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洞悉
另外一个利好,便是高拱一直追求的,将景王揪出来,那么裕王成为储君就会板上钉钉。嘉靖帝再糊涂,也不会再让一个暗杀朝廷大臣的景王成为储君,这是要逼迫满朝文武造反的事情。
最后再从徐阶方面来思考。把景王揪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罗信不疾不徐的脚步都不由一顿,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
嘉靖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裕王,一个是景王。
如今徐阶想要回到裕王那里,已经完全不可能。如此,他就剩下辅佐景王一条路了。但是如今他却要将景王揪出来,这不是自绝了自己唯一的一条路吗?
他这是想要干什么?
徐阶这样做,对他自己没有半点儿好处啊!
不对!
徐阶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他一定有着什么目的,自己还没有想出来的目的。
但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自己换到徐阶的位置,那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罗信开始换位思考。
不管这么说,一定不能够把景王给揪出来。
不揪出来景王,那徐阶这是在虚张声势?
罗信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对!
就是虚张声势。
最后不会将景王揪出来,这并不是什么难的事情,嘉靖帝就不会允许将景王揪出来,一个皇帝不允许,一个内阁首辅不准备这么干,如此景王就处于完全的安全状态,操作的方法太多了。
那么虚张声势的目的是什么?
徐阶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裕王?
罗信的心中一跳,想到了一种可能。
当初徐阶之所以离开了裕王,最起始的因素便是他不能够掌控裕王,即便是裕王登基,他也得不到自己对政治上的述求。后来是自己的一步步逼迫,将徐阶从裕王的阵营中逼走。
但是……
徐阶到了景王阵营之后,却依旧不能够掌控景王。景王最信任的老师是袁炜,而不是他徐阶。这同样与徐阶的政治述求背道而驰。
徐阶的野心是非常大的,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通过虚张声势,景王一定会害怕,会慌乱。
这这个时候,便是徐阶站出来,施展手腕的机会。以徐阶的老道,袁炜不是对手,那景王就更不是对手,恐怕经过此事之后,整个景王府就会落在徐阶的手中,徐阶会真正掌控景王。
这只是第一个好处,第二个好处,便是罗信一定会遭受嘉靖帝的记恨。
虽然最终不会揪出景王,但是嘉靖帝和景王心中会不记恨罗信?被一个皇帝和一个皇子记恨,又有着他这个内阁首辅推波助澜,罗信还想要有好日子过?
想多了吧?
第三个好处,便是他一定会让嘉靖帝和景王看到他对于嘉靖帝和景王的维护,也就是说,他一定会让嘉靖帝和景王看到,之所以没有揪出景王,那都是他的功劳。
不错!
最开始是他和高拱拉开了调查暗杀罗信的事情,但是这不能够怪徐阶,这是为了整个官员体系呐喊,任何一个官员都不想处于时时被人暗杀的环境之中,徐阶推动这件事,没有毛病。
但是,他会表现出,当他猜出这件事的背后黑手是景王的时候,或者是暗地里通过手段,逼迫景王向他坦白真相之后,便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嘉靖帝和景王都看到,他为嘉靖帝和景王运筹帷幄,让这父子两个不仅看到了他的忠心,还看到了他的智慧和手段。让嘉靖帝再次倚重他,让景王开始依赖他。同时,却把高拱推到了风口浪尖。
暗中使绊子对自己,取得嘉靖帝和景王的信任,排挤高拱。
一箭三雕啊!
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最终他有能力不把景王给揪出来。
这他徐阶能够做到吗?他有这个能力吗?
有!
以罗信对徐阶的了解,他坚信徐阶有这个能力。
只是……
即便是如此,景王在嘉靖帝心中的印象也应该很差了,嘉靖帝还会把储君之位传给景王吗?
如果不能够,徐阶不是瞎忙乎吗?
不对!
如果通过了这件事,徐阶将自己和高拱都给排挤了,让自己和高拱都在嘉靖帝的心中留下了非常恶劣的印象,那么,以后高拱在内阁就没有了话语权,恐怕以后想要见皇上一面都很难。
而自己呢?
自己就是一个四品官,詹士府左庶子和翰林院掌院。如果嘉靖帝不再召见他,他一辈子都见不到嘉靖帝,他这个品级,如果被嘉靖帝厌恶,将再无一点儿话语权。
如此,高拱和罗信都没有了话语权,裕王还有什么机会?
到时候,徐阶和袁炜却能够经常出现在嘉靖帝的面前,慢慢地,天平就会向景王倾斜。
太狡猾了!
罗信猛然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府中,一会儿,罗府的家丁便带着罗信的一封封信离开了。这些信都是送给罗信阵营的官员,让他们保持安静,不可跟随高拱向嘉靖帝上奏。这些信有的是给京城的官员,有的是给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官员。
罗信要抢时间,在事态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便安排好一切。待这些家丁离开之后,琴双又将王翠翘唤了过来,两个人坐在书房内。罗信轻声问道:
“调查的怎么样了?”
“回老爷,那个神秘人还没有找到,没有找到景王的真凭实据,不过我们查到了,工部侍郎王忠奎和景王关系密切。”
“要加快速度啊!”罗信的眉宇之间浮现出一丝焦躁。
王翠翘神色犹豫了一下,罗信便道:“有什么事情?”
“老爷,您还记得何心隐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罗信眉毛一挑。
“他似乎与徐阶闹翻了。”
“他和徐阶闹翻了?”罗信心中一愣道:“这怎么可能?他和徐阶,张居正师徒二人关系可是非常要好。”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我们安插在徐阶府中的探子说,就在昨晚,何心隐从苏州远道而来,徐阶和何心隐在书房内大吵了起来,最后何心隐愤而离开。”
“他们吵的是什么?”
*
*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何心隐
“听不清楚。”
罗信沉吟了片刻道:“能查出来吗?”
“不太可能,他们争吵的内容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只要他们两个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罗信,摸着下巴思索道:“为什么要吵呢?对了,这几年何心隐和徐阶有联系吗?”
“有没有信件联系不知道,但是两个人在这两年却从来没有见过面。”
“这有些不对头啊!徐阶和何心隐都是心学的领军人物,不过是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但是在朝的徐阶未必就比在野的何心隐高出多少名声。何心隐在士林的名声非常大,号称侠儒,性格正直,而且武功高强。两个人的关系十分好,以振兴心学为理想……”
“嗯?”
罗信突然沉思了起来,宛如入定一般。足足有两刻钟的时间,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恍然,一丝喜色。
“老爷,您想到了什么?”
王翠翘崇拜地望着罗信,她就崇拜罗信这一点,往往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但是罗信只要思索一会儿,就能够理出头绪。
“不能够确定!”罗信含笑道:“只是推测。”
“妾身洗耳恭听。”
“何心隐和徐阶之所以能够走到一起,并且成为好友,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心学传人,而且有着共同的理想。这就是志同道合。
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却决然不同。
徐阶的性格隐忍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何心隐却是性格耿直,眼睛容不得沙子。
之前我和何心隐也有过接触,也算是朋友吧。那个时候,何心隐就对徐阶颇有微词,但也只是看不上徐阶对严嵩的隐忍。而徐阶也能够说服何心隐,所以两个人还没有决裂,而且何心隐对徐阶帮助不少。
但是,自从严嵩死后,何心隐原本以为徐阶能够实现他们共同的理想。却没有想到徐阶让他非常失望。
实际上,徐阶不仅让何心隐失望,也让心学失望。因为有我和高拱的存在,阻碍了徐阶,让他任何计划和行动都非常的不顺利。如此,徐阶的心中也非常急迫地想要干掉我和高拱,但是他不仅没有干掉我和高拱,反而让高拱在内阁的话语权越来越大,让我的实力越来越强,这也让徐阶的心越来越焦躁。
说实话,如今的徐阶已经有些急躁了,而且做事不再像之前的谨小慎微了,反而开始冒险。”
说到这里,罗信不由开怀一笑道:“这也都是我和高拱给逼的。自从他被我逼得离开了裕王,转头了景王,他的心就不静了,行事也越来越冒险了。
我估计这次他联合高拱向陛下启奏,要彻查暗杀我的事情,何心隐持反对态度。或者是……”
罗信眯起了眼睛道:“自从徐阶离开了裕王,转头去支持景王,何心隐就持反对态度。在何心隐这种理想主义者,个人的荣辱,个人得失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够实现心学的理想就是终极的目的。
徐阶在裕王那里的地位不如我,这没有什么,只要大家合力将裕王捧上皇位,这便是心学发扬光大的第一步。按照何心隐的想法,我们就应该精诚团结辅佐裕王。但是,徐阶的背叛伤了何心隐的心。
心学不看好景王,是因为景王的性格桀骜,他们看好裕王,是因为裕王性格懦弱,一旦裕王登基,心学就有掌控朝政的机会,那才是心学想要的结果。以景王桀骜的性格,即便是心学下大力气辅佐景王上位,景王恐怕也不会让心学掌控朝政。
一个性格桀骜的人太不好掌控,一个性格懦弱的人,便太好掌控。
何心隐应该是徐阶请来共商大计的,但是何心隐应该是不同意徐阶的计划,被成为侠儒的何心隐可是铁骨铮铮,正直耿直,不会喜欢徐阶的那些手段,这是性格上的碰撞,而且他认为辅佐景王上位,已经背离了心学的初衷。景王上位,心学不会得到好结果,而且对大明有害无利。
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辅佐一个暗杀朝中大臣的皇子成为皇帝?
如果这样他都肯去辅佐,他也就不是何心隐了,也就不是侠儒了。”
“如此说来,他们两个是真的闹翻了?”王翠翘喜道。
“也不能够完全肯定,但是有八成。”罗信摸着下巴道:“这是一个机会啊!”
“什么机会?”
“我要见见他,他在哪里?”
“他住在高升客栈。”
“我这就去见他。”
高升客栈。
罗信一身便服,走到了柜台前,敲了敲柜台道:“何心隐住在那个房间?”
柜台后的掌柜翻了翻账本道:“回客官,何先生已经退房离开了。”
“退房离开?”罗信脸色一遍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去了哪里?”
“不到两刻钟,至于他去了哪里,小人不知。”
罗信转身大步走出了客栈的大门,来到了门外的一乘小轿前道:
“翠翘,何心隐两刻钟前离开了,给我立刻查,他去了哪里?”
“是!”
王翠翘应了一声,打开轿帘,向着距离她不远的一个汉子招了招手,那个汉子便立刻来到了跟前低声道:
“拜见大人,拜见头领。”
“立刻去查何心隐去了哪里?”
“是!”
