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南海
两人下山之后漫无目的,看见了路便走。若是遇到分岔路口,就挑看上去人迹更少的那条。走了几个时辰之后,遇到了一个设在路边的简陋的茶棚。
“走,过去喝杯茶。”芫芜带着陵游走到茶棚下面,要了一壶茶水慢慢品。过往那半年的经验告诉她,若是想要听传闻听故事,酒楼茶楼是最好的去处。
这开在荒郊野岭的茶棚,大多是为过路的客商提供落脚解渴之处,茶水的味道自然不怎么好。
但芫芜却不像云栖嘴巴那么刁,喝个茶还要三挑四捡。在她看来,茶水只要能解渴就行。而从陵游的神态看起来,似乎也持着和自己一样的看法。
这间茶棚虽然开在这荒僻之处,但客人却着实不少。
他们来到之时棚内便坐着几个人,坐了片刻之后更是来了一个约莫二十人上下的商队。
商队啊,最不缺奇闻异事的便是这些人了!芫芜眸光咋亮,侧耳听那些人交谈。
“父亲,不是说最近南海发生了妖邪作祟的事情吗?我们为何还要这个时候过去,过些时日等安全了再去不行吗?”一青年一中年两个男人在邻座落座,此时正是那青年在说话。
“做生意本就是靠着冒险才能发财。”只听另一人回答道:“就是因为有了这个传言南海的珍珠才比往昔便宜了那么多。”
“咱们趁着此次机会多进些货,等价钱涨起来再出手。”
“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珍珠的价格会立即上去,到时哪里能有这么大的利润?”
“可是那邪祟……”
青年的话被打断:“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邪祟?那些话也就偏偏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
“可是……”青年人咕哝道:“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中年人似乎是个急性子,两句话间便没了耐心,“怕这个怕那个,你今年才多大,怎么比你老子我还惜命?”
“就算是真的,你也得给我过去。想要赚钱,就要比旁人敢冒险……”
芫芜看向陵游:“要不,我们去南海瞧瞧?”
……
一日后,南海。
“陵游,你到过海边吗?”趁着夜色,二人御剑在海滨落下。
“未曾。”
“我也没来过。”芫芜收了剑,道:“那便趁此机会,好好玩儿上两天。”
“不是为了邪祟才过来的吗?”陵游问道。
“你入青衿门之前,当真是散修?”闻言,芫芜反问道。
陵游一怔。
而芫芜显然也没有想要听其答话,接着道:“我上次下山也遇到过一个散修,你们俩可是大不一样。”
“有何不同?”陵游问道。
“那人算得上是个百事通,只要我问出来的事情,就鲜少有他不知道的。”芫芜道:“不过细细思来,你更像散修,他那样的才是异类。”
说完,她又主动转回到邪祟的事情上,道:“我从前和那人一同在中原地带游历的时候,就曾遇到过许多传言有邪祟,实际上是暗中有人在作祟的事例。”
起初她也是咋一听闻便连忙赶上前去,云栖拉也拉不住。后来识破的骗局多了才渐渐明白,这世间确实有许多超脱凡俗的生灵,但那些生灵又不是闲得发慌,灵力修来不易,他们怎么会有事没事就出来给自己招惹麻烦。
当然,也并非全部有关妖邪的传闻都是假的。但是那些真的传闻中,却基本都是人族首先得罪了那些避居修行的生灵。
“所以我觉得这一次,恐怕也看不到什么妖邪了。”芫芜说来,颇为遗憾。
芫芜一边解释一边前行,陵游则静静地跟在一旁,不时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两人降落之地极为偏僻,顺着海滨走了一段时间才看到人迹。
但是这些人却并非普通的渔民,他们穿着统一的甲胄,来往步伐训练有素,大多还配着刀剑或是长枪。
“这些不是朝廷的官兵吗,难道改行做渔民了?”芫芜喃喃道。
“他们在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听到陵游的询问,芫芜回到道:“想要知道,潜进去一探便知。”
两人正说着话,海边无端刮起一阵狂风。
下一瞬,狂风卷起海水和砂砾,袭向前方拿着火把往来行走的官兵。
“看来,这回不用偷偷潜入了。”芫芜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灵力在向此处迫近。
但是那些官兵却不能感知到这些,只当是自然的海风掀起了沙尘和巨浪。
“撤退!速速避退!”
一人大吼,正朝海水的方向行进的官兵便立即转身往回跑,堪堪躲过了漫天砸下的巨浪。
但是那些原本就紧挨着海水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转身逃跑的途中,便被巨浪席卷而去。
而那狂风来的忽然也退的迅速,一个巨浪之后便瞬时平息下来。方才被风浪卷走的一整队,相继在海面上冒出头来。
尚在岸上的人在首领的指挥下纷纷跑去救人,但是所有人却在刚刚转过身之际猛地向后顿住脚步,部分甚至坐倒在地。
只见在风浪退去的瞬间,那些官兵的驻地突然从地下钻出无数条不知是树根还是藤蔓的东西,瞬间肆虐在整个驻地。
对于此种怪力乱神之景,正常人都会被吓得软倒在地。即使还有力气拿起兵器反抗的人,又如何能是这些东西的对手?
他们手中锋利无比的刀剑,此刻面对它们却变得不堪一击。在刀兵甲胄被勒弯毁坏的同时,持刀兵的人也被卷起扔到海中。更甚之,直接被撞倒在地不知生死。
一时间,海岸之上惨叫连连。
芫芜欲拔剑上前,却被陵游拉住手臂:“等等。”
“等什么?”芫芜回首问道。
陵游微抬下巴,示意其向前看去。
这时,一人御剑来到海岸上方,双手迅速在空中结出一个法印,拍向下方。
那些藤蔓树根被突然而至的灵力打的措手不及,似乎有了回缩的趋势。
但是下一刻,它们却又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猛然反攻。不仅不再惧怕那人的灵力,原本只是将驻地的兵士打伤也变成了直接索其性命。不过刹那时间,已经有数名官兵丧命。
芫芜见此不再远观,拔剑飞身加入战局。
见她如此,陵游自然也随之跟上。
但这些怪物的修为和破坏力却非一般邪祟可比,即使三人同时对抗,它们仍旧没有退缩的势头。
正在对付藤蔓解救官兵的几人并未注意到,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形悄然出现在他们身旁。然后瞬间闪身到芫芜近旁,出手向她袭去。
在她的手掌即将触碰到芫芜的后背之时,被另外一只横出的手挡住并且拍向一旁。
第十六章 再遇
“阁下是谁,为何要多管闲事?”只对了一招,黑衣女子便意识到,眼前这人修为不浅。
“并非闲事,前辈您要打的可是在下的朋友。”
芫芜听到熟悉的声音,打斗之中抽出空闲回望,居然当真如自己所想。
“你怎么来了?”芫芜向着正在和黑衣女子对峙的云栖喊道。
“随意游玩到此处。”云栖头也不回地说道:“小丫头,修为长进不少啊。”
话音未落,一股掌风袭来。
通体乌黑的折扇现于掌心,被云栖霍然展开抬起挡于身前。
那女子先是一掌击在扇面之上,随即又五指成爪抓向扇面。在她手指弯曲的瞬间,指尖凭空钻出深褐的东西——她的十指居然生出了五根和手指一般粗细的藤蔓!
