了腰。

    “大司空啊大司空,去岁在大野泽西岸的那场大战,你缺席真是不该,若大司空看到当时齐人的窘态和无能,便不会生出这种心思了。就算孟氏投齐,也不过能苟且一时,等到明年晋国兴师问罪,大将军再亲自来攻,郕邑必陷!这是形势,至于人心,齐侯是怎么对鲁昭公,对阳虎的,你还会不知道?何况真要投齐国,那大司空就真成孟氏罪人了,且先问问宗族、家臣们答不答应!”

    孟孙何忌彻底没辙了,投齐一事,他们自己内部都没商量妥当,至少弟弟孟孙说,以及家臣子服何是不赞成的,毕竟孟氏为了抵御齐人,付出了太多人的性命,民众天然对泰山北面的强邻有种敌视。孟孙说更是指出,孟氏的根在鲁国,一旦迁离,恐怕很快就会枯萎。若真如此,孟孙何忌就成了孟氏的罪人了!

    家臣们俱不愿投齐,孟孙何忌感觉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彷徨不已。

    子贡又道:“我今日来此,便是要为孟氏指一条明路的!大将军答应,若孟氏归鲁,则可永镇北鄙,与国同休!”

    “此话当真?”在一旁的孟孙说有些心动了,他一向是孟氏内部力主和解的代表。

    “吾等还能信任赵无恤么?季大司徒也降了,却被逼得自杀,赵无恤能容得下主君么?”子服何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也不希望继续交战下去,他将目光移向了子贡,一定要他给个说法。

    “季氏是祸首,又勾结齐人,引起国人不满,他是咎由自取。孟氏的情况又有不同,大将军和国君愿意与孟氏在毫社盟誓,并颁布成文律法,将孟氏的地位写进律令里,让国人们知晓。不过话说回来,若大司空回归鲁国朝堂,相见时的确会有些尴尬……“

    孟孙何忌大怒:“你是在戏耍我不成?”

    “岂敢?我有一个两全的法子,既能让孟氏在鲁国无虞,又能让大司空如愿以偿。”

    “什么办法?”

    子贡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三子还都是孟氏之后,还记得孟穆伯的事迹么?”

    ……

    “孟氏降了。”赵无恤挥了挥手里的信纸,对家臣们如此宣布。

    腊祭日当天,赵无恤和群臣刚穿上一身礼服,准备去庙堂参与祭祀活动,就得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阚止差点咬了舌头:“这么快?”

    无恤笑道:“冬雪降下,吾等进入北鄙不易,齐国人越过泰山过来就更难了,冉求在交战中击伤公敛阳,致其死亡的事情已经坐实,孟氏失去了主心骨。他们如今处境艰难,主君不愿降我,民众又不愿继续作战,更不愿降齐,内部都统一不起来,还不得由着子贡那条如莲花的舌头将人心击破。”

    阚止有些不甘心,子贡莫不是割让了不该让的利益,才让铁了心与赵无恤作对的孟氏降服的吧?

    “那孟氏究竟是如何选择的?孟氏作为季氏帮凶,一直以来都在掣肘主君,若是没有任何损失地重回曲阜,恐怕会让不少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子贡建议,可以仿孟穆伯(公孙敖)被东门氏驱逐,而孟氏得以延续一事。孟孙何忌奔齐,他的弟弟孟孙说将成为新家主,作为鲁国次卿,位列季孙肥之上。”

    说到这里,阚止也反应过来了,他顾不上再给子贡挑刺,连忙垂拜恭贺道:“季孙斯已死,孟孙何忌既去,这两家的继任者的资历便不如主君,主君如今是实打实的堂堂正卿,鲁国执政了!”

    ps:昨晚睡着了,抱歉,这章是补昨天的,下午和晚上还各有一章

第567章 列为正卿

    “正卿啊……我儿居然已是鲁国正卿了……”

    得知赵无恤成为鲁国正卿后,赵鞅先是愣了半响,这才出言嗟叹。

    此子是什么时候离开晋国的来着?记得是晋侯午九年冬至后上路的,如今是晋侯午十二年年末,不过三年多一点,他居然能在异国他乡取得如此成就,真叫赵鞅欣慰之余,又感到不可思议。

    这不是还是中风时所做的梦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赵鞅当了二十七年卿,所以他最清楚,虽然都是卿,但亚卿、次卿与正卿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正卿就好比后世的宰相,而且是政权军权一起抓的宰相,在国君普遍只管得了祭祀的春秋,整个邦国就是正卿的一言堂!其余的卿则只能在前面加一个副字……无论在哪一国,正卿都是绝对凌驾于其他卿之上的,因为他们能合法调用三军和国人,先前赵鞅被范鞅各种打压却无还手之力,就是这个原因。

    “了不起,了不起,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厅堂内的众人还是被这消息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在旁陪坐的温县大夫赵罗才忙不迭地奉承起赵氏父子起来。

    他夸张地掰着粗短的指头如数家珍:“当初赵氏本是周天子的大夫,到了叔带时,周幽王无道,于是便去周入晋,事晋文侯,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烈祖赵夙,但也只是大夫而已。又到了天祖赵成子,才得以列入卿族行列。直至高祖赵宣子,才列为正卿……”

    “赵氏先祖花了七代人才做到的事情。无恤三年就做到了,真是叫人嗟叹。赵氏有如此兴旺家业的麟儿。晋国其余五卿若是知道了,还不得嫉妒成什么模样!”

    赵罗满面红光,心里却那个后悔啊,早知赵无恤有今日成就,当初他过温县时,自己怎么没多给他点帮助,上次靠温县与齐国进行货殖战争,自己为何那么贪婪,要了那么多好处?

    赵鞅这一年多又老了一点。黑色美须里夹了一点白,好在精神十足,他自嘲地一笑:“何止是别人,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艳羡不已,想我十九岁时,还只是个鲜衣怒马,到处与人斗剑的恶少年。在卿位上熬了二十多年,才熬到了次卿,如何更是连儿子都不如。真是惭愧……”

    他一抬眼,努嘴问对面身材高大,带着骇人面具的谋主:“阳子,你自称善于树人。无恤能有今日,多亏了你相助,你来说说看。我这做父亲的是不是有些差强人意?”

    从十月份开始,赵鞅和家臣谋士们便云集于温县。一面催促邯郸氏攻卫,减轻宋、鲁的压力。一面也为家庙的腊祭做准备。在场众人里,阳虎恐怕是心里最百味杂陈的一个,在世卿世禄已成定理的鲁国,以陪臣亦或是外来者身份执国命有多难?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眼下他才被驱逐出国一年,赵无恤就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取而代之……

    鲁国正卿,那本应是阳虎的位置!

    幸好因为自毁容貌,他整日带着面具,否则赵鞅一定会取笑他此刻脸上的酸楚。

    但一切已成往事,阳虎已死,他化名出国,现在是赵氏家臣,是赵鞅信任的谋主。

    阳虎正色道:“鲁国只是一个千乘国,其正卿还赶不上晋国六卿末席,小君子虽然天纵奇才,但主君却更了不起,只是龙潜于渊,未能发挥而已。只要知伯一死,主君自然会成为大国上卿,届时执掌国政,复兴霸业,成就不会亚于赵宣子!”阳虎这句是真心话,只要赵氏越大越强大,他当上赵氏家宰后,在诸侯间的威名,能控制的权势必不亚于鲁卿!

    这话赵鞅爱听,夏日之阳赵宣子是晋国权臣巅峰的样板,也是他为之努力的目标。

    赵鞅的风疾已被医扁鹊治好,如今体格健朗,而知氏历代家主一向不长命,他自信能活过知伯。如今儿子已是正卿,他争强好胜,心里又是自豪,又是不甘落后!

    他拍了拍长时间休憩,有些赘肉的大腿,豪迈地说道:“嗟乎,有子如此,为父者得多多自勉才行,开春后让邯郸氏加紧攻卫,一面要减轻鲁国的压力,只要卫国向临淄的求援不止,齐人便没法安心攻鲁、谋宋;另一面,也要早日打通晋国与鲁国的通道!我可不想死后在青史上荫子之功才得以留名!我要让后世史官在记述时,写‘鞅之子无恤’,而不是‘无恤之父鞅’!”

    ……

    一阵朝贺声中,赵鞅让阳虎坐下,接着问回来传信的赵广德:“无恤既已是正卿,那季、孟、叔孙这三桓他是如何处置的?”

    赵广德打小不怕老爹赵罗,对赵鞅却怕得要死,他长长一拜,顿首在地后才将这个月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赵无恤将叔孙氏踢出卿族,改大司马为大将军的事;派子贡去郕邑,说服孟孙何忌出奔,让孟氏换了个家主的事;但季孙斯自杀的事却一语带过。

    赵鞅喜欢堂堂正正与敌决为死战,一旦放下武器,却又变得十分优雅,赵无恤对季氏做的事情,恐怕他不大接受得来。

    “如今孟孙说为次卿,季孙肥为第三卿,但鲁国大权都攒在堂兄手中。”

    赵鞅欣慰地点了点头:“善,无恤做的还算妥当,我就怕他贸然将三桓夷灭,那样的话一定会大失人心,不是长久之计。鲁国好歹是个千乘,还是如老子所言,细火慢烹为好。”

    他又道:“这两个新卿我没见过,你且说说看,次卿孟孙说是个怎样的人。”

    赵广德道:“孟孙说是孟僖子的庶子,母亲乃泉丘国人之女,比起其兄何忌。他年纪轻轻便有好贤之名,以孔子为师。曾带着一车二马一童一御,陪孔子前往成周观礼。并向老子请教学问。先之前孟孙何忌欲以郕邑投齐,但孟孙说却不愿,他言道: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不可离弃,兄长欲去齐国,自行往之,我留下照应宗族。无论生死,绝不背离鲁国!”

    听赵广德叙述完了,赵鞅冷冷道:“能与无恤化干戈为玉帛,这应该是个知时势的人,孟氏尚有一些封地、甲兵、民众,若不想连这些也失去,他最好能安心屈尊无恤之下!”

    至此他声音一顿,“你此次归来,除了告知鲁国近况外。还将与孟氏联姻一事请示宗族,既然孟氏女可为良配,孟氏也识大体,此事我便准了!”

    “谢伯父!”

    赵广德脸色腼腆。孟氏家正好中有适龄的嫡女,赵无恤当然不可能霸道到强娶对方嫡女为妾,这种羞辱比杀人父母还要严重……为了向鲁人宣示两家和解。他便拉郎配,为赵广德寻了这门亲事。

    赵氏是赵鞅的一言堂。在儿子婚事上,正牌的爹赵罗也没发言权。好在他对这门婚事还算满意。一个是晋国大夫之子,一个是孟氏嫡女,正好门当户对。

    更别说孟氏还愿意陪嫁一座千室养邑!但条件是,必须赵广德与孟姬的子嗣才能继承。

    如此一来,赵氏与鲁国卿族便有了姻亲关系,虽然比赵无恤在宋国的联姻差远了,但也能成为维系赵氏在鲁国统治的纽带。

    但想到这里,赵鞅就开始来气了。

    他重重一拍案几:“无恤年近十九,身边也有一妾,几年过去了竟还没子嗣,别说他身边的家臣,连我都为他着急!也别只为汝等寻觅婚事,鲁国若有适龄的大夫嫡女,或者卿的庶女,就快些娶来做妾。与乐氏的姻亲也要抓紧了,乐氏女为夫人,还得寻几个子姓女子做縢。赵氏自下宫之难后族人凋零,作为赵氏之人,便有兴旺宗族之责!我明岁或能添一个儿子或女儿,他也得加把劲!”

