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夫妇
翌日晨起,摇情亲自将替三人准备好的衣饰送了过来。她昨日所说的话分毫不假,这往来城的城主凡事也都需亲自动手。
“昨日听你说想要想要亲自体会国中子民的生活,”摇情道:“在这里是体会不到的,我带你们出去走走。”
“你若是有事在身,我们自己出去即可。”芫芜道。
“不会。”摇情解释道:“往来城虽然几乎每日都会有人被送过来,也有已经醒来的人从此处出去。但并非每个人的身躯都需要修复,正常陷入沉睡的人,由城中侍者负责存入垂目楼即可。”
“而苏醒之后从这里出去的人,就更加无需我一一过问了。”
垂目楼,便是那座收拢沉睡者的百尺高楼的名字吗?昨日未曾留意。垂目,目垂,名字倒是取得既贴切又有意思。
“如此自然再好不过。”芫芜反身从桌上叠放在一起的三套衣裳中拣出两套白衫,长一些的递给陵游,短一些的交给缘何,“回去将衣裳换了。”
……
“缘何。”三人换好衣裳从房中出来重新聚到一处,芫芜盯着缘何道:“你今后便一直穿白衣吧。”
“为什么,阿姐?”缘何一脸不解地看向她。
“因为漂亮呀。”芫芜一边欣赏一边颇为认真地解释道:“我见过许多穿白衣的人,就数你穿最好看。”
“此言非虚。”摇情也附和道:“这身衣裳,确实和缘何小公子极为相配。”
“阿姐,我是男子,如何能用漂亮来形容呢?”听了夸赞,缘何却有些不满。
“男子为何不能用漂亮?”芫芜反问道:“你本就长了一副漂亮相貌,不用漂亮要用什么?”
“……”缘何辩不出个所以然来,眸光一瞥,顺势将陵游拉了进来:“阿姐,那陵游哥哥呢?你如何来形容他的长相?”
“他也漂亮。”芫芜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回答道。
缘何看向陵游,却见后者神色平静。对于被人用漂亮来形容,似乎全然不排斥。
他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漂亮真的不是只能用来形容女子的词语?
漂亮的小公子陷入了沉思,看得摇情又是一阵发笑。
“对了,”芫芜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说无启国没有孩童吗?那缘何身上的衣裳是从哪来的?”
“半落命人连夜做好送过来的,连同你们身上的这两件也是。”摇情解释道。
“他命人送过来的?”芫芜对于昨日那傲慢无礼的男子,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感。
她并不掩藏自己的想法,摇情自然看得出来。遂解释道:“他昨日那番态度,是将你们误认成了旁人派去刺杀我们的刺客。”
“后来发现误会你们了,”摇情笑了笑,然后道:“他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致歉。”
“他那个人就是如此,有时全然不在意身份脸面,有时候却又别扭得令人费解。”
“阿芫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便不要和他计较了。”
对方都如此说了,芫芜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个话题,便暂时揭过不提。
“还有一件事,到了外面之后,你和陵游公子留意一些自己的举止。”一行四人再次进入幽深的巷道,摇情看着芫芜提醒道。
“留意举止?”芫芜不解,“这里还有什么不可触犯的规矩你昨日没有告诉我们吗?”
“……”摇情沉默许久,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国中子民极为忌讳男女接触过于亲密。”
“男女授受不亲吗?”芫芜不解道:“我和陵游没有触及这条忌讳吧?”
“不是……”摇情眉头微微拧起,“不是你理解的那样,这里和你们所在的国度不一样。”
“哪是哪样?”芫芜看她发急的情态,反而有些忍俊不禁,“你连往来城的事情都能坦然相告,怎么此时反倒语焉不详起来?”
“确实还有一件事情未曾告知。”摇情神色微敛,看向芫芜,“这无启国和你们生活的国度最大的不同,并非人死后可以复生。”
“那是什么?”芫芜问道。
“在这里,同性别者结为夫妇才是常事。而男子和女子相恋,会被视为不堪入目的行径。”
……
摇情话落,另外三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下,连神态鲜少变化的陵游都瞪大了双眼。
三双充满惊愕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摇情,同时传达出一种意思——你是不是将话说反了?
“你们没有听错。”说出来之后,摇情像是卸下了重担。她重新抬起脚步前行,面上露出一抹轻笑,“所以我方才告诫你们,出去之后举止莫要过于亲密。否则……会招致谩骂的。”
……
国人不繁衍子嗣……原来如此。
“何为举止过于亲密?”芫芜问道:“男子和女子走在一处便是过于亲密?忌讳如斯?”
“从前倒也并未如此严重,”摇情面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只是最近……尤其是皇城中的子民,会格外忌惮。”
“那界线在何处?”芫芜继续问道:“当真连一同走路都不行?”
他们昨日从城中穿越过来,不也是一行五人走在一处吗?也并未引起多大的骚乱。
“倒也没有这么严苛。”摇情道:“不要有肢体接触即可。”
“若是想要完全规避旁人的目光,最好不要并肩而行。一前一后行进,中间隔出一些距离。”
闻言,三人纷纷点头。
“摇情姐姐,我呢?”缘何问道:“我也不能和你或者阿姐走在一处吗?”
对了,一时把缘何给忘了。
“即使不走在一处,也很难不一起注意吧。”芫芜道:“照你所说,无启国从未出现过孩童。”
“无妨。”摇情道:“届时我捏个诀,将他的身形隐去即可。”
“昨日我们经过城中的时候你便是如此做的?”芫芜问道:“那我们为何一直能看见他?”
“此等利用微末术法,只对那些灵力低微的人有用。”摇情解释道:“修为高出一定程度之后,自然便难以隐瞒了。”
“而国中修为高深者,大多不会现于市集之上,所以大可放心。”
……
摇情将城门打开之后,一身白衣的半落正负手等在门前。
第六十一章 灾星
无启国中的街道两边也有小贩叫卖,所卖之物和尘世无甚多不同。有食肆也有酒肆,歌坊乐坊、茶楼赌馆样样不缺。
只不过每一个走在街道上的人,不论美丑,都有一张年轻的脸和一具年轻的身体。
国中人虽然皆是男子穿白袍女子着玄衫,但是略微留意,便能发现其规格式样大不相同。贫穷或是富贵,也基本能够一眼看出。
再者,便是如摇情所说,国中皆是男子和男子做夫妇,女子和女子成恋人。和那日他们在海滩上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此时周围的人也皆是两两结伴而行。
这些相同性别的人当中,挽手搭肩者有之,相互玩笑之后因为过于喜悦兴奋直接抱在一处的亦有之。
而这些场景对于芫芜、陵游及缘何三个外来人而言,着实太过震撼。在尘世,若是两个男子或是两个女子当街搂搂抱抱不成体统,恐怕会被整条街的人围观指摘甚至斥责谩骂吧。
可是在无启国,却是一切都反了过来。
经过一家酒肆的时候,两名男子相携一同从里面出来。芫芜的视线从酒肆大门上方所悬挂的牌匾回来的过程中,余光收入了那两名男子拥吻的场景。
未及惊讶升起,她的视线瞬间被挡住。
陵游牵着缘何同半落走在前方,她和摇情则并肩走在后面,中间隔了约莫两尺的距离。此时他转身将长臂伸过来,遮在了芫芜眼前。
另一只宽大的衣袖,则顺手盖住了被摇情隐去身形的缘何的脸。
“陵游哥哥,怎么了?”缘何并未注意到方才那两名男子,所以疑惑地问道。
“无事,继续行路吧。”陵游将两只手一同收回,再看过去,方才站在酒肆门前的两名男子此时已经正常地并肩而行,牵着手融入了街道上的人群中。
芫芜正欲说话,却发现周遭投来多簇探寻的目光。她一一回看过去的同时,手臂被身旁的摇情挽住。而那些视线,也随即从她身上撤回。
“怎么回事?”芫芜被看得莫名其妙。
“此处往来人群过多,方才陵游将手伸到了你面前,应当是被其中几个人看到了。”摇情解释道。
“……”芫芜哭笑不得,“所以你出城之前对我们的告诫,并非危言耸听?”
“若是不习惯,也只能先忍忍了。”摇情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毕竟在此处,或许你们司空见惯的场景,大多都会被归为异类。这里,本就和你们所在的地方不同。”
芫芜默默点头,不期然又收到了一缕不善的目光。她立即反追过去,惊讶地发现它的主人是走在前面的半落。
被芫芜看着,后者也没有将看过来的视线收回,直到摇情松开了挽着她的手臂。
……
无启国虽然只有十万人,但是都城所占地域比之尘世的皇都并不逊色。据摇情所说,这国中十万子民,超过半数都居住在都城之中。剩下的那些人,也大都和都城比邻而居。
“那住在海滨的那些人呢?”芫芜问道:“他们若是陷入了沉睡,你们岂不是要派人去那里将他们的躯体带回往来城?”
“多数情况下不会。”摇情道:“往来城灵蝶出寻,找的是那些流落在外而无人收拢的身躯。”
“而国中子民若是结束了这一世的寿命,大多数都会由伴侣或是友人将其身躯送去往来城安放。”
“那些无人收拢的身躯,要么是孤身一人没有伴侣朋友,要么则是像昨日那些刺客一样,因为犯下了会连累其他人的罪责,所以无人敢前去认领。”
“那你呢?”芫芜看向她,问道:“你身为往来城的城主,若是你陷入沉睡,这往来城的新城主要如何选出?”
“不会有新的城主。”摇情并不避讳,直接回答道:“往来城自古以来只有两名城主,两人如同日月,一人苏醒一人沉睡,轮流守护往来城。”
“如今我醒着,另一人便在沉睡。当我今世的寿命结束之后,那人也该醒来了。”
“这么说,你们二人共同守着一个地方,却并不相识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芫芜问道。
“是。”摇情点头。
“你们这里的规制法度都奇怪的很,”芫芜想了想,评价道:“但是细思下来又自成一格,没有一丝错漏。”
“阿姐,前面有一家食肆。”缘何的声音传过来,“我们进去歇息片刻好不好。”
“你有饭钱吗?”芫芜故意打趣道:“莫不是又想吃了人家的饭菜,不给饭钱就跑路?”
“半落哥哥有,”这一回缘何底气十足,“他说他来付!”
“小点儿声,旁人现在是看不见你的。”芫芜提醒道。
“阿姐,去嘛去嘛。”缘何仗着自己被隐了身形,跑过来抓住了芫芜的手臂,“去尝尝这里的饭菜是不是和我们从前吃过的不一样。”
“都是五谷果蔬做成,有什么不一样。”虽是这么说,芫芜却任由他拉着一同进了食肆的大门。
进入白墙黛瓦的食肆中,却见宽敞的大厅里桌椅柜台全部呈现透明状,竟然是用价格昂贵的水晶取代了木头制成。连脚下的地板,也在底层的石板之上铺就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水晶。
缘何一进入其中看到这些,那双极喜欢珍宝的眼睛自然是涌现了光芒。只不过不如昨日在往来城巷道中那样精彩,从而让芫芜能够判断出这些水晶应当是不如往来城的那些寒玉值钱。
“这家食肆中的菜品是整座城中最好的。”摇情道:“半落在这里订了常年的雅室,我们去楼上就坐吧。”
悬空的楼梯同样是水晶制成,拾阶而上途中缘何将声音放到最低,问道:“摇情姐姐,这家食肆的主人这么富有吗,连楼梯都用水晶来造?”
摇情先是被问得一愣,随即笑道:“并非你想的那样。在这里,各色木料最为珍贵,玉石玛瑙次之,没有你们所说的金银。而这楼梯所用的材料,价值仅仅高于最不值钱的石料罢了。”
“你们听到坊间传闻了吗?”几人在楼梯拐角处和另一波从上面下来的人相遇,对方的谈话并未特意压低声音,自然传入他们耳中。
“什么传闻?”说话的是四名女子,其中一名问道。
“听闻咱们主君……”
“主君?”又一名女子忍不住抢先接话道:“主君除了那桩事,还有什么能压过它的传闻?”