并且和从地下钻出的那些根藤不同,黑衣女子手指长出的藤蔓头部呈尖爪状,像黑褐的钢针一样刺向云栖。
但是看上去那除了颜色之外和普通折扇无甚不同的扇面,和直刺过去的藤蔓碰撞之后居然如石壁一样坚硬,钢针一样的藤蔓直接被反弹回来。
黑衣女子不甘落败,再次出击。但是仍旧被折扇挡住,不能伤云栖分毫。但他也只是抵御,并不主动出击。
二人缠斗期间,另一个人影从空中翻至黑衣女子近旁。长剑注入灵力,刺向女子腰背。
黑衣女子全部精力都用到了云栖身上,察觉有危险降临之时已然躲闪不及。她尽力侧身,剑锋堪堪擦着其腰际而过。衣衫和肌肤同时被刺破,但是却没有像普通人一样流出鲜血。
而从背后偷袭之人,正是方才御剑而至最先加入战局的男子。
此人见一击未中,便再次出招。
黑衣女子见此,直接将正在对付云栖的藤蔓分出一半来攻向此人。
那在云栖身旁周旋许久也没能近其身的藤蔓,对上其他人却不会再显得毫无攻击力。只见那持剑之人第二招还未来得及挥出,便被忽然飞至的藤蔓将剑缠住。
此人果断弃剑,双手快速挥动,像方才一样在胸前结出了一个法印。但是未及完全结成,便被再次攻来的藤蔓尽数撞碎。
然后藤蔓继续前行,撞向此人的胸口。“嘭”的一声,男子的身体被撞飞出去。从口中呛出的鲜血喷洒在黄沙之上。
那些藤蔓却并没有见此就收手的打算,紧接着便再次向着袭来。
与此同时,一直在防守的云栖开始主动进攻。黑色折扇在他手中又瞬间变作利刃,抛出之后破空飞向黑衣女子面门。
如此剧烈的攻势,让后者不得不全力防守。由此,那趴在沙滩上的男子躲过一劫。
此时,那些从地下钻出的根藤面对芫芜和陵游也大势已去,已经被打退大半。
黑衣女子驱动藤蔓挡住飞来的折扇的瞬间,芫芜和陵游又各自挥剑将两根藤蔓沿“根”砍断。
黑衣女子见状,似是朱唇微动低声念出了一段咒语。紧接着不远处那些仍旧负隅顽抗的藤蔓,顷刻间退了个干净。随即,她的身影也凭空消散。
整篇海滨,很快恢复了芫芜和陵游初来时的平静。
云栖无意追逐,收了折扇便向芫芜走去。
“多谢三位相助。”那御剑而来的男子从沙滩上起身,在三人会合的同时也来到近前。
“阁下出自青衿门?”芫芜问道。
“姑娘错认了。”那人闻言一愣,随即回答道:“在下姜云,只是尘世一名小小的散修,并非青衿门的弟子。”
芫芜无甚在意地点点头,道:“我们也是散修,只不过从前有幸见过下山历练的青衿门弟子。见阁下方才出招,觉得和从前见过的那名青衿门弟子有些相像。”
“是吗?”姜云微笑道:“青衿门择选弟子标准极为苛刻,在下资质不足未能入山,故只能游荡于尘世做散修了。”
“国师。”此时,一名身着甲胄的将领跑过来,对着姜云拱手道:“回禀国师,落入海中将士还未能全部救出,请国师援手。”
当将领唤出“国师”二字的时候,姜云脸色微变,同时下意识地向芫芜的方向扫了一眼。这个微小的动作,自然也没能逃出一直在观察他的芫芜的视线。
二者的目光有了刹那的触碰,随即各自收回。
“在下失陪,三位恕罪。”姜允对三人拱手道。
“无妨,救人要紧。”云栖道。
……
“你怀疑他?”姜云走后,云栖看向芫芜问道。
芫芜却摇了摇头,道:“他说谎,其周身灵力气息和我同出一宗,从前定然是青衿门弟子。”
已经修了灵力的人,却在尘世做起了国师。
青衿门所有弟子在入门之时便被告诫,一旦修习灵力,便决不可再干预山下之事。
关霖风能够步入仕途是因为他在青衿门只是学习兵法、精修剑道,并未接触灵力修行。所以他仍旧属于普通人之列,本质上和山下之人并无任何分别。
可是姜云,显然并非如此。
“怎么,你要清理门户?”云栖问道。
芫芜却又摇了摇头,道:“师父才是青衿门的掌门,他之下还有四脉长老。清理门户的事情,还轮不到我一个小小弟子来做。”
“我只是有些好奇,他是因何惹了那些怪物。带着大批兵马出现在南海,又是为了什么。”
“尚不知晓,”芫芜话落,云栖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是?”他看向一直不发一语的陵游。
“他叫陵游。”芫芜接话道:“也是我青衿门的弟子,此次下山历练,我们结伴而行。”
“看这位公子年纪轻轻,修为却已然不浅。”云栖的视线一直放在陵游身上,“和小丫头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吧。”
“我入青衿门之前,在尘世散修。”陵游道。
“原来如此。”云栖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又在陵游身上停留了须臾,然后转向芫芜,道:“小丫头,受罚结束了?”