    赵广德暗暗吐了舌头,请赵鞅息怒,他回鲁国后一定会多多规劝赵无恤云云,末了才挥了挥手,让人从厅堂外将礼物抬过来。

    “伯父,堂兄说,这几年来每每错过家庙腊祭,心中惙惙不安,生怕伯父和先祖们责怪。眼见临近正月,鲁缟、珍玩等赵氏不缺,便让我送回来两样礼物……”

    他先介绍那些造型古朴的木质器皿:“这是用曲阜东郊一株古桑木制作的礼器,少昊在穷桑立都时此木就在生长。嬴姓源于少昊,源于穷桑,如今赵氏为鲁国执政,也是天道轮转的必然……”这是赵无恤让人在曲阜宣扬的传闻,说的头头是道。

    赵罗大声颂功:“此物进献给先祖,先祖想来会高兴的。”

    赵鞅却只是眯着眼睛,他可不是夫差那种只要面子不要实质的人,才没那么好忽悠:“第二件呢?”

    “其次,便是这张地图,比起桑木琴,应该更能让伯父高兴,让先祖们欣慰……”

    赵广德将怀中藏着的那张羊皮地图恭恭敬敬地献了上去,由阳虎传到赵鞅手里后,发现上面鲁国山川河流、城邑道路都画的很精致。

    鲁国的国土是黑色的粗线,两头开阔,中间塞着几个泗上小国,显得狭窄。在鲁国内部,东地是各大夫的领邑,星罗棋布,显得犬牙交错;北鄙里面则是孟氏的地盘,城池夹在各个丘陵间,难怪不好攻取。

    赵鞅的目光转向西面,瞳孔微微缩了缩。

    赵广德介绍道:“红线所画的部分,便是鲁侯将授予堂兄的封地了。”

    不止是赵鞅,赵罗、阳虎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大一块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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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 好大一块封地

    一月一日这天,曲阜繁霜满地,天气没有丝毫转暖的迹象。赵无恤穿戴好卿士的冠冕朝服,一早便入公宫去,中午回来时,发现府邸外已经挂上了桃梗。

    桃梗既是桃符,以桃木制成,请巫祝在上面刻降福的咒语,挂在宅院门口一年一换,以驱逐邪鬼,保佑宅邸平安。

    这座宅院本来就不太吉利,最初是东门氏的,这一家公族在政斗里被三桓扳倒,衰败下去,到了鲁昭公时东门氏后人恰恰是国君亲信,于是便举族被驱逐。

    随后它落到了阳虎手里,赵无恤扳倒阳虎后,这块地皮就赐给了他,过去几年基本都空着,直到正式入主曲阜后才用上。赵无恤为了定鲁在外奔忙,府邸里一切都是伯芈主持的,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用说,这桃梗自然也是细心的女主人让挂上的,她一直努力按照晋国的习俗让赵无恤有种回家的感觉。

    鲁国用鲁历,早在十一月时就过了新年,进入鲁侯宋十一年。但赵无恤和伯芈作为晋人,府邸内许多习俗依然是按照夏历走,何况十一月时曲阜初定,哪有心思庆贺新年?如今却不同,赵无恤在鲁国的事业蒸蒸日上,如烈火烹油,他今夜还要在府中举办一场宴飨,招待家臣和宾客。

    入了府内,赵无恤便让兵卒们将一个几百斤重的大铜鼎往正堂一摆,让女婢招呼妾室伯芈来观看,他但凡有什么得意之事,便很乐于与在鲁国唯一的家人分享。

    赵无恤有召,伯芈来得很快,一路上若不是碍着越来越多的服侍婢女跟着,她甚至恨不得捋起深衣,跑着来。

    几年过去了,伯芈也年近二十,但她继承了夏姬的优良基因,竟一直保留着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娇小窈窕。而且容色秀丽,本就是个难得的美人,素颜也很美。今天因为是夏历新年,她稍稍画了点妆。大概是知道赵无恤不喜石灰抹墙一般的浓妆,只是略略描了眉,抹了口红,并没有像鲁国一些贵族女子似的擦着厚铅粉。

    但就是这么一点改变,却让她更是眉目如画。叫无恤眼前一亮。

    “将军,这是什么鼎?”

    赵无恤拍了拍大鼎,笑道:“当然是我家的鼎,赵卿之鼎!上面刻着策书铭文。”

    梳着贵族妇人发式的伯芈偏着头在字形刻画古朴,词义运用晦涩的大铜鼎前看了半响,还是没搞明白一件事。

    “下妾还是不大懂,将军的封地究竟有多大?”伯芈有些懵懂,好在她知道赵无恤今早入公宫,是再度接受策命,受封领地的。

    “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明白。还是直接在舆图上指给你看罢。”

    若非专人解释,赵无恤也有点搞不懂铜鼎策书上那些拗口的宗周语法说的是什么鬼,他也不难为爱妾,让人将新做成的鲁国舆图抬来。

    和搬铜鼎一样费劲,七八个人将舆图抬进厅堂,却见一丈见方的木板上,用软泥塑成了鲁国山川的模样,无论是济水泗水,还是泰山东蒙,又或是曲阜都邑。缘边小城,都在沙盘之上得到了标识。

    鲁国地形高低起伏,丘陵众多,传统的平面地图已经不适用了。在赵无恤的要求下,计侨的一众数科弟子进入了宫中,大肆寻找地图。他们和鲁国的舆人们合作,根据他们的见闻,做出了有等高线的地图,又进一步让制陶工匠们制造沙盘。鲁陶瓮能将拟人拟物的陶胚塑得与真物一般无二,如此塑工,是制作沙盘的不二人选。

    于是便有了此物。

    后世的祖龙“以水银为百川大海,相饥灌翰,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应该是中国沙盘的创始者。而东汉开国功臣马援用白米堆集成山川地势,道路分布,给光武帝刘秀讲陇西形势,则是将沙盘用于战争的第一人。

    但在这条历史线上,纵使后世还有他们,也只能拾赵无恤,拾鲁国能工巧匠们的牙慧了。

    ……

    竖人和隶妾们退下后,赵无恤和伯芈站在沙盘前,俯身下望,一览山川。伯芈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弟弟南下吴国后,赵无恤就是他的天,而她也是他重要的倾听者和赞赏者。

    赵无恤抚着少女润滑的手,在沙盘上指指点点。

    “这座方形的城池便是曲阜,你我此刻就在城内。”曲阜被做得比其余城邑更大,在地图中央极为显眼。

    两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朝西面指去。

    “这里有两条河流,一条是泗水,一条是洙水。”

    “下妾知道,腊月里凿冰,就是去的洙泗。”那些冰块伯芈摸一下就觉得透心凉,如今已送入冰窖里,等到二月后陆续取用。

    “他们缠绕在一起向南奔流,被鲁人认为是一夫一妻。”说到这,伯芈心里一阵幸福,虽然自己仅能为妾,但有夫如此,也心满意足了。

    无恤指着那条代表河流的绿线:“然,我的封地之东境,便是洙泗……”

    “离曲阜好近,不过半日行程……”伯芈年幼时家族已经失封,但她也知道常识,一般离都城一天路程内的地域是不封的。

    “不近一点,如何能看住曲阜,看住鲁侯,看住宵小们的非分之想?”

    两人的手指抚上了北边泰岱的余脉,陶工技艺惟妙惟肖,将山脉的走势和高度很好地还原了出来,甚至还装饰着一小枝松枝,让人身临其境。

    “这是我封地的北境,就在泰山脚下,与孟氏的郕邑隔着一条溪水。泰山风光秀丽,等我迎娶了灵子,等鲁国再太平些,便带汝等去游玩。”

    “唯……”原本伯芈还是很畏惧未来的大妇的,但现如今她的心却定了不少,想要的东西她已经得到,可以安心了。

    “封地向西向南,则一直延伸到鲁国的南境与西境,与卫、曹、宋、齐相邻。虽然地方不大,只有区区几百里,但南据亢父之险,西有濮济之利,而大野泽。更是成了我家内湖。”赵无恤说的轻巧,但伯芈却心惊不已。

    她的目光在整个沙盘上来回扫了几遍:“将军的封地,整整有三分之一的鲁国大啊!其中的千室城邑,更是有……”她细细地数了起来。

    “十七、十八、十九……舆图上标出来的。一共有十九个邑!”

    “没错,十九个邑,还不包括那些百户、十室的小邑。无主的直接归我,有主的也得附庸或易地。十九个邑,比早先的西鲁大了一倍。也超过晋国邯郸氏了。口数三十多万,这便是我治下的民众数量了,比起韩氏稍微不如。”

    其实公山不狃战败逃窜后,费邑也在赵无恤控制下,但一口气全吃下太贪,所以他决定将这里作为鲁侯的“直辖”,其实是派一个手下去管理。

    要不要让宰予挪挪位置?

    稍后再想吧,他的手抚上了伯芈秀丽的脸庞:“多么?”

    “多……当年邢氏最盛时,也不过是三个邑,领民两三万而已。”

    接着是她的腰肢。少女被紧紧拉近:“大么?”

    “大……”伯芈脸色绯红,连忙补充道:“好大一块封地,将军真是了不起……”

    她阻止了赵无恤的进一步袭扰,气喘吁吁地说道:“还望将军勿怪,下妾不懂政事,不懂军争,但邢氏也是以外国人身份进入晋国的,其中或许有某些共通之处。”

    “嗯,你说。”

    伯芈眼中闪烁着担心:“邢氏衰落后,我父整日大醉。他叹息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将军入鲁三年,得到了这么大一块领地好是好。但我担心……”

    “担心我没得意几年就众叛亲离,被鲁人赶出国?”

    赵无恤笑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抚了抚:“放心罢,我已经不是下宫那个冲动的少年了,凭手中长剑窃了此国之政,治理时却会用上点诗书。我会设计一种制度。让鲁国卿大夫们服服帖帖,熬过这段危机四伏的日子,让赵氏在鲁国的统治一直延续下去!”

    说着他便吻了过去,不住索取,但以往回应剧烈的伯芈今天却一直半推半就:“将军,今日不行……”

    “无事,无事,勿虑也……”

    ……

    **过后又一起沐浴更衣,赵无恤打发伯芈去准备晚上的宴飨,

    过年的习俗在春秋时已经有雏形,按照晋国的规矩,今天要用秋后酿造的美酒招待宾客,宰杀羊羔分给低级的家臣,而那些上宾则能共聚于高堂之上,举杯共同敬主人,齐声高呼寿无疆!