那人匆匆而去,一刻钟之后,又匆匆回来道:“何心隐从南门离开了。”
“翠翘,你回去吧。”
转头从一个家丁的手中接过了马缰绳,翻身上马,对鲁大庆和万大全道:
“跟我追!”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西风,古道,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此时,正值黄昏十分,何心隐骑着一匹马,行走在旷野之中。他骑得并不快,有些意兴阑珊。他感觉自己的理想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徐阶已经忘记了心学的理想,想的只有自己的高官厚禄。
徐府破坏市舶司,让大明财政一度陷入困境,便已经让何心隐对徐阶极为失望。后来徐阶竟然为了谄媚嘉靖帝,不顾大明百姓死活,为嘉靖帝重建玉熙宮,结果逼反了百姓,让百姓易子而食,路有冻死骨。
这让何心隐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如今徐阶为了打压徐阶和高拱,竟然发动官员和士林向嘉靖帝上书,揪出暗杀罗信的凶手。
*
*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深谈
凶手是谁?
你真当何心隐没有当过官?
你真当何心隐是一个傻瓜?
何心隐当然能够从一个个线索中推测出,背后的凶手就是景王,虽然徐阶没有和他说实话,只是义正言辞地说要揪出背后的凶手,不能够让文官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但是,当性格耿直的何心隐忍不住说出来自己的推测,和质问徐阶的目的的时候,徐阶老羞成怒了,他们两个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何心隐实际上也想着将景王揪出来,还大明和百官一个朗朗乾坤,但是当他和徐阶开诚布公的相谈之后,竟然发现徐阶的目的根本不是景王。不仅不是景王,而且最后还要维护景王,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赢得嘉靖帝的恩宠,得到掌控景王的机会,和利用此事打击高拱和罗信。
打击高拱和罗信,何心隐不在乎。
这不是因为高拱和罗信是奸臣,徐阶是忠臣。也不是因为徐阶是奸臣,高拱和罗信是忠臣,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实现将心学发扬光大的理想。所以,打压高拱和罗信无所谓,需要他何心隐的时候,他何心隐也会出一把死力,绝对不会留半点儿力气。
姿态放低,甚至谄媚地去赢得嘉靖帝的恩宠,何心隐虽然心中不舒服,但是也能够忍受。毕竟想要将心学发扬光大,就必须赢得嘉靖帝的支持。
但是……
但是支持景王登上皇位,这是何心隐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一个能够暗杀像罗信这样的,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臣的皇子,如果让他当上的皇帝,国将不国。
何心隐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一个人当上皇帝。
即便是徐阶说,他这样做,便能够掌控景王,让景王一切都听他的。
对于此点,何心隐只想对徐阶说一句话:“你想多了吧?”
即便是憨厚懦弱的裕王,一旦当上了皇帝,你就能够保证掌控了他吗?让他一切都听你的吗?
没有当上皇帝之前,也许会被你掌控。
但是,一旦当上了皇帝……
皇帝就是皇帝!
想要掌控一个皇帝,那是要冒着杀头的危险。
一个裕王这样的人,都不能够肯定掌控他。更何况桀骜的景王?
在何心隐看来,能够派人暗杀朝中大臣的景王,其性格已经不是桀骜了,而是桀暴。这样的人,会给大明,给心学带来灾难。
所以,他和徐阶发生了激烈的碰撞。最后不欢而散。
何心隐是带着沮丧的心情离开的,此时行走在管道上,仿佛苍老了十岁。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即便是想要阻止徐阶也做不到,因为如今徐阶是官,他是民。
他接触不到嘉靖帝,徐阶是心学的代表,他已经心灰意冷,想要回到苏州彻底归隐,既然不能够为这个世界做点儿什么,那就眼不见心不烦。
“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他的身后响起,何心隐头也没有回,也懒得回,没有心情。将马缰一带,让马向着管道边上靠了靠,却是在这个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何先生,你让我追得好苦。”
何心隐勒住了胯下马,有些迷惑地转头,不知道会有谁来追自己,便看到三骑向着自己奔腾而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正在大笑。
“古有萧何月下追韩信,今有罗信白昼追何先生,哈哈哈哈……”
大笑之间,罗信已经催马来到了何心隐的跟前,拱手道:“何先生。”
何心隐立刻便觉得罗信一定有目的,但是他的心中对罗信还是非常佩服的。他本就是侠儒,所以对罗信以状元的身份,大儒的身份,翰林院掌院的身份,帅兵南征北战,取得辉煌胜利的事迹身位敬佩。
而且心学与罗信的学说也没有太大的对立,实际上罗信的《孔孟合璧》也是有着很大一部分借鉴的心学。所以,何心隐不仅对罗信没有排斥,而且对罗信很是喜爱。只是之前碍于罗信和徐阶之间恶劣的关系,而徐阶又是心学的掌舵人,所以才疏远了罗信。
如今,他已经与徐阶翻脸,对徐阶非常失望,所以也抛下了那些无谓的东西,脸上现出真挚的笑容道:
“不器,你这是真的来追我?”
“是!”罗信跳下马道:“昨日我偶然路过徐府,看到何先生怒气冲冲地从徐府中离开。和何先生有两年未见,甚是想念,便向着上前和何先生相见,只是一直见到何先生怒气冲冲,便犹豫着是否上前,一直跟着何先生到了高升客栈,见到何先生依旧怒气冲冲,不器便只得离开,想着改日再拜访何先生。谁知道,今日我去高升客栈拜访何先生,却听说何先生已经离开了,不器焦急之下,便一路追了过啦,先生莫怪。”
何心隐闻听,心中便是感动。
“不器,何其如此……”
罗信张望了一下,将马缰递给了身后的鲁大庆,对已经下马的何心隐道:
“我们去那边谈谈?”
“好!”
何心隐将马缰递给了万大全,两个人便见向着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条小河走去,站在小河边,微风轻轻拂过,衣袂轻轻飘扬。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罗信没有开口,何心隐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又过了一会儿,罗信转身,朝着何心隐深施一礼道:
“不器请何先生帮个忙。”
何心隐伸手将罗信扶起来道:“不器,不是我不帮忙,我已经决定归隐了。”
“何先生!”罗信直起腰,目光灼灼地望着对面的何心隐道:“你真的有那个决心置大明江山于不顾,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心学讲究知行合一,您已知,却不行,这是要抛弃心学吗?”
“我从未抛弃过心学。”
“那何先生为何要归隐?”
“呵呵……”何心隐自嘲地笑了两声道:“我有那么重要吗?我一个白丁归隐,大明江山就倒了?黎民百姓就水深火热了?”
“但是,一旦景王登位,以他桀暴的性格,必将导致商纣之辙。”
*
*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说服
“我又有什么办法?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何心隐只觉心口生痛。
罗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何先生,如果我没有推测的话,你昨日怒气冲冲地从徐府出来,应该是和徐阶争吵了吧?”
“不错!”耿直的何心隐并没有否认。
罗信淡淡一笑道:“那就让我来推测一下你们争吵的内容吧。”
何心隐目光一缩,他毫不怀疑罗信能够推测出来,他何心隐都能够推测出来徐阶的用心,一代军神罗信会推测不出来?
而另一边的罗信已经开始轻声说了起来,随着罗信的讲述,何心隐的神色渐渐地凝重了起来,因为罗信的推测一点儿都没有错。此时罗信已经将自己的推测说完,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何心隐道:
“何先生,你就这样任由徐阶将景王辅佐成大明皇帝?你应该知道景王不是一个好选择,裕王才是。”
“我知道!”何心隐的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道:“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有!”罗信轻声道:“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
“你说!”何心隐言简意赅。
罗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需要你去见景王,成为景王的幕僚。以何先生的名气和学识,一定会被景王看重。”
“你让我去给景王做幕僚?”何心隐愤怒地瞪着罗信。
罗信依旧含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说到这里,罗信的脸色变得凝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如今已经到了危险的时刻。徐阶已经疯了,为了个人自私的利益,已经置大明江山于不顾,置黎民百姓余不顾。”
罗信又看了何心隐一眼道:“同样他也置心学于不顾。”
何心隐脸色阴沉,默然不语。罗信继续说道:“我们必须阻止徐阶,但是如今已经不能够阻止徐阶和高拱联名上奏,所以只能够离间景王和徐阶之间的关系。”
“难道你就不想将景王揪出来吗?”何心隐突然问道。
“想!”罗信干脆地点头道:“我恨不得手刃了他。但是没有证据,没有真正的证据。而且徐阶绝对不会让我得到证据,否则他的计划就会失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有着陛下和内阁首辅的帮忙,我们就更找不到证据,根本揪不出来景王,最后的结果就是徐阶得到了陛下的恩宠,得到了景王的依赖和信任,我和高拱被彻底打压,裕王失去了机会。”
河边寂静了下来,半响,何心隐道:“就算我离间了景王和徐阶又如何?也只是让景王不信任徐阶,但是徐阶却得到了陛下的恩宠,你和高拱也得到了打压,裕王不是也失去了机会?”
“是啊!”罗信也叹息了一声道:“徐阶这一计,能够得到无数个好处。第一,得到陛下的恩宠,第二得到景王的依赖和信任,第三打压了我和高拱,得到了让裕王失去机会,辅佐景王登基的目的。
我们是无法将这三个好处都一下子破坏,但是何先生却能够先破坏一个,便是让景王不再信任和依赖徐阶,能够破坏一个是一个,其它两个我们再想办法。我会去和高拱谈谈。现在就看何心隐肯不肯放弃名声去做这件事。”
“我有个屁名声,而且我也不在乎。”
“那……何先生……”
“为了不让景王登基,我去。”何心隐咬牙道。
“那我们商议一下。”
罗信眉开眼笑,两个人放低了声音,商议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罗信带着鲁大庆和万大全两个向着京城而去。何心隐在河边寻了一个石头坐了下去,又过去了大约一个时辰,何心隐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离开了河边,翻身上马,向着京城而去。
当天晚上。
罗信便一身便服来到了高拱的府上,罗信也不是第一次来高府,那个高府的管家也认识罗信。很快,高拱就亲自迎了出来,大笑道:
“不器,快进来。”
高拱对罗信很热情,虽然罗信如今还是四品官,但是罗信如今的影响力已经不容他忽视。而且他如今也需要罗信的支持,更重要的是,这次和徐阶联名上奏,借的因素就是为罗信打抱不平。
更何况……
罗信如今已经是二等候,从这方面讲,品阶也比他高拱差得有限。
两个人来到书房落座,有下人送上茶,退出了书房,将房门关上。高拱脸上现出关切之色道:
“不器,身上的伤好了?”
“嗯,多谢大人关心。”
高拱点点头,然后脸上现出激愤之色道:“大明什么时候乱成这样?一个朝中重臣竟然屡次三番被人暗杀,而且到如今还没有抓到凶兽。锦衣卫和东厂是白吃饭的吗?”