他说话的同时,习惯性地抬起折扇向芫芜肩头敲去。却在落下之前,被一只横出的手挡住。
云栖顺着看过去,对上了陵游那一丝杂陈也无的眼睛。
第十七章 熟人
夜色褪去,海滨渐渐多了人迹。
芫芜和陵游再次来到昨日那些官兵的驻地。二人隐在暗处,看着一队一队的官兵来回走动。而昨日所见的姜云,一直未曾出现。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芫芜看着那些拿着长枪的官兵不断向海滨搬运不知名的物品,疑惑出声道。
“他们是奉了蜀国君主的命令,来南海找一件东西。”不知何时消失的云栖又忽然现身。
“你怎么知道的?”芫芜转头看向他。
“自然是从这里的渔民口中得知的,不然你以为我一大早跑去做什么?”
“找什么东西?”芫芜继续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云栖回答道:“但这海里除了水和鱼,还会有什么?他一个国君总不会为了珍珠专门派国师领着官兵过来吧?”
“他们要拿的东西绝对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芫芜道:“不然也不会请姜云亲自过来,像他那样的人,即使灵力并不算很高,但放在山下也是千金难求的能人异士。”
“小丫头,几年不见,颇有长进呀。”闻言,云栖笑着道:“不仅是灵力涨了一大截儿,看事情也看得比从前透彻多了。”
“他们要找的东西,定然不是凡物。”芫芜不理睬云栖半是调侃的夸奖,分析道:“不然也不会将昨日那人引来。”
若是严格来说,那名女子可能算不得人。就算是灵力加身的人族,也断然没有控制根藤的能力。
“不过说到昨日那黑衣女子,”云栖道:“你难道没有觉得眼熟?”
……
三人在海滨等了一天,到了昨日那个时辰,周遭果然又有了异动。
“她过来了。”陵游对芫芜说道。
然后,便见到了和昨日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
“要不要管?”芫芜看着那些被藤蔓摆弄的官兵,开口问道。
“不必。”云栖道:“看这阵势,她只是想吓一吓这群人。”
果然如他所言,今日那名女子并未现身,那些藤蔓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便自行消失了。驻地的官兵大多只是受了轻伤,被扔进海中的过后也都被救了上来。
奇怪的是,姜云也没有现身。
“看来昨日就算我们不出手,那些官兵也不会有大碍。”藤蔓尽数退去之后,芫芜说道。
第三日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第四日……
一连十日,芫芜他们三人每天都会按时看到同一出戏上演。他们几乎都要看腻了,那些官兵仍旧驻扎在此处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们恐怕早就已经被吓破胆了,为何还不离开?”芫芜站在远处看着那些官兵,十分不解。
“他们不走,是因为走了之后会有他们更加不想面对的后果。”云栖解释道:“遇到这样已经超脱世人认知范围的事情,他们怎么会不害怕?”
“但是比起这些,他们有更害怕失去的东西,比如亲族的性命。”
“在人族尘世,君命大过一切。”
芫芜闻言周了皱眉,没再言语。静静地等着看今日会发生些什么。那些官兵日日遭受惊吓却不撤退,白日里又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搬运东西的动作,可见是在等候什么契机。
但是今日,那些藤蔓竟然未曾找来。
暮色褪去一段时间之后,发着清冷光芒的圆月缓缓从海上升起——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
待圆月升到中天的时候,前方终于有了动静。
不过却不是那些官兵,而是海中。
只见离沙滩最近的海水中,突然冒出几个人影。这些人影向岸上观望了片刻,看到那些驻扎在不远处的军队之后,又纷纷迅速将身子没入水中。
“方才那些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水中?”
芫芜话音刚落,便见原本已经没入水中的人影突然跃出海面,腾到空中。
他们并非自己出来,而是被一张大网网了出来。
“他灵力不济,阵法倒是修得不错。”芫芜看清那大网的真实模样之后,哂笑道。
那张大网并非真正的渔网,而是被人在水中设下的阵法。网中此时一共抓到了两个或者说两条人。
那两个被网网住的人,竟然是半人半鱼——他们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鱼尾。
“这是……半兽一族?”芫芜喃喃道。
“是。”未料一旁的云栖回答了她的话。
此时,一连十日不曾露面的姜云在众多官兵的簇拥中从他们驻地的某个营帐中走出。月色格外明亮,遂不需要用火把照明。
来到海岸之后,那些官兵列阵于外侧,处在中央的姜云则驱动灵力将网慢慢收紧。
“啊……啊……”被阵法困在其中的两人发出似人又比人声尖锐许多的尖叫。
在大网距离海岸还有数丈距离的时候,同样多日未曾现身的黑衣女子凭空出现。
她一现身便切断了姜云和阵法的联系,直接用灵力强攻将阵法生生破坏掉。
落回海中的两人迅速隐去了身影,而姜云则被那个女子掐着脖子举离地面。
情况眨眼之间转换,此时才反应过来的一众官兵见道法高超的国师都被人擒住,勉强维持了十来日的决心刹那间崩溃。君命再如何大过天也难以压住他们想要求生的本能,所以顷刻间数百人便四散而逃。
“你就这么想死?”黑衣女子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姜云,话落,挥手将其扔入海中。
“救不救?”看着被女子用灵力压着不得从海中跃出的姜云,云栖看向芫芜。
“为何要救?”芫芜反问道。
云栖点头,示意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用动手,他自然乐得看戏。
待官兵尽数跑走之后,芫芜首先抬步,三人才走上前去。
而此时的姜云,已经变成了海面上的一道浮尸。
黑衣女子挥手,尸体被从海中腾起,摔落在岸边。
“前辈,当真是有缘分啊。”云栖开口道:“还记得晚辈吗?五年前咱们有过一面之缘。”
此黑衣女子,和五年前云栖和芫芜在蜀国皇都见到的那名,正是同一人。
黑衣女子显然也认出了云栖和芫芜,但目光最终却落到陵游的身上。
第十八章 鲛人
“方才被前辈所救的,应该是生活在南海的鲛人一族吧?”云栖问道。
黑衣女子又将目光转到他身上。
“前辈不要误会,我对他们没有恶意。”云栖解释道:“若是在必要的时候,晚辈大概还要出手相助。”
闻言,黑衣女子缓缓将眼中警惕之意收回。
云栖不忘为芫芜解释道:“这鲛人族是从半兽族中分出来的一支,说起来也属于半兽族。只不过自万年前便分离了,独居于南海。”
“千年前兽主重现于世,半兽族也从地底鬼界回到人间,聚居于灵山之中。而这鲛人一族,则一直居于南海。”
芫芜点头,又看向黑衣女子,问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抓鲛人?”