    他自己则又走回去看了看那个名为“赵卿鼎”的大铜鼎,换了在西鲁窘迫缺乏金属的时候,但凡弄到鼎簋之类的礼器,赵无恤都会第一时间熔了,铸造兵器,铸造钱币,总之比放在庙堂上做摆设,或者陪葬入土好。

    但这个鼎却不会遭此命运,一如铭文的末尾所说的:子子孙孙永保是用。金石不朽,这东西是要传世的,所以赵无恤会留着它,要熔,就去抢别人家庙堂的礼器来熔,比如说……卫国?这个国家富得流油,却弱的要命。

    但那至少是入夏秋收时的事情了。

    赵无恤指尖摸着凹下的铭文,默诵着上面段话,细细咀嚼其中味道:“公乃命赵卿,受封于鲁。锡之山川,土田附庸!”

    当务之急,是为赵氏的鲁国做一个长远规划!

    与此同时,季氏府邸,头上还绑着白布,披着麻衣的季孙肥也眼睛通红地在念策命副本。

    “东至于洙泗,西至于河,南至于亢父,北至于泰岱……”

    策书落地,季孙肥目瞪口呆,三分之一个鲁国从此落入赵无恤手中,而昔日封地最广的季氏,仅剩下那座沂水边的小小食邑,连家臣们都养不活,这几日叛季氏者数不胜数。

    他十岁的小妹季姬则懵懂无知,她扎着羊角发鬟,同样披着一身葛麻粗布为父守孝,她睁着大眼睛,拉着季孙肥的衣角问道。

    “兄长,这是何物?”

    季孙肥蹲下拉着妹妹的手,恶狠狠地说道:“仇人,这是季氏的仇人的罪证,他夺走了父亲的正卿之位,夺取了我的费邑,最后还逼死了父亲,你要牢牢记住!吾等的仇人,他无比强大,但终究会灭亡!”

    他将妹妹抱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但你我光是祈求昊天降灾可灭不了他,阿妹,你得快些长大,你要帮阿兄一起为父亲复仇!”

    而在曲阜某个小巷深处的陋室里,在宅了很久没走出家门的孔子面前,柳下季也重重丢下了一卷帛书。

    “赵无恤名为鲁卿,实专鲁权,仲尼你就不闻不问么?”

    ps:明天的更新会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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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章 譬如北辰

    月余不见,孔丘好似老了十岁,黑灰色的发髻和卷须里夹杂的白发越来越多,变成了浅灰色,就像外面那满是灰尘和繁霜的世界。

    面对柳下季的不忿,他没有像年轻时候,听闻季氏八佾舞于庭时,便愤青地怒斥“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他只是接过帛书,将鲁侯授土策书的副本读完,随即将它扔到火炉里,任由其化为灰烬。

    “事到如今,老朽还能说什么?”

    “去据理力争,去出言反对,去鸣鼓于朝堂宫阙,这才是你,仲尼的风格!”

    孔丘无奈地笑道:“我一事无成,如今只是一个主政失败的士,一个下野老朽而已,谁还会听我号召?”

    柳下季说道:“你德高望重,如今正是国君需要人辅佐的时候,何苦自绝于鲁,这么多天闭门不出,你是要做隐士么?”

    “隐士?不,不会。伯夷叔齐为了不降其志,不辱其身,隐居首阳山。你的祖先柳下惠被罢黜三次却不愿轻言离弃鲁国,宁可降其志,辱其身。这是两个极端,我与他们不同,不会隐于世外,却也无法再轻易出仕,更无法轻易出言了。”

    柳下季死死盯着孔丘,指着渐渐熄灭的铜炉道:“仲尼,你现在像是一堆死灰般了无生气,这不是你,你应是个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我没有灰心,只是需要时间来反省自身。”

    “反省?你无错,错的是那些小贼和大盗。就在你杜门不出的时候,鲁国已经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了!如今季氏家主自杀,孟氏家主出逃,这两家的继承者名为鲁卿。实际上却如同赵氏的附庸,但画诺而已!鲁**政大权均决于赵氏之手。如此下去,鲁国迟早会君不君,臣不臣,家不家,国不国!礼乐征伐自卿大夫出。这不是你一向反对的么!?”

    孔丘看着老友,眼神里充满无奈:“我知之……但刀剑胜过了诗书,权谋胜过了礼乐,这真真是鲁国的季世啊……”

    他仿佛看到了时代的尽头,却无力去阻止,甚至连以身殉周礼的念想都未能实现,只能苟活于家中,大门一关,眼不见。心不烦。

    柳下季却有些偏执了:“所以你就什么都不做?我知道赵无恤沿袭了你的堕四都之策,还大肆任命你的弟子们为吏,多次请你出去做管礼乐的宗伯。你莫不是因此感激他,觉得他能礼遇你一生,至死方休?”

    孔子皱起了眉:“何出此言?国君待我以礼,我必报之以忠,我此生绝不仕赵氏……赵子泰如今还是较为恭顺的臣子,他尚未逾越最后的底线。倘若他敢……”

    柳下季步步紧逼:“他若起了非分之想,悍然弑君。你当如何?”

    孔丘这几日来难得地须发贲张,他拍案起身道:“倘如此,我当斋戒沐浴,然后持二尺剑入曲阜里闾,号召国人鸣鼓共攻之!纵不能讨灭逆臣,丘身死可矣!”

    ……

    柳下季告辞后。孔丘望着烛光又呆了半响,直到颜回拿着一卷书走进来,才将他从思索里惊醒。

    “回,什么时辰了?”

    颜回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依然衣衫单薄,那件破羊皮褥子不知披多久了。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夫子,快到子时了。”

    现在已经是一月一日,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

    “将灯熄了,随我走走罢……”

    颜回应诺,吹了灯,搀扶着孔子迈步出门,他那双眼睛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依然清澈无比。

    公元前五世纪的都邑在夜里看上去和乡里、郊野没什么区别,到处都黑灯瞎火的。

    但这个世界却不黑,和颜回的明眸一样,天上的夜幕像一条无比宽大的黑毯,满天星辰则像是缀在这毯子上一颗颗晶莹的闪光珍珠。

    孔丘找到了最明亮的北辰星,指着它说道:“还记得为师在中都为宰时,对汝等说过的话么?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如今赵将军也如北辰那样凌驾众星之上,却并未为政以德,而是为政以力,竟无人能与之争。但这种局面恐怕无法持久,他迟早就将鲁国拖入六卿之争里,届时恐怕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我在为鲁国的未来担忧啊……”

    颜回答道:“我的看法与夫子一样,赵氏势成,与其硬争,还不如不争。而不是像柳下季大夫打算的那样,号召国人出来反对他。届时非但没法赶走,还会招致死亡和报复,鲁国需要的,是一种与赵氏共处的相处之道,恐怕还得依仗夫子你出面。”

    孔丘知道颜回担心的其实是自己,但他却断然拒绝:“一如之前对柳下季所说的,只要赵子泰不越过底线,我便不会公然与之为敌。但要我和赐、求等人一样认同他,却更做不到,道不同,不相为谋!”

    颜回犹豫了一下说道:“赵将军虽然擅权,对国君却没有太多不敬,他沿袭了鲁国旧礼,这月余来派人修缮公宫,保护历代鲁君之庙,颇得人心。或许是因为子贡、子有的关系,对夫子也够宽厚,前几日,公治长之事便是明证,有士师提议杀之,更有人心怀叵测,建议提审夫子,但赵将军处置公允,没有乘机打压夫子……”

    就在前几日,孔丘的弟子公治长被人告发杀人!士师审问他,公冶长再三辩解,讲了一个无人相信的故事。

    ……

    公治长自称能听懂百禽语言,他在曲阜郊外的园圃群鸟云集,有鸽子、野鸡、麻雀、甚至有少见的海鸟出没!

    那天,却有一只鹞鹰飞来寻公冶长,呱呱叫道:“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死獐,汝食其肉。我食其肠!”公冶长答应后就前往了,果然找到一只獐,然而他并没有想把肠子喂给鹞鹰吃的意思。

    鹞鹰因此抱怨他,没多久,鹞鹰又来向公冶长报告,公冶长又前往。远远看去。有很多人都围着一个东西在喧哗。公冶长以为它是一只死獐,怕别人夺走它,远远地呼喊道:“我杀之!我杀之!”

    众人都回头过来看他,目光怪异,公治长到了之后,才看清里面是一个死人,围观的众人就逮捕公冶长,把他当成凶手扭送去到司寇署。

    好巧不巧,审理公治长一案的士师正好是少正卯的弟子。而士师们的上级,鲁国的代理小司寇,更是与子贡不和的阚止!

    于是,一场试图将公治长绳之以法的大案就此掀起,且大有波及到孔丘及其门徒身上的意思。但这场风潮最终惊动了赵无恤,被他压了下来。

    在家臣们内部,赵无恤语重心长地告诫众人:“创业难,守业更难!鲁国初安。人心未定,不亦掀起大案……汝等也不必兴风作浪。试图牵连更多的人。家臣揣测主君心思,这种事情可一而不可再!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他将阚止申饬了一顿,此子有能力,有干劲,也懂得帮自己咬人。但就是放不下心头的一口气,面对夙敌,迷了心智。

    赵无恤让处事公允的士师成抟代为审案,成抟最终没找到公治长杀人的证据,但也无法解除他的嫌疑。

    于是最后结案时。赵无恤便给了公治长两个选择。

    一是劳役三年,去泰山一带戍边,二是作为赵氏家臣,在驯养鸟兽的官署“虞人”里为吏,专门为赵无恤养鸽子……他能听懂百鸟的一言一行不知是真是假,但公治长很擅长养鸟驯鸟倒是真的。

    公治长最终选择了后者,孔门弟子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要是这次赵无恤故意牵连他们,并派兵卒来提审,他们肯定不愿受辱,要卷起行礼逃出鲁国。子路甚至对孔子坦言:“若子长死,则夫子可行矣!”

    到头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至于赵大将军让公治长养鸽子是要养了来吃,还是清晨时玩赏,他们就不关心了。

    孔子颔首道:“子长能免于囹圄,的确是赵将军宽厚,对吾等,他表现得优雅宽厚,比我待少正卯强多了……”一想到此,他胃里便一阵抽搐。

    这种被赵无恤救了一命,还被待之以礼的惭愧,与对赵氏窃取鲁国正卿权柄的愤怒交织在一起,便是孔子闭门月余的原因。

    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老者,在济水边被赵无恤刷新三观后,在思想上钻进了牛角尖。

    他仰头望着星空,对爱徒说道:“我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入而立,立身,立事,立家;四十岁时造访周室,去齐归来,开始不再迷惑,明白复兴周礼是我的道路。到了五十再度出仕时,我以为自己是知天命之人,天命昭昭,只有周礼才能解救这个季世。可现如今,我却再度惘然了,我不知道何为天命,我也很久没有梦到周公了。”

    颜回在后轻声道:“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弟子们能糊涂,夫子不能。”

    夫子是悬在他们前方引路的明灯,若夫子迷失了,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孔子抚了抚颜回的肩膀:“我知道,所以这月余来,我一直在思索,终日不食,终夜不寝,苦思,却无益。于是我今日终于想明白了,与其如此,不如学也!”