高拱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罗信,当他发现罗信神色平静的时候,目光微微一愣,随后又继续保持激愤之色道:
“既然锦衣卫和东厂抓不到凶手,那就应该交给刑部,由刑部来做这件事,一定要把凶手抓出来,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罗信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后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大人,这次徐党全线和你联合,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有什么奇怪?这是百官的事情,有人能够暗杀你,就能够暗杀别人。他徐党也是官员,为自己的事情呐喊,有什么奇怪?”
“你真的这么认为?你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将幕后那个黑手揪出来,没有其它的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高拱脸色一沉道。
罗信摆摆手道:“大人不用愤怒,我只想问你,如果真的将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对徐阶有何好处?徐阶为了自己的利益都能够置天下百姓与不顾,他真的会为百官的利益,而放弃自己的一声理想?”
罗信和高拱还没有坦诚到真诚相待的程度,所以罗信的话说得比较含糊,特别是把景王称之为幕后黑手。但是他相信,高拱必定推测出那个幕后黑手是谁,如此才会和徐阶联手,在高拱想来,只要把景王给揪出来,裕王就稳了。
*
*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何心隐进景王府
但是,此时听到罗信的话,再想想徐阶的过往,高拱的目光深邃了起来。
是啊!
这些日子被美好的前景迷了双眼,徐阶已经抛弃了裕王,投奔了景王,他把景王揪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而且一旦将景王揪出来,徐阶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嘉靖帝只有两个儿子,徐阶背弃了裕王,揪出了景王,他还能够在大明的官场上混吗?
就算他还想混,嘉靖帝会让他混下去吗?会有人跟着他混吗?
没有!
那么,徐阶为什么会如此积极呢?
利益迷人双眼!
徐阶是被自己的私利迷了双眼,迷了心窍。高拱也是被利益迷了双眼,他被巨大的利益和喜悦吸引,没有深层次去探究徐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如今被罗信提醒,以他的智慧,不用多久,便想明白了深层次的因素。
他的脸色变得胀红,充满了羞怒。
羞愧的是自己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件事深层次的因素,怒的是徐阶竟然敢如此利用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满是羞愧,望向罗信道:
“不器,难道你就不想将幕后的黑手揪出来?”
“想!”罗信淡淡地说道:“但是不可能。这件事做到最后,只是帮徐阶搭了把梯子,对我们没有丝毫的好处。”
“唉……”
高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然地坐在那里。细细向着罗信的话,他的心中也浮现出一丝沮丧。正如罗信所讲的那样,不会抓到景王的证据的。便是出现了一点儿证据,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陛下和徐阶联手抹掉。到最后,受伤的只有他和罗信。
“那……我们要如何做?”
“不要再上奏了。”
“很难啊!”高拱叹息了一声道:“已经把官员的情绪调动了起来,如果不能够说服他们,会离心离德的。”
“即便是离心离德也要做,否则后果只会更严重。我那边都已经安排下去了。”
高拱一咬牙道:“好吧,我这边一定解决。但是,我们不上奏,徐阶会继续上奏,徐阶的人也不少。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旦把声势造起来,那些中间派就会热血沸腾地跟着徐阶上奏,徐阶到时候再推波助澜,他便会洗刷他之前的臭名声,变成为百官着想的斗士,继而弄臭我们这些不上奏的人。我们如何应对?”
“暂时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够走一步看一步。”
高拱一下子便如同苍老了十岁,沉默了半刻钟,又抖擞了精神道:
“我立刻便安排不再上奏的事情。”
“那下官告辞了。”
“我送你!”
“您留步!”
景王府。
“砰砰砰……”
景王又在书房内,将能够砸的东西砸了一地。
三次暗杀罗信都没有成功,反倒是自己的老师徐阶联合高拱和百官,开始上奏,要彻查此事。
景王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罗信知道背后的凶手就是他景王,因为任五被罗信抓到,一定得到了口供。如果调查出来背后的凶兽就是他景王,他这一辈子完了,就算嘉靖帝不杀死他,也会把关在宗人府一辈子。
等到裕王登基之后,一杯毒酒就赐死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
景王一边砸着东西,一边咆哮着,他咆哮着砸着东西,当没有东西砸的时候,便狠狠地一脚踹在了凳子上,然后“熬”的一声,抱着脚跳着,最后坐在了地上。
书房内寂静了下来,只有景王粗重的喘息声。最终那粗重的喘息声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他的头脑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眼中现出了绝望之色。口中低声呢喃道:
“徐阶和袁炜不知道是我在指使人暗杀罗信,如此为了他们的安慰,这才上奏。如今我要怎么办?告诉徐阶和袁炜真相?”
徐府。
书房。
徐鲁卿面对着徐阶,有些担心地问道:“父亲,这件事会不会一发而不可收拾?景王会不会记恨我们?”
“记恨我们?呵呵……”徐阶冷然道:“我想景王很快就会告诉我真相,会求我替他掩藏真相,那个时候,便是为父掌控景王的开始,呵呵……”
“殿下!”
依旧坐在地上的景王,听到了书房外,管家的呼喊声。
“滚!”景王暴喝道。
过了一会儿,景王有听到门外的管家低声道:“何心隐求见殿下。”
“我让你滚!”景王的眼中现出了暴戾之色,但是随后却是一愣,急忙道:“谁?你说是谁?”
“何心隐,何先生。”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砰!”
门被景王拉开,景王的脸上现出了急迫之色道:“再说一遍,是谁?”
“何心隐,何先生。”
“那位侠儒?”
“是!”
“就他自己?”
“是!”
景王脸上的神色不住地变幻,眼中泛着欣喜和不确定。然后道:
“孤去换衣,请何先生去花厅。尽快将这里收拾出来。”
“是!”
花厅内。
何心隐一身儒衫,悠闲地坐在那里,手中端着茶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阵脚步声传来,特意换了一身儒衫的景王满脸笑容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何心隐将茶杯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站了起来,还没有等何心隐施礼开口,景王便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抓住了何心隐的双手,满脸的真挚道:
“何先生,光临寒舍,孤心甚喜啊!”
“殿下言重了。”见到景王依旧抓着自己的手,何心隐含笑道:“殿下,我们坐下说?”
“好好!”
景王激动的又用力握了握何心隐的手,这才请何心隐落座。何心隐如今虽然不当官了,但是名声在大明可是十分响亮,能够得到何心隐的辅佐,是景王梦寐以求的事情。他激动地望着何心隐道:
“先生此来,可是帮孤?”
“嗯!”何心隐点点头道:“我是来帮殿下的,殿下可知此时已经处于危险之中?”
“危险?”景王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孤有何危险?”
“殿下真的不知?”何心隐淡淡地问道。
*
*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取得信任
“孤不知!”景王虽然心中狂跳,却佯装不知,望着何心隐道:“还请先生指点。”
“呵呵……”何心隐站起来,一边向着门外走,一边说道:“既然殿下看不起在下,在下告辞就是。”
景王腾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三步两边追上了何心隐,拽出了何心隐的衣袖道:
“先生何故如此?”
何心隐站住身形,转过头望着景王道:“殿下,您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孤真的不知。”景王连忙说道。
何心隐定定地望着景王,直到景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才说道:
“殿下恕在下放肆。如果殿下装作不知,便是不信任在下,得不到殿下的信任,在下留在这里,也是无用,还请殿下让在下离开。”
“孤真的不知。”景王急忙说道。
“如果殿下真的不知,那殿下可真够蠢的。”
景王的脸色就是一变,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奈住心中的暴戾,凝声道:
“先生何出此言?”
何心隐向着门外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里安全吗?”
景王向着外面招了招手,管家便疾步走了进来,景王凝声道:
“书房收拾出来了吗?”
“收拾出来了。”管家急忙点头道。
“请先生随孤来。”
“好!”
何心隐随着景王进入到书房,此时的书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种器具已经重新摆上。待丫鬟上茶之后,景王摆手让其退下,然后命令府中护卫在书房三十米外警戒,这才将门关上,和何心隐相对而坐,问道:
“还请先生明言。”
何心隐先是拱手一礼道:“殿下,在下知道方才说殿下蠢,是冒犯了殿下。但是如果殿下真的不知自己已处于危险之中,在下还是要说殿下蠢。”
景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脸色已经变得不好看,沉声道:
“孤在听。”
得!
连先生都不叫了,可见景王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何心隐在心中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就这个性格,还想着登基?
心中对景王更加厌恶,也更加坚定了辅佐裕王登基的决心。
他却全然没有想到,一个皇子被他当面说蠢,历史上又有几个能够忍住?
但是,就算何心隐想到,他也不会在乎,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望着景王淡淡地说道:
“殿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什么意思?”景王的神色就是一紧。
“唉……”何心隐叹息了一声道:“殿下,您真是因为派人暗杀罗信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
“我……我没有。”竟然心中一害怕,都不称呼自己孤了,而称呼我了。
“唉……”何心隐又叹息了一声道:“殿下,你把陛下和满朝文武都当着傻子吗?说句实话,就那些当官的,整天就玩心眼儿了,你做的那些事情,只要他们略微一想,就能够想明白。连在下都能够想出来,他们会想不出来?陛下会想不出来?”
“怎么就想出来了?”景王心中不服。
“殿下!”何心隐神色变得严肃道:“咱们不说罗信被箭手暗杀,那件事不太容易想到是殿下安排的。”
“本来就不是孤派的。”
何心隐摆摆手,止住了景王道:“殿下,咱们说第二次暗杀罗信,在长岭,埋下那么多的炸药,你怎么能够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
“不是……”
“殿下,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够弄到炸药吗?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够弄到那么多的炸药吗?”
景王神色便是一愣,继而脸色变得苍白。
“想弄到那么多的炸药,当朝有数的那么几个人,而殿下就是其中之一。至于什么高丽,草原,倭寇,流寇那些人就不要想了,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如此,略微有些智慧的人都会把目光汇聚在当朝有数的那么几个人身上。陛下,裕王和景王殿下您。当然还有高拱和徐阶,还有罗信本人。其余的人没有那个能力。
陛下会用这种方法杀罗信吗?罗信会炸死自己吗?高拱和徐阶会吗?
好吧!
即便是高拱和徐阶会,但是会有人相信吗?
如此,殿下觉得还会剩下谁?”
“殿下觉得陛下和百官会怀疑谁?”
景王的脸色变得苍白,却依旧嘴硬道:“他们不能够没有证据的怀疑我。”
“殿下都说是没有证据的怀疑了,怀疑需要证据吗?
只要陛下怀疑你,你还有成为储君的可能吗?
只要百官怀疑你,你还有成为储君的可能吗?
如果你不能够成为储君,裕王成为了储君,你觉得你还不危险吗?”