但对方却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愿,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遍,然后,便隐了身形。
“我们追过去。”芫芜话落,身影随即也消失在原处。
而剩下的两个人,自然随后跟上。
……
三人一路跟着黑衣女子,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显出身形。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圈篱笆围着两间竹屋。
芫芜转头先后看了看陵游和云栖,然后先一步向前走去。三人先是停在了勉强算得上是院门的院门处,云栖喊了一声“前辈”。
但是意料之中地,房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他和芫芜对视一眼,看到了各自的决定之后,抬步迈进了院中。
原本并未关闭的房门却在三人走到近前之时自动闭合,明晃晃地表明了主人不欢迎的意思。
云栖看向芫芜,道:“怎么办小丫头,人家不想让我们进去啊。”
芫芜看着眼前的门有些无赖地说道:“前辈,您要是不主动开门的话,我们就只能自己打开了。”
话落许久,房内无人应答。
芫芜不再多言,上前一步伸手去触碰那竹子制成的房门。手指刚刚碰到,便被一股气力反弹回来——这门上果真设着结界。
芫芜嘴角微扬,蓄注灵力于指尖。然后在空中画了一道有些怪异的图案,化掌推向前方门扉:“破。”
……
房门应声而开,那黑衣女子正坐在屋内烹茶,整个房间茶烟袅袅,香气扑鼻而来。
云栖在后面看着芫芜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在心中笑道:这小丫头不仅骄矜,还有些无赖……
屋内,黑衣女子仍旧专心致志地倒水煮茶,从始至终完全将三人无视。对于芫芜能打开自己设下的结界,也毫无惊讶之情。
“院中的这棵沙棠树,长得可真不错。”云栖开口,状似无意地夸奖道。
“砰。”黑衣女子手中的茶杯掉落在竹制的桌案上。
“你是谁?”她再次面带警惕。
“在下云栖。”云栖语气如常,然后问道:“敢问前辈名讳?”
“你怎么知道我是前辈?”黑衣女子嗤笑。
“这院中的沙棠树是上古留存下来的,这尘世恐怕只此一棵了吧?”云栖说道:“只看这棵树的树龄,起码已经超过了万年。”
“而前辈化身,想必也超过千年了吧。”云栖顿了顿,接着道:“所以叫声前辈,自不为过。”
“你到底是何人?”听完云栖的话,女子神色更加凝重:“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栖只是笑道:“前辈,我们来此并无恶意,只不过小丫头好奇心有些大想听前辈讲故事。”
“还请前辈放心,我们既不会给前辈带来麻烦,过后也不会再来打扰。”
“所以前辈,还未告知名讳。”他又绕了回去。
“螺音。”黑衣女子见来人三个之中有两个无赖,沉默了片刻终于冷声答道。
回答过后,便接着去摆弄案上的茶具,完全将屋内的三人视作不存在。
芫芜却像是回到了落云阁一样自在,直接坐到了螺音对面:“这么说,前辈您已经活了一万多年了?”
螺音不答。
她也不在意,接着问道:“前辈是妖,还是魔?”
螺音闻言抬头,讽笑道:“妖如何,魔又如何?”
“您原来也会同晚辈说话呀。”芫芜做恍然大悟状。
意识到自己被个小丫头戏弄了,螺音的脸色瞬时又冷了几分。
“前辈莫气。”对于哄长辈,芫芜自有自己的一套本事,“在晚辈看来,这世间只有好坏之分,或是强弱之分,而没有种族之分。”
螺音又是哂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芫芜的“花言巧语”:“小小年纪就敢大言不惭。”
“若是不相信,前辈又为何放任晚辈几个进来呢?”云栖接话道。
螺音看了他一眼,不欲再和其分辨。
但是芫芜既然已经存好了听完整故事的打算,又怎会轻易放弃?她回过头,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别拉住陵游和云栖的衣摆,将二人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然后三个人一同,和螺音相对而坐。
……
螺音对他们爱答不理,几乎都是芫芜和云栖一起问同一个问题问得她烦了,才会忍无可忍地答上一句。但是他们两人却极有耐心,每一个问题最终都得到了答案。
就这样,芫芜和云栖唱双簧一般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才从螺音爱答不理、断断续续的的回答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蜀国的上一代君主刚登基就下令为自己建造皇陵,不知从哪里听说若是皇陵中灯火长明,他死后便能去往极乐世界。
而普通的烛灯油灯很快就会燃尽,只有南海生长的一种鲛人,用他们的皮肉炼制而成的鲛人油,一滴便可燃万年。
于是他广布旨意,举国之内寻找能人异士前去南海寻鲛人。能够寻到的人高官厚禄、美女钱财应有尽有、供之不尽。
圣旨颁布的十几年间,不断有人领旨,带着朝廷派下的军队前往南海。但无一不是寻而无果。
鲛人的存在虽然在民间广为流传,但绝大部分人也只是将其归结为怪力乱神一类的故事中,听来仅当解闷。连传闻的真假都不能判断,又如何能知道怎样寻到鲛人?
直到十几年后,一名身怀异术的人揭了皇榜,他也真正知道要如何寻找鲛人。此人便是不久前被螺音溺杀于海中的姜云。
可是不久,那位君主便被人暗杀,这寻找鲛人油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新君继位几年之后,这件事情再次被提起。于是,又开始了第二轮的颁旨、寻人。
这寻找的人,正是曾经帮前朝君主寻找过鲛人的人,便是姜云。寻到之后,新任国君未见成果之前便给了其国师之位,以及这个位置所附带的一切利益。
那第一个下旨寻找鲛人的蜀国君主,便是五年前被芫芜刺死的那位。
“所以前辈五年前去蜀国的皇宫也是为了此事?”云栖问道。
螺音点头。
芫芜只心道世人不知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天真。若非有极为强大的灵力相护持,普通生灵的灵识在身死的瞬间便会消散干净,如何会有去往极乐世界这一说?
“前辈,您为何要相救鲛人?”芫芜新的好奇心又升起。
“你们可以离开了。”螺音语气骤然变冷。
……
第二十章 卫落失踪
三人从竹屋走出,见这下山的路花树相应、草木丛生,不似一般山峦大片苍翠,反倒是一路蔓延过去的星星点点的红。走在其中倒是别有一番意趣,于是三人选择步行过去。
“螺音屋内有一盏灯一直不曾熄灭。”陵游走在芫芜身侧,突然开口道。
“什么?”芫芜看向陵游,“那屋内的灯怎么了?”