    “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论农稼,我不如子迟;论言辞,我不如子贡;论勇悍,我不如子路;论聪慧,我不如那个寻我辩日的童子;论为政,我也赶不上赵将军……在鲁国有许多贤人值得我向学,但这次我最需要学的,是礼的真谛,是非远行不能懂得的天地大道……”

    他隔着里闾内低矮的院墙,望向今夜曲阜最灯火通明的那处地方,那是大将军府,是晋人们共聚一堂的地方,红纸描金的请帖也送来过,但孔子却将它压到了榻下……

    “虽然我也很想留在鲁国看看,看赵将军会找到一种怎样的方式,让他那咸与维新的势力与陈旧古老的鲁国能共存……但我是该出门学些东西了,和上次造访老子一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走遍九州,观百国春秋!”

    ps:那啥,我这里天真的没黑,晚上还有一章

第570章 赵卿昔时宴平乐

    韩虎为了出使鲁国,错过了家中的腊祭,错过了夏历正旦,也是够拼的。但好在他乡有故识,赵无恤在夏历正旦前夕办了一场宴飨,广邀家臣、宾客、朋友,韩虎自然也在其内。

    赵无恤的大将军府很大,要去到正中央的厅堂院落,途中要连过三道阙门,建筑多为砖石和木质结构,雕梁画栋,武卒持戟而立,貌美的隶妾垂首而行,这一切都显示赵无恤不是阳虎那样的暴发户,有晋国赵氏输送血液和文化,已颇有几分卿族之家的气势了。

    难怪现如今已有人将晋阳赵氏称之为西赵,而远在东方的赵无恤称为东赵……

    而这场宴飨也够气派,够体面,案几从正厅一直摆到了露天的院子里,里面是地位较高的宾客和重臣,外面是一些投附的新臣和士。整个府邸上已点起火烛,将四周映得通亮如昼,让此处成了鲁城曲阜最耀眼的明灯,想必到明天,曲阜的士大夫们会为自己受到红底描银的硬纸请帖,受邀参加了今日宴飨而自夸不已。

    整场宴飨晋国味十足,制菜的庖厨,调味的雍人都是从晋国请来的。食材也多为晋地美食,近几年越发走俏的面食成了主角,盛放在豆、盘上由美婢端出。随后这些女子就挥着长长的袖摆,跳了一支糅合着狄人舞姿的晋地舞蹈。

    齐之美姜,晋之倡女,修婉而多宜,婵娟而工舞,都是很著名的。其舞飞龙列舞,进如惊鸿,转似回波,惹得在场晋人连连叫好。

    甚至连盛在大鼎里的酒。也是晋地醇厚的酒,而不是鲁国这淡薄稀寡的酸酒。

    至此,作为主人的赵无恤便上来向众人敬酒了。

    “周公在《酒诰》里告诫卫人和鲁人说:不要经常饮酒,只有祭祀节庆方可饮酒。饮酒也不要过量,但只要能让邦国安定,庶民无枉死之忧。汝等乃饮食醉饱亦无不可。二三子助余平定鲁国之乱,可谓有大功于鲁,明日又是夏历正旦,聚於今宵,欢乐极矣!当不醉不归!”

    “大将军寿无疆!赵氏世禄与国同休!”

    在场众人大喜,家臣们随赵无恤从晋国离开,无一人叛离,到了鲁国后也年年大战,他们身边的伙伴一个接一个倒下。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好在这一切终于迎来了回报,赵无恤位列正卿,宰执千乘之邦后,众人总算是能歇口气了。所以他们今夜格外放松,开始相互劝酒,尤其是晋人纷纷抱团和在场的鲁人喝。

    晋地民风远比鲁国开放,晋人豪爽好酒也胜于鲁人,筵席上极为放得开。公西华、冉求等却“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食肉,必有酱,无酱,则不食”,面对咄咄逼来的晋人,小口喝酒的守礼鲁人们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但被灌了一通后。以子路为首的几人却怒了,他本是为了感谢赵无恤月余前救了他们师徒三人,随后又公正审理了公治长一案而来赴宴的,昔日的卫国豪侠被人嘲笑说酒量小,这还了得?

    于是他也顾不上礼仪。吆五喝六地和田贲等一众晋人拼了起来。

    不是每个人都有子路的战斗力,阚止年纪轻轻不胜酒力,没一会就败退下来,他又不想和子路、子贡等孔门弟子扎堆,于是便端着酒盏朝韩虎走了过来。

    阚止看着跪坐在席上,面若桃花的英俊韩虎,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酒醉的美人,心里觉得这个娘炮大概是在场晋人里最不胜酒力的吧。

    “韩子亦能饮酒乎?”他借着酒胆,颇有些调笑地如此问道。

    “不敢称能……”韩虎瞥了阚止一眼,知道这是最受赵无恤重用的鲁人之一,他表现得很谦虚,但半刻后却将阚止直接喝的趴到了地上。

    “韩子不是自称不能多饮么?”阚止脸色酸楚,晋酒太醇厚,他实在消受不住,但韩虎却已经连饮两斗了,还跟没事人一样,只是脸上的桃红更甚几分。

    韩虎道:“的确不能,在虒祁宫,在国君面前赏酒,有司就在旁边,御史则在后边,我心怀恐惧,不过一斗便会醉了。如果家里来了贵客,祖父和父亲唤我陪酒,我小心地跪坐在旁边,不时起身举杯祝宾客长寿,那么喝不到二斗也就醉了。”

    他举樽继续抿了一口,淡淡地说:“但如果朋友故交突然相见,互诉衷情,大概能喝上三四斗吧……”

    ……

    言罢韩虎也不理烂醉如泥的阚止,将目光移回到宴飨上。

    除了子路、冉求等武士还在鏖战外,其余羸弱的鲁国人已经被拼得醉倒在地,强悍的晋人们却还抱团站着。

    今夜是夏历正旦,鲁人是来陪衬的,晋人才是主角,韩虎望着那些同乡,他如今已能说出几位赵无恤重要家臣的名字了。

    塌鼻子,红脸的田贲是个口不择言的莽夫,让人气得恨不能抽他几鞭子。他喝醉后便开始发酒疯,脱了上衣在席间跳起赫赫万舞,可惜那是匹夫之舞,而不是贵族虎贲之舞,姿态丑陋,笑声让人不寒而栗。透过烛光,能看到那冒汗的脊背上满是骇人的疤痕,有鞭子抽打的,有箭射的,也有利器切开的……

    个高体庞,站在赵无恤身边像一座山的穆夏虽然穿着常服,未着甲胄,却是席上唯一一个带着武器的宾客:他手边有把利剑,坐席下还有一块大木盾,随时能奋而起之,为赵无恤挡下致命一击。众人皆醉的时候他却醒着,众人满厅堂乱窜时他也没离席,而是认真地在赵无恤身边护卫。

    依然瘦得像根长矛的虞喜则对过来劝酒的隶妾们上下其手,亦无人阻止他,没人知道,这位高个面善的白马骑吏曾是赵氏马房里低贱的圉人。

    而最不显眼的伍井,只是沉默着吃东西,拒绝了一切拼酒的行为,尤其是与田贲一句话也不说。稳重的他已是旅帅,奉命驻防郓城,还得连夜赶回西鲁。

    赵无恤成了正卿,得了一大片封地,一口吃成了胖子,首先显现的问题便是兵力不足。他只能将剩下的武卒一分为二,一半驻扎在齐鲁边境,一半带到鲁城镇压不服者。武卒抽空,半职业化的邑兵们就承担起了守住老家,同时接管各地城邑的任务。

    羊舌戎去了郈邑,虎会去了须句,都不在此处,他们两人资历较老,都已经被任命为师帅……加上管亭卒之师,将调往费邑的冉求,管盗寇、流民之师,在鲁卫边境做老本行的柳下跖,赵无恤手下一共有四个师帅。

    加上直属的那一师武卒精锐,不知不觉竟已凑齐了《周礼》规定的一军战力……

    鲁国现在是左右两军制,韩虎不知道兵力部署的详细情形,却能打听到赵无恤以大将军名义建立的这支鲁国“右军”究竟有几个师帅得到任命。他大体能猜测出,赵无恤的实力,已不止半个韩氏。算上鲁国东地大夫们战时临时凑出的“左军”万余人,甚至已隐隐超过。

    若是给他一年半载整合完毕,再加上间接利用的宋国呢?这“东赵”的实力怕是直追魏氏了吧!

    他暗暗想道:“魏氏那匹千里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得跳脚吧……”

    这叫韩虎凛然不已。

    这个月来他可没闲着,而是密切关注着赵无恤在政、在军上的一举一动。他发现赵无恤为了顺利接管鲁国政权,在任用大量鲁人家臣为文职的同时,在武职上却有意倾向任用晋人家臣。

    正是这种有意无意的区分,使得今日宴飨上,晋人与鲁人间产生了泾渭分明的暗斗。

    也许在他们眼中,斗的已经不是樽中美酒,而是在主君眼中的地位吧!

    韩虎觉得这很有意思,双方的隐隐相争,其实目的都指向一个:赵无恤在这场大丰收后,会怎样封赏有功者呢?

    “事成则封,以恤功臣”,这是诸侯-卿大夫-士这种封建体制的常态。韩虎身在晋国,所以深知这个道理。打个比方,当年追随晋文公出国流亡多年的那些人,赵衰、狐偃、颠颉、胥臣、魏犨,谁是无欲无求,不寻回报的?

    当然,介子推大概是个例外,但其余几人,回国后都得到了封赏,可惜封赏不均,导致魏犨和颠颉强烈不满。

    韩虎之所以一直赖在鲁国不回去,宁可错过对韩氏全族极为重要的腊祭、正旦两个节庆,就是为了看赵无恤会怎样治鲁!

    分功,或者说分赃,这是第一道坎,若是做的不好,不仅家臣们失望,失去了进取的积极性,协助赵无恤的鲁国士大夫们也会怨念不已。届时,虽然看似有一军之众,虽然名为鲁之正卿,赵无恤却不足为虑。

    因为一个内部不稳的邦国,外强中干的卿族,是会瞬息毁灭的……

    韩虎本以为,今日宴飨上,赵无恤肯定会宣布封赏了,家臣和亲近赵氏的鲁国士大夫们还眼巴巴地盼着呢!田贲褪衣,其中会没有邀功的意思?虞喜的手在逗弄陪酒女婢,眼睛却死死盯着首席呢!

    对韩虎而言,这是为祖父评判赵氏未来的大好机会,他可不想错过,所以他纵然饮酒三斗,目光却依然明亮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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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1章 谁为定鲁第一功?