她话落,四人纷纷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半落的身形忽然上前,却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的摇情无声拦住。
摇情不着痕迹地推着他继续前行,芫芜几人随后跟上。将楼梯走完的途中,也将那四名女子的议论听了个梗概。
“听说主君不仅和那妖女生了那般苟且之事,还避着众人暗中诞下了灾星……”
“什么灾星,你说明白些。”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男女苟合生出的东西……往来城志曾有记载,数千年前国中曾有男女苟合,并且还诞下了能给整个国度带来覆灭之难的灾星……”
第六十二章 遇刺
进到雅室之内后,半落和摇情的脸色都称不上好看。
“几位有何需要?”一名侍者模样的女子跟在他们身后过来,脚步停留在房门前。
“没有,退下。”半落的声音中透着难以驱散的阴沉,那进退有礼地侍者被吓得微颤一下。
“将你们这里最擅长的菜品上来几份,酒水也拿来一些。”摇情却已经收敛面容,走到侍者面前吩咐道。
“是。”侍者恭敬行礼,伸手将房门带上,然后退下。
“方才那谣言是谁传出来的,本君要将其碎尸万段!”半落怒气不减,手掌落在厚重的实木桌案上,木头上的纹理顷刻间变成了真实的裂纹。
“谁传出来的不重要。”摇情却道:“方才过去的那些人,是如何得知灾星之说的?往来城的城志,非城中之人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看到。”
闻言,半落面上怒容稍减,转头看向她。
“所以她们方才所说的灾星一事,当真在无启国中发生过?”芫芜适时开口问道。
摇情点头,解释道:“往来城志记载,千年前也曾有过男女相恋的事情发生。”
说话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半落。
然后接着道:“那二人隐于人迹罕至的海滨,暗中诞下孩童,并且偷偷将其养大。”
“但是后来还是没能逃过被人发觉的结果,国人和军队一同过去,将那二人连同他们的子嗣一起囚禁起来,带回了国都。”
“那孩子当真是灾星?”芫芜问道:“他给无启国带来了什么灾难?”
“城志记载,因为当时人们发现的及时,所以阻止了灾难的降临。”摇情道:“那对男女被当时的主君赐死,又因为民愤难平,在其死后又处以分尸之刑。”
“那个孩子呢?”芫芜道:“他的父母皆为你们无启国的子民,那他是不是也有重生的能力?”
摇情却摇头:“他被视为会给举国带来覆灭之难的灾星,身份并不被国人承认。自然,也算不得无启国的子民。”
“覆灭之难……”芫芜哂笑一声,没有继续出言。
“后来呢?”缘何开口问道:“摇情姐姐,后来呢?”
“当时的国人要将其毁灭,但是又惧于每颗心脏上都附有诅咒而无人敢动手。”摇情道:“后来是当时的往来城主出面,将其带入了往来城中销毁。”
“所谓灾星,”芫芜嗤笑道:“只是因为那孩子是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生灵。那些人害怕的,不过是自己的想象。”
半晌之后,她又将目光转向半落,开口问道:“你是这无启国的主君?”
半落回看过来,室内一阵寂静。
“并非刻意隐瞒你们。”回答的是摇情,“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怪不得你方才这么激动。”芫芜淡淡道。
摇情和半落都在等着她继续发问,等了许久,却不见芫芜或者是陵游、缘何任何一人再开口。
不多时房门处传来动静,缘何在侍者刚刚出声呼唤时便跑过去将门打开来。侍者看不见他,进门之时还有些疑惑。
“菜品和酒水已经送上,诸位请慢用。”侍者似乎没有看到桌案上的裂纹,安静地将东西放下之后便关门退下。
“阿姐,陵游哥哥,摇情姐姐,半落哥哥。”缘何将人叫了个遍,“菜要趁热吃才好,你们怎么还不过来?”
……
日落时分,四人回到往来城前。
今日食肆中侍者端上来的是果酒,缘何贪杯,直到此时还醉在陵游背上。
“回去吧,我们这便进去了。”摇情对着半落道。
“要不,你们今日都和我一同回去吧。”半落眉头微皱,“今日食肆中的那几个人……”
“我在这往来城中,还能有什么危险?”摇情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过后又轻笑道:“况且我若是和你一同回去,你那里还不得翻过天来?”
“那我站在这里,看着你进入之后再走。”
摇情不再否决,利用衣袖的遮挡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和芫芜以及陵游一同向城门而去。
没走几步,便有几个抬着担架的侍者凭空出现在城门近前。和昨日不同的是,今日两张担架上盖的皆是白布,也没有传出血腥气。
看来这两具是女子的身躯,而且应该无需修复,芫芜心想道。
“城主。”四人向摇情行礼。
“起身吧。”摇情抬手,欲打开城门。
却忽听一名侍者喊道:“城主,这人身躯有异常!”
闻言,摇情自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快步去到那人身边。她蹲下身,伸手去掀盖在上面的白布。
“摇情!”芫芜原本正在低头查看缘何的情况,却被后方一声惊呼惊得下意识抬起头来。
兵器撞击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半落的弯月长刀将一名往来城侍者袭向摇情背心的匕首打落在地。
待芫芜看清一旁的情形的时候,才发现本来躺在担架上的“尸体”,此时却用手中的短剑穿透了摇情的身体。并且觉得一击尚不足以致命,还欲再补上一掌。
半落闪身至摇情身旁,接下那一掌的同时揽住了她向后倒去的身体。
“上邪!”
长剑出鞘,挡住了另外三名侍者袭向中间两人的短剑——四名侍者两具“尸体”,居然有五个都是刺客!
“看好缘何。”芫芜说话的同时,已经飞身上前。
她伸手接过上邪,以一敌三迎上来人的招式。而另外两人,一个一开始便被半落挥出的长刀取了性命,另一个在和他对掌之后爆体而亡。
不过须臾,上邪已经连挑三条手臂的手筋。陵游也来到近前,驱动手中的黑气将三人压制在地上。
“摇情怎么样了?”芫芜转身跑向摇情,同一时间回到半落手中的弯月长刀再次飞出,直接斩下了剩下三个人的头颅!
“跟上我。”弯月长刀飞出去一圈重新回来并且消失在半落手中,话落,他和摇情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原处。
芫芜和陵游对视一眼,随即也隐了身形。
……
第六十三章 逼宫
“为何不找医者?”芫芜看着半落亲自将短剑从摇情体内拔出,不由问道。
“如今所有人都想要取我们性命,我不信任何人。”半落手掌附在摇情的伤口处,将灵力输入其中。
“可是她的伤……”
“她不会有事。”
闻言,芫芜不再多言。
“劳烦你们在此处替我守着她,我出去找药。”约莫一刻钟后,半落从安置摇情的床榻上起身,看向芫芜道:“我不回来,绝对不能让除你们之外的任何人靠近这里半步。”
“拜托了……”
他一身白衫处处染着鲜血,连同双手面颊也满是狼狈。看向芫芜的眼中充斥着焦急和诚挚,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原本高傲?
“放心。”芫芜错开他的视线,回答道。
……
摇情着黑衫,将伤处的狰狞遮去了大半。再加上半落灵力加持,看上去也并没有很虚弱。但是芫芜却不如此作想,她踱步道床榻旁,将手放在了她的天灵盖处。
“灵息微弱,脉搏也不足。”她蹙了蹙眉,看向正将缘何放在软榻上的陵游,“应该是伤到了心脉。”
“奇怪……”陵游走至榻前,又听她喃喃道。
“怎么了?”
“她的心脏似乎……在自行修复。”芫芜的双手一直放在摇情的手腕和天灵盖处道:“脉搏在恢复,但是灵息却越来越弱。就像是……身体主动把所有灵力都调动过去修复心脏了。”
“这无启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秘辛,国中人更是有死而复生之能。”陵游道:“她是往来城的城主,比之一般人自然要有更多秘密。”
“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她身上,也不会显得格外奇怪。”
芫芜缓缓点头,又接着道:“但是她灵息一直在衰竭,半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放心。”陵游道:“他一定不会容许摇情有事的。”
……
可是直到夜半,出去寻药的半落也没能回来。而躺在踏上的摇情,灵息已经微弱到让人觉得它即将消逝。
“不能再等了。”芫芜说话的同时,已经将指尖放到了摇情的额头上,“他肯定是中途遇到了什么变故,不然不可能到现在还不回来。”
“等等。”陵游抓住她的手腕,“我来吧。”
“此举对于灵力的消耗过大……”
“难道放在你身上消耗便会变小吗?”芫芜拿开他的手,话落已经有青芒在指尖显现。摇情的身体情况实在特殊,她只能一边探索一边缓缓将灵息注入,不敢有丝毫松懈。
两个时辰后,天光逐渐进入房中。
芫芜第三次探向摇情的额头,然后露出一抹苦笑:“又被吸干净了。”
昨夜夜半第一次将灵力注入摇情体内,一个时辰之后她再去探查的时候却发现注入她体内的灵力消失不见了。
芫芜不敢懈怠,第二次为其输入灵力。但是此时再行探查,又几乎被消耗了个干净。
她叹了口气,欲开始第三次。
但是未及出手,却听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狼狈无比的半落冲了进来。
他此时是真的狼狈,手中的弯月长刀不曾收回,身上的血迹增加了数倍,且凭空多出了几道骇人的伤口。
“摇情……”
“她还活着。”芫芜一句话,给了对方继续上前的勇气。
半落趴跪在榻前,探查完摇情的状况之后,迅速从怀中拿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子。瓶内装有一株枝叶青翠的药草,被他放在摇情的伤口处之后,自动消涅于她体内。
一开始无甚变化,过了片刻之后,她胸前的剑伤开始愈合……
“多谢。”半落转过身,对着芫芜和陵游拱手俯身,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多谢你们救了摇情。”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芫芜略有些不自在,待半落直起身之后看着他问道:“按照你的计划,应当早就该回来了吧?”
“现在……”她上下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是遇到麻烦了?”
“一言难尽。”半落也低头打量一眼自己的形容,然后道:“本君被人带兵逼宫了。”
“逼宫?”芫芜只是大致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有人想要夺你的主君之位?”
半落点头,然后俯身去查探摇情的状况。看到预想中的效果出现之后,他轻轻出了口气。闭眼又睁开,掩下了眸中的惊慌。
“从摇情受伤开始,我们便走入了旁人设好的圈套中。”他解释道:“像昨日那样的刺杀,我和摇情几乎隔几日便会经历一回。十几年以来,千余次刺杀,我们早就司空见惯。”
“千余次?”芫芜一边惊讶一边询问:“那为何这一次会放松警惕?”
摇情的修为,若非放松警惕,绝对不会连昨日那几个人都应付不了。
“因为那些人,都是是往来城的侍者。”说到此处,半落面上一片阴鹜,“是她从不会设防的人!”
……
“外面的情况如何?”虽然心中仍有诸多疑问,但是芫芜也知道此时不是解疑的好时机,“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做主君做到被人逼宫的份上……芫芜忽然想起了从前在青衿门的自己。
“看你这一身的伤,外面恐怕不好应对吧?”半落没有立即答话,她便接着问道。
“两方大军正在对峙。”半落答道。
“敌军有多少,你可有胜算?”
“敌军八千。”半落答道:“我军两千。”
“……”芫芜只在心中道:倒是比我当时强了不少。
“如今只需坚持十二个时辰。”半落道:“十二个时辰后,摇情便能苏醒了。”
“她醒来之后呢?”芫芜问道:“两千对八千,你可有胜算?”
“没有。”未落坦诚道:“可是我们所踏上的,本就是一条毫无胜算的路。纵然荆棘遍地,也走到了今天。”
“没有胜算又如何?我所求,不过是能和她一直相伴。”
……
“主君!”门外传来士兵的呼喊,“不好了主君,叛军设了万仞诛灵,我军抵挡不住,他们已经闯进内城了!”
“万仞诛灵!”半落“腾”地起身,跑到房门处将门打开:“摆阵之人是谁?”
第六十四章 万仞诛灵
“流照?”半落立于两军阵前,看着对方阵营中身穿黑色布衣处在一群甲胄裹身士兵中而格外显眼的女子,神情一瞬间复杂到难以形容。
“昏君!”发动此次兵变的是主君的左膀右臂之一、百臣之首洛闲潭,“你荒淫无道也便罢了,如何敢将举国子民置于险地?”