“我……”
景王脸色变得嫉妒苍白,心中开始慌乱,猛然站了起来,向着何心隐躬身一礼道:
“先生救我。”
何心隐起身扶起殿下道:“在下来到这里,就是来帮殿下的。”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殿下请坐。”
“好好,先生也请坐。”
两个人再次落座,何心隐望着景王认真地说道:“殿下,如今徐阶和高拱联名启奏陛下,要彻查暗杀罗信之事,而殿下所做的事情漏洞太大。
第一次暗杀罗信的那个箭手要尽快解决,将他派到海外吧,让他躲一段时间,等到殿下登上大宝,再给他荣华富贵。”
“他……”景王的脸上现出犹豫之色,最终还是准备和何心隐说实话,此时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已经死了。”
“死了?”
罗信已经将此时告知何心隐,但是此时何心隐佯装不知道此时,眼中现出一丝惊色道:
“怎么死的?”
“孤也不知道,只是在一天晚上,他的人头被扔进了孤的王府。”
何心隐的目光一缩:“是罗信?”
“孤想应该是罗信,别人不会这么做。孤怎么办?”景王焦急地望着何心隐。
何心隐紧锁着眉头在那里沉思,书房内变得寂静,空气仿佛都有了重量,让人感觉到窒息。正当景王感觉自己已经忍耐不住的时候,便见到何心隐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轻声道:
“殿下,既然罗信已经知道了是你派人暗杀他,却只是将那个箭手的人头砍下来,扔到你的府上,并没有向陛下启奏,看来罗信并没有把事情捅破的意思。”
*
*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愤怒的景王
“可是……为什么?”景王不解地问道。
“应该是罗信不想要参与到皇家之事之中,你毕竟是陛下的儿子,这件事情一旦被捅开,陛下的脸面也不好看,恐怕罗信以后就没有什么未来了,说不定陛下便会将罗信打发到偏远之地。而殿下你也不会死,最多把殿下关在宗人府。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是罗信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只是警告你一下,不要再找他的麻烦。
但是……”
说到这里,何心隐的脸色变得凝重:“这样的事情可一而不可二,向罗信这样骄傲的人,不可能一直这样忍耐下去,殿下一旦把他逼到了悬崖,他是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出来的。”
景王的脸色变了变道:“可是……孤已经做了。”
“是啊!”何心隐又叹息了一声道:“好在第二件事情破绽虽然非常大,陛下和百官都在怀疑你,但是却没有证据。
箭手的事情是罗信拿到了证据,他可以向陛下启奏。但是已经错过了时机,那个箭手已经死了,哪怕有口供在罗信的手中,他当时没有启奏,现在向陛下启奏,已经没有了认证,陛下也会问他一句,当初为什么不启奏?按的什么心?所以,箭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罗信不会再拿箭手的事情来启奏。
现在的问题是,不要让罗信他们抓住殿下弄火药的把柄。”
景王神色变幻了一会儿,目光露出了杀意道:“好,这件事情孤会办得妥妥当当。”
“我相信殿下!”
何心隐心中一松,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让景王将知道他弄火药的人都解决掉。
“至于第三次暗杀罗信的那些太行山流寇,我之前抓到了一个,那个人让我杀了。不过从他的口中得知,曾经有一个神秘人屡次和张旺会面,那个神秘人是殿下的人吧?”
“是!”
“让他躲起来吧,不要让人找到他。”
“孤知道。”
何心隐点点头道:“这些事情解决了,殿下就静心在府中呆着,这段日子要低调,不要再弄出事情来。”
“可是……徐阶和高拱……”
“高拱不足虑!”何心隐淡淡地说道:“只要他找不到殿下的证据,便不能够把殿下怎么样。而且等到他想明白,就算找到了殿下的证据,最多也就把殿下关进了宗人府,而他却是彻底把陛下的脸丢进了,陛下会将他打发离开京城,就未必再有那个决心继续上奏。
当然,也不排除高拱为了辅佐裕王上位,豁上自己的前程,把殿下拉下马。所以,不要让高拱拿到证据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何先生放心,孤一定不会让高拱拿到证据。”
“嗯!”何心隐点点头道:“最关键的是徐阶,以徐阶的智慧,不可能推测不出来这件事的背后推手是殿下,但是他却依旧主导了这次上奏。在下如今很是怀疑,当初徐阶投奔景王是一个阴谋。”
“阴谋?”景王的脸色就是一惊,继而现出愤怒之色道:“先生说徐阶在欺骗孤?”
“并不能够确定,但是却有着八成的怀疑。殿下您仔细想想,这次声势浩大的上奏,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等景王回答,何心隐便继续说道:“如果殿下不能够及时地将首尾做干净,被人抓住了证据,最终的结果只能够是被关在宗人府。
这样的结果我都能够看清楚,他徐阶会看不清楚?
如果他真的是辅佐殿下,他现在做的事情就完全说不通。如果他抛弃裕王是假,投奔殿下是阴谋,这就说得通了。
他启奏的声势越大,殿下便会越害怕。如果在下没有来见殿下的话,殿下很快就会见徐阶吧?”
“嗯!”
景王点头,因为他已经准备明天请徐阶来府上。何心隐叹息了一声道:
“好在我及时地来拜见殿下。”
景王向着何心隐拱手道:“谢先生。”
何心隐摆摆手道:“我们继续,如果殿下和徐阶见面,一定会劝说徐阶停止启奏,是不是?”
“是!”
“但是,徐阶一定会坚持。而且会用大义来说服殿下。而且这也确实是大义,士大夫如何能够被暗杀?
这件事确实是殿下做错了,一旦暴露出来,便失去了人心,再也没有登上大宝的机会。”
“孤……不会了!”
“如此,殿下您根本就说服不了徐阶,而且徐阶会故意极为强硬,话中一定会强硬的表示,势必将暗杀罗信的背后凶手抓出来,而且表示这不是为了罗信,而是为了大明百官,并且极力劝说殿下呼吁此事,如此也能够让殿下获得一个大公无私的形象。
在这种情况下,殿下为了不让此事继续下去,为了不让徐阶继续启奏,将事情闹大,闹大到把自己给抓出来,便只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徐阶,告诉他,箭手是你安排的,长岭的炸药是你派人埋的,张旺是你买通的。”
景王的脸色越听越白,眼中现出了恐惧之色,他正在想,如果何心隐不来,这些事情是一定能够发生的,自己也一定会像何心隐所说的那样去做。便听到何心隐继续说道:
“当徐阶得知了这一切之后,他会如何做?”
“他……会怎么做?”景王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很简单!”何心隐淡淡地说道:“他会和殿下说,此时停下启奏,反而会引起陛下和百官的怀疑。只能够慢慢地降低热度。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将那些证据别显露出来,然后会保证他会为殿下解决首尾,请求殿下将参与此事的那些人告诉给徐阶,他会安排一切。比如工部的人,还有那个神秘人。
殿下认真想一想,如果这事情是这样进程的,你会不会把那些人交给他?他得到了这些人之后,殿下是不是便成了瓮中之鳖了。”
“这个老匹夫!”景王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气得暴跳如雷。
何心隐端起了茶杯,慢慢地喝着。
“孤要杀了他!”
*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逼宫
何心隐悠悠地说道:“你杀不了他,难道殿下还想来一次暗杀?”
景王立刻便如泄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忽然又跳了起来,向着何心隐躬身一礼道:
“先生救我!”
何心隐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然后迅速的隐去。
目的终于达到了!
放下茶杯,站起身形,双手将景王扶起,将景王按坐了椅子上,然后自己悠然落座道:
“殿下,既然在下来了,自然是来解决问题的。”
景王脸上现出欣喜之色道:“请先生指点。”
何心隐点点头道:“第一,殿下依旧要像之前那样对待徐阶,当然是表面上的,不要让徐阶看出破绽。既然徐阶是裕王派来的奸细,如今已经被我们知道了,我们就可以反过来利用。如果此时断然和徐阶翻脸,反倒是会让徐阶更加的疯狂。”
“孤……明白了,只是孤不甘心。”
“不要不甘心,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慢慢整治他。”
“对!等孤登基之后,一定杀了这个老匹夫。”
“第二,殿下不要主动去请徐阶,那样会让徐阶认为你心虚。但是,你不去,徐阶一定会来见你,大家比的就是耐心。”
“孤明白。”
“第三,当徐阶来见殿下的时候,殿下也要表现出对暗杀罗信的事情十分愤怒。无论徐阶说什么,一定不能够承认这些事情是殿下您做的。”
“孤不傻!”
“你不傻谁傻?方才还不是被我诈出来了?”何心隐心中暗道,神色却依旧认真道:
“第四,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证据抹掉。这些事情,在下就不参与了,不是在下不想做,不能做,而是不想像徐阶那样,将殿下的证据掌握在我的手中。”
景王立刻感动了起来:“先生……”
何心隐摆摆手道:“在下只是想问殿下,殿下能不能处理干净。”
“能!”景王点头道。
“那就这样吧。”
景王感动地点点头道:“先生,孤必定不负你。”
何心隐含笑道:“在下辅佐殿下,是为了大明。”
“先生……”景王神色犹豫了一下道:“孤能够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何心隐点头道:“想要成大事,你我必须坦诚布公。”
“先生为何选择支持我,而不是支持裕王?我毕竟是主导了暗杀罗信之事,这样的事情不是你们最厌恶的吗?”
“是!在下甚为厌恶,希望殿下以后杜绝此事。”
景王认真地点头道:“孤发誓,以后绝不再做此事,但是先生……”
“唉……”何心隐叹息了一声,望着景王道:“殿下的性格非常强势,外面对殿下的形容,不知道殿下是否知道?他们形容你是桀暴,如果你登上皇位,大明必定乱成一片,国将不国。而裕王性格宽厚,被看作未来的明君。”
景王的脸色非常不好看道:“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我不是这样认为的。”
景王的脸色一喜道:“先生是如何看孤和裕王?”
“先说说裕王吧。”何心隐坐直了身子道:“外面说裕王宽厚,但是在我看来,裕王不是宽厚,而是性格懦弱。”
“不错!”景王兴奋地一拍桌子道:“他就是懦弱,从小就懦弱。”
何心隐点头道:“俗话说,将是军中胆,一个皇帝也是如此,一个懦弱的皇帝,是不能够将大明带向辉煌的。
殿下,您知道为什么会有很多人明明知道裕王性格懦弱,还要支持他吗?”
“为什么?”景王不解地望着何心隐道:“这也是孤一直不明白的地方。”
“掌控!”何心隐淡淡地说道:“大明的文官最羡慕的是那个朝代,殿下知道吗?”
景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应该是汉唐吧,那个时候多强大啊!”
“不是!”何心隐摇头道:“是宋朝!”
“什么?”景王不可置信的望着对面的何心隐道:“就那个被异族灭掉的朝代?”
“不错!”
“为什么?”