    筵席上众人的想法,赵无恤心里跟明镜似的。

    汉朝人常常以万里觅封侯为志向,春秋的士大夫们也是如此,立名于世,立家于国,得封邑田土,这就是这时代的大志向了。

    眼见主君打下了数百里山河,作为有功之臣,谁心里不打点小算盘?但若就这么轻易地把好容易整合的领地一一分割出去,赵无恤觉得自己这几年就白忙活了,他会走上赵襄子分割赵国的老路,枉为后世之人。

    但不赏也不行,楚汉相争时,刘邦之所以能成事,正是因为他派有才能的人攻占城池与战略要地,给立大功的人加官奉爵。而项羽恰恰相反,有才不用,立功不授赏,授赏也不平均,所以他才众叛亲离,最终失败。

    所以这一切都得小心规划,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无恤没有轻易露出意向,只是面含微笑,沉稳如泰山,他一一回敬着家臣和鲁国大夫们的敬酒和祝寿,却没提封赏之事,直叫众人心里发痒。

    直到宴飨将尽时,赵无恤才拍了拍手,叫停了歌舞,让还能清醒着的众人归位。

    众人精神大震,知道今晚的正题来了,却见赵无恤起身宣布道:“我本是游于中夏的流亡卿子,能有今日,多亏了二三子之功,本应论功行封,但功有大小、赏有先后,汝等不如各自夸功,看看谁当为定鲁第一功臣,等到立春时节再统一封赏!”

    在场的家臣、士大夫们一时间面面相觑,迟迟不见人站出来自夸。最后还是大胆的田贲挠了挠头道:“若论单场战事,我田贲敢认勇猛第一。则别人不敢认第二,但要整个来论。我却分不清高低。”

    虞喜也道:“历次战役的过程主君都让人一一记录在案,不难挑出首功者……但自从武卒建军,已经过去了三年,大小战事不下数十,一时间仆臣们不能决也……”

    赵无恤的老班底都这么说了,那些后来才加入的孔门弟子、西鲁大夫自然更没资格出来认领首功,最后还是赵无恤道:“汝等分不出高下,那我便告诉汝等……入鲁定鲁,立功最盛者。莫过于张子!”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文弱淡雅的年轻人身上。

    是他?他当为首功?

    张孟谈不好饮酒,他一直笼着袖子坐在赵无恤下首位置,春寒料峭,他身体一般,还披着毛皮的坎肩,闻言只是轻轻一欠身,道:“主君过誉了,将士们披坚执锐。多者十余战,少者也有数次合战,攻城略地,或大或小都有战功。但我却没有汗马之劳。只不过靠舞文弄墨,发发议论,从不上战场。怎能居首功?”

    的确,那些将领武夫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碍于张孟谈的地位不敢说而已。

    赵无恤却笃定了就是他:“不然,这就好比打猎的时候。追杀兽兔者,犬也,寻觅踪迹,向猎犬发出指示者,人也。将士虽有功,只不过是得到命令,奔逐兽兔的功狗,但孟谈你,却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功人!”

    这时代,狗因其忠诚,深受中原人喜爱,特别是东国,以狗殉葬,以狗喻人者不在少数,不然不就会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比喻了。所以听赵无恤说家臣们是”功狗“,田贲等人不但不怒,反而喜形于色。

    这是在夸他们忠诚啊!但说张孟谈的功劳高出他们好几等,众人还是不服。

    张孟谈再辞道:“职各有司,孟谈只是做了该做的,不敢称功……”

    无恤道:“野战杀敌是一时之事,庙算筹划却是经年之事。四年前我还是流亡宋国的卿子,手下衣食无着,是你放弃了做魏氏家臣,或跟着董子去晋阳为吏的机遇,不远千里来投我,为我分析了入鲁的可能性。”

    “在西鲁立足后,我常年在外征战,多数时候便是你留守家中,为我约束人心叵测的城邑,管理民众户口,春耕秋收,无不井井有条。上次我冒险入宋,兵卒寡少,粮秣不足,面对强敌,情形岌岌可危。但你总能及时派遣士卒补充前线的军队,还能通过水陆转运,征集粮秣送去给我!”

    赵无恤越说越激动,他目光一扫厅堂之内:“定鲁第一功,非孟谈莫属,谁有异意?当面将功勋亮出来比较比较!”

    此时此刻,群臣们上头的酒劲也缓过来了,颇觉赵无恤所说的确有些道理,纷纷唯唯诺诺:“无有异意,张子当为首功!”不过他们也好奇,赵无恤会怎样封赏这位“首功”呢?

    赵无恤一挥手:“来人,将鲁国舆图抬上来!”

    几名力大的甲士抬着那块巨大的沙盘舆图走上堂来,将它放置在厅堂中央。

    接着赵无恤便不由分说,离席将张孟谈拉到那张沙盘舆图边上,指着它说道:“北至于泰岱,东至于洙泗,西至于河濮,南至于亢父,国君已经正式册封给我了。赏有功,报有德者,政之急也。孟谈不单是我的家臣,也是我的朋友,作为首功,我决意授予你鲁国大夫之爵,你若是愿意,这百里山河,可与我共分之!”

    ……

    均分领地给首功者?

    厅堂内顿时一片寂静,随后有唏嘘声响起,在场众家臣同时咽了下口水,一方面有感于赵无恤的大方豪迈,一方面也艳羡不已。

    主君手里有十九个邑,人口三十余万,若真的分一半给张孟谈,张氏立马就能一跃成为鲁国强族!就算放到全天下作比较,也是足以傲视其余大夫之家。

    张孟谈看着舆图默然了,似乎在犹豫,似乎在思考究竟要哪一片区域。

    赵无恤似乎还沉浸在“赏有功。报有德”的兴奋劲中,他继续说道:“鲁国之制。辅主者名显,功大者身尊。执国命者权重。我心怀忠信,鲁人才会服从,这是周公、伯禽能安社稷的原因,还望孟谈能接受我的一片心意。”

    张孟谈却猛地下拜顿首:“仆臣惶恐,仆臣不敢受!”

    他……这么大的封赏,他竟然不要?

    赵无恤面上露出一丝疑惑:“这是为何?”

    “君之所言,成功之美也。臣之所谓,治国齐家之道也!”

    他被赵无恤扶起后,对周围的众人正色说道:“我没什么过人的本领。就是喜欢观察往古的事迹,吸取教训,救我所闻,君臣之权均等却能平安相处的事,从来未有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主君有信,想让吾等共享富贵,但若赏赐太过。则只会重蹈宗周覆亡的覆辙。我作为臣子,不

    能只为自己的荣华,而忘了家国的安危!”

    众人为张孟谈的这番言论嗟叹不已,赵无恤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冲动了。既如此,你便在这封疆里任意挑选一个大邑作为食邑,何如?无论是郈、须句、廪丘。甚至是郓城,都可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臣和西鲁的大夫们纷纷竖起了耳朵,暗想着若张孟谈挑了经营最久的那几处。他们要跟着挑什么。

    但张孟谈却再度拒绝了!

    他回头看着赵无恤,单薄的身体笔直,面上怆然有决色:“臣乃晋人,晋乃坟墓所在,父母之邦,迟早是要回去的,何苦再要鲁邑?臣不敢受,若主君强求,臣愿捐功名,去权势,离众隐居!”

    众人这下都替他着急了,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作为首功之臣若是什么都不封,那吾等怎么好意思张口要赏赐?

    赵无恤很苦恼:“孟谈这是要做介子推,陷我于不义么?我可不是薄情的晋文公啊,好,我不逼你,那你且说说,究竟想要什么?”

    张孟谈淡淡一笑:“良田千亩,隶臣百人,耕种的粮食够养活来投我的宾朋即可;鲁缟布帛十丈,够做出朝服衣冠,让我不用衣衫褴褛,堕了主君之威即可……若主君想要大肆封赏,等有朝一日回归晋国,为大国上卿时,再赐我张氏一座能容身的小邑即可。”

    张孟谈表现得如此淡泊名利,让在场群臣都露出了愧然之色。

    事成拂衣去,不求功与名,这才真正的国士啊!

    “孟谈你真是……真是我的肱股腹心!”赵无恤扫了一眼在座群臣,叹了口气,“既然你不要封邑,也不要爵位,我便让你做我的家宰,继续替我管理众臣,管理家业,何如?”

    张孟谈总算没推辞:“能继续为主君效劳,孟谈敢不从命?”

    有赵无恤带头,一众家臣和西鲁大夫们不管心里怎么想,都纷纷附和称赞张孟谈,家臣里的道德典范便被早早竖立起来了。

    天色越发晚了,赵无恤望着满席的杯盘狼藉,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今夜本来要大论功勋,确定封赏的,谁料在论首功时便遇阻,也罢也罢……依礼,立春之日,卿要赏大夫、士、虎贲于家庙。如今赵氏在鲁国的家庙尚未建成,无处册爵赏功,二三子的封赏,立春再议!届时我也会拿出第一份在鲁国施政的纲领来!”

    在场大夫、家臣对封赏心里痒痒,但有了张孟谈的例子在前面,却不好再夸功了。他们只能告辞,回去不安地等待,反正立春离现在也没多少天了。

    是夜,宾主尽欢,过了午时才渐渐散去,一路上全是议论张孟谈居功不傲的谦让之德,还有他那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振聋发聩之言。

    唯独韩虎有些无趣地离席而去,听着前面众人的溢美之词,他不以为然,看着满天的星星翻了翻白眼,心道:

    “赵子泰,张孟谈,汝二人今夜演得一手好戏!”

    ……

    众人陆续散尽,却唯独张孟谈被赵无恤叫住,唤他一同进了侧室的厅堂,那个铭刻册命的大铜鼎就放置在此。

    无恤遣退竖人侍女,连亲卫穆夏、漆万也不例外,随后才呼着酒气笑道:“孟谈,可还清醒?”

    张孟谈道:“仆臣自知不胜酒力,故滴酒未沾,头脑尚且清醒。”

    “善!那你过来……”

    等张孟谈到了三步以内,赵无恤突然躬身朝张孟谈重重一拜,“今夜之事,多亏孟谈了!”

    ps:第二章在晚上,加更什么的暂时没时间写,先欠着吧,质量,吾辈走的是精品路线,要先保证质量!(未完待续。)

第572章 军功授田

    赵无恤躬身朝张孟谈郑重一拜,“今夜之事,多亏孟谈了!你是定鲁首功,却只得了小小的家宰、田宅,真是委屈你了。”

    张孟谈连忙避开还礼:“这本就是臣之所愿,主君能听臣之言,行臣之策,下臣欣喜还来不及呢,怎会抱怨!”

    没错,今夜的一切,其实是赵无恤和张孟谈事先就商量好,又临时发挥了一部分的双簧。

    这两个月来,赵无恤一直在为定鲁后如何分功的事情而苦恼,人心难测,在封土授勋如家常便饭的春秋,很难用后世的那套来要求春秋士人。就在这时,张孟谈却主动求见,主张不要将这百余里领地分割出去。

    “将土地、民众集中在主君手里,御敌时才能像一个拳头似的打出去,若是分割得四分五裂,就成了自行其是的五指。此处一个邑大夫,那儿一个封君,虽然得到城邑的是忠心耿耿的功臣们,但人皆有私心,一旦要征召他们出人出财出力,便不会尽力。“

    “孟谈所言正合我意!”