“你为何会过来?”半落却对其他所有都置若罔闻,将全部注意都放在了黑衣女子身上。
“昏君!”洛闲潭大怒。
“本君说话,何时容你撒野?”弯月长刀飞出,直袭向洛闲潭面门。
但是近身瞬间,被流照出手挡住。她的兵器居然也是一柄弯月刀,只不过规制和半落这柄略有不同。
“多谢……多谢先生相助。”洛闲潭吓得脸变了色,从地上起身之后迅速错步躲到流照身后。
“呵呵……”弯月长刀回到半落手中,他面容冷峻,不再言语。
“将灾星交出来。”流照终于开口,声音和偏于冷峻的外形倒是不甚相配,“你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灾星?”半落神色一冷,“你也相信他们这种不择手段的鬼话?”
“我见过他。”流照道:“他此刻就在你身后的宫殿之中。半落,将他交出来,你和……摇情才会无恙。”
半落向后看了一眼,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他们所说的灾星,恐怕不是凭空造谣。
“你是在何处见到的?”半落立即反问道。
“往来城外。”流照道:“摇情对他用了隐身诀,数次带他出入往来城。”
“你怎知那是我和摇情的孩子?”半落大喝,“流照,你宁愿信他也不愿信我?”
“……”流照沉默。
“那自然是你和那妖女苟合生出的东西,”洛闲潭躲在大军之中高声大喊:“不然那灾星为何会出入往来城?”
“你要证据是吗?往来城今日被你杀死的四名侍者便是证据!”
“只因撞破了你和妖女的秘密,便被你当街杀害。昏君,抛开其他不谈,只这杀戮往来城侍者一个罪名,便足够将你驱下君位,打入囚牢。”
……
“这世上的黑白,当真是掌握在有嘴的人口中。”芫芜无声地站在士兵身后,听着前方的交谈感叹道。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陵游:“那人口中的灾星,是在说缘何吗?”
后者微微颔首。
“那小家伙儿若是直知道有人这么骂他,还不得伤心半日。”芫芜话中透着玩味,手中能和主人心意相通的上邪却颤了颤。
此时又听前方传来叫嚣的声音:“昏君,还不快些将灾星交出来,然后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你是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叫嚣?”卫落脸上并未见多少愠怒,反而满含不屑和嫌弃,仿佛在与什么肮脏的东西交谈,一不小心便会污了耳朵。
“你……”洛闲潭欲再开口的话被流照抬手止住。
“将他交出来。”流照道:“半落,你只要将他交出来,此事我便不会再插手。”
“你还是不肯信我?我已经说过,那不是我和摇情的孩子。”
“满口胡言!”洛闲潭再次开口,“无启国中何时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往来城志明确记载,只有男女苟合才会制造出来这样的灾星!”
“他自海外而来,并非无启国中人。”半落不理其他,只看着流照道:“我说这些,你可相信?”
流照不言。
半落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弯刀:“你们想如何?”
“让本君向你们低头吗?”他嘴角上挑,仿若与生俱来的傲慢纤毫毕现,“就算是踏着本君的身体过去,这一幕也绝不会发生。”
“半落!”流照的情绪终于不再平稳,她怒道:“你当真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这件事,本君不是已经做了许久了吗?”他继续笑道:“当初为什么要抢下这个君位,别告诉本君连你也忘了。”
“昏君暴虐无道,当诛!”洛闲潭从流照身后现身,面向的却非半落,而是持兵戴甲的八千将士。
“昏君暴虐无道,当诛!”
“昏君暴虐无道,当诛!”
“……”
大战一触即发,对面八千人马喊声响彻云霄,退守宫殿之前的众人却未生出丝毫惧意。
“誓死守卫主君!”一人带头,千人响应。
“誓死守卫主君!”
“誓死守卫主君!”
……
“摆阵!”流照的声音混着灵力传播开来,站在她身后的八千士兵立即四散开来。不过片刻的混乱之后,在其身后呈现出一个颇为古怪又规整无比的图案。
“人阵?”看到她身后士兵的行动之后,芫芜眉头微皱。
“何谓人阵?”陵游问道。
“阵法有灵阵和人阵之分。”芫芜解释道:“前者多为修士所用,是以自身灵力为依托,造出阵法发挥出巨大的力量。”
“后者则多为人族所使用,通过特殊的方式将大量人力混合编制在一起,从而发挥出比那些人力量总和翻出数倍的力量。”
“师父曾经说过,玄门的灵阵一开始便脱胎于人族的人阵。”
“方才听摆阵之人发号施令,她的修为绝不会属于平庸之辈。”芫芜的眉头越蹙越紧,“而且……”
“能被无启国选作兵士的人,也不会是没有丝毫灵力的普通人。”陵游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说完。
……
“御敌!”半落一声令下,身后士兵也迅速各自行动,顷刻间用盾牌筑起三丈高的铁墙,将后方的宫殿完全遮挡住。
同一时间,他携弯月长刀,向着流照冲去。
两柄弯月刀的刀刃剧烈碰撞,四溢的气力直接将离他们最近的一圈士兵震翻在地。洛闲潭也在此列,倒地之后只觉胸口头脑皆是一阵翻涌,瞬间不知今夕何夕。
“发仞!”和半落交手期间,流照对着下方发号施令。
只见下方将士立即从腰间拔出佩刀,附上自身灵力之后,保持着整齐划一的动作变换阵型。待众人再次站定,顿时有万柄长刀横于上空。
这些“长刀”为持刀之人的灵力所聚,只有其形而无实体。但是其上所带的杀伤力,却要多出它们的真身数倍。
“杀!”阵中士兵再次变换持刀姿势,凌于空中的万柄长刀立即朝着前方攻去。
那些刀影打在了盾牌之上,巍峨的贴墙一开始摇晃了顷刻,但是随即便稳定下来。直到万柄刀锋尽数消散,也没能将其击倒。
和半落对战的流照心中一骇,再次发出号令:“发仞!”
她慌神只在一瞬间,却仍旧给了半落可趁之机。第二批刀影冲向前去的同时,半落手中弯刀从其手臂划过。
第二批刀影打在盾牌之上,仍旧只是让三丈高的铁墙微微摇晃。待万仞尽发,它仍旧屹立。
“何人相助?”二人的对战没有顷刻停歇,流照出声问道。
“和我们站在一处之人。”半落于空中折身,躲过流照一击。同时将手中弯刀甩出,击向对方腰腹。
第六十五章 再见陌路
整座铁墙从外面看上去像是毫不费力地抵挡了两个回合的攻势,但是只有处在其后的士兵以及芫芜和陵游切身体会到了万仞诛灵的威力。
“像这样的攻势再来两个回合,就算我们撑得住,盾牌之后的人也撑不住了。”芫芜和陵游立在宫殿门前即千余士兵的身后,用灵力支撑着前方的铁墙。
连续接下两回攻击之后,他们还只是灵力损耗有些严重。而那些直接握着盾牌垒成铁墙的士兵,却已经有许多在巨大气力的压迫下七窍溢出血迹。
……
“发仞!”流照第三次发令,下方持刀士兵再次开始变换阵型。
“诛杀昏君!”从下方并未入阵的士兵中再次跃出两人,飞身上前攻向半落。
这二人到来之后,流照立即从战局中脱身。半落欲追上前,却发现新来的二人在想方设法拖住自己。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另一边铁墙承受了第三回合的攻击。它像是变成了柔软的绸布,在此次攻势中大幅度地摇晃摆动。
直到最后一柄刀影撞上去之后化于无形,终究是堪堪立在了原处。
“发仞!”流照飞身立于阵型上空,紧接着发出第四次号令。
在下方众人变换阵型的同时,流照将弯月刀收回,双手在身前结印。这一次,刀影从入阵士兵手中长刀之上跃出之后,居然于半空中一分为二,分出的第二批则涌向流照身旁。
“杀!”一声高喊,第四批刀影攻向前方的铁墙。与此同时,流照控制着另一半从上空跃下,万柄刀影化成飞龙纵跃而下,撞向铁墙之后的宫殿。
“半落!”流照大惊,想要收势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原本被人缠住的半落不知何时飞身来到了铁墙上空,四肢伸展以身躯作盾挡在了刀影之前。
“砰!”下方由盾牌组成的铁墙应声而倒。
上方的“龙首”也抵达半落身前。
但是下一瞬,一团黑气凭空出现,将半落的身形瞬间掠走。
而那万柄长刀,自然尽数落在了下方白墙黛瓦的宫殿之上。
“嗵……”整座宫殿瞬间坍塌,扬起的尘土迅速将上万士兵尽数笼罩其中。
“诛杀灾星!诛杀妖女!”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即便传来了声势浩荡的喊杀声和脚步声。不论是入阵还是未曾入阵的士兵,纷纷拿起兵刃冲向已经化为废墟的宫殿。
“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是吗?”一道淡淡的女声压过了震天的骚乱,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我最讨厌这种小人行径。”
纷乱中亦有人四处找寻发声之人,奈何飞起的尘土尚未落下,两步之外根本看不清身形。
……
“陵游。”芫芜道:“废墟。”
“好。”
戴着白玉戒指的两只手扣合在一起,黑气和青芒从二人掌心溢出并相互交织。
“开!”
……
“啊!”
“什么东西!啊……”
“救命!救……”
“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恐慌造成的新的纷乱以废墟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用比飞尘更快的速度将所有人包围在内。
“怪物!有怪物!啊……”
“救命……”
……
“现在想要逃跑?”方才的女声再次出现,“晚了。”
接着,便是那些即将跑离战场的人忽然被无形的阻力阻住。有些甚至因为速度过快,而直接被反弹在地。
“啊!怪物啊……”
“救命!救命……”
“……”
恐惧的气氛又从边沿向中间聚拢,于是整个战场的纷乱再上一层。
“不要惊慌!”另一道女声传入众人耳中,“四周只是被人设下了结界,破开即可。”
流照话落,弯月刀现于手中。她蓄注灵力于其上,奋力前劈。
一击未成,她再次蓄力,连续劈下三刀。
笼罩在四周的结界终于被破开,她高声喊道:“结界已经破开,快走!”
此时飞尘已经缓缓落下,处于其中的人开始能看清周遭景物。流照转身,亲眼看着几名士兵惊慌之下跑到了那坍塌的宫殿旁,然后瞬间便没了身影。
“不要靠近废墟!”她再次高喊。
“这个人有些意思。”芫芜和陵游并肩立于整个战场的最外围,她握着上邪的五指微微跳动,“我去会会她。”
“你今日灵力已经……”陵游想要拉住她,动作却迟了一步。
流照的目光正在四处搜寻,一柄长剑忽然当空劈下。她侧身堪堪避过,同时手中的弯月刀反击回去。
“你是何人?”二人对过一招之后相互错开,流照方才看清来人的容貌。
对方是一名陌生女子,穿着并不适合打斗的广袖衣裙,手中所握长剑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不是凡物。
而在接受打量的同时芫芜也在打量着对方,只见对面的黑衣女子头发高高束起,不戴簪钗,未施粉黛。利落的窄袖长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倒是有一种英姿飒爽之美。
不论是人还是物,对于漂亮的、顺眼的,尤其是有独特风姿的,芫芜总是格外宽容。奈何眼前这位气质少见的美人却是敌手,还是一个想要缘何那个小家伙的性命的敌手。
所以那份本该生出的宽容,此时自然消失于无形。
“敌人。”开口回话的同时,芫芜已经再次持剑而上。
流照不敢有分毫携带,一刀一剑顿时战作一团,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只不过多番惊吓之后参与这场战争并且还没有被只化境吸入其中的人,要么早已四散而逃,要么正在逃走的路上。此时观看她二人过招的,只有一个陵游。
哦,还有逆着人群走过来的半落,以及跟在后面的缘何。
在第二批刀影消退之后,芫芜和陵游当机立断,直接返回大殿将摇情和缘何带离带殿中。紧急之下只能将二人安置在这座宫殿的宫墙之外,然后再去救“自寻死路”的半落。
……
摇情尚在昏迷,被半落抱在怀中。而缘何则是在睡梦中经历过一番惊心动魄之后终于酒醒,此时脚步还有些踉跄地跟在半落身后,来到了陵游身边。
“陵游哥哥。”缘何睡眼惺忪地扯了扯陵游的衣袖,“阿姐怎么又在跟人打架?”