未待陵游回答,云栖接话道:“她屋内的那盏灯,极有可能便是鲛人油制成的。”
闻言,芫芜神色一凛。她回想那竹屋内的场景,恍然想起,陵游和云栖所说的那盏灯,她昨夜也曾注意过。
他们三人是昨日夜半跟着螺音到竹屋,今日傍晚才出来。中间经历了一个白昼,但螺音身后却有一盏灯一直亮着。
而且连续燃料这么长时间,灯油却丝毫不见少。
“螺音也用鲛人来炼油?”芫芜问完,随即又自己将自己的话推翻,“不对,若是如此,她为何要保护鲛人?”
“所以,她必定和鲛人一族有极深的渊源。”陵游说道。
今夜仍旧皓月当空,山间的小道上树影婆娑,三人继续向山下走。芫芜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陵游走在其身旁,不时向一旁微微转头。
云栖行在芫芜的另一侧,视线却不时落在沉默的陵游身上。
两人不时向同一个方向转头,难免产生目光交汇。然每次交汇,却又都无声无息,然后心照不宣地各自移开。
芫芜踩着斑驳的树影,突然想起幼时她去后山练剑,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被夜色包围。
那个时候她胆子极小,又最怕黑,所以即使少咸山上并没有什么猛兽怪物,她沿着山道走回落云阁的时候仍旧战战兢兢,周围一声鸟鸣虫叫都能让她汗毛竖起。
然后,就在她最害怕的时候,一身白衣的卫落便会及时出现在前方。就站在几步之外,负手而立。
“小丫头,你这次下山会停留多长世间?”云栖的声音将芫芜出走的神识拉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芫芜回答道:“上次没有玩儿尽兴,这次机会是我向师傅央求许久才得来的。”
“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给我定下返回的期限,应当是时间到了,他自会下山来找我吧。”
“那陵游呢?”云栖继续问道:“他是正经下山历练的弟子,应当有回归师门的期限吧?”
两人一同看向陵游。
“我也没有期限。”陵游对芫芜道。
“云长老给了你特许?”芫芜问道。
陵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所以小丫头,下面打算去何处?”云栖问道。
“你不是说几乎将五湖四海游遍了吗?不如介绍一下有什么好玩有趣的地方。”芫芜一边前行一边说道。说话的同时,伸手从路过的花树上摘下了一串不知名的花朵。
“要说这好玩儿的地方……”云栖顿了顿,接着用极为熟稔的语气如数家珍道:“云岭之南的繁花、百越之地的山水都是不可多得的景色。”
“不过要说起我最喜欢的,当属东海之上的不死国。在外面游历了这许多时间,还是觉得那里的景色水土最令人向往。”
“要不,”云栖看向芫芜,道:“你跟我去不死国玩玩儿?”
“好啊。”芫芜喜悦之情不加掩饰,“我只在藏书阁的古籍传说中看到过不死国,正想去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里四面环海,冬暖夏凉。”云栖道:“其上灵气浓郁,极为适合修炼。还有一片方圆绵延数十里的桃林,你看了必定喜欢。”
芫芜听云栖的描述听得正兴奋,才想起陵游还跟在一旁。于是转头问道:“陵游,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陵游回答道。
“那便同我们一起去不死国看看……”正说着,一片绿叶轻轻地落在她的肩头。
芫芜一愣,带着好奇和未竟的喜色将绿叶捏起,握入手中。这是青衿门独有的传递消息的方式,将灵力和要传达的信息一同注入尚存生机的“死物”身上,这“死物”便像是灵智开启的生灵,会自动找到其上的消息所要寻找的人。
用这个方式给芫芜传过消息的,这么多年只有卫落一个。
师父这个时候忽然来信,不会是要让她回去吧?芫芜怀着疑惑和猜测闭目读取树叶之上的信息,片刻之后,脸色大变。
“怎么了?”陵游立即察觉到她的异样,随即看向芫芜。
“师父出事了……”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和青色身影一同消失在陵游和云栖面前。
……
“师父,师父……”芫芜一到落云阁就立刻奔向卫落的房间,推门而入之后四处翻找大喊。但事实只能再一次证明她方才所接到的消息的真实性——卫落失踪了。
“你先别急。”陵游紧接着现身于此,上前拉住在从卫落的房间中出来又跑向另一间房的芫芜,“掌门看来应该不在这里,我们先去找旁人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陵游拉住,芫芜强制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她本来就不是遇到事情只知道慌乱却不去想办法解决的性子,之所以一时地不知所措不过是因为失踪的人时卫落。
那个从小到大替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她从未设想过他会有发生不测的一天。
……
芫芜来到议事厅,门中云、杨、廉、洛四位长老已然在座。
“四位长老,师父是何时失踪的?失踪前又发生过何事?”芫芜一进门便开门见山。
“落云阁独立于后山,掌门平日喜静所以极少有人前去打扰。”首先发声的是云韶,“我今日我过去找掌门商议门中事务才发现落云阁已然人去楼空,在此之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阿芫,召你回来便是想问问,掌门是否是有急务才没有来得及通知门中众人?”洛清漪开口问道。
四位长老之中,洛清漪是唯一的女子。芫芜不到三岁便拜入卫落门下,卫落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是一个男子。所以芫芜来到落云阁的前几年,洛清漪每隔几日都要过去探望一次。
所以青衿门除了卫落之外,她同芫芜的关系最为亲近。
洛清漪话落,四位长老全部看向芫芜。
巨大的失望之下,芫芜微微垂眸。回答道:“师父失踪一事,我是接到诸位长老的信后才得知。”
议事厅中一片寂静。
第二十章 义庄
片刻后,还是洛清漪最先开口道:“阿芫莫急,掌门修为高深,不会轻易发生不测的。”
洛清漪话落,厅中再次陷入沉默。虽然卫落不出事的可能性不打,掌门失踪的消息一旦传出,有着数千弟子的青衿门难免人心惶惶。
芫芜首先打破沉默:“烦请各位长老确保门中一切事务正常运行,我去找寻师父的下落。”
“是否要派弟子从旁协助?你一人去寻,要寻到何时?”洛清漪问道。
门中四位长老的修为虽说不能同卫落相比,但也是人族修士中佼佼者。有灵力护持,容颜体态自然要比普通人优越许多。
据芫芜所知,她也早已年过百岁,但是此时看上去不过不惑之年,且风韵犹存。着一身淡色衣衫,气质清冷。此时看向芫芜的眼中,不乏发自内心的关怀。
“不必。”芫芜拒绝道:“师父已经不在门中的消息不能传出议事厅。”
“至于找寻师父的下落,我自有办法,诸位长老想办法稳住青衿门即可。”
对于卫落已经将芫芜定为下一任掌门一事,在座几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心知肚明。而芫芜除了性子孤僻骄矜些,于修玄一道确实是天赋异禀。
他们这些人能够稳居青衿门长老之位,天资自然要超出常人。但和芫芜这些年的进益比起来,却着实不足为道。
所以对于卫落的决定,也从未有人提出异议。
所以这位青衿门未来主人的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见无人再提出反对意见,芫芜道:“那就这样商定,劳烦诸位长老留守青衿门,芫芜即刻启程。”
芫芜说完便转身,而一直跟在她身旁不发一语的陵游也随即跟上。
“陵游。”云韶出言叫住他,“你要去何处?”