    两人不谋而合,赵无恤大感欣慰,没错,虽然历程已经改变,但年轻的张孟谈依然是历史上那个说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国士。晋阳之围后,张孟谈既固赵宗,便奉劝赵襄子限制家臣的封地、名望,他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首功,抛下领地和权位,带着家人避让隐居,直到赵氏遭到齐、楚、魏、韩围攻时,才出面解围。

    在历史上。是他的牺牲让赵氏完成化封建之家为集权之国的最后一步!

    而现如今,张孟谈那淡泊名利的性情。促使他在鲁国,在赵无恤面临困境时。做出了同样了选择。

    赵无恤又道:”但若公然如此表示,恐怕将士心寒,群臣失望……“”同样的事情用不同方式说出,效果大不相同,下臣有个建议,不如如此这般……“

    于是便有了今夜的这场表演,赵无恤感激张孟谈之心真诚,张孟谈推让封赏之意也发自内心,所以众人也没看出作伪之处。反而十分感动。

    在树立张孟谈这样一个居功至伟却推辞了封赏的道德楷模后,其余众人便不好夸功开口要这要那了,而赵无恤的计划才能徐徐展开。

    两人对坐,开始商量家事国事,赵无恤道:“孟谈说的没错,效仿周室分封的赏功之美乍一看很不错,但却与齐家、治国之道冲突,将功臣们封为世袭罔替的邑主,不但无利于整合鲁国。而且容易引发晋人邑主与鲁民的对立。长远来看,更是后患无穷,赵氏小宗的坐大,鲁国家臣的谋逆。历历在目啊,这些教训,我不敢忘记!”

    “那主君打算如何解决?”

    无恤道:“我想了想。渴求封功的人,大致可以分为四类人。且容我从下到上说起罢。”

    “武卒的主体从宋、鲁招募的职业兵卒,他们本是为了追求田土、钱帛而加入的。从其所欲就是了。“”从其所欲?“”没错,我想把军功授田的制度,以成文律法的形式确定下来,并在领地上推行!“

    ……”其实这是军中早已实行的制度,武卒按照所立功勋,可以得到多寡不一的封赏。容我打个比方,立了三等功的,可以用功勋换取田十亩,宅一处,同时还能因功升职,享受更多的军饷。不想升职也可,则能得到相应钱帛。二等功,一等功依次递增,还能得到隶臣。”

    “妙哉!”张孟谈赞道:“如此安置,不以亲、故封赏,而是食有劳而禄有功,则士气大增,武卒闻战则喜。长此以往,武卒在鲁国娶妻,扎根,在各处乡里里闾成了有土有田的世代从军者,他们的子孙将是拥护赵氏最坚定的一批人,如此,便能与排外的国人抗衡了!”

    其实第一批武卒已经到了与赵无恤的三年之约期限,多数人选择了留下,只有少部分选择离开归乡。从宋国新招来的那些人,赵无恤半蒙半骗地让他们签了五年长约,鲁国籍贯的武卒,则要一直服役到打不动才能退役。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这才是职业募兵!

    赵无恤笑道:“孟谈,你还是一直站在晋人的角度,不要将武卒与鲁人彻底对立起来。因为武卒迟早会扩编,届时会收纳越来越多的鲁人,等武卒老兵在邑兵、亭卒中成为基层军吏,并且每一旅都分配两个记录功过赏罚的士师后,就可以在右军推行这套军功授田的制度了。”

    张孟谈嗟叹道:”万人奋起,为了功勋田宅而努力作战的场面,真是不敢想象……“

    赵无恤的部下们,田贲、虞喜、穆夏、伍井等人,本就是发于垄亩、隶妾的社会下层人士,靠着能力和功劳一步步混到今天。只要赵无恤稍作宣传,有这几人以身作则,这项制度很快便能取得右军底层兵卒信任。战阵之上,他们不再是打酱油的徒卒,而是为了田宅钱帛而战的虎狼……

    在“世卿世禄”的鲁国,在选拔人才,包括军事将领时,除了靠乡射礼里出色表现升上来的那点基层士人外,主要走“亲亲尊尊”路线,主要在士大夫中选取。

    城邑乡里的各级封建主,战时就是各级军官。战场上军功一概录于领主名下,会不会将好处分给手下的领民就看个人节操了。一般来说,普通民众无论在战争中立下多大功劳,都被看作是义务,军功不会改变他们的生活质量和社会地位。

    但军功授田宅,升职位却不一样。

    赵无恤有意效仿秦国的军功授爵,但他底盘尚小,爵位也只是一个卿。别说什么二十等爵,连十等爵都铺展不开。在春秋时代早早提出上首功。是会被道德君子们狂喷,让对手有借口杀来围殴的。所以只能变相实行……

    但仅仅如此,便足以让手下的武卒老兵们成为鲁国第一批军功地主,他们将从基层开始,让鲁国改头换面!军功授田,它可以在不动声色间,有力地打击鲁国旧贵族特权,搅动社会等级的沉浮,洗刷沉滞胆怯的民风。

    若长此以往,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鲁国或将一改羸弱的礼乐旧邦形象,一变为好战求战的上功之国!

    ……

    主臣二人虚席而谈,烛灯渐渐融化,厅堂内的两人却越说越兴奋。

    曾几何时,他们在新田对着一块棋盘推演战阵,畅谈志向和诸侯时势,现如今,昔日少年终于到了真正执掌一国的时候了。

    说完了对底层兵卒的安置。赵无恤又说到了立功更多,仅仅田宅恐无法满足的军吏们。

    虎会、羊舌戎、田贲、虞喜等晋人作为老班底,对赵无恤的忠心毋庸置疑,他们一直没忘记太行山以西才是自己的故土。不少人的家室还在晋国。赵无恤打算以张孟谈为例子,劝说他们“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晋人家臣若在赵无恤诱导下,以辅佐主君归晋为目的的话。那他们在鲁国追求的便不是带不走的领地了,而是广土田、多臣妾。再就是获得荣誉勋爵,多得些钱帛而已。

    赵无恤手里有食田百万亩,还把持了鲁国财政,以上欲求完全可以满足他们。”甚至于,为了不让军吏们失去进取之心,还能封以百户食邑。“张孟谈补充建议道。

    所谓食邑,并非世袭统治的实封,仅仅取其赋税的虚封,名义上是领主,却仅仅能去收谷子,没有治民之权,士死后食邑就会被收回。这种情况也是晋国诸卿普遍实行的,总的来看,晋国的制度要先进鲁国一百年!到了战国,三晋和齐国一样,也是科技、文化、思想爆发的核心区域。”可!如此则将士不会寒心,等回到晋国后,我自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地位。“

    再然后,就是子贡、冉求、公西华、樊迟、宰予等人了,在赵无恤看来,这些孔门弟子反倒是最容易打发的一群人……

    他们出身社会中下层,而且多为文职,受孔夫子多次推辞封地影响,孔门功利派的弟子们抱着”学而优则仕“的念头,对名望和权力的渴望很强,对封地的野心却不那么大。

    以子贡为首,这些人似乎主君待之以礼,再给足俸禄就心满意足了,这些知足常乐的儒臣是帮赵氏在鲁国站稳脚跟的重要媒介,无恤在以军功地主为鲁国换血的同时,也不得不利用这些人。

    子贡将作为行人以及分管货殖的官员,公西华将去接替孔子职务,宰予会调任费邑,冉求已经是师帅了……一群穷士几乎一跃跳到了大夫阶层,多数人心满意足,他们刻意避谈孔子与赵无恤的分歧,兢兢业业地在职务上努力着。

    到了鸡鸣时分,烛火即将燃尽,赵无恤已经将三种不同的封赏办法徐徐道来,最后,只剩下一些贪得无厌,还不太好打发的人了。”那些参与西鲁盟会的大夫们,秦邑、高鱼、郿邑等,甚至是我的岳家,甄邑甄氏,以及各邑氏族长老,如今都成了实打实的赵卿封臣。“”他们自觉有功,于是便生出了更大的心思,邑宰、司马想做大夫,下大夫想当中大夫,中大夫想做上大夫……除了爵位外还想要实封,小邑想换成大邑,一个邑想增加到两个邑。这些人习惯了鲁国的制度,恐怕接受不了军功授田和虚封食邑。对这些人,杀之不能,封之亦不可,主君可有什么想法?“

    赵无恤笑道:”很简单,我要在鲁国设县,只需将小邑合并为大县,若不想被新官上任的县吏凌驾于头上,这些人就只能乖乖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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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3章 夷为郡县

    鲁侯宋十一年的立春时节,天气转暖,冰消雪融。

    在这宝贵的农时里,农夫们要奋力耕作,鲁国没有闲田,但他们每年都过得又饿又累,直欲饿死。去年秋收的粮食,都消耗在名为“堕四都”的内乱里了,到头来曲阜里的三卿死了两个,灭了一个,那四都也只堕了三。粗鄙的农人们苦中作乐,暗笑道:“执政者不识数,连三和四都分不清。”

    与之相反,贵族们却只需要装模作样地跟着国君下地籍田,连汗都不会出一滴。

    不过今年国君推说身体不适,把祭祀、籍田等事统统授权新任正卿赵无恤代劳,所以士大夫们丝毫不敢怠慢,都早早前来。

    立春这一日,赵大将军亲自率领卿大夫到曲阜东郊举行迎春的祭祀。祭毕回朝,他代国君在朝中赐酒犒劳卿、大夫、士,随后又在家中对过去几年“为安定鲁国作为突出贡献”的有功家臣实行褒奖,施与恩惠。

    “食邑?军功授田?”当在鲁国等得百无聊赖的韩虎听到这件事时,不由眼前一亮,尤其是对后者,他摸着无须的下巴揣测道:“赵子泰是要效仿晋惠公作爰田之举么?”

    赵大将军的一举一动都受万众瞩目,根本瞒不住,他为了让鲁人看着心热,也不想瞒,没多久,消息便传出来了。

    高级军吏如羊舌戎、虎会、虞喜、田贲、穆夏等根据所立战功,得到了多寡不等的食邑。多半是指定一个百户小邑,或者乡、亭、里。人口或数百户,或几十户。宣布他们成为这里的领主。

    但别高兴得太早,大将军又说了:“汝等作为武夫。能在车马上作战,却不能下了车马就治民,大概都懒得处理繁琐事务,所以食邑依然由大将军府派小吏去管理,每年将收取的粮食和布帛交割即可。”不止如此,若是有功战死,食邑可以传给子孙,若是无功受禄,则死后食邑归还主君。

    虽然有诸多限制。但晋人军吏们多数出身社会底层,骤然得到食邑,自然喜不胜收,也不计较这是实封还是虚封了。有张孟谈的先例摆在那里,他们也不好意思要求太高,反正赵无恤已经将画饼画到了晋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句话说得好啊!鲁国太小,只不过是大将军归晋复仇的跳板。

    然后是基层军官和普通士卒。武卒如今有一师之众,每一旅都有识文断字的军士师,记录功过赏罚。武卒们历次战争所立的功劳都记录在案,每次大战后的饮至礼。都会按照其表现,发放三等勋章,丙等功为桑木勋。乙等功为青铜勋,甲等功为黄铜勋。特等功甚至是擦得闪亮的银勋!