“那人想要害你。”陵游言简意赅道。
“哦……”缘何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无妄之灾。”
“哦。”缘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待意识全部回归之后,才发觉周遭场景……甚为陌生。
而另一边,芫芜先后替摇情输灵力以及抵御万仞诛灵耗费了不少灵力,而流照发动阵法亦消耗不轻。所以两人此时是半斤八两,都在扛着伤继续过招。
陵游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一刻钟,飞身加入战局。
二对一,流照自然很快落于下风。她接了陵游一掌,喉头顿时一股咸腥。
“别这么看着我们,”三人暂且分开,芫芜和陵游并肩而立,“难道只许你们以多欺少?”
她话落,欲再次上前,却被半落出声喊住。
“芫芜姑娘请停手!”半落抱着摇情走上前去,缘何自然不想一个人被落下。
流照的目光从半落移到他怀中的摇情身上,最后紧紧锁住一同前来的缘何。
“这便是你说的那个孩子。”半落开口道:“到现在,你还是认为他是我和摇情的孩子?”
听到此话的缘何,一脸茫然地看向半落。
“这是我阿弟。”芫芜出言道:“我们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他更不是你口中的灾星。”
流照向后踉跄两步,抬头看向半落。
后者却避过了她的目光,看着怀中的摇情道:“你从前不信我们,现在还是不信。”
“既然如此,朋友之谊便在今日结束吧。”
“我今日放你离去,权当还你早年救命之恩,断你我同门之谊。此后互不相干,再见便是陌路。”
第六十六章 畅谈
一场大战之后,无启国或者说半落和摇情终于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摇情果真如半落所说,在用了那株药草十二个时辰之后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其后她欲回往来城,却被半落态度极为强硬地拦住。
“我不回去,那些被送去往来城的身躯要怎么办?”摇情劝说道:“这一战如此惨烈,必定有许多需要修缮的身躯。”
“他们想要杀你,你还要带伤去替他们修复躯体?”半落气笑了。
“这是我的职责,你是清楚的。”
“是,我从前确实清楚。”半落道:“所以我尊重你的决定,同意你继续守护往来城,守护这十万子民。”
“可是我这么做,却并不是因为我清楚那是你的职责。而是我觉得,有往来城城主这一层身份相护,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可是如今呢?连你最为信任的侍者都出了叛徒,你叫我如何继续宽容?”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摇情缓声道:“守护往来城,收容每一个沉睡子民的身躯,替身有残缺的躯体进行修复。这是往来城城主与生俱来的责任,是我的宿命。”
“宿命?”半落怒道:“千年万年地被那座城困在其中,便是你的宿命?任劳任怨地替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修复身躯,也是你的宿命?即使前一日你差点儿被他们夺去性命,九死一生归来还要立即回去安置凶手的身躯,这也是你的宿命?”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该忍受这些?”
“不许回去!”他紧紧攥住摇情的手臂,“他们昨日想要杀你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死后断臂残首无人收拢,下辈子用一世的残疾来弥补今世犯下的罪孽。”
“半落……”
“摇情姐姐。”摇情欲继续劝说,房门响起,同时缘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缘何,何事?”摇情将门打开,看着缘何问道。
“阿姐说她有许多疑问想要得到解答,你们……你们若是有吵架的功夫,还不如……不如出来给她讲故事。”缘何断断续续地将芫芜教给他的话复述一遍,“还有,当日战场之上有许多你们无启国的子民被阿姐和陵游哥哥关入了至华境中,阿姐想问你和半落哥哥那些人要如何处置?”
“你阿姐在哪儿?”摇情问道。
“在上面。”芫芜仰面躺在房顶上,朗声道:“今夜乌云遮月、群星黯淡无光,实乃夜黑风高,景色甚好。”
“摇情,此等怡人景色,不上来和我们一同观赏吗?”
……
“阿姐,你要的果酒。”缘何完成传话的任务之后,又被驱使着去寻些酒水过来。他提着从酒窖找来的三坛果酒飞身跃上屋顶,见芫芜已经将仰躺的姿势变成坐起。
她换下了那身广袖衣裙,此时着利落的窄袖长衫。坐在重檐歇山顶的最高处,一条腿垂在瓦片上,另一条腿则曲在身前用以支撑手臂。
摇情端坐在芫芜身旁,肩膀挨着她的背部。
而两名着白衫的男子,则一左一右立在两旁。陵游手中握着上邪静立,半落则祭出了那柄弯月长刀,低头擦拭几日前留在上面的痕迹。
“怎么只有三坛?”芫芜一边伸手去接,一边问道。
“我在膳房发现了一种从前没有见过的食材,过后想去研究它如何烹饪。”缘何解释道:“摇情姐姐身上有伤,不能饮酒,所以就拿了三坛。”
缘何此举自然又得了所有人或是眼神或是话语的夸赞,然后带着满心愉悦去膳房研究他的新菜式了。
“给你。”芫芜从三坛酒中拿出两坛,先递给陵游一坛,然后将另一坛丢向半落:“我和陵游替你打退了敌军,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听到,这几日尽看你的冷脸了。”
“……多谢。”半落将弯刀收起,接过芫芜扔来的酒坛。虽然面上冷意并未褪尽,但这句话却说得极为诚恳。
“多谢你们。”摇情也看向芫芜和陵游,“萍水相逢,你们却救了我们的性命。”
“不过萍水相逢。”芫芜接话道:“你却一开始就将对我们知无不言。得人信任,不比救人性命容易。”
摇情没有接话,芫芜摇了摇手中的酒坛,继续道:“方才叫你们上来便是为了听故事,如今酒也有了,就差故事了。”
“听故事……”摇情面上现出微笑,“你们想从何处听起呢?”
“你想到何处,便讲到何处。”芫芜道。
摇情转头看向半落,后者面上的冷意终于在此时散尽。他首先开口道:“摇情之所以一开始便对你们抱有极大地善意,是因为在这里,只有你们三人不会拿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们。她从你们那里,也感受到了善意。”
“善意?”芫芜坦白道:“初遇时剑拔弩张,我自认可没有抱有什么善意。”
“没有恶意,便是最大的善意。”摇情道。
“我是往来城的城主之一,和半落的初遇,也是在往来城。”
芫芜手持酒坛垂于身侧,作聆听状。
“我曾经和你们说过,往来城一共有两位城主。两人一人沉睡一人苏醒,轮流守护往来城。”芫芜道:“我开始这一世的同一日,半落也在垂目楼中苏醒。”
一般而言,每个被收入垂目楼的身躯都会有专人对其进入其中的时间以及开始沉睡的时间进行明确地记录。从而预估出其苏醒的时间并记录在册,届时会有侍者将其从垂目楼中接出来,然后送出往来城。
可是不知为何,半落居然比记录的时间提前苏醒将近一个月,正巧和摇情同一日醒来。
而那一日不仅新的城主苏醒,上一任城主也开始陷入沉睡,所以那一日是整个往来城一百二十年中最忙的一日。苏醒之后的半落躺在垂目楼某一个格子中,无人前去问津。
新任城主摇情刚从垂目楼中出去不过半日,便听侍者前来禀报说垂目楼突发异动。
摇情扔下正在交接的冗杂事务,立即赶过去。待她人到之时,半落已经自己破壁而出,一块寒玉碎落在地。
“往来城自建立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此等事件。”摇情道:“当时因为争论要不要将他提前送出往来城,两个负责记录垂目楼档案的侍者险些出手打起来。”
“连带着整个往来城的人也因为持有不同观点而分作两派,一方认为是之前记录半落开始沉睡的时间的人出了纰漏,以至于算错了他苏醒的时间。”
“另一方则认为此等错处绝对不可能发生,半落提前苏醒,必定是他自身的原因。所以,不能将其轻易送出往来城。”
两方阵营争执不下,新任城主摇情刚刚苏醒便接到了一个烂摊子。但是往往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烦恼作为和祸患同一阵营的,自然有相同的脾性。除了手下人的争执,摇情还要面对半落的纠缠。
是的,在双方争执不下没有得出结论的过程中,半落一直被困在往来城中不得出去。而他当时唯一的事情,便是每日前去纠缠摇情。
第六十七章 对酒当歌
“后来呢,他是怎么出去的?”芫芜问道。
“在城中停留半年,之后便出去了。”摇情道。
“她少说了几个字。”半落在一旁补充,“是往来城主力排众议,亲自将我送出去的。”
芫芜转头看向摇情,也不言语,用表情诉说她正在等待下文。
“你们只见识过他傲慢无礼的一面,却不曾见过他不要脸面的样子。”摇情说起来还在微微皱眉,“他一连在往来城住了半年,勿说是我,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不堪其扰。”
听到摇情的回答,半落似乎是忆起了一些片段,面上似笑非笑,但也按下不表。
……
无启国的人虽然有“死而复生”之能,但是重活一世,前世的种种都会消失。包括记忆、伤病以及积累下来的修为。
所以即使你上一世修为冠绝当世,重新苏醒之后也会灵力全无。唯一特殊的,便是往来城的城主。因为自苏醒之日起便要担着替子民修复身躯的职责,所以摇情初一醒来便有着不浅的修为。
“他从往来城出去之后,拜入武道阵法双绝的菖蒲先生门下开始修习”摇情道。
摇情这一任城主当得也算清闲,尤其是上任之初,被收入往来城的身躯百具之中也难遇一具身有残缺的。所以就像她告诉芫芜的那样,将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在了搜寻奇诡怪谈之上。
在将往来城中所记载的关于奇诡怪谈的内容看完之后,她不得不出去搜寻。而十次出城,则至少过半都能偶遇半落。每一次遇到,后者二话不说首先便要刀兵相见,为了雪他被困在往来城半年中的前耻。
最初几年,半落自然不是摇情的对手。但是每落败一次,好胜心便又要多加一层。那一次一次的败北,反而成了督促他修炼的部分动力。
“他的天赋出奇地高。”摇情道:“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太过惫懒。总之,他不过修了十几年,便有了我和一争高下的能力。”
听她说到此处,半落轻笑,年少之时那些轻狂浪荡的时光,应当是属于他们两个,这辈子最为轻松愉快的阶段。
“二十五岁那年,我终于战胜了她。”半落道:“从那之后,便没有再继续缠着她一较高下了。”
因为他们相爱了。
冒天下之大不韪、赔上名声、堵上性命,选择了彼此为伴。
……
“我有些不解,”芫芜问道:“就算无启国同性别者相恋方为正统,男女相爱为世所不容。但是你们二人的境况,怎会艰难至此?”
“我少时曾有过一次出山门入尘世历练的机会,在那期间也曾听闻过断袖之癖一说,即男子和男子相恋。在我们过来的地方,那样才是被世俗所不容。”
“可是他们至多不过承受世人的谴责或是亲族朋友的疏远,纵然艰难,却也没有像你们这样每日处在刀光剑影、暗杀构陷之中。”
“你们那里可曾明文规定,男子和男子不得相恋?”摇情问道。
芫芜摇头。
“可是在无启国,自古便有明确的律法规定,男子和女子绝对不能相恋。”她苦笑道:“不然,我们也不会遭受举国的反对和谴责。”
“无启国十万子民,每一个都不容许我们在一处。我们的事情起初被人发现的时候,半落因此遭受了数不清的追捕。”
“国中有十万子民,一万军队。”说到此处,她又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了,“十几年前,这一万人尽数用到了追捕半落一事上。”
“你呢?”芫芜问道。
“我因为担着往来城城主的身份,只是受到了谴责而已。”
其实这个“而已”,不该被用到此处。
摇情想起当年最艰难时期的场景,往来城每日收拢过去的身躯之上,被他们的伴侣或是朋友放了无数张写满谩骂的纸张。
那几年负责收拢身躯的侍者在将担架抬入往来城之前,都要先行检查一遍。可是事情发生地多了,他们也不能面面俱到。
“我记得当时替一人修复断掉的手臂,不知是谁生出的奇思妙想,竟然将谩骂和诅咒刻在了那人断掉的手臂之上。”摇情道:“而且应当是怕我会将其忽略,所以位置选的极为巧妙。”
“就刻手臂内侧,紧挨着断口的肌肤上。而那断口又被染血的布条缠着,所以只有我一人能看见。”
“此外还有衣襟、面颊、掌心甚至头皮,层出不穷,源源不断。”
芫芜听得一阵错愕,“为了骂你,不惜毁坏伴侣或是朋友的躯体?”