“因为在宋朝,文官的地位是最高的,是历史上地位最高的,就算是如今的大明也不如。那个时候,是圣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把握朝政。”
“他们……想要把握朝政?”
“不错!这是士大夫的终极梦想,而想要实现这个终极梦想,选择一个性格懦弱的皇帝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砰!”景王一拍桌子骂道:“叵测,竟然想要让我们朱家人当傀儡!”
“而殿下您!”
景王立刻又安静了下来,巴巴地望着何心隐。
“外面说殿下桀暴,但是在我看来,殿下是性格刚毅果敢,具备了一代英明神武的明君素质。一个帝国想要走向辉煌,必须由一个英明神武,果敢刚毅的帝王来统治,这就是我前来辅佐殿下的原因。只是不知道殿下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辅佐。”
“愿意,当然愿意!”景王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握住何心隐的手道:“先是就是孤的刘伯温。”
皇宫。
嘉靖帝闭上了眼睛,大礼仪等一幕幕过往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大礼仪的最终结果是嘉靖帝胜利了,但是结果却是艰难太多,当初嘉靖帝也退缩过,也承受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屈辱的景象。他闭着眼睛握紧了双拳,骨节因为用力,都变得发白。
听到嘉靖帝的呼吸变得粗重而不匀称,黄锦急忙跑到了跟前,关切地问道:
“陛下,您没事儿吧?”
嘉靖帝依旧闭着眼睛,略微平息了一下情绪,摇了摇头道:
“朕没事,你去告诉外面的那些人,朕已经将调查暗杀罗信的案子交给了罗信,锦衣卫和东厂。”
“是,陛下!”
嘉靖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如果陆柄还在就好了。”
话落,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黄锦道:“老兄弟就剩下朕和你了。”
“陛下啊!”黄锦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了起来。
嘉靖帝在黄锦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去吧,让那些知道,我们老兄弟还没有老,还不是他们能够欺负的。”
*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壁上观
“是,陛下!”
黄锦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来到皇宫为,便见到一百多个大臣都跪在那里,黄锦也没有啰嗦,直接将嘉靖帝的旨意宣布了出来。
但是,结果并不像黄锦想象的那样,百官山呼万岁,然后退去,而是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会儿,徐阶上前宏声道:
“不妥,暗杀朝廷重臣,那是动员大明根基的答案,此等案件应该交由三法司会审,尽朝廷的最大力度。”
黄锦强硬道:“此事陛下已有决定,尔等要抗旨吗?”
“黄公公,不要乱扣帽子,我们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更何况,我们没有见到皇上,这个旨意我们不认,我们要见陛下。”
“你们是说我假传圣旨?”黄锦眼珠子一瞪。
徐阶却当仁不让地瞪了回去道:“这是黄公公你自己说的,我们只要求面见陛下。”
“对,我们要见陛下。”
“阉党蒙蔽陛下,阉党滚开。”
“…………”
黄锦面红耳赤,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大礼仪的时候,他就曾经被这样骂过。这都多久了,没有人这样骂过他了。当即一甩袍袖道:
“你们愿意跪着就跪着吧。”
话落,转身便离开,回去向嘉靖帝禀报。
听完黄锦的禀报,嘉靖帝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扔了出去,暴戾地吼道:
“给朕打出去。”
黄锦眼睛顿时冒出了火花,想当初在大礼仪的时候,他也没有少打那些官员,也正是在大礼仪的时候,嘉靖帝打了二百多个官员,终于将大明文官的脊梁打断了,才出现了严嵩这样阿谀奉承的高管,也出现了如今徐阶这样能够隐忍的官员。
黄锦握紧了拳头,刚刚想要出去,便听到外面传来到了喧哗声,一个小太监匆匆地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不好了,百官闯宫了,要面见陛下。”
黄锦猛然想起在正德年间,就是百官闯宫,然后活活打死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刘瑾,一时之间不由慌乱了起来。
“给朕打出去!”嘉靖帝已经暴怒了。
黄锦匆匆地跑了出去,没有跑到北苑门口,便见到百官已经冲进了大门内,那些大汉将军们正拦着百官,但是却被百官推挤着,步步紧逼,向着如今嘉靖帝居住的偏殿行来。黄锦立刻就急眼了,一边跑一边见着嗓子喊道: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听到黄锦的命令,那些大汉将军开始用力,此时黄锦已经站在了大汉将军的身后,见到大汉将军们还留有余力的模样,便喝道:
“没吃饭啊?啊?”
“他们骂我们是奸贼。”黄锦身前的一个大汉将军笑声说道。
黄锦的脸色都气青了,猛然大喝了一声:“来人!”
这一声尖锐的喝声,倒是镇住了喧闹的百官,四周就是一静,俱都向着黄锦望了过来。
“踏踏踏……”
一队东厂的番子冲了过来,黄锦尖着嗓子向着百官喝道:
“你们退不退下?”
“不退,不退,我们要见陛下。”
“给我打出去!”
那些东厂番子便如狼似虎地向着百官冲了过去,这次上奏原本几乎是满朝文武相应,不仅是文官,就连武官也纷纷上奏,因为这次收到暗杀的罗信,而罗信的威望在武官中那就是军神。
但是,罗信及时地给武官通信,让这次前来皇宫门前的百官,一个武官也没有。全都远离了此事,他们虽然不明白罗信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们却知道,听罗信的话,准没错。
所以,这次来到皇宫门前的都是文官,这些文官那里是东厂番子的对手,霎时间,就乱成了一团。
高拱和罗信远远地站在一处便门之后,望着远处混乱的场面。高拱面沉似水道:
“不器,这让我想起了大礼仪,这是要出大事啊,我们是不是出去拉架?”
罗信淡淡地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不是暗杀我罗信一个人的事情,这是百官所有人的事情。此风不刹,大明没有宁日。没有一个官员,愿意活在随时都可能被暗杀的日子里。”
高拱不解地望着罗信道:“你想此事闹大?那你为什么还阻止我和你的人参与此事?”
“我不想我们的人参与此事,却并不意味着我不想此事闹大。您是想起了大礼仪吧?”
“是啊!”高拱叹息了一声道:“你还小,没有经历过大礼仪,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百官有多惨啊!陛下性格刚毅,不是一个肯低头的人啊,这样闹下去,不知道会是一场什么样的大乱子啊。”
罗信缓缓摇头道:“现在不是四十年前了,陛下也不再年轻,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没有了当初的意气,如今他只是一个极度害怕麻烦的老头罢了。如果不能够在他这一代,杜绝暗杀大臣的事情,恐怕以后的一代代大明帝王,会把暗杀朝中大臣当成常态。”
高拱心中一惊,如果罗信的话成真,那大明朝堂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罗信叹息了一声道:“如果不是徐阶别有用心,我不仅不会阻止大家,还会亲自上阵。如今便只好委屈了徐阶徐大人了。”
高拱心中一寒,徐阶先是算计嘉靖帝和景王,他和罗信,如今却又被罗信反过来算计。就自己像个傻子似的,后知后觉,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朝堂吗?
而且从罗信的话中能够听出来,他对于嘉靖帝并没有太多的尊敬……
何止不尊敬,简直有些大逆不道。
“你打算怎么做?”高拱道。
“暂时作壁上观就好!”罗信淡淡地笑道。
高拱却是摇摇头道:“我为内阁次辅,想要作壁上观,恐怕没有那个福气。”
罗信默默点头,目光又望向了远处,此时那些官员已经被东厂番子驱赶的四处躲避,有的人已经向着他们这边跑来。罗信淡然一笑道:
“我们该离开了!”
高拱点点头,两个人转身离开,一边走,高拱一边问道:
“不器,你觉得陛下会屈服吗?”
“会!”
*
*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凄凉
罗信语气坚定地说道,而就在此时,在他们的背后响起来了震天的哭声,那些被驱赶的百官被打得悲从中来,开始只是有一个人哭,随后哭得人越来越多,哭的越来越凶,整个皇宫都响起了整天的嚎啕大哭之声。
这哭声令里面的嘉靖帝都毛了,朕还没死呢,你们就开始给朕哭丧了?
这是看朕老了,好欺负是不是?
“去,告诉黄锦,将他们都给朕抓起来,打入大牢。”
黄锦听到嘉靖帝这个旨意,整个人都傻了。
把这些官员都抓起来?
那整个朝堂还不乱了套了?
想到这里,黄锦便匆匆地向着偏殿跑去,刚才那个小太监给黄锦的话,百官也都听到了,包括徐阶在内的百官都吓了一跳,大礼仪的阴影一下子就笼罩了他们的心头,一个个也都不哭了,满脸惶惶然。
徐阶也没有想到嘉靖帝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之间也有些乱了方寸。
黄锦匆匆跑进了大殿,刚进入大殿,便听到嘉靖帝暴怒的声音:
“可是把他们都抓起来了?”
“陛下,不能啊!外面有二百多官员,如果把他们都抓起来,整个京城没有官员办事,就乱套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刘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刘守有走了进来,拜见嘉靖帝之后道:“陛下,工部侍郎死了。”
嘉靖帝心中一惊:“是被暗杀了?”
“不是!”刘守有摇头道:“仵作说是外出踏青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水中淹死了,不过也有疑点。还有……”
“还有什么?”
“工部一个在城外的火药仓库爆炸,十几个工匠被炸死了。”
嘉靖帝闭上了眼睛,太阳穴鼓鼓地跳动着。刘守有和黄锦对视了一眼,神色都十分凝重,屏住了呼吸。
嘉靖帝知道这是景王动手了,抹去了一切证据。心中对景王愤怒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望着刘守有道:
“那工部侍郎就是踏青淹死的。”
“是!”刘守有垂目应道。
“黄伴伴。”
“在。”
“出去告诉百官,罗信被暗杀的事情,就交给三司会审。”
没有了证据,嘉靖帝也敢将此事交给三司会审,到时候抓不到凶手,嘉靖帝还可以惩罚三司,只是不管怎么说,嘉靖帝的心中依旧十分不爽。
皇宫门前宁静了下来,嘉靖帝静静地坐在偏殿内,脸色阴沉而疲惫,半响道:
“宣罗信。”
罗信坐在一个锦凳上,望着坐在御书案后的嘉靖帝。今日来到皇宫,罗信就感觉到了不同。今日嘉靖帝对他的态度似乎出奇的好,刚一进门,就赐给了他一个锦凳坐。此时嘉靖帝闭着眼睛坐在那里,所以罗信才偷偷地打量着嘉靖帝。随后心中便是轻轻一叹。
岁月真的是一把杀猪刀!