    没立功劳的武卒,自然只能在军营里吃大锅饭。领军饷或者年节赏赐为生。但有功之人,却会被授予一些田土,过上食田的好生活。

    桑木勋可换田十亩,宅一间;青铜勋可换田百亩,宅五间,隶臣三人,升职一级;黄铜勋可换田十顷,宅十间,隶臣十人,升职一级。至于银勋,那是高等军吏才获得到的,直接可以换食邑,得爵位!

    武卒老兵多数都有几枚桑木勋在手,青铜勋也有不少人持有,但黄铜勋则寥寥无几。所以封赏的结果是勉强能养活自己和家眷的富农多,田土十顷以上的地主少。

    不过总的算下来,还是分出去了近十万亩田地,这些田地主要集中在大野泽周边,是过去几年里新开垦出来的。至于附带的隶臣,他们的主要来源是宋国内乱里抓获的那些卫人和叛党从逆,还有些济水之战被俘的叔孙族兵。他们被许诺说乖乖干上五年就能恢复自由,所以都套着枷锁,苦着脸帮新主人干活耕地去了。

    倒不是赵无恤不想取消万恶的奴隶制,实在是时代所限。这毕竟是是集权政治的原始积累阶段,他自己就是个大奴隶主,若想让领邑上的领民过的好一点,除了发展生产力,就只能剥削战俘了。他们将替代脱产的武卒劳动,用血汗来赎罪。

    因为失败本就是一种罪!

    其实直到战国时期,被后世传颂“以先进的封建制度取代了腐朽的奴隶制”的铁血秦国,其实却是个老牌奴隶制国家。有《商君书》《秦律》为证,奴隶数量不但是七国之最,其占人口比例更是超过了西周、春秋。靠着分战俘奴隶给军功地主来生产粮食,秦才得以维持扩张……

    军功授田会推广到整个右军,万余基层兵卒从此有了跻身的途径。

    这几项举措可谓推陈出新,却没能在鲁国引发太大震动,因为它们局限在赵无恤的领地上,只能算是赵卿的家事。

    以上种种封赏食邑,军功授田的举措,赵无恤都是委托家宰张孟谈和一众家臣办理的,旁人难以置喙。何况,哪怕在最聪慧如子贡、韩虎等人看来,这只是在模仿晋国的“作州兵”和“爰田制”,他们没看到这背后赵无恤希望在鲁国培育一个军功地主阶层的企图,以及对旧贵族的浓浓恶意……

    让鲁国大夫们直接感到不安的,是随后举行的朝会上,赵无恤公然宣布,将会在鲁国试行县制!

    ……

    “县制?是秦国的县、楚国的县、还是晋国的县?”

    “大将军乃晋人,自然是晋国的县……”

    县制不是赵无恤的发明,在春秋时早已有之,早在两百年前,楚武王灭掉权国,将其改建为权县。随后秦武公也越过陇山,锋镝直指冀戎,平定后,以族名建立了冀县。晋国也不甘其后,至迟到了晋文公、晋襄公时已经在边境设县,什么“先茅之县”“瓜衍之县”,不一而足。

    县者。悬也,本是边境的特殊城邑。主要职能是驻军。随着时间推移,县这一行政单位早已不限于边境。晋国内部已全面推广县制。一般以万户以上方可为县,晋国原有四十九县,后来增加到五十余县,分别归属国君、六卿统治,多数县大夫已经不再世袭,他们成了早期官僚,主君可以随时撤职更换。

    赵大将军作为一个晋人,打算在鲁国推行晋国的制度,这看上去合情合理。

    却不一定合礼合意。

    但鲁国的大夫们有些不愿。孟孙说在郕邑没来,只能当赵无恤陪衬的季孙肥暗暗嘟囔道:“又要折腾……”

    不过他没让人听见,他倒是希望赵无恤把东地大夫们得罪得越深越好,那样的话等春耕后碰到战事,一旦赵无恤败于外,他就能约合大夫们举事于内!

    比起锐意进取的晋人,鲁人保守而胆小,很不愿意做出改变,尤其是已经成为保守派代表的柳下季更是在公议时强烈反对。

    他据理力争道:“鲁国自有其国情。和晋国不一样,鲁以大夫治国,大夫以邑为基础,所以沿用都邑制即可。我知道大将军是晋人。或许觉得晋什么都好,但请记住一句话,入乡随俗。休要将晋国的一切都照搬到鲁国来!我看以都邑治国、牧民就挺好!”

    柳下季的这套说辞赢得了东地,甚至是西鲁大夫们的齐齐同意。但赵无恤却不以为然,他一个眼色。阚止就与柳下季在朝堂上辩论开了。

    “都邑大夫制很好?为何我只见到了郈昭伯之乱,南蒯之叛,阳虎之乱,公若藐之乱,公山不狃之叛?大夫屡次反叛国君和卿,家臣则屡次反叛国君和卿大夫,我看鲁国近几十年来臣不臣,子不子的原因,就在于都邑制!”

    贬低都邑制一通后,他又对县制大颂溢美之词:“反观晋国,可曾听说过有反叛主君的县?”

    面对事实,柳下季一时间哑口无言,鲁国近年来的反叛内乱,上下尊卑异位的事情确实多得不像话。

    赵无恤推行县制的决心十分坚决,他对众人说道:“县的好处不仅如此,有了县后,更容易征发兵卒,统一赋税,防御敌国入侵。如今在鲁国,各种千户、百户的小邑层次不齐,难以治理,莫不如合数邑为一县,再派县吏统辖之。”

    涉及到自身利益,鲁国大夫们难得精明起来,设县,这就意味着,自己头上会多出一个赵无恤派去的县吏?他们面露不安,心生不满。

    鲁侯今天还是“生病”,君榻空空如也,缺了作为缓冲剂的国君,正殿上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若要一人一票,今天的公议绝对无法通过的。

    赵无恤已经把朝廷当成了一言堂,就算决策通不过的,他也可以利用幕府,绕开朝廷强行通过!这是一个专权正卿的权力!

    但他得注意分寸,注意手段,他要用软刀子慢慢割鲁国旧贵族的肉,而不是一刀见血,引发恐慌。

    集权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尚且保持独立状态的东地加起来占了鲁国人口的三分之一,还能组成左军,提供万余战力。直接打杀过去,二十多个城邑不是说攻下就攻下的,这会让鲁乱延续数年,不利于赵无恤的目标。这些地头蛇若是暗中抵制县制,恐怕空降过去的县吏会像东汉三国时到了地方却被豪强和士族架空的郡县长官一样,无从施政。

    那样的话,想要利用县制控制东地,割除根深蒂固的大夫势力,至少要花费十年。但赵无恤现在可没十年的时间,他宰执鲁国,已经让不少人红了眼,而晋国六卿的平衡也渐渐失控,随时可能爆发战争。若虎视眈眈的外敌能给他两个秋收的机会,他就要感谢昊天上帝了。

    见东地大夫们都面露不满,他心中有计较,又补充道:“当然,县制只是试行,先从本将军的领地开始,再渐次推广到收归公室的领地,至于东地,我暂不打算实行……”

    ……

    一二月份本是新事物萌发的季节,赵大将军的执政也给鲁国注入了勃勃生机,他不动则已,一动就大刀阔斧。直叫默默等着看热闹的韩虎眼花缭乱。

    鲁国正式进行制度改革,效仿霸主晋国推行县制。赵无恤那占了鲁国疆域三分之一的封地上。十九个千室邑,近百个百室邑被合并成了五个万户县。

    大将军的都邑设置在济西县。此县位于济水以西,包括原先的郓城、须句、范、郿几处,还有铁山桃丘,治所为郓城。

    其次是巨野县,此县位于濮水、大野泽之南,辖区为城濮、垂丘、咸丘、巨野几邑,民众多为卫人。濮南本是卫地,后来成了晋、鲁的占领区,归属未决。如今赵无恤却直接无视了卫国,悍然吞并!

    理由?反正递交给晋国的理由就是,濮南自古以来就是鲁国的神是不可侵犯的领土,直到卫国迁都后才慢慢被侵占。

    还有鄄城县,它位于鲁国最西端,由原先卫国甄城、清丘,齐国廪丘、还有秦邑组成,驻扎着柳下跖的一师之众,既防备齐人。又可以威胁卫国。

    以上三处大致是被称为“西鲁”的旧地盘,另外两县则是新获取的。汶县位于汶水河两岸,包括了汶西之田、郈邑、中都几处。阚邑因为是鲁国公陵所在,地位特殊。所以独立于赵无恤领地之外,算是直属于公室的飞地,其实阚大夫因为儿子的缘故。早就是赵无恤死忠了。

    最后是濒临邾国的任城县,包括任城、潜、负瑕三邑。还有赵无恤打算打造成南方要塞险隘的亢父关,此处可以沟通宋国。也可以进取邾、薛、滕等泗上小邦。

    “将大小城邑夷为县制后,看上去好治理多了。”赵无恤对此十分满意,原本要记全十九个邑的名字都头疼,如今只剩下五个县,一目了然,县吏也可以随时调派。

    县的长官为县令,主赋税、户口;其次为县尉,主兵事;再次为县士师,主诉讼刑狱。这三个县吏的权力很大,管着万户民众,管着千余兵卒,甚至还管着县内的邑大夫,但他们爵位却不高,暂时由赵无恤的家臣担任,直接向大将军负责,属于正卿私臣。

    “西鲁那几个邑大夫要难受了,近来可没少往下臣这边跑……”

    张孟谈笑而不语,一切都在他们的谋划之下,那些在内战里支持过赵无恤的邑大夫们一觉醒来,却发现头顶多了三个管事的县吏,全都是大将军亲信。因为兵权早就被收了,他们无从反对,只能跑到扮红脸的家宰张孟谈面前诉苦、抱怨,鲁人也纷纷揣测,赵大将军这是要过河拆桥了么?

    “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会给这些大夫一个交待的……”赵无恤的目光移向东地。

    东地的大夫有不少人或战死,或因为反抗赵无恤而被削除,那几个无主的城邑早被西鲁的大夫、邑宰、族长们垂涎了。

    想要?好啊,给你就是了,把原先的领地乖乖交给大将军即可。

    “西鲁的大夫可以做出选择,一是继续留在原来的邑做大夫,但军、政、民都要交予县寺,他们只有食邑之权。二是迁邑,我会在东地为他们找到比原来更大的城邑,将家庙迁过去。”

    此策一出,西鲁大夫们纷纷噤声,除了郿邑邑宰出人意料地交出城邑,换取一个县吏位置外,其余大夫们都选择迁到东地去,而且争先恐后,唯恐落后分不到好邑。

    东地没有设县,依然是二十多个城邑犬牙交错的状态。在那里,邑大夫可以自由自在,自己的领地自己说了算,谁愿意留在西鲁受县吏的鸟气?