“在他们心中,我所犯下的罪责大过一切。”摇情道:“我践踏了他们绝不容许触碰的底线。能够给我以谴责,他们不惜做任何事。”
闻言,芫芜嗤笑,“谴责旁人的代价就是让自己发疯?”
“最重要的一条缘由她还没有说,”半落则是冷笑一声,“因为有她在,所有人都有恃无恐。因为不论那些躯体被损坏成何种模样,最后都有她帮他们修复如初。”
半落话落之后,猛灌了一口手中的酒。
“……”芫芜实在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只能提起手中的酒坛抬手碰向陵游陵游手中的那坛,然后仰头喝了一口。后者也默默打开坛子,饮了一口。
而没有酒喝的摇情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视线在三人身上绕了一圈,最后看向芫芜缓缓勾起了唇角。
“为何发笑?”芫芜问道。
“我曾经幻想着,”摇情笑着回答道:“若是有一日我们能遇到传闻中那些来自海外的人,他们能够理解我和半落的感情,能够包容我们彼此相伴,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只是没有料到,幻想忽然就成了真。”
……
想想曾经,可真是有些难熬啊。即使他们二人的修为凌驾于举国子民之上,即使半落九死一生夺取了主君之位。他们还是得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认可,他们仍旧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挚友远离,下属背叛。可真是……寂寞呀。
“你们没从前可曾有过朋友?”芫芜问道。
“半落也曾有挚友。”摇情道:“但是当他将我们的事情告诉那人时候,她回答说,她宁愿相信河水倒流,也不相信有男女相恋这种事情存在。”
芫芜忽然想起了那日也用弯月刀的女子,她缓了缓,将手中酒坛举向摇情:“庆祝你们交到了我和陵游这样的朋友。这口酒,我先替你喝了。”
在摇情的笑声中,芫芜饮下一大口酒。随后又补充道:“对了,还有缘何,差点儿而把那个小家伙儿给忘了。”
“哈哈哈……”半落也于空中将酒坛举向陵游,“是啊,祝贺我和摇情能碰到你们这样的朋友。”
……
夜半过后,三人的酒坛都已变空。缘何找来的这种果酒口感温和甘甜,后劲儿却有些大。所以除了有伤在身的摇情,另外三人都已经微醺。
“摇情。”芫芜此时背倚着摇情的肩膀,将半个身子的重量放在其上。
“什么?”摇情应声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一定是个性子十分软和的人。”她不疾不徐地说道:“后来见你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又能面不改色地面对那些残缺的身躯,又觉得果真人不可貌相。”
“再后来,也就是方才,偷听你和半落吵架,却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看法。”
“阿芫。”摇情轻笑,“你铺垫了这么多,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有一副软和性子,被千夫所指,没有想过退缩吗?”
“想过,也退过。”摇情坦然答道:“但是最后都没能成功。”
她扭头看了一眼半落,然后说道:“这人耐性极好,气性也大,我奈何不得。”
半落则紧接着出言:“为何要躲?为何要退?我自认不亏欠这世间任何人,爱我所爱,求我所求,又为何不可?”
第六十八章 火祭
“膳房在哪儿?”四人在屋顶上吃了一夜的露水,此时天色将晞未晞。
“若是饿了,我让侍者做好饭菜送去你房中。”半落看向芫芜。
“不是,我是想去找缘何。”芫芜起身,“看他用了一夜的时间,有没有鼓捣出什么东西来。”
“摇情,要不要同去?”她又看向摇情,“那小家伙修为不肯用心,做出的菜肴却是难得一见地好。”
“好。”
四人一同飞身下了屋顶,由半落领着朝最近的膳房而去。
可是到了之后,却只见来往忙碌的侍者,而不见缘何的踪影。
“可曾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小童?”半落走到一个俯身行礼的侍者面前问道。
“回禀主君,不曾。”主君接待了三位来自海外的友人的消息已经通过告示在举国传开,此时听半落如此问话满室的人纵然好奇,却也十分从容。
“去别处看看吧。”半落转身道:“城中膳房不止这一处。”
但是一连看了三处膳房,距离他们的居所已经有数里之远,还是不见缘何的踪影。四人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不必再去下一处了,”芫芜停下脚步,“缘何定是出事了。”
“我即刻派人搜寻。”话落,半落的身影消失在原处。
“阿芫。”摇情此时的脸色已经趋于煞白,她清楚自己和半落在无启国中的处境,所以明白几日前被人扣上“灾星”之名的缘何忽然失踪意味着什么。她想要宽慰芫芜,却发现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是有人抓到了‘灾星’,他们会如何处置?”芫芜忽然问道。
摇情听得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会想法设法将其销毁……”
往来城志中原本鲜少有人知道的记载,和主君收留海外来客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在国中传播开来的。
“千年前的那个孩子被往来城主带回去……销毁。”芫芜接着问道:“如今他们不可能将缘何交给你,那会使用什么方法?”
“……火祭!”摇情神色大变,“国中子民害怕受到诅咒,所以从不敢妄动一个人的心脏。”
“但是有一种古老的方法,据说能够减轻诅咒的力量。便是众多人同时做一件事情,通过神火祈告神灵,只要参与其中的人足够心诚,便能一同分担所要降下的诅咒。人数越多,每个人需要承担的诅咒就越少。”
“在何处举行火祭?”
……
无启国古老的祭坛处在整片国土的最南方,与海相接。据说这是上古时期落成的,那时神族还是人族中天生有灵根的一个支脉,三界也并未分立。所以这座祭台,具有上通神灵的力量。
它在这片海滨不知道立了多久,虽然亿万载暴风骤雨的侵袭和无数次滔天巨浪的击打都不曾将其毁去。但是岁月两个字,还是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以至于让人看上一眼便能立即联想到“古老”两个字。
芫芜几人赶到的时候,祭坛已经淹没在人海中——这里居然已经有不下万人聚集,摩肩接踵地立满了正片海滨。
“祭!火神!”一声高喝,万人一同跪倒在地。
芫芜得以看清祭坛上的情形,那祭坛不知是什么材料垒成的,呈现出烈火一样的红。而在一片火红之中,瘦小的白色身躯被和祭坛同种颜色的链条绑在一根圆柱之上。
她没有片刻停顿,跃身而起凌于下方众人之上飞向祭坛。
“阿姐!”
“你是何人?”
芫芜落身在祭坛之上,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出自正在奋力挣扎的缘何,后者则自祭坛下方传来。
两声叫喊之后,下方虔诚跪拜祷告的万名子民也纷纷抬头看到了忽然出现在祭坛之上的四人。
“那是昏君和妖女!”有人识得半落和摇情,高声喊道:“他们要救走灾星!”
海滨顿时一片混乱,芫芜却顾不得其他,落地之后立即拔出上邪,朝着捆绑缘何的链条砍去。
“砰!”无需灵力便能削铁如泥的上邪被反弹回来。
此时已经有原本跪拜在下方的人跃上祭坛,祭出刀兵攻向四人。
芫芜头也不回,屏息凝神蓄注灵力于上邪,再次向前挥砍。
然而此次颜色诡异的链条仍旧没有丝毫损伤,不仅如此,她整个身子更是被弹得向后跌去。
陵游飞身接住她,同时从她手中接过上邪。将芫芜稳稳放下之后,上邪第三次砍向链条。
第三次,仍旧未见丝毫效果。
“这是怎么回事?”芫芜转头朝半落和摇情喊道,此时二人已经和冲上祭坛的人战作一团。
“那链条一直和祭坛同在,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半落手中的弯月刀一举削掉两人手臂,“一旦启用,要么火祭之后它自行断开,要么需由开启火祭的人亲自打开。”
“那人在何处?”芫芜立即四处找寻,奈何目之所及一片喧嚷混乱,于上万人的流窜中寻找一人,难度可想而知。
一名持剑男子突破了半落和摇情的防守来到芫芜背后,被陵游一掌击下祭坛。
“阿姐救我!”芫芜再次转头,却看见未设任何可焚烧之物的祭坛之上,居然凭空生出火焰。那足有一人高的火焰像是拔地而起,将缘何包裹其中。
“阿姐!陵游哥哥!”最开始燃起的火焰在最外层,距离缘何还有丈余的距离。但是很快,第二圈也迅速升起,和缘何的距离瞬间减少了一半。然后是第三圈……
雾霾一样的黑气自陵游掌心涌出,将已经蔓延至缘何近旁的火焰堪堪压制住。
“这火要怎么灭?”芫芜大怒,上邪横扫向前,在来人前身留下了见骨的伤口。迸溅而出的血液洒在了最外层的火焰上,火势瞬间减弱。但是不过顷刻,再次变成了一人高的火墙。
“要用血来灭吗?”短暂的惊喜过后,一双凤眸之中逐渐显现猩红,“要用多少人的血才能灭掉?”
话落,又一人持剑的手臂被上邪斩断,掉落在火焰之中。那人捂着伤口跌倒在地,亲眼看着它化作灰烬。
最外层的火焰,又有了短暂的减缓。
可是最接近缘何的那一层,却即将冲破陵游的压制。
而缘何虽然不曾被火焰近身,巨大的热浪也已经让他难以承受:“阿姐……陵……陵游……哥哥……”
“你们就这么想死吗?”又有两人跃到了陵游背后,举刀欲砍,被上邪直接贯穿身躯。然后,芫芜才来至近前:“我成全你们。”
“阿芫,不要!”
在摇情的惊呼声中,芫芜将两人的身躯丢入了火焰之中。他们和方才那条手臂一样,转眼便化为了灰烬。至于那附有诅咒的心脏,自然也跟着消失了。
第六十九章 焚毁
看着两具身躯被烈火焚成灰烬之后,有人退缩了。
“操纵火焰的人在哪儿?”芫芜将一人逼至火墙之前。
“妖女!妖……啊~~”因为这人被扔进去的时候还活着,所以惨叫贯穿了整个焚烧的过程。
这一阵惨叫,直接将围攻半落和摇情的人也吓退多数。而连续毁灭了三具身躯的芫芜,周遭一丈方圆更是无人敢踏足。
而此时的缘何,已经不能再发出声响。
“阿芫!”摇情再次高喊。
这一次,是芫芜来到了她和半落二人身旁,抓着一人飞身向火焰而去。
摇情阻止不住,只得跟上前去。
“阿芫,这么做会毁了你自己的!”摇情攥住芫芜的手臂。
“做都做了,一个诅咒和无数个诅咒又有什么不同?”芫芜甩开摇情的钳制,抬脚踢向手中之人的腿部。后者跪倒在地,慌乱中宽大的衣袖太过靠前,瞬间引火上身。
不过这祭坛之上的火焰古怪至极,只在它们所在的区域燃烧,而没有在这人的衣袖上蔓延。
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够将这人吓得嚎啕大叫了。他拼尽全力想要后退,却被芫芜死死制住。
“操纵火焰的人在哪儿?”芫芜耐心早已告罄,“我只问一遍。”
“啊!啊……在……在那儿……”他颤抖着手臂指向一处,“求……求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只是……只是听了旁人教唆……一时糊涂啊。求求你……”
后颈处的钳制忽然离开,从始至终没有停止用力将身子后撤的人一个趔趄仰躺在地。
而此时芫芜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祭坛之下。剧烈流窜的万人之中,只一个盘腿坐在沙滩上的人影岿然不动。他穿着宽大的白色斗篷,帽檐遮住了面容。
“停下!”芫芜将上邪抵在他肩上。
对方置若罔闻。
“停下!”上邪被举起之后重新落在这人身上的前一瞬,被弯月长刀挑开。
“阿芫,将他杀了,就没人能让火祭停下了。”摇情和半落一同来到近前。
……
“我来。”看着芫芜将手中提着的人丢在祭坛上,摇情走上前去。芫芜总算看清了她使用何种兵刃,乃是数根透明的长针。
只见她十指翻飞,数根长针瞬间落在前方那人身上,后者则立即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声音也不再能发出。
接着,摇情划破那人胸前的衣衫,以灵力取其心头血悬于空中。她向身旁看了一眼,找到半落的身影。然后伸手握住他手中弯月刀的刀刃,血液从掌心溢出。
她驱动着掌心流出的血液和先前取出的的心头血混合,然后一同洒向前方的火焰。血液所及之处,火焰顷刻熄灭。
同一时间陵游的身影到了缘何近旁,手掌盖在其天灵盖处,灵力被源源不断输入其中。
“缘何。”缘何本来白皙的面颊此时一片通红,芫芜想要查看又不敢贸然触碰。
“我来看看。”摇情上前,查探一番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时才敢转过身面向芫芜:“他没有大碍。”
“真的吗?”芫芜的担忧却没有明显减退。
“所幸火焰没有触及他的身躯。”摇情耐心解释道:“陵游的灵力又输入的及时,所以不会危及性命。过后修养一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往来城主有替人修复身躯之能,靠的便是世所罕见的医术。”似乎是怕她不信,半落在一旁补充道:“她说无碍,你自可放宽心。”
芫芜面色缓和,随后又问道:“那他的容貌呢,应当不会有分毫损伤吧?”