“跟她同去。”陵游并未转身,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议事厅。
陵游这样的行为着实已经算是无礼了,但是出乎众人意料,云韶脸上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气愤或是不满。
……
走出青衿门弟子的视线,云栖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芫芜身侧:“落云阁有异常的气息,之前一定有不属于青衿门的‘人’进入其中。并且若我没有猜错,还动用了灵力。”
“什么气息?”芫芜闻言立即转头看向云栖。
“魔气。”
“魔气?”芫芜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试着去理解,“妖魔的气息?”
“对。”云栖点头道:“确切来说妖和魔是两种生灵,前者是由原本灵智未启的生灵开启灵智之后化成。这一族类你也不陌生,我们在南海见过的螺音便是。”
“而后者,他们原本便是属于五族之中、灵智已然开启的生灵。后来因为修行误入歧途才堕入此道,是为魔。”
“落云阁中的那棵桃树上便留下了魔的气息,想必是之前有过一番打斗。”
“你是说师父被挟持了?”芫芜的声调骤然提高。
“也可能是掌门追着那人离开。”陵游安抚道:“你先别急。”
“是,也有可能是他所说的那样。”云起也放缓语气,道:“我们先想办法寻到他们的踪迹再说。”
芫芜伸手,掌心之中出现一枚白玉玉玦,和当初卫落载欺心谷中拿出的那枚一模一样。然后又像当日卫落所做那样,她往其中注入一股灵力:“这个玉珏是一对,另一只在师父那里。”
“若是感知到另外一只,它便会出现反应。”
话落,她开始拿着玉珏在原地缓慢旋转。当玉珏指向西北方之时,终于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是这个方向!”
……
三人跟着玉珏所指的方向行进,第十天的时候,亮了一路的玉珏却突然失去光芒。不论芫芜再注入多少次灵力,拿着它指向哪个方向,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这是为何?”云栖问道。
“要么是我们走错了方向。”芫芜沉声道:“要么……另一只玉珏被毁了。”
“方向绝对没错,你师父肯定在这附近。”云栖语气轻缓,“至于玉珏被毁,也有可能是不经意间撞到了哪里。”
可是,他的话并没能让芫芜皱起得得眉头有所舒展。她不言,却知道卫落绝对不会因为不小心将玉珏撞碎。
陵游出言道:“掌门灵力高深,不会轻易出事。既然玉玦是在此处没了反应,那我们便从这里开始,仔细找寻便是。”
“谁?”云栖突然大喊。现在正值深夜,整座小镇一片寂静,这条街道上只站了他们三人。
但是云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芫芜也察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从他们身后略过。
……
“螺音?”三人在原地静立片刻,果真有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但让他们不得不惊讶的是,这人整副身躯皆包裹在黑纱之中,正是他们不久前才在南海见过的螺音。
“螺音前辈怎会出现在此?”云栖出声问道。
“找人。”螺音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你在找什么人?”芫芜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捕杀鲛人族的人。”螺音道。
“捕杀鲛人的人?”云栖疑惑,“姜云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螺音道:“而且不止一个。”
芫芜看了一眼云栖,然后又看向螺音:“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气息是否和人族有很大不同?”
听到芫芜的话,螺音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魔人。”
她自己本就是上古遗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棵沙棠树所化成的妖,自然清楚这三界除了已有的五族之外还有其他灵智开启的生灵。
而那捕杀南海鲛人一族的人,正是除了妖之外的另一个族类——魔。
螺音话落,三人的目光都立即投向她。
“你找到他们了?”芫芜首先开口道。
可螺音却摇了摇头:“我追着他们的气息跟过来,却在进到这里之后突然没有了任何踪迹。”
芫芜闻言垂眸,也是到了此处之后便没了踪迹,世上绝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那便是这个镇子存在古怪?
“现在只能等天亮,这里的百姓都出来之后,看是否能问到一丝踪迹。”云栖道:“若是此处有何古怪,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定然是首先察觉到的。”
此时月亮已经路过中天走到西方,四人等了不到两个时辰街道上的人影便逐渐多了起来。等到天色大亮,周遭已经是一片喧闹。
云栖在前,四人一同走入一家茶楼。
“小二哥。”云栖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锭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到了正在清扫店铺的店小二手中,“我们是从别处来的,路过宝地,想要请教一些事情。”
“请问客官有什么需要的?”店小二不露破绽地将银子放进袖筒,一脸热情地看向几人,“能帮的忙,小的一定帮。”
“请问小二哥,此处可有什么奇闻异事?”云栖熟络地和人攀谈起来,“实不相瞒我们几个正在云游四方,最喜欢的莫过于每到一处便听一些新鲜的故事。”
“要说这奇闻异事,客官真是问对人了。”店小二回答道,“小的在这茶楼中,听的最多的莫过于南来北往的客人留下的奇闻异事。”
此时时辰尚早,茶楼中还没有客人,所以这店小二也乐意将自己知道的事详细说与四人。
“要说最近才发生的奇闻异事,当属城外一座义庄。”
云栖点头,表示自己对此很感兴趣,同时示意店小二继续说下去。
“这座义庄方圆五里之内都无人居住,近些时日有过路商客从那旁边经过,居然看见夜里义庄当中燃起了灯火。”
“会不会是有死者的亲人前去祭拜?”云栖说道。
“客官真是说笑了,死后尸体放进义庄的大多是客死异乡的行客或是没钱葬身的穷苦人家。他们的尸体说是暂时停放,但最后真正有亲属前去收殓的却屈指可数”
“而且,就算是还有亲人在世,他们起灵也大多选在阳气偏盛的白天,谁会在晚上去那阴森之地?”