罗信没有见过四十年前的嘉靖帝,但是这如今的嘉靖帝却给他一种浓浓暮气的感觉。
他前世曾经读过大礼仪事件,那个时候嘉靖帝给他的感觉,就是一把出鞘的宝刀。一个人敢对着全天下的官员,也就是一个人殴打一群人,而且最后还获得了胜利。
可以想象,如今这是四十年前,徐阶敢这么闹,恐怕嘉靖帝早就把他给发配了。
但是,现在闭着眼睛的嘉靖帝却是一脸的疲惫,嘉靖帝已经老了,老得失去了雄心,得过且过。
“朕老了!”嘉靖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是没有去看罗信,目光甚至有些呆滞:“他们也看出来朕老了,开始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罗信默然,这个时候他是什么也能够说。难道说你嘉靖帝就是老了,百官就是要欺负你?还是要说,百官不是欺负你,而是你真的做错了?
嘉靖帝悠悠叹息了一声,缓缓地说道:“徐阶和高拱,两个内阁首辅和次辅,都是朕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也都是朕一点点调教提拔起来的,那个时候,他们对朕惟命是从,我们君臣相得。为什么?”
说到这里,嘉靖帝的口中充满了愤怒:“为什么不能够善始善终?反而在他们翅膀硬了之后,就来逼迫朕呢?”
罗信依旧默然,嘉靖帝终于将目光转向了罗信,凝声问道: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也认为朕错了?”
“臣不敢!”罗信轻声道:“只是臣年轻,并不了解徐大人和高大人的过往,不知道如何回答陛下的话。”
“呵呵……”嘉靖帝也不由笑了起来:“是啊,他们当官的时候,这个世上还没有你呢。”
罗信不由脸色一黑,便又听到嘉靖帝道:“你也是朕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会不会在将来和他们一样呢?”
“臣不会!”罗信立刻道。
嘉靖帝的眼睛微微一眯道:“你被誉为大明军神,智慧并不弱于徐阶和高拱,对于你被刺杀的事情,不会没有一点儿推测吧?”
罗信的心中便是一凛,只是脸上却依旧平静道:“陛下,不是臣和陛下吹,不管背后想要刺杀臣的人是谁,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杀了臣,那是小看了臣。臣当年在草原纵横都没有死,怎么会死在这种手段之下?所以,即便是臣推测出来一些什么,臣也不介意。最坏的结果,在将来也不过是告老还乡,这个结果臣反而因为是一个很好的结果,臣喜欢那种生活。虽然臣很年轻,但是臣的心累了。”
嘉靖帝久久地望着罗信,半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你可是在怨朕?”
“没有!”罗信断然道:“臣如今只有二十四岁,却已经是四品高官,二等候。而且陛下也应该知道,臣志不在高官厚禄,陛下如果不信臣,臣今日就请辞。”
嘉靖帝又闭上了眼睛,轻声道:“真还是相信你的,也只能够相信你了。”
罗信心中不由愕然,他想不到嘉靖帝竟然说出这种话,对于相信自己这句话,罗信倒是没有什么愕然的,因为即便是嘉靖帝说出这句话,也未必是嘉靖帝的真心话,很可能是帝王之术。但是说出只能够相信他罗信,这就有点儿凄凉的味道了。
*
*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调查
而且,罗信清晰地能够感觉到,在之前嘉靖帝一直在忌惮自己,虽然忌惮的心越来越轻,但是忌惮一直存在,什么时候相信过自己了。
但是,现在的嘉靖帝却突然摆出了一副完全相信自己,而且是他唯一的一个信任的人,这没有让罗信心中欣喜,反而立刻就提高了戒备。
“这嘉靖帝不会又要和自己玩心眼吧?”
但是,罗信随后又感觉到,如今面前的嘉靖帝确实不同了!
不!
不是如今的嘉靖帝不同了。而是嘉靖帝对自己早就开始改变了。对自己的忌惮之心越来越淡,对自己倚重也越来越强。每次和自己见面,已经不太像是君臣,更多地像是朋友对话。
罗信是带着不安定的心思和嘉靖帝说话,大约说了两刻钟,嘉靖帝的体力就不支了,罗信便告退。
与此同时,三法司已经开始针对罗信被刺杀的事情开始了调查,他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请罗信去刑部,请罗信将三次被刺杀的事情详细地说一遍。
徐阶亲自出席,作为内阁次辅的高拱自然也出席。实际上,他们只是摆出了一副重视的态度,便是徐阶也知道,罗信不可能知道什么,如果罗信知道了,早就火了,真当纵横草原,击败高丽,杀绝海盗的罗信是好脾气?
徐阶只是要摆出一个极为重视的态度给景王看,让景王慌乱。而高拱则是带着轻松的心态参加的。
罗信没有什么抵触,反而当众感谢了徐阶和高拱,然后详细地将自己能够说的都说了,不能够说的,自然一句也没有说。
皇宫内的嘉靖帝一直关注着,黄锦亲自参加了三法司的一切行动。所以,罗信离开之后,黄锦便将过程详细地说给了嘉靖帝听。
嘉靖帝听完之后,眼中露出感触之色,低声道:
“委屈不器了!”
黄锦心中就是一震,随后便是狂喜,看来嘉靖帝对罗信的忌惮之心,就算没有尽去,却也极淡了。
徐阶大张旗鼓地调查着,摆出了一副不将背后凶手不揪出来,誓不罢休的姿态。
但是……
他的心中却渐渐地浮躁了起来。
因为一连三日的调查,没有丝毫进展。
射杀罗信的任五,早就被罗信给杀了,徐阶对于第一次刺杀罗信的案件,自然调查不出来丝毫。
长岭埋火药炸罗信的案件,这是更让徐阶气恼的地方,他气恼自己下手晚了,自己就应该在联名启奏之前,就把那个工部侍郎控制起来。谁能够想到,自己这边刚刚上奏,那边的工部侍郎就踏青死了?
工部的十几个工匠就突然被事故给炸死了?
谁信啊?
毫无疑问,这是景王的手笔。
如此,这个案件也进入到死胡同,根本无所查起。
至于罗信的第三次被暗杀,那是流寇张旺所为,而且张旺等流寇都被罗信斩尽杀绝。一个活口都没有。
这让他从何而查?
最关键的是,徐阶也做好了查不出来的准备,但是以他对景王的了解,只要这边自己一敲山,那边肯定能够震虎。
这边自己大张旗鼓的调查,以景王的性格一定坐不住,会慌乱地请自己过去,将事情的前后在徐阶面前坦白,请求徐阶将此时掩盖过去。
如此他就可以行使自己的计划。
一说自己的计划,罗信更是心塞!
他原本是想着借着此事,挖个大坑,将高拱和罗信都给埋进去。在他想来,一旦自己开始上奏此事,作为受害者罗信,一定会跟着上奏,罗信阵营的人也会随着上奏。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罗信阵营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跟着上奏,便是高拱,也是在第二天,立刻偃旗息鼓,只剩下了他徐阶的人,和一些中间派的清流。
这个坑还怎么埋?
这没有把高拱和罗信埋进去,反而是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景王完全没有慌乱的样子。而且干净利落地斩断了线索。根本就没有派人来请他。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景王已经在怨恨他了,根本没有向他求助的念头。
这个坑他徐阶挖得太深了啊,而且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挖的,他原本是想要借着此事,让景王依赖他,继而掌控景王。
但是,如今景王哪里有一点儿要向他求助,依赖他的征兆?
而且因为高拱和罗信的不参与,让他徐阶凸显了出来。在嘉靖帝的面前可谓得了一个恶劣的印象,就算他将来将此事掩盖了过去,也不会得到嘉靖帝的宠信。因为嘉靖帝会认为,这件事原本就算你徐阶招惹出来的,你不掩盖,谁掩盖?
造成嘉靖帝这个印象的原因,就是高拱和罗信的不参与。
这个坑也很大啊!
这要是徐阶掉进去,真就给埋了啊!
“为什么我的计划多了这么多的变故?”
徐阶坐在书房内,拧眉思索。猛然见一拍大腿,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有些想明白了!
“自己还是小看了罗信,总是被罗信的年轻给迷惑。自己都能够想到刺杀罗信的背后凶手是景王,罗信会想不到?而且罗信经历了三次被刺杀,以罗信的智慧和手段,会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之所以依旧风平浪静,那是因为罗信知道这件事不能够揭锅。所以,罗信不参与便可以理解了。”
徐阶长叹了一声,他又想明白了,高拱为什么第二天就退出了,一定是罗信拜访过高拱,高拱和罗信原本就是盟友,罗信怎么会不提醒高拱?
如此原本应该轰轰烈烈的事情,只是坚持了一天,便只剩下了徐党的人。徐阶挖了一个巨大的坑,结果发现只有自己掉进了坑里。
他现在想的已经不是什么一箭三雕了,而是自救。
“再等两天,也许再等两天景王就忍不住了!”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过,景王依旧没有派人去寻找徐阶,徐阶此时的心真的是慌了。他不能够失去景王的信任,所以他准备去见景王。
*
*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景王老戏骨
景王府。
书房内。
景王和何心隐相对而坐。景王的脸上现出忧虑之色道:
“何先生,那徐阶老贼怎么还没有来?”
何心隐便笑道:“殿下不用着急,徐阶是一个隐忍之人,从当初他和严嵩相处,就能够看出来。不过,他再能够隐忍,也就在这两天便会前来拜见殿下,只是殿下准备好了吗?”
“先生放心,孤知道怎么做。”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何心隐不由笑道:“来了,看来在下要躲一会儿了。”
“殿下!”门外响起了管家的声音:“徐大人拜访殿下。”
景王的眉毛就是一挑,朝着何心隐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景王打开门对管家道:
“请徐大人去花厅。”
两个人同时出门,景王向着花厅走去,而何心隐则是向着自己居住的独院走去。
罗府。
罗信这些日子非常悠闲,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了下去,詹士府和翰林院的工作又清闲,他便躲在家里,坐看风云。再说刚刚巡视回来,而且还遭受到了三次刺杀,将家里人也吓得够呛,所以便尽量留在家里,和父母,妻子在一起,一边冷眼看风云,一边享受天伦之乐。
去了一趟詹士府和翰林院,便早早地跑了回来,脱去了一身官服,穿上棉布便服,便来到了后花园。他在后花园弄出了一块地,专门种植辣椒,这辣椒的种子是沙朗送给他的。得到辣椒种子,罗信欣喜非常。他在大明吃火锅,一直吃的不爽,就是因为没有辣椒,这如今得到了辣椒的种子,便亲手侍弄了起来。
此时在架子上已经结出了小小的辣椒,距离成熟还有一段时间。罗信在给这些辣椒细细的浇水,一边浇水一边自言自语。
“你们就是种子啊,待到来年,就可以大面子种植了,不过一定要先吃你们一些,本官都已经等不及了,呵呵……”
“爹爹!”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不用回头,罗信就知道是自己的儿子罗羽,便眉开眼笑地转过头,向着小罗羽招手。
小罗羽如今已经快两岁了,身子骨很壮实,此时见到父亲招手,便挣脱开母亲的手,向着罗信跑了过来。
“慢点儿,慢点儿!”