……
绑在缘何身上的链条还需要那穿白斗篷的人亲自来解开,摇情将方才刺入其体内的长针逐根取下。
“昏君,妖女!”斗篷帽子被抖落,露出一张颇为端正和善的脸。但是此时这张脸上,却是剧烈的愤恨和疯狂累积出来的狰狞:“你们罔顾天道造出灾星,今日就算我以身殉难,也要把他毁了,毁了!”
“他不是灾星!”摇情冷声道:“他们自海外而来,那孩子不是无启国子民。”
“呵呵。”那人像是一位智者,戳穿了卑鄙苟且之人拙劣的谎言,面上是不畏生死的凛然大义,“此等粗陋谎言,你们以为所有人都会受你们蒙骗吗?”
“你们二人苟且本已恶心至极,还要造出一个灾星给整个国度带来灾难。其心可诛,当遭天谴!”
“你……噗!咳咳……”他还想继续辱骂,被半落一脚踹翻在地,口中鲜血喷涌不止。
“不论你信或不信,他不是我和半落的孩子。”摇情继续道:“我和半落从未做过任何伤及无启国子民的事情,从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
那人想要回答,但胸口的痛楚让他无力为之。
“现在,把那个孩子放下来。”摇情命令道。
“……休想。”
“要怎么才能打开链条?”芫芜问道。
“发动火祭之人驱动自身灵力于刀兵之上,方可解开。”摇情回答道。
“妖女!你休想!”
“你要我如何证明他不是无启国中人?”看着匍匐在地上仍在叫嚣的人,摇情眉头紧皱。
“不必。”未待那人回答,陵游忽然出声道。
“你有什么办法?”半落看向他。
“若是将他的灵识附在兵器之上,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吧?”陵游不答反问道。
“……自然。”摇情隐隐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略微怔愣地回答到:“万物以灵而生,灵力是人修炼而得,生来便有的灵识却是根本。要解开那链条,究其根本需要的是发动火祭之人的灵息。”
而相较于后天修得的灵力,能够代表一个人还活着的灵识自然更是灵息的本源。
“要么,你自己将链条砍断。”陵游走至那人身前,“要么,我将你的灵识抽出来。”
半落和摇情闻言纷纷侧目,地上那人却像是听到了笑话:“哈哈哈……将人的灵识抽出来,此等事情闻所未闻。你的口气,可真是大得很呐。”
……
普通人死后灵识因为没有任何庇护,会立即消散。所以于人族而言,根本没有死而复生一说。
而无启国人的特殊便在于,他们死后灵识会自动归于心脏。而他们的心脏异于普通人族,能够给灵识以庇护。那一轮一轮的沉睡,则是灵识得到修复的过程,从而能够让他们得以不断“重生”。
缘何获救之后,被陵游附在上邪之上的灵识自动从剑中脱离,回到了地上那人的心窍中。
第七十章 诅咒
将缘何从祭坛上救下之后,摇情再次提出返回往来城。意料之中地,再次遭到了半落的反对。
待她说出缘由之后,后者的话便停在了喉头:“……那我和你一同回去。”
“摇情。”当事人发声道:“你所说的诅咒,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若是方才那些人心脏之上真的附有可怕的咒术,我到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而且头不晕眼不花,修为灵力也没有丝毫影响。”芫芜说着,还特意让上邪在手中舞了一圈,以证明自己行动仍旧矫捷。
“不可儿戏。”背着缘何一路不曾发声的陵游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闻言,芫芜不着痕迹地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面向他,“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不也是你亲眼所见吗?”
“陵游说的对,此事绝不可儿戏。”摇情道:“阿芫,待回到往来城中,我会竭尽全力替你除去身上的咒术。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诅咒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也看得见?”芫芜反问道。
后者摇了摇头,却道:“但是无启国子民的心脏之上,肯定附有诅咒之术。阿芫……”
“行了,别在这里危言耸听了,我好好配合你查探探查便是。”芫芜打断她,“说到底我只是将那三个人的身躯扔进了火中,那火还是他们自己点起来的。要说诅咒,当时所有在祭坛下祷告的人都应帮我分担一部分才对。”
“为何如此看着我?”接收到三人投射过来的六道目光后,芫芜解释道:“并非故作玩笑,我是真的没事。”
“不信的话,你现在就替我检查。”她说着,便将手腕伸向摇情。
未成想,对方还当真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之上。
此时四人站在往来城的大门前,不远处便是喧杂声不止的街道。可是在摇情按住芫芜脉搏的一瞬间,周遭陷入了极致的静谧,连远处的喧嚣都被隔绝。
片刻后,摇情放开手,语气中带有一丝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惊讶:“当真没有丝毫迹象。”
她话落,陵游泛白的手指有了稍微的松缓。
“我就说我没事,你们还都不相信。”芫芜看向陵游,“此时该担心的是你背上的小家伙儿,他还重伤未愈呢。”
“先回城吧。”摇情挥手,打开乌黑的大门,“往来城的环境对于养伤再好不过,缘何处在其中修养月余,差不多就能痊愈了。”
“还有你阿芫,此事不可放松警惕。回到城中之后我再替你查探一番,你若有任何不适,也要立即告知与我。”
……
“摇情,我一直有个疑问。”众人从巷道中穿行的时候,芫芜开口打破沉默。
“你说。”摇情应道。
“你当时说往来城一共有两位城主,你们二人轮流守着这里。”
“嗯。”
“那岂不是说,自这座城……不,应当说是自有无启国之日起,便是你们二人来守着这里,担着替人修复身躯的职责?”
“是。”
“中间从未有过意外吗?”芫芜接着问道:“比如说你们两人忽然在某一世,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念头。”
“往来城的人生来便属于往来城。”摇情道:“你说的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
“你怎么如此笃定?”芫芜像是得了缘何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真传,“你每沉睡一轮便会失去从前的记忆,怎么能肯定这样的情况不曾出现过?”
“往来城志没有过这样的记载。”摇情一向有耐心,“国史和民间杂谈异闻也从未出现过。”
“这些所谓的史实也都是人来书写的,谁又能保证当时记载事情的人不会发生偏颇?又或者,要是连写这些东西的人都不知道某些事情其实发生过呢?”
摇情笑笑,无言以对。
“摇情。”从一条巷道转弯进入另一条的时候,芫芜再次发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闻言,摇情和半落同时转向芫芜,前者满脸惊愕掩藏不住,后者则是若有所思。
“你就从来没想过,离开往来城?”芫芜继续问道:“你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往来城有愧于无启国的事情,却一世又一世地被这座城束缚了千万载?你就从未想过,这对你而言并不公平?”
“无启国的主君可以更换,任何职位都能被人替换。”摇情该做轻笑,“但是往来城主不行,自古以来便是二人轮流守着往来城。”
“若是我走了,剩下那一半的时间这里就会没有人守护。从而,整个国度都会陷入难以想象的混乱,那才是真正的覆灭之难。”
“国人容不得我和半落,诽我谤我甚至欲杀我。但是这片国土却是生养我的地方,它没有任何罪责。旁人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我不能报复在它身上。”
……
回到往来城之后,毫不夸张地说,有堆积如山的躯体等着摇情去修复。她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半落这位主君来到这里之后则成了她的随身护卫。
缘何在回到城中的第二日苏醒过来,接着便开始了不知要何时才能结束的痛苦之旅——摇情给他开了药方,每日由陵游亲自煎熬并且看着他喝下。
芫芜终于体会到了邀请和半落的生活状态,所以即使再次进入安稳,她也并不觉得他们能够真正安稳的下来。
回到往来城的第五日,她打坐结束起身外出的时候经过妆台前,不甚在意地朝着镜子瞥了一眼。然后,便顿住了脚步。
芫芜伸手将垂在背后的头发拢至身前,双眼睁大了几分——她生平第一次在自己头上看见了白发。
她走打妆台前坐下,将束发的丝带以及木簪取下,过腰的长发如瀑般垂下。只不过它们不再像从前一样一片乌黑,细观之下,银丝居然占据了十之二三。
芫芜顿了顿,嘴角漫出苦笑。然后又迅速将发丝束起,起身出了房门朝垂目楼而去。
需要修复的身躯被往来城的侍者提前存入了垂目楼中的那些格子里,然后一一记录在册等候摇情归来。
而摇情前不久才从生死线的边沿上走过一遭,有半落在一旁盯着,她不敢过度消耗灵力。所以一连五日,修复的身躯还没有达到档案之上记录的一半。
“阿芫,”芫芜走进垂目楼的时候,摇情正将一具修复好的身躯送入墙壁上的格子中,“你怎么过来了?”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半落直接将手中的册子合上。
摇情不欲与他争辩,上前两步和芫芜走到一处:“过来找我有何事?”
“你说的那个附在心脏上的咒术,若是发作之后会如何?”
第七十一章 血脉枯竭
无启国从未有人胆敢毁坏他人心脏,所以也从来没有过承受诅咒之后会发生什么的记载。
垂目楼中还有数百身躯不曾修复,摇情却再未踏入其中一步。因为她现在每日十之七八的时间都用在翻找城中藏书、城志上,剩下的部分则花在芫芜身上。
回到往来城第五日的时候芫芜发现自己有了白发,当时它们还藏在黑发里,不仔细留神便会将其忽略。又过了五日,则变成了黑发藏在白发里。
如今距离火祭那日已经过去半月,则已经能用须发全白来形容。不只是满头青丝变华发,连眉毛和睫毛都失了本来的黛色。
除此之外,她周身皮肤也是一日比一日白,血色早已消退地无影无踪。
摇情说,这是心血枯竭的表现。那附在无启国子民心脏之上的咒术,作用在她身上之后也同样在心脏上发作。她周身的气血就像是烈日之下的露水,在无声无息地消散。
所幸除了模样变得有些古怪之外,芫芜目前还没有感受到明显的痛苦。对了,只是随着心脉不断枯竭,体力在一日一日地减退。
她是第一次感受到,灵力还在但身体却迅速虚弱下去的感觉。就像是原本装满水的罐子,忽然开始变薄。日复一日,终将难以承受水的重量。
“阿姐,都是我的错。”缘何许久不见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怎么,我这幅模样吓到你了?”芫芜原本靠在软榻上看着陵游把摇情给她开的药倒出来,闻言转向缘何。后者在她两步之外站得笔直,双手拽在一起十指相互纠缠。
“没有。”缘何连忙摇头,原本还含在眼眶里的泪珠这么一晃便给晃了出来。
“我就说也不至于吓到你。”芫芜笑道:“方才我特意坐在妆镜前仔细观察了半日,感觉除了有些奇怪,倒也算不上难看。只是头发眉毛换了一个颜色,又没有变成鹤发鸡皮。”
“你呀,眼泪怎么这么多。”她伸手将缘何拉至近前,替他抹掉了挂在眼睑上的泪水,然后指着一旁的妆台道:“那上面有摇情送过来的胭脂,你去替我拿过来。”
“将药喝了。”陵游将药碗端到芫芜面前。
“蜜饯呢?”她一边接过药碗,一边问道。
“在这儿。”陵游另一只手端过来一个小碟子。
待芫芜仰头将药汁灌下,一颗蜜饯便到了唇边。
她原本只喝过青空开的药,所以便下意识地认为只有他开的药才那么难以入口。如今来到往来城,方知天下大夫对待病人都不友好。
当初在青衿门的时候即使有人监督她也会想尽办法逃避喝药这天下第一苦差事,如今却是每一副都乖乖喝下。尽管连开药的人都说,这些药喝下去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缘何不仅拿来了胭脂,还顺便将一把手扶镜拿了过来:“阿姐,给你。”
“我来。”另一双手抢在芫芜之前将东西接了过去。
“我现在力气确实不如从前,但是也没有到连个镜子都拿不动的地步。”芫芜失笑。
陵游将胭脂打开放在她手中,然后捧着镜子照向她。
芫芜并不擅长用这些女儿家妆饰面容之物,这盒胭脂还是几日前摇情拿给她的。她端详片刻,用指腹轻微沾取一些。然后对着镜子,轻轻点在唇瓣上。面色过白了些也就罢了,唇色确实是有些吓人的。
“好了,走吧。”唇瓣有了些血色之后,她将胭脂盒子合上。
“去何处?”陵游将镜子放下,抬眸问道。
“出去走走。”芫芜已经从软榻上下来,胳膊高举伸了个懒腰,“我从早起便坐在这里,再不动动,骨头都要僵硬了。”
……
“陵游。”二人带着缘何一起绕着垂目楼踱步。这往来城除了铺天盖地的寒玉便是无边无际的沉寂,别说树木花草这样的活物,连丝毫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即使日头正挂在中天,放眼望去地上也只有他们三个的影子。
“怎么了?”