顿了顿,小二接着道:“要是只是如此也算不得奇闻异事,怪就怪在,那过路的客商是一个商队,应该是和诸位一样喜欢些新奇的事物,所以就进去看了看。”
“这一看,可是把那十几个汉子都吓得几乎不会走了。”
见店小二说到精彩之处眉飞色舞,云栖十分配合地配上了惊讶的表情,问道:“发生了何事?”
“诈尸!”
“诈尸?”
“对。”小二接着道:“那些人亲眼看见义庄里的尸体从棺材里走了出来。”
“而且更吓人的是,那些尸体见到生人,竟然瞬间消失了。”店小二双目圆睁,语调微沉,“真的就是一眨眼,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原处!”
见他说的绘声绘色,不知道地还以为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不过此时对面的四人没有谁会去关心他这些话中有过少夸张成分。
自然,他们也不会如寻常人一样被这样听起来有些耸人听闻的怪事吓住,而是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故事很好,多谢小二哥。”云栖道谢,接着问道:“还要请问,那座义庄怎么走?”
“客官听我一句劝,这些故事拿来听听就行了,不管是真是假,可犯不着亲自去试。”那小二见云栖态度和善,加之方才又收了钱财,此时说话倒显出两分真心。
“无妨,我们白天去,应该遇不到那样的事情。”云栖笑道。
见对方执着,那小二也不再多加阻止,于是道:“客官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出了镇子后再往西走上五六里地就能看见了。”
第二十一章 棺材
从茶楼出来,四人一同向着方才店小二所说的方向行去。
“前辈。”云栖一边走一边看向螺音,问道:“那些魔人为何要捕杀鲛人?”
人界的皇帝想要鲛人油是为了建造皇陵,那些魔人总不至于也是如此。他们既然能成魔,那成魔之前必然已经修得灵力护身,自然不会去相信人死后去往极乐世界的笑话。
“鲛人油有提升修为的功效。”螺音言简意赅。
对于此事,云栖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也并不会觉得惊讶,一具鲛人的尸体才可以炼成一滴鲛人油,一滴便可燃烧万年。
这万年不灭靠的是什么?自然是被储存在其中的灵力。
他只听说过有修玄之人妄想通过旁门左道从灵兽身上夺取灵力,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将主意打到鲛人的身上。
“据我所知,这鲛人虽是从半兽族分离出来的一支,但本身灵力并不高深。”云栖说道。不然也不会轻易便被姜云用阵法困住。
“他们灵力确实不高。”芫芜开口道:“但既然是半兽族的一支,那便是天生灵根。只这一条,便是许多修为极高的人族也望尘莫及的。”
四人同行,云栖和螺音一路之上不时交谈,另外两人却是不发一语。陵游沉默乃是惯常,芫芜则是陷入了沉思——那些魔人捕杀鲛人是为了提升修为,那师父呢,为何师父也会牵扯进来?
很快,四人来到店小二所说的那座义庄。
由于长久疏于管理,这座规模不大的义庄十分破败。房屋肉眼可辨地四面透风,围墙倒塌,大门也只剩下一扇还摇摇欲坠。
“先等等。”云栖伸手拦住想要直接向里走的芫芜,“这里被人设下了阵法。”
他伸手祭出那黑骨黑面的折扇,向着虚空轻轻一点,然后看向芫芜道:“可以了。”
此处出现了阵法,四人的警惕都有所提高,缓步走进义庄。
“你们是什么人?”刚踏进院中,便有一声高呼传来,但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阁下既然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为何不以真身相见呢?”云栖应声道。
话音刚落,便见前方虚空之中出现一黑影。眨眼之间黑影变成实体,挥手攻向云栖。来人周身笼罩在黑气当中,连面容也隐隐约约不甚清晰。
这便是堕入魔道之后的模样吗?芫芜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些场景。
云栖手中折扇未收,见状甩手展开,迎上来人。
可此魔人不知是化魔之前便修为深厚,还是入魔之后又提了道行。总之,这是芫芜第一次见云栖认真应对。
剩下的三人本想出手相助、速战速决,却不料这小小的义庄之中居然藏着不止一个魔人!
先是出现第二人攻向螺音,紧接着便是第三第四个人分别缠住芫芜和陵游。
原本就很是破败的义庄在承受了八个人的打斗之后,很快成为荒野中的一堆废墟。那些还未有人前来收殓的棺木,悉数被埋入了砖瓦墙土之下。
芫芜原本惊叹于和云栖对战那人的修为如此不俗,直到四个魔人一同现身之后才发觉,那第一个出现的人修为并非其中最高的。
她和攻向自己的这人方才过了十余招,居然隐隐生出了一开始落入欺心谷面对那团袭来的黑气时的压迫感——这是由双方之间巨大的灵力差距造成的。
用了十成的灵力勉强接住对方击来的一掌,芫芜明显感觉到心头一阵气血翻涌。
但是欺心谷中的五年不是白白度过的,她就算再不济,也绝不容许五年前的场景在自己身上重现。芫芜用最快的速度稳下心神,举剑再次迎上去。
两人缠斗之中,芫芜虽不至于落败,但却被对方死死压制,攻不下,退不得。
又是一掌逼来,她将剑抵横在身前。但这次却是连人带剑一起,被对手打过来的黑气震向后方。
而在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口竖着放置的棺材。
芫芜后退的同时,棺材的盖被魔人挥手掀开。
“阿芫!”
螺音和云栖听到惊呼转头望去,却见芫芜和陵游的身影被吸进了那口巨大的棺木之中。随即厚重的盖子落下,二人一同被被封在里面。
同一时间,四个魔人一同消失在义庄之中。
芫芜和陵游被关进至华境的瞬间,围攻他们的四个魔人也瞬间消失。
“前辈守候再此,我去追。”话音落下的同时,云栖的身影也消失在义庄之中。
螺音连忙飞身至那口将芫芜和陵游关进去的棺材旁,挥手将盖子掀开。但是里面,却空空如也……
而去追逐魔人的云栖,在两日之后才带着那四人其中的一个回到义庄。
不知此间他经过了几番周折,离去的时候一袭白衫纤尘不染,回来之后却带上了几分狼狈。
看到螺音的神情,他心道自己果真猜对了。于是将手中的人丢到棺材旁:“将他们放出来!”
“他们不是我关进去的,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放出来。”落败的魔人笼罩在周身的黑气也变淡了不少,此时变得清晰的面容透着难掩的苍白,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你当我为何独独抓你回来?”闻言,云栖嗤笑道:“而且,若不是想要你将他们放出来,我何必费尽周章留你性命?”