    不满是有的,但等几个月后迁邑完成,西鲁大夫们发现自己夹在众多东地大夫中间,周围充满了敌视的目光。为了争夺交界的田土、里聚、民众,甚至是一片桑园,东西矛盾将成为主要矛盾,他们巴结大将军还来不及呢……

    ……

    “西部的五个县只是第一批,等春耕结束后,还会新增一批。”

    赵无恤计划着,等过上一年半载,还要把曲阜周边变成鲁县,阳关一带的北鄙变为泰山县,费邑周边变为费县,收入自己囊中。它们名义上不是赵无恤领地,而是鲁侯直属,赵大将军摇着“奉国君以讨不臣的大旗”,总得做点表面功夫。

    好在鲁侯明白自己被架空了,一直托病不上朝,连祭祀也不参与,每日在宫中饮酒作乐。

    此外孟氏的领地郕邑也可作为一个县,但那里无恤暂时不想插手,以免刺激到孟氏,先将手里的地盘消化完毕再说。

    他大致算了一下,把东地化整为零的话,能凑出四个县,也就是说,鲁国大概能化为十三个县!人口近百万,相当于晋国赵卿,或秦汉的一个大郡……

    形势看上去好极了,但目光长远的张孟谈却有隐忧。

    “主君,鲁国现在好比是一个邦国两种制度,西面是县制,东面是大夫领邑制,我恐怕长此以往,东西会脱节啊。还得有种能囊括全鲁的体制,既让西部在主君手中集权,又能让东地大夫们俯首帖耳……”

    “没错,我需要一种制度,挟国君以领诸臣,让大将军的权威合礼合法地凌驾于朝廷之上,让外朝成为摆设,让我的私属家臣接管国政。”赵无恤思索片刻,将藏在心里多时的主意全盘托出。

    “我要在郓城开府设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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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4章 赵氏幕府(上)

    时间进入鲁侯宋十一年春,鲁国过去几个月发生的剧变早已传遍诸侯,孟孙何忌奔齐后,齐侯当然又扮演起热心肠的东方伯长形象。他在朝堂上当着郑、卫、北燕使节的面怒斥赵无恤是擅权夺政的逆臣,杵臼痛心疾首,春耕过后,他就要发兵去攻打鲁国,为三桓讨回公道。

    在齐侯想象中,鲁国的大夫们一定对赵无恤的独裁充满了愤怒和不满,只要齐师兵临鲁地,鲁人一定会挟壶浆以迎友军。

    可现实是残酷的,他在泰山南麓的几次小规模试探均以失败告终,赵无恤在齐鲁边境部署了整整两师半的兵卒,据守夹谷、阳关等险隘,齐国无机可乘。

    齐侯心有不甘,想着要不要违背诺言,再度征召都邑民众攻鲁,如今春暖花开,应当不会重演前年冬天的悲剧,陈氏也在如此怂恿。

    但他很快就没功夫去管赵无恤了,原来赵氏得了晋侯之命,令邯郸氏攻卫,以报复卫国背叛。邯郸氏迫于君命和赵氏宗主的压力,只能奋力攻之,因为王孙贾在濮阳的缘故,战斗力低下的弥子瑕被邯郸氏打得溃败,赵氏大旗居然插到了濮阳西门外。

    于是卫侯连连向齐国告急,齐侯只能将准备攻鲁的一军调去卫国,帮卫人防御,温县兵和邯郸兵这才退到大河以西。

    于是鲁国人渡过了一个和平的二月,春耕陆续展开,县制改革顺利进行,西鲁五县的大夫们开始打包府库。带着家眷和家臣前往东地。他们这会不再抱怨了,赵无恤为了安抚这些曾有助于自己的大夫。将朝廷的各种高官职位不要钱地安到他们头上。

    什么小司马,小司寇。小宗伯,少傅、少师、少保,不一而足……这大大满足了大夫们的虚荣心,但这些曾经显赫的职位,如今却没有任何实权,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因为鲁国这几日又多了个新的机构:幕府。

    赵无恤已经是卿,有权开府立家。于是鲁国在朝廷官署之外,又多了一个行政机构,那就是大将军幕府。按赵无恤的解释。“幕”意指军队的帐幕,“府”指放兵甲和财货的府库,治国为府,行军为幕,大将军得到国君授权,代为统治鲁国。

    曲阜的旧贵族们已经麻木了,赵无恤的新政如同雨后春笋,一个劲地往外冒,他们反对无效。只能闭着眼接受。

    唯有柳下季心中不忿,再度去孔丘家中向老友诉苦。

    “赵无恤还口口声声说这是效仿周公之政,让国君能垂拱而治,而各官署效率低下。该裁撤裁撤,该合并合并。他会在幕府中征辟贤能,将国事交给他们管理即可。真是荒谬!这不单是让卿大夫无事可做,更是将国君变成虚位啊!仲尼。你怎么看?”

    孔丘倒没有太愤怒,只是淡淡地点评道:“觚不觚。觚哉?赵子泰这是以周礼之名,行僭越之实。”

    觚不像个觚了,这也算是觚吗?在孔子的思想中,周礼是根本不可更动的,从井田到刑罚,从音乐到酒具,周礼规定的一切都是尽善尽美的,甚至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赵无恤推行县制,他不反对,但这所谓的幕府统治,却是他难以接受的。

    可惜,能坐而论道,却不能起而施政,虽难以接受,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他叹息道:“原本我还认为,齐一变可至于鲁,鲁一变而至于道,可现如今鲁国却变得让我认不出来了,去矣,去矣!吾道不行,鲁国失礼,我可以远行了。”

    “仲尼,你要走?”柳下季本欲挽留,可一想,现如今连他的职权也被那所谓的幕府僚吏们架空,颇有些心灰意冷,孔丘留下来还能做什么呢?

    他无力地挥手道:“走罢,走罢,若非我是公族之后,放心不下国君,我也要随你一同去国了,不过,你要去往何处?”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我曾闻,中国失礼,求诸四夷,连周公之国都礼乐崩坏了,这世间还有哪里残存着古朴的礼仪呢?也许最偏僻的四夷之地才有罢……我会先去东方的九夷之地,住上一些时日。”

    所谓九夷,指的是邾、莒、郯等夷人建立的小邦,比起鲁国来说,实在是过于偏僻辽远了,柳下季皱眉道:“去哪儿不好,九夷僻陋,何苦居之?”

    孔丘笑道:“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我打算先去颛臾,拜祭东蒙山,再去莒国海边的纪障城,传闻那里的百姓淳厚且皆博学,可以一观。随后再去邾国,邾国太子好学,曾使人来问过我婚姻娶嫁的礼仪,我在邹城里有许多弟子,衣食无着时可以去投奔他们……”

    望着志向在鲁国受阻,却依然笑呵呵的孔丘,柳下季放心了,没错,这才是他认识的仲尼,看来他已经从堕四都里走出来了,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失败,并且坦然接受了。

    但他会不会因此失去了曾经的锐意进取和百折不挠?柳下季不知道。

    “我已不敢自称知晓天命了,等到六十岁时,唯愿能修身至大成,听得进逆耳之言,纵然举世皆是詈骂之声也无所谓,此为耳顺也……”

    临别时,孔丘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若还想在鲁国撑下去,你也应当如此……”

    ……

    道德君子们义愤填膺,其实在多数鲁人看来,这所谓的幕府,不就是家臣制度换个名称么?

    赵氏幕府中设置了上百名等级分明,职权不一的家臣,他们不在朝廷编制之内,只对大将军负责。虽然没有太高爵位,家臣们却可以被授权担任重要职务。这就好比过去阳虎只是季氏家宰,当他代季氏出征、理政时,鲁国大夫却要俯首听命一般。

    “赵子泰此举,是将‘祭由寡人,政由宁氏’正式化了……”

    韩虎没有失望,他在鲁国足足呆了三个多月没有白费,在他和谋主段规看来,这幕府制度上可溯到宗周的命士之制,下则强化了如今卿大夫的家臣制度,只是将原本三卿执政的鲁国,彻底变成了大将军赵无恤的一言堂。

    韩虎若有所思:“自打赵无恤入主曲阜,鲁国的朝廷官署就渐渐被架空,如今更是彻底失势,至少在设县的地域,就全由幕府统治了。”

    段规补充说:“东地大夫们也不自由,他们需要将嫡子留在郓城,庶子或女儿留在曲阜,每逢节庆还要来曲阜朝拜国君,再去郓城觐见大将军,此为参觐交代,除了孟氏外,无人能幸免。如此一来,大夫们虽然在领邑内还能自主,但却不敢有叛心了。”

    “西鲁的大夫们待遇稍好些,在西鲁五县保留了住宅、宗庙和汤沐小邑,还能获得高官职位,可惜已是虚衔,只是赵子泰的笼络手段而已。”

    两人在馆舍里讨论到深夜,韩虎才叹息道:“若赵子泰继续实行鲁国的都邑制,则鲁国依然摆脱不了积贫积弱;若他强行在全鲁推行县制,则会逼得大夫们反叛,勾结外国侵鲁,一不小心他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但一方面在西部设县,另一方面在东地保留都邑大夫,最后还设了一个幕府来统筹全鲁,一环接一环,真是可怖。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的谋主张孟谈想出来的……”

    段规也凛然,入鲁前他多次听韩虎夸赞张孟谈,说他是当年泮宫最聪明的人,得之上可成霸业,下可安黎庶。最初段规还不信,现如今却不得不佩服。

    “君子,如此看来,若是齐人不尽全力干涉的话,赵子泰在鲁国的地位恐怕是不可动摇了,假以时日,他便能整合全鲁,回过头介入晋国六卿之争……”

    这就好比本就强大的赵氏一变为二,而且纵使在晋国内部覆灭,在鲁国也有一支“东赵”延续下去,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韩虎颔首道:“然,赵氏不可与之为敌,只能与之为友,等回晋国后,我会将这几个月的见闻一一告知祖父,一定要巩固与赵氏的姻亲和友谊。”

    他自嘲道:“先前我还笑话魏驹凡事都要效仿赵氏,如今看来,他才是对的,我韩氏也不得不效仿了,至少招贤纳士,训练族兵是必须做的!”

    段规心中大愧,赵无恤在张孟谈辅佐下有了今日,自己也跟了君子一年了,却没有一件能称道的献言献策,真是惭愧。

    想到韩虎说的想加深与赵氏的关系,他突然灵机一动,出主意道:“君子,我听闻赵氏有女名季嬴,如今已年近十九,按照礼制,女子二十而嫁,她也到许嫁之龄了。传闻此女绝美,冠绝晋国,近几年来提亲者络绎不绝,但限于身份不足,统统被拒绝。她是赵鞅爱女,还是赵子泰之姐,君子莫不如请上军佐去向赵氏提亲,若能迎娶季嬴,则赵韩两家在伯鲁与君女外,又多了一层姻亲!两家关系可以永固!”

    韩虎摸了摸无须的下巴,认真考虑了起来。

    自家姐姐韩姬性情高傲,不识大体,嫁给伯鲁后非但没能拉近赵韩关系,反而闹了不少尴尬,实在是无法依赖啊……段规说得对,为了韩氏的未来,只能由自己顶上了!

    他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子矩了,此事可以考虑,若能因此拉近韩氏与东西二赵的关系,当记你一个大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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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这是我的华夏,我的《春秋》---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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