“我有预感,”芫芜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你不会死的。”
“所以你……”她又低头转向另一边的缘何,“还有你,你们也不要终日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子了。那诅咒下在我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中了咒术了呢。”
“阿姐……”
“我刚刚说过什么?”
“我不哭……”
“阿芫!”
缘何擦眼泪的手抬到一半,便看着陵游伸手接住了芫芜软倒的身体……
“什么时候能找到解除咒术的方法?”此时的陵游一身戾气若隐若现,早已没有了在芫芜面前的平和。
“我和摇情都在尽力找寻。”半落接话道:“陵游,你先冷静一些。”
“……”长久的沉默之后,陵游闭了闭眼:“阿芫什么时候能醒?”
“摇情还在里面,待她……”半落话音未落,房门应声而开。
“阿芫已经醒了。”摇情从房内走出来,陵游随即冲将进去。
被剩下的二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半落已经看懂摇情眼中的答案。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他问道。
“我不知道。”摇情却摇头,“我只知道她的心脉在迅速衰竭,可是却窥不透衰竭到了何种程度,更无法预知……预知到尽头还有多久。”
……
一般来说,灵力可以治愈一切病痛。所以玄门修士比之普通人族,寿命要延长很多,修为大成者更能修得灵根,获得和神族一样长的寿数。
而这咒术不愧是传自上古的术法,居然让灵力也拿它无可奈何。芫芜这些时日有意识无意识地数次想要动用灵力来补充缺失的气力,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这次毫无预兆地昏睡之后更甚,她醒过来之后居然发现已经没有力气去驱使灵力运转了。
“缘何呢?”看到只有陵游一个人进来,她问道。
“不知。”陵游将手伸向芫芜的天灵盖,却被她拦住。
“没用的,你之前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陵游沉默。
芫芜想了想,接着道:“如今只看摇情他们能有什么成果了。”
陵游还是没有说话,芫芜却觉得今日有说不完的话:“从前跟随师父修炼的时候,常听他说灵力对于人体的诸多好处。其中一条便是能避免或是减轻山下之人都要经历的生病和垂老的痛楚。”
“我幼时生过几回风寒,师父便说是因为修为还不够深。若是修为够了,便能像他一样百病不生。”
“现在的修为已经能让我百病不侵了,可还是躲不了‘伤病’,连灵力都不管用了。”
“摇情一定能将你身上的咒术除去的。”陵游将手收回来,垂在身侧。
“我知道,我也相信她。”芫芜道:“可若是万一没能找到除掉它的方法……”
“陵游,要是我死了,将来师父若是从神界回来,你去替我见他吧。若他问起来,你就说……就说……随便说几句吧,如实告知也可以。”
第七十二章 救不回来了
“找到了!”摇情惊喜呼喊。
半落立即将手中正在翻找的古籍胡乱塞回去,目光在摇情手中的竹简上扫视:“在何处?是什么办法?”
……
摇情找到的方法被记录在一卷不知何时存进往来城的竹简中,而这个方法也并未注明就是解除咒术的办法,而是医治心脉枯竭的法子。
以一颗完好正常的心脏,去将病患损坏的心脏替换掉。成功之后,病患自然能获得重生。
只是摇情惊喜地高喊的时候,只看了这则记录的开头。随着二人一同将整卷竹简看完,脸色却要比毫无头绪的时候更加难看。
“这样的法子……”半落笑了一声,巨大的惊喜之后半分失落都容不得,更何况是这样的结果,“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砰!”摇情正缓缓将竹简收起,藏书室的门忽然发出巨大的响动。
“摇情!”陵游的疾呼声穿过一层层堆满古籍的书架传进来。
“我在这儿,阿芫怎么了?”摇情心下一惊,慌乱中竹简掉在了地上。她顾不得去捡,提裙向门口跑去。
“你快让她醒过来!快!”陵游将芫芜抱在怀中,几乎在冲着摇情咆哮。
而后者不理其他,来到之后立即抓起了芫芜的手腕。
须臾之后,摇情顿住了。
“怎么才能让她醒过来?你快做啊!”
“陵游,你冷静一些。”赶到近旁的半落听到陵游的咆哮,出声道。
“……”摇情放开芫芜的左手,伸手将她另一条手臂抓过来。
看着她的面色,半落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头。
“陵游……”摇情面上出现悲戚,“你已经察觉到了吧?”
“察觉到什么?”陵游的声音在发出的过程中破碎,“我们正说着话,她忽然就睡了过去。摇情,你快把阿芫叫醒,快啊!”
“阿芫已经……已经醒不过来了。”摇情不敢看他,也不敢看他怀中的芫芜,“……她的脉搏已经停了。”
“灵识还未散,她的灵识还没有散。你快救她,你一定能救活她的是不是?摇情,你快救她啊!”
“救不回来了。”
“你胡说!她的灵识还在,怎么会救不回来?”
“摇情,小心!”半落出手护在摇情身前,虽然做了准备,还是被从陵游身上倾泻而出的黑气冲得向后踉跄。
而跟在他身后的缘何,直接被迸发出的气力冲撞到两丈之外。
“缘何。”摇情来到缘何身边将其扶起,“你没事吧。”
“陵游哥哥。”缘何却看着陵游睁大了双眼。
另外两人也看过去,纷纷出现了和缘何一样的神态。
只见陵游抱着缘何站在藏书室大门口,周身不断有黑气倾泻而出,可是四面八方却有浊息不断朝他聚拢。那浊息本身的颜色并没有那么浓重,和他身上倾泻出的黑气混在一起之后却瞬间难分你我。
往来城中浊息稀少,所以这些浊息都是自城外而来。顷刻之间,已经在往来城上方盖上了一层幕布。
此时,不远处垂目楼也开始出现动静。
“沉睡中的身躯不能接触浊息!”摇情大惊失色,“陵游,快停下!”
她想要上前而不得,陵游却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像,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对她的声音自然也仿若未闻。
“陵游,你这是做什么,要毁了往来城吗?”弯月刀现身,半落蓄力向前。
陵游背对着他们,那些浊息却像是长了眼睛,在他刚刚动作的瞬间袭将过来。
摇情一把将缘何推至一旁,出手攻向冲过来的浊息。
“陵游!你冷静些!”两人一同应对,却没有在那黑气的手下讨到丝毫好处。暗暗心惊的同时,同时涌上同一个念头。
“陵游,你醒醒!”半落和摇情交替高喊,却没有任何一个字进入陵游耳中。
他们二人的行为似乎惹怒了那些浊息,此时不断朝这边涌来。半落和摇情越发吃力,应接不暇之时自然没有余力再呼喊陵游。
“半落!”随着摇情的惊呼,半落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洒到了前方的浊息之上。此举却又像是取悦了它们,让其停止了前行的步伐。
但是未及半落从地上起身站稳,便再次被它们包围。被它们近身的瞬间,又一片鲜红洒下。
原来是摇情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挥洒过来。面对往来城城主的血,这些东西终于出现了退意。
“走!”摇情来到半落身侧,拉着他一跃而起,朝着垂目楼而去。
因为浊息的侵入,垂目楼中数千具身躯都不能再安稳地沉睡在楼中。整栋垂目楼内部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将所有正处在城中的侍者都引了过来。
半落和摇情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立在垂目楼外警惕地看着头顶的“乌云”,并且多多少少都负了伤。
“城主,方才楼内忽然发生了坍塌,内壁寒玉碎落,安放在其中的身躯有不少都掉落下来。”
“城主,城中发生了何事,这些东西又是什么?”
“城主……”
见摇情来到,众人有些狼狈地围上来。
“在外面守着。”摇情未做停留,落地之后立即和半落一起奔入楼中。
而此时的垂目楼中,一块块寒玉像冰雹一样砸下,地面上则是已经摞了数层的身躯。这些原本已经在楼中睡了数年、数十年甚至超过百年的身躯,被掉落的寒玉再次砸出了伤痕和血迹。
“小心。”半落挥刀,击碎了一块砸向摇情的寒玉。
紧接着又是一具男子的身躯落下,二人只能撤退避过。
他们合力先用灵力在地面筑起结界,保护已经落下来的身躯。然后又逐个加固那些尚未落下的玉璧,却难保期间仍有身躯不断从上方掉落下来。
所在的位置不那么高的还只是摔落下来,而那些从距离地面五丈开外的地方落下来的,则几乎全部需要重新修复。
入侵的浊息忽然加强,那些被二人护在结界中的身躯居然开始腐坏。露在衣衫之外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迅速见骨。
摇情大骇,立即将方才在掌心割出的口子撕裂,再次涌出的鲜血被她洒向那些开始腐烂的身躯。
身躯上的伤口在接触到她的血之后确实停止继续腐坏,但是这些被止住之后,另一批又开始了……
“够了。”在摇情几乎将自己的血洒遍垂目楼地面的时候,半落出手拉住她,“这里有上万具身体,就算将你的血耗完了又能救得完吗?”