黛儿在后面担心的喊着,小罗羽却是张开两只小手,迈开两只小腿,咯咯笑着,向着罗信疯跑。罗信伸手将小罗羽举了起来,父子两个哈哈大笑。
黛儿跟着罗羽后面跑了过来,嗔道:“看你们两个,疯起来就没有个样!”
“辣椒,我要吃辣椒!”小罗羽被罗信举在了空中喊道。
罗信将小罗羽放下道:“辣椒啊,现在还不能够吃,不过到时候吃了,可别辣得哭鼻子。”
“我是男子汉,不哭!”小罗羽仰着小脸,骄傲地说道。
“哈哈哈……”
罗信和黛儿都笑了起来,一派快乐田园风光。
但是,此时在景王府的花厅内,却是一片凝重。徐阶和景王见礼之后,分宾主落座。徐阶便凝重着一张脸不说话。
这要是放在以前,景王早就沉不住气了。但是,如今却是比徐阶还能够沉住气。而且在心中很是兴奋,一想到要和徐阶演戏,他的嘴角都不由露出一丝笑容。一下子想到了何心隐的叮嘱,又立刻严肃了起来。
见到徐阶还在那里摆深沉,并没有注意他刚才的那一丝笑容,这才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又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不过,他记得何心隐的话,一定要装糊涂,徐阶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所以他此时便闭紧了嘴巴,只是望着徐阶。
徐阶都喝了半盏茶了,见到景王竟然沉得住气不说话,心中也不由一沉。
难道景王看出来什么了?
不会啊!
以景王的愚蠢,怎么会看出来?
应该是被吓到了吧?
一想到这里,徐阶一颗不安的心又稳定了下来,放下茶杯,望向了景王道:
“殿下,最近可好?”
“嗯,很好,能吃能睡。”
徐阶的心中便是一阵鄙视,你是猪吗?还能吃能睡?不过,在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凝重之色道:
“朝堂之上的事情,殿下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景王点头。
“那殿下有何看法?”
徐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景王脸上的神色变化,但是令他失望的是,景王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慌乱,反而是一笑道:
“孤能有什么看法?孤只是恨那罗信怎么就没有被杀死。竖子命大。”
徐阶精神就是一振道:“殿下盼着罗信死?”
“这不是废话嘛!”景王眼中流出狠厉之色道:“若不是他,孤早就是储君了。若不是他,徐师也不会被赶出裕王府,难道徐师就不想罗信死?”
徐阶的脸上便现出了一丝尴尬道:“这个……大家只是各为其主,都是为了大明,老夫怎么会想罗信死。”
“呵呵……”景王摆出了一副我信你才怪的表情。
“咳咳……”徐阶咳嗦了两声,掩饰了尴尬道:“殿下就不担心?”
“孤担心什么?”景王一脸的迷惑。
“殿下就没有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什么风言风语?”景王摇头道:“这些日子,孤一直没有出门,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关于立储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徐师你也叮嘱孤要低调,所以孤就一直没有出门,不知道外面有了什么风言风语?”
“殿下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景王的脸上现出了一丝不耐烦道:“还请徐师明言。”
徐阶心中不由生出怀疑,难道景王真的是因为听自己的话,低调不出门,所以才对三法司审理刺杀罗信之案不知?这才没有急着请我入府?
想到这里,精神不由一振道:“如今朝野上下都有一种风言,说是刺杀罗信的背后指使人是殿下。”
“啊?”景王神色一愣,继而拍案而起道:“是那个不知死的混蛋王八羔子说的?孤要杀了他。”
*
*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礼部侍郎
徐阶认真地审视着景王的表情,还真没有看出有什么破绽。实际上,这就是景王的本色演出,原本他就是一个暴戾之人,如今让他表演暴戾的场面,那可是轻车熟路,但是这却让徐阶迷惑了。
“殿下,不说罗信遭受的第一次和第三次暗杀,便是第二次暗杀,在大明能够弄到如此大量的火药,岂是那么容易?这也不怪百官怀疑殿下。”
“你也怀疑孤?”景王愤怒地瞪着徐阶。
“这不是我怀疑不怀疑的事情,而是别人也弄不出来那么多的火药,殿下。”
徐阶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如今流言都指向了殿下,百官也盯着殿下,三法司也将调查的方向指向了殿下,殿下今日给老臣一个准话,究竟是不是殿下所为,如果真的是殿下所为,老夫必定为殿下遮掩,不给他人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来了,果然来了!何先生料事如神。”景王心中暗道,此时他对何心隐佩服的五体投地,但是在心中却也将徐阶恨入骨髓:
“果真的老匹夫,想要从本王这里找到证据。如果不是何先生,本王还真的上了你的当。”
这个时候,景王也是影帝附体,脸上现出既愤怒又悲痛的表情,望着徐阶道:
“徐师,你也怀疑孤?”
“不是老臣怀疑殿下,是老臣害怕此事真的是殿下所为,老臣好将此事掩盖。”
“不是孤所为。孤是恨不得罗信去死,但是孤还不屑做此事。既然他们说是孤所为,徐师可向他们要证据。没有证据,孤容不得他们诬陷孤。”
徐阶最后是心神不定地离开了景王府。他的背影都佝偻了,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潭中。
罗府。
小罗羽和罗信玩累了,已经被黛儿哄着睡觉了。罗信望着眼前的辣椒,心中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
“应该弄一个大棚啊!可是大棚需要玻璃啊!那玻璃是怎么烧出来的?”
罗信一边向着书房走去,一边回忆着,他对于烧制玻璃的记忆有些模糊,具体的程序并不知道,但是大概还是知道的。闲着无事,罗信便乘坐马车,带着鲁大庆和万大全来到了城外,自己的庄子。
在城外的庄子,有着一个烧窑,烧制一些瓷器。罗信将几个工匠叫来,将自己记忆中的程序说了出来,然后就让那些工匠去尝试。望着那些工匠离去的背影,罗信猛然一拍脑门。
“我怎么把沙朗给忘记了。大庆!”
“侯爷!”鲁大庆小跑着过来。
“你回府,把沙朗请来。”
“是,侯爷!”
大约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鲁大庆和沙朗来到了庄子。还未等罗信开口,鲁大庆便上前道:
“侯爷,皇上派人来寻你。”
“哦?”
这个时候,罗信才看到在鲁大庆的背后还有一个太监,那个太监见到罗信望过来,便上前笑眯眯的施礼道:
“见过罗大人。”
“原来是张公公,快里面请。”
“罗大人,咱家就不进去了,陛下等着见您呢。”
“公公可知何事?”
张公公便摇头道:“不知道。”
“陛下的心情如何?”
“还好!”
罗信点点头道:“大庆,先带张公公去休息一下,张公公,本官准备一下,咱们就走。”
“哎,那您快点儿。”
“张公公,这边请。”
鲁大庆不着痕迹地将一锭银子塞到了张公公的手中,张公公也熟练至极地收进了袖子里,但是表情还是有些为难地望着罗信道:
“罗大人,请您快点儿。”
“嗯,我知道,我去去就来。”
然后转向沙朗道:“一边走一边说。”
“好!”
沙朗兴奋地说道,这些日子他都住在罗府,他知道如果想要在大明传教取得开端,钥匙就在罗信的身上。只要取得罗信的支持,便能够取得开端。
但是,这些日子,罗信就把他扔在了罗府,一直没有去找他。他心中知道,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所以,这次罗信请他帮忙,他的心中真的十分高兴。
“沙朗先生,你会造玻璃吗?”
“虽然我没有亲手制作过,但是制作玻璃所有的过程我都知道。”
“那你帮忙教会我的工匠炼制玻璃,可以吗?”
“完全可以。”
“嗯!”罗信思索了一下道:“不知道你们那边制作出来的玻璃,透明度如何?能做到完全透明吗?”
“完全透明?做不到。”
“那就多研究一下吧,我需要完全透明的玻璃。”
沙朗皱了一下眉头,最终却是点点头道:“好。”
罗信带着沙朗来到了烧窑,将十几个工匠喊了出来。将沙朗介绍给那些工匠,然后便离开了烧窑,跟着那个太监再次向着皇宫行去。
进入皇宫,便见到嘉靖帝正在吃饭。嘉靖帝便对罗信道:
“吃了吗?”
“没呢!臣去了城外的庄子,听到陛下召见,便急急地赶了回来。”
“那坐下和朕一起吃。”
“谢陛下!”
罗信也没有客气,而且他也确实是饿了。罗信吃得很快,却又偏偏让人感觉不到狼吞虎咽的模样,反而是很文雅。席间,嘉靖帝和罗信都没有再说话,吃完饭,嘉靖帝和罗信一人捧着一杯茶,嘉靖帝望着罗信道:
“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
“臣不知。”罗信老实地摇了摇头。
嘉靖帝沉默了,半响道:“真知道你不喜欢繁重的工作,如此你就去做礼部侍郎吧。”
罗信的神色便不由一怔,他没有想到这次嘉靖帝召见他,却是要升他的官,要知道他剿灭了八万高丽,嘉靖帝也没有给他升官,只不过升了爵位,将他的三等候升到了二等侯。
但是,如今怎么就突然给他升官了呢?
而且还照顾他不喜繁重,喜欢清贵的生活,而给了他一个礼部侍郎的官职?
礼部在大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衙门,绝大部分内阁首辅和次辅,都是从礼部走出去的,所以说,礼部就是内阁的摇篮。
礼部侍郎是什么官职?
那是礼部的副长官!
礼部侍郎是什么品级?
那是正三品。
也就是说,罗信从正四品一下子越过了从三品,跳到了正三品。正三品已经属于进入了高管序列,不再是任人拿捏的中档官员了。
但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嘉靖帝就突然给他升官了呢?
*
*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黄玉如意
罗信的思维迅速地转动了起来,只是一个瞬间,罗信的心中就是恍然。
嘉靖帝这是对他的补偿!
不错!
就是补偿,而不是奖赏。
这是在补偿景王暗杀他,也是让他闭紧了嘴巴,不要把景王招供出去。
嘉靖帝相信罗信已经知道背后暗杀他的人便是景王,而且嘉靖帝相信以罗信的智慧和手段,罗信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景王毕竟是嘉靖帝的儿子,而且这还是次要的,这件事一旦公布出来,那是丢得皇家的脸面,会产生一种百官对皇家的不信任,会动摇大明的根基。
所以,嘉靖帝用这个礼部侍郎堵住罗信的嘴,这也是得益于这些日子,徐阶大张旗鼓地调查罗信案情造成的轰动,继而给嘉靖帝造成的压力。
想明白这一切,罗信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够拒绝。一旦拒绝,反而会引起嘉靖帝的怀疑和猜忌。而且礼部侍郎这个位置,罗信非常满意。当即便起身跪拜道:
“谢陛下!”