“不能不救。”摇情欲甩开半落再次出手,却惊见充斥垂目楼的浊息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地上的身体也自动停止了腐烂。
……
“陵游。”芫芜的意识渐渐回归,恍惚之间在陵游额间看了到若隐若现的黑色印记。
第七十三章 换心 上
“陵游?”芫芜喊了数次,才看见对方的眼神微微闪动。然后,是一片迷茫中缓缓钻出来的狂喜。
“你……醒了?”他像是怕惊醒熟睡中的婴儿,声音轻的不像话。
“我又昏睡过去了?”显然对于之前发生过什么,芫芜全然不知。
“这是在哪里?”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被陵游抱在怀中,“你先将我放下来。”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反而又被抱紧了几分,陵游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他的声音此时又充满了孩子气,“阿芫,你真的醒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我就知道……”
“陵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芫芜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先放我下来。”
“阿姐!”芫芜的双脚刚刚沾地,便迎来了一个哭包。
缘何从听到摇情那句“救不回来了”开始,一直哭到现在。此时化悲为喜,面上泪痕未干,肩膀也在不停地抽动。他原本伸长手臂要去抱芫芜的腰,却被另一双手从中途拦下。
“陵游哥哥……”见识到方才的场景之后,缘何此时再看陵游不自主地便带了些怯意。
“她身体虚弱,站好说话。”陵游将箍着他双肩的手拿下。
“我方才怎么了?”看两人这幅情态,芫芜猜也能猜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她“昏迷”的过程中发生了。
……
难道是我诊错了?自然会出现的震惊略过不提,此时摇情的手指放在芫芜的手腕上,感受着那虽然微弱但却真实跳动着的脉搏,一遍又一遍地在发出自我质问。
“摇情,我方才真的‘死过’一回了?”芫芜问道。
她处在四人的包围中,陵游和缘何倒是还好,摇情和半落却是从始至终用一副看“怪物”的神情看着她。
“芫芜,无启国子民‘死而复生’是假复生,我看你才是真的天赋异禀。”见摇情诊脉结束,半落在一旁道:“摇情,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方才突然间失了脉搏,应当……没有真的身死。”摇情说着话,却又摇了摇头,“阿芫的体质太过特殊,我也探不出其中缘由。”
“不过……”
“不过什么?”陵游问道。
“不过之前作用在她心脏上的咒术,终究是起到了作用。”摇情道:“她现在虽然醒过来了,身体却非常虚弱,血脉仍旧在不停地枯竭。”
陵游的神色黯下去,却又听摇情说道:“但是阿芫的身体似乎本能地生出了抵御咒术的能力,也就是说……她的心脏在和咒术博弈。”
“那些附在上面的咒诅让心脏不断枯死,它却在竭尽全力选择重生。”
“摇情,你还是直接说结果吧。”听完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论断,芫芜失笑道:“你说了这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到底是什么?”
这一问,却是把摇情难住了。只见她眉头紧皱,垂眸思索了许久,才不甚确定地说出自己判定的结论:“目前来看,诅咒确实在你身上起了作用,但是却没有达到它原本应该具有的效果。”
“它原本的效果是什么?”芫芜问道。
“应当就是像方才那样,让你因血脉枯竭而死。”
“那现在呢?”芫芜继续问道:“我是不是不会死了?”
“大约是。”摇情点了点头,却又道:“可是咒术一直附在你身上,你也很难再变回从前的模样。”
“那灵力呢?灵力也不能用吗?”
摇情缓缓点头。
芫芜怔愣片刻,然后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总算是先把命保住了。摇情,接下来就要靠你了,我就住在这往来城中,等着你找到将诅咒从我身上除去的方法。”
“一日找不出方法,你就要收留我一日。一年找不出,我就要……不是,应该是我们,我们就要在你这里赖一年。总之,在你除掉我身上的诅咒之前,这往来城就是我们的免费客栈了。”
在白色睫毛的映衬下,她琥珀色的眸子显得颜色格外浓郁,眼中的调侃和生机自然也被放大。
房中略显沉重的气氛被冲淡许多,半落的视线放出又收回,顿了顿之后首先开口道:“我一直觉得你的个性张扬甚至有些跋扈,而陵游的脾气却极好。”
“今日才发现,原来你说的那句话半分不假。”
“什么话?”芫芜接话道。
“人不可貌相。”半落说着,转头看了沉默的陵游一眼。
“他做了什么?”芫芜有些好奇,陵游的脾气确实很好啊。
“呵呵……”半落冷笑两声,“免费客栈?你若是没有醒过来,恐怕此时往来城已经不复存在了。”
……
垂目楼需要重修,并且需要大修。往来城的侍者除了轮流外出将灵蝶寻找到的无人问询的身躯带回来之外,又多了一份新的任务。
修缮垂目楼的任务由侍者分摊,而那数量骤增数倍的需要修复的身躯,则只能全部由摇情承担。好在芫芜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让她得以稍稍放松,每日腾出一些时间放在正职上。
即便如此,一个月下来,那厚厚的一整个册子,被划掉的也不过十之一二。而占去大部分时间的另一件事情,却是毫无进展。
期间芫芜又昏迷了三次,其中有一次出现了脉象全无的情况。虽然相信不会出现性命危险,但众人仍旧一阵兵荒马乱。
半落和摇情当真是害怕上次的场景重现,所以担心芫芜的同时还要不动声色地去安抚陵游的情绪。
“一连找了两个月,却只找到一个不算法子的法子。”藏书室中,半落将翻完的一本医术放回原位,顺便将它旁边的那本抽出来,“空欢喜一场,还不如压根就没看到它。”
“什么法子?”
“嗯?”他原本只是自言自语,也没有打算摇情会理睬自己。所以听到回应的时候明显一愣,尤其是回应他的还是一道男子的声音。
“你说的是什么法子?”那道声音来到了近前。
“陵游?”半落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芫又昏睡过去了?”摇情连忙转过身来。
……
“你方才在藏书室说的那个法子,是什么?”摇情在房内替芫芜看诊,陵游和半落立在门外。
“都说了是不能用的法子,你还问它作甚?”半落不欲回答。
“到底是什么?”陵游却没有放弃的打算,“告诉我。”
“告诉你之后除了增添你的烦恼,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说。”
……
二人对阵,终于是半落败下阵来。
“是摇情在一卷古籍上找到的一个医治心脉枯竭的法子……其实根本算不得法子,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成功。”
“它叫换心术,顾名思义便是以心换心,用一颗完好正常的心脏去替换病患的心脏。得到新的心脏之后,心脉枯竭自然不药而愈。”
陵游的目光亮了起来,半落自然注意到,随即道:“先别高兴这么早,听我说完。”
“这换心之术不仅要求医者医术高超,病患和提供心脏的那二人也不能是普通人。因为在整个剖心换心的过程中,两人都要保持清醒且驱使周身灵力运转,这样才能保证心脏不会‘死’。”
“心脉枯竭之人若是还能运转灵力,恐怕也到不了需要换心的地步。”
“还有提供心脏的那个人,不仅要求他也有灵力护身,还需要他主动、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而那个接受心脏的人,其实就是在主动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以上这些条件,能够满足的有几人?”
“我能。”陵游立即接话道:“我……”
“我还没有说完。”半落却再次打断他,“就算是以上我所说的条件都能满足,换心之术到最后也未必能成功。”
“一个人的心脏在另一人体内想要存活,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即使当时成功了,事后新换入的心脏也可能因为不适应新的主人而开始枯竭。而且不适应的几率极大,正好适应才是万里难见其一。”
“到最后,殊途同归。唯一的不同便是原本只有一个人失去性命,后来变成了两条性命都没能留住。”半落说完看向陵游:“这样的法子,能算得上法子吗?”
“我想试试。”陵游却没有丝毫停顿,回答道:“纵然希望渺小,也好过没有。”
第七十四章 换心 下
“你疯了不成?”半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就算你发疯,芫芜也会跟着你一起疯?”
“她现在还没有性命之危,我和摇情继续寻找,难保不会找到解除咒术的法子。试什么试?你根本不是在救芫芜的命,而是在将你们两个的命当成赌注。还是必输无疑的赌局!”
“我要试。”陵游声调平稳,和半落的激动形成明显对比,“阿芫的心先存放在我这里,万一失败了,就请摇情再帮我们换回来。”
“你……”半落气笑了,“你是大夫吗?若是不成功就再换回来,你怎么说的这么轻松?”
“我相信摇情能做到。”陵游接道。
“……”半落此时只剩下大喘息了,过了半晌才能继续说话,“摇情能做到,芫芜呢?你觉得她会想要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
……
“我没有心也能生存。”陵游看向众人解释道:“所以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不会有事。”
“说什么胡话?”芫芜从换心术的惊愕中醒来,“这话骗骗缘何还差不多。”
“阿芫,我说的是真的。”陵游有些急切,“血脉与我而言并非生存所需,我生有一颗心不过是仿照人族的模样化形所得。它在我体内起不到任何作用,拿来给你不是正好?”
芫芜不言。
陵游直接以指为刀,在手心划出一道伤口。
“你做什么?”芫芜从榻上惊起。
“你看,没有血流出来。”陵游向她展示手心的伤口,“阿芫,我没有说谎。”
众人都朝他的手心看去,只见横贯整个手掌的伤口确实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外翻的皮肉之间,只有浓郁的黑气。
对于看到这幅景象,摇情和半落却没有多少惊讶之情。
陵游又看向摇情:“经过那日之后,你应当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没有猜到。”摇情道:“只是觉得你与众不同,但是没有想到这么与众不同。”
“你不是人族?”摇情看着他掌心迅速愈合的伤口,问道。
“不是。”陵游摇头,道:“而且不属于三界五族之内的任何一种生灵。”
“所以我说心脏与我而言可有可无,你可信了?”
……
“阿芫,你能坚持到最后吗?”摇情看向躺在寒玉床上的芫芜。
摇情挑选的施行换心之术的地方,是存放无启国子民身躯的垂目楼。此时芫芜和陵游各自躺在一张寒玉所制的床上,她立于二人中间。
“事关性命,自当竭尽全力。”芫芜答道。
然后,她又看向陵游:“陵游,你若是敢骗我,就算是成了你这颗心我也是不会要的。”
“我永远不会骗你。”
……
剖心所带来的巨大痛楚之下,躺在床上的两人亲眼看着各自的心在摇情的灵力的驱动下,于空中相遇,然后进入彼此的身体。
“半落哥哥,阿姐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垂目楼外,从日中站到夜半的缘何看向身旁的半落问道。
半落正欲张口,便听到寒玉门开合的声音传来。
两人不约而同瞪大了双眼,看着摇情从楼内走出来,其后是并肩而行的芫芜和陵游。
“阿姐!陵游哥哥!”缘何举着胳膊冲过去。
“你怎么样?”半落则伸手扶住摇情的身子,她脸色发白、眉宇间带着疲惫,显然这几个时辰过的并不轻松。
后者摇了摇头,此时缘何的声音传过来:“阿姐,陵游哥哥,成功了吗?阿姐身上的诅咒是不是已经除掉了?”
“还要再等几日,才能确定陵游的心在阿芫体内是否适合。”摇情虽然这么说,半落却从她眼中提前看到了结果。
……
果然不出预料,陵游的心在芫芜体内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半月之后,摇情终于感受到了一身轻松的愉悦,露出两个多月来的第一个笑容。
“陵游,我看你这颗心就是专门为阿芫长的吧。”半落调侃道:“只不过是暂时由你存着,为她日后一定会惹上身的祸端做准备。”
“摇情,你再看看他。”芫芜却没有功夫理睬半落,示意摇情再替缘何检查一遍,“附在我那颗心上的诅咒有没有影响到他?”
“我没事。”虽是这么说,陵游却还是站到了摇情面前,将身体交由她检查。
他不像人族一样生有脉搏,摇情便闭上双目,驱动灵力探查他的身体。片刻后收力,展颜道:“没有,诅咒在他身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想来那诅咒是专门替人族设下的,当初设下它的人也不会料到你能通过这种方法得救。”半落看向芫芜,道:“你的命还真是大呀,运气也好到让人难以置信。”
“多谢夸奖。”芫芜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伸手祭出上邪。
“你做什么?”半落下意识地警惕,“身体刚刚好转便又要打架?”
“你紧张什么?”芫芜从坐榻上起身,“我只是许久都没有触碰上邪,有些想它了。”
话落,她纵身跃出房门。来到外面之后拔剑出鞘,就地挥舞起来。
一招一式刚劲利落,却又不像男子那样大开大合,而是带着一种介于刚强和柔和之间的美感。舞到高兴之处,她蓄注灵力于剑身。飞身而起向下一扫,石板铺成的地面应声崩裂。
“哈……”芫芜继续挥舞手中的上邪,同时喊道:“陵游你看,我的灵力回来了!”
她的头发此时有一半已经恢复了黛色,另一半却还没有变回来。所以三千青色呈现花白的状态,不仅算不上好看还给人平添几分老态。
可是眼前的她只能用意气风发来形容,身上撒发出的勃勃生机早已盖过了外貌形体,又怎会被那几缕白发困住?
“她这张扬的性子是与生俱来的吧。”半落看了看不远处那三尺有余尚且不知道有多深的裂痕,然后看向陵游道。
后者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陵游。”芫芜的喊声再次传过来,“你过来陪我切磋。”
“借刀一用。”陵游向半落伸出手。
后者一边将弯月长刀递给他,一边好奇道:“你不是不用兵器吗?”
“阿芫用上邪,拿个兵器才更好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