嘉靖帝一直在注视着罗信脸上的神色变化,从罗信脸上的神色变化,嘉靖帝知道罗信想明白了其中的真相,他的心中非常满意,罗信能够忍辱负重,不追究景王,看来对朕,对大明还是忠心了。放心之余,神色更加和蔼道:
“起来吧。”
“谢陛下!”
罗信站起来,重新落座之后,望着嘉靖帝道:“那詹士府左庶子和翰林院掌院呢?”
“都兼着吧。”嘉靖帝想也没想地说道:“反正那两个职位也都是清闲显贵,都是你喜欢的。”
“谢陛下。”
嘉靖帝转头向着黄锦道:“拿过来吧。”
黄锦便捧着一个小箱子过来,放在了罗信的面前。
“打开看看。”嘉靖帝含笑道。
罗信便轻轻地打开了那个小箱子,脸色便不由一变,在那个小箱子里面放着一个黄色的玉如意。他认识这个玉如意,是嘉靖帝最喜欢把玩的一件玉件,难道嘉靖帝要把这个玉如意送给自己?
“陛下,这个……”
“这个你就替朕送给裕王吧,就说是朕送给自己孙儿的礼物。”
罗信的心中一震,难道嘉靖帝已经准备将储君之位给裕王了吗?
帝王无小事!
不要把嘉靖帝将黄玉如意送给裕王当做一个小事。这个黄玉如意整天把玩在嘉靖帝的手中,可以说是嘉靖帝的一个象征了,如果赐给某个大臣,都能够当做护身符了。
那么,此时赐给裕王代表着什么?
给人的联想太多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定引起朝堂风云。
而这个黄玉如意一旦由罗信送到裕王府,势必就会传出去,就算罗信想要隐瞒,裕王也不会隐瞒,就算裕王会隐瞒,恐怕嘉靖帝也不会隐瞒。
更何况……
“为什么要隐瞒?”
裕王府门前。
罗信捧着盒子从车厢内跳下来,向着台阶上走去,早有下人快跑着去向裕王禀报了。门前的护卫向罗信施礼,罗信便迈入了大门,向着里面走去。
还没有走一会儿,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便见到裕王匆匆从对面走了过来。老远的就满面笑容道:
“罗师,你可来了!你都好久没有来看孤了。”
看着裕王脸上真诚的笑容,罗信的心中也是一暖,既然不想隐瞒,那就大张旗鼓吧。罗信停住了脚步,望着裕王道:
“裕王殿下接旨。”
裕王神色一楞,然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跪在了地上。
“陛下口谕,殿下诞下皇子,特赐黄玉如意一柄。”
“黄玉如意!”
裕王猛然抬头,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谢父皇!”
裕王站起来,来到了罗信的跟前,都等不及回到房间,便颤抖着手将那个小箱子打开,目光就是一缩,继而是狂喜。
他看到了那柄黄玉如意,他如何不认得那柄黄玉如意?他如何不知道那柄黄玉如意代表着什么?猛然抬头望向了罗信道:
“这……真是父皇赐给我的?”
“当然!”罗信含笑道。
裕王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罗信将箱子盖盖上,递给了裕王,裕王将箱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呢喃道:
“父皇……父皇……”
半个时辰后,罗信离开了裕王府,背后留下了狂欢的裕王府。每个裕王府中的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胸膛也挺得更直了。
罗信回到了罗府,便见到了黄锦。
罗信没有任何意外,知道这是走正常的程序,皇帝的旨意下达内阁,然后由内阁同意,这才能够真正下旨。黄锦这就是来给罗信下旨的,这番程序走完,罗信就是真正的正三品礼部侍郎了。
罗信没有担心内阁不通过,高拱不会不同意,而在这个时候,已经焦头烂额的徐阶也不敢触了嘉靖帝,虽然心中极不愿意,却也只能够眼睁睁看着罗信升官。
黄锦宣完了旨意之后,两个人又在书房密探了两刻钟,罗信才送黄锦出门。
当天晚上。
两条消息就迅速地传遍了京城的朝野上下。
嘉靖帝将黄玉如玉送给了裕王!
罗信被提升为礼部侍郎!
景王府。
书房。
“何先生,父皇为什么突然将黄玉如玉赐给了裕王?为什么又突然将罗信提升为礼部侍郎?”
何心隐静静地看着景王,也不言语。半响,当景王的脸色已经有些恼怒的时候,何心隐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陛下将黄玉如玉赐给裕王,将罗信提升为礼部侍郎,这主要是殿下和徐阶的功劳。”
“怎么是我们两个的功劳?”
“殿下,你连续刺杀罗信三次,如今是没有留下证据,但是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很多,而陛下就是聪明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你难道会以为这些事情能够瞒得过陛下?陛下只要略微用用脑袋,就能够把这三次暗杀罗信的事情推测出来。
原本这件事情罗信不追究,慢慢地平静下来,也就算了。但是徐阶偏偏的大张旗鼓的调查此事。”
*
*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翟东让
殿下毕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岂能够让徐阶把殿下给查出来?而且陛下最担心的是罗信。陛下不会天真的认为罗信没有推测出来暗杀他的背后指使者是殿下您。否则罗信早就请求陛下严查此事了。但是,偏偏罗信这个当事人没有这样做。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罗信知道是殿下您,所以才忍了下来。
但是,之前忍下来,不代表这个时候还忍下来。因为此事已经有徐阶站了出来,就算将殿下查出来,那也是徐阶背锅。所以,陛下害怕在这种情况,罗信登高一呼自己的委屈,或者拿出来什么证据,那样殿下您就危险了。
所以,殿下给罗信升官,就是封堵罗信的嘴。告诉罗信,陛下什么都知道,会补偿罗信。殿下您说,这是不是您和徐阶联手将罗信给推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我……徐阶老匹夫可恶!”
景王不由开口骂道,在他想来,何心隐是说得有道理,但是如果不是徐阶大张旗鼓的调查,也没有事了,所以这件事起最大作用的就是徐阶。他望着何心隐道:
“何先生,孤已经确定,那徐阶一定是裕王派来的奸细。这老匹夫真是可恶啊,一箭双雕啊,一边通过此时将孤弄得身败名裂,一边通过此时,提高裕王的声望……对了,那父皇为什么要把黄玉如玉送给裕王?”
何心隐看了景王一眼,淡淡地说道:“那是陛下对殿下的警告。”
“何先生……”景王发了一会儿呆,猛然跳了起来道:“孤以后该如何?”
“唉……”何心隐又叹息了一声道:“什么也不做,低调做人,先过去这波风浪再说。”
“可是……”
“殿下不要怕,陛下将黄玉如玉送给裕王,只是警告殿下,却并没有立裕王为储君。这就说明殿下还有希望。如今一动不如一静,此时风急浪涌,千万不能够在做出头的事情。”
“那徐阶?”
“殿下还是要装作信任他的样子。”
“砰!”景王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徐府。
书房。
徐鲁卿望着徐阶,脸色有着一丝彷徨。
“父亲,我们怎么办?”
徐阶的脸上充满了苦笑,声音低沉地说道:“为父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如今不能够真的将景王揪出来,而且就是想要揪出来,也没有证据。如此轰轰烈烈的场面,却弄个虎头蛇尾,让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最重要的是,我不仅没有通过此事,得到景王的信任和依赖,反而感觉到景王对我有了戒备之心。唉……”
“那这案子?”
“审不下去了!”
“那……准备结案?”
“也结不了。”
“为什么?”
“替罪羊不好找啊!”徐阶叹息了一声道:“别的替罪羊还好找,但是能够弄出那么多火药的人不好找啊。”
“那……怎么办?”
徐阶皱着眉头思索着说道:“如今工部侍郎和那十几个工匠都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参与到弄火药的人都死了,这条线已经彻底断了。
至于射杀罗信的那个箭手,只是一个人,而且我们丝毫不知道他的身份,想要抓住他,无疑是大海捞针,唯一还有一点希望的就是,太行山那些山贼,看看能不能从这里寻找到突破口了。”
“父亲真想将景王殿下揪出来?”徐鲁卿意外地望着徐阶。
徐阶摇了摇头道:“如今我想要让景王信任和依赖我,就必须先拿到他的痛处,只有抓住了他的把柄,然后我在当着他的面,将把柄毁掉,景王才会信任和依赖我,所以,案子还是必须要查下去,不过不能够再大张旗鼓了,而是要暗中进行。”
景王府。
何心隐从景王的书房内出来,在花园中慢行,一颗心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罗信交给他的任务基本上是完成了。离间了徐阶和景王之间的关系,稳定了裕王的地位,而且罗信还升了官。他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他实在是不想要每天面对景王那个蠢蛋。
“对面可是何先生?”
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何心隐抬头望去,却见到是一个中年文士,正含笑向自己施礼,便急忙还礼道:
“正是何心隐,阁下是?”
“在下翟东让,景王殿下的幕僚。”
“我也是景王殿下的幕僚。”何心隐含笑说道。
随后两个人便哈哈大笑,待笑声落尽,翟东让客气地说道:
“何先生侠儒之名声,传遍大江南北,今日有幸在景王府相遇,可否赏脸共谋一醉?”
“什么赏脸不赏脸的,我们相遇就是缘分。走,今日就叨扰翟先生一顿。”
翟东让的脸上现出喜色道:“请!”
“请!”
两个人来到了翟东让居住的独院,翟东让立刻安排下人准备酒菜。酒菜也很简单,四样菜很快就端了上来,翟东让先是敬了何心隐一杯酒,然后才道:
“听闻何先生和徐阶是至交好友?”
何心隐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怅然之色,然后点头道:“我们之前是,也希望以后是。”
“哦?”翟东让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意外道:“何先生进入景王府,难道不是徐阁老推荐的?”
何心隐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道:“不是,徐阶如今还不知道我进入了景王府。”
说到这里,何心隐看了一眼翟东让道:“徐阶想要凭借辅佐景王,一飞冲天,我也想要通过辅佐景王,实现我是理想。之前我几次恳求徐阶为我引荐进入王府,只是徐阶都用各种理由推辞了,如此,我只好毛遂自荐了。还好景王礼贤下士。翟先生一直在景王府?”
翟东让脸色一红道:“虽然我很早就辅佐景王,但是我却是不能够和何先生相比。”
“哦?这是为何?”
“在下只是一个秀才,那里比得上何先生。”翟东让的脸色现出怅然之色。
“哦?那翟先生是如何进入王府的?”
两个人这一顿酒吃了一个时辰,席间两个人相互探查着对方的底细,套着对方的话,只是两个人都是狡猾之人,都没有得到对方多少东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