云栖清楚地看见,方才将棺材盖住的正是此人。
“不要浪费我的耐心。”他从来都是给人一副温和好相处的模样,此时声音中却带上了几分阴沉,“一般人族想要入神界需要在建木之下受七日七夜的天雷之刑以脱去凡尘浊息。”
“你猜,若是将你放在那棵树下,褪尽这满身的浊息和怨气需要多久?”
倒在地上之人身体有了瞬间的瑟缩,不再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而是眼含惊疑地看向云栖。
他明显地害怕,是因为曾亲眼见过别人渡界失败。那人没有熬过天雷加身之刑,之后灵识直接被困在了建木之下,成了一团连生灵都算不上的黑气。
然后,他退缩了脚步,成了如今这等模样。
为人之时洗去浊息尚且要承受那样的痛苦,何况他现在已经入魔?
“还是不肯?”云栖来到他身前,“你是不相信我能说到做到,还是真的想亲自体验一番?”
第二十二章 至华境
“可还好?”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事。”芫芜抬头看向陵游,“掉下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被你裹在怀里,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吧?”
话落,芫芜只觉自己周身一松。她看向迅速从地上起身之后又将手递向自己的陵游,见其耳廓有一层红晕升起。
这人可真是……动不动就脸红。云栖不是说爱脸红的一般都是姑娘家吗?芫芜一边借着对方的力起身,一边心想道。
“这是什么……”她扭头扫向四周,在看到漫天飞舞的黄沙之时,话音顿时停住。
欺心谷中的阵法?他们不是在义庄中吗,怎么会忽然来到这里?
“这是极北蛮荒之地。”
“极北蛮荒之地?这里不是欺心谷?”芫芜转头看向发言的陵游,“我们不是被那些魔人关进了棺材中吗?为何会来到此处?”
说到此处,她又想起之前在义庄中的场景。她被魔人推进棺材,就在盖子即将盖上的瞬间,陵游的身影忽然闯入其中。然后眼前一黑,二人紧接着便感觉到从高处坠落,落地之后睁眼。便来到了此处。
“那个棺材应该是一个阵法的入口。”陵游说道。
“那我们现在正处在那些魔人所设的阵法之中?”
陵游点头。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极北蛮荒之处?”芫芜又问道:“既是阵法,那此处是真正的极北蛮荒还是阵法当中的幻象?”
芫芜一边问话,一边不断四处搜索,试图在漫漫无尽的黄沙中找到一处能闯出去的阵眼。
“这里是我的家乡。”陵游缓声道。
“蛮荒之处还有人居住?”芫芜大为惊奇,将视线转向陵游,“你从前就是在这里修炼的?”
“那倒是和我受罚时差不多。”她喃喃道。
芫芜话音未落,忽然被陵游抓住了手臂……
又是一阵黑暗之中的地转天旋,意识重新归来之时,两人正沿着一处陡峭的山坡向下滚落。
这片坡地不仅碎石嶙峋,还出乎意料地长。
周身的痛楚愈发明显之时,芫芜才想起她还有灵力护身。试图催动,却猛然发现周身经脉竟像是被冻结一般,灵力完全不能动用分毫!
天旋地转的感觉又维持了片刻,期间她多次尝试,仍旧无果。
“没用的。”终于到达谷底,陵游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我已经试过了,在这里灵力全然不能使用。”
“这又是怎么回事?”芫芜从地上坐起,入眼是满山满谷的碎石。
欺心谷!她凤眼圆睁:“这是欺心谷入口处的模样!”
大惊之下,一路从坡上滚下期间被碎石硌出的痛意酸软瞬间消失了大半。
芫芜现在总算明白陵游之前所说的话——那口棺材是一个阵法的入口,是什么意思了。
她虽然不擅长阵法,但也学过一些基本的布阵破阵之法,并且用近一年的时间将藏书阁中那些记载玄门曾经出现过的精妙阵法的古籍浏览了一遍。
如今的情形,让她想起一个叫作“至华境”的上古阵法。
书中记载,落入阵中的人会灵力全失,并且一直流转于其曾经到过的地方,循环往复,不死不息。
布阵之人以极为强大的灵力为支撑,建造了一个无比庞大的幻境,和设在欺心谷的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欺心谷所设阵法当中的情景亘古不会改变,而这至华境中的世界却像是能包容一切。
显然,维持至华境所需的灵力要远远超过维持欺心谷中的阵法。
“相传这是数千年前一位出自玄门、极擅布阵之术的祖师为自己所创,阵法本身并不具有其他阵法的杀伤力。”芫芜道:“进入阵中的人会不断‘去往’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尤其是自己想要去到的地方,就像做一场无尽的梦。”
所以才命名曰“至华”吧——去往梦中繁华。
“但是此阵流传下来之后经后世数位玄门中人的改造,逐渐变成了杀人的利器。”她接着道:“原本只随入阵之人的心境而转变的场景,被改成由外界之人操纵。”
所以,原本的美梦变成了噩梦。
“但是至华境从千年前便已经失传,那些魔人怎么会操控?”说完至华境的来历之后,芫芜自问道。
青衿门开派祖师关风月收拢到门下的,大多是当初被兽主赶下灵山的各个门派的旁支弟子。而像至华境这样的阵法,往往只有举足轻重的人物才能接触到。
但是那些人,要么被困死在招瑶之山的监牢之中,要么已经修为大成去往神界。
他们当中既然有人能成神,那自然……也可能入魔!
“那些魔人出自千年前的玄门!”
芫芜话音还未落下,巨石滚落的声音便传到耳边。两人朝上方望去,见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头正沿着他们方才滚下来的山坡滚落下来。
芫芜下意识想要飞身而起,失败之后才想起此时灵力尽失。
“去上面!”陵游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二人一同逆着滚落的碎石向上奔去。
虽然不能动用灵力,但多年积累下来的身手还在。所以一路也算是有惊无险,用了约半刻钟的时间逆石而上,跑进了陡坡上一处堪堪容得下两人站立的洞穴中。
芫芜和陵游刚刚贴壁而立,便听到洞穴上方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伴随着石壁的微微震动。随即,一块巨石从洞穴前方腾空而下。
紧接着,更多响动纷至沓来……
直到响动完全平息,两人又等了片刻才从洞穴中出来,择了一处尚算平缓的地方坐下。
坐下之后,芫芜看着他们二人原本所处的坡底被滚落下去的巨石几乎垫高了一丈,忍不住发出了笑声。长到将近二十岁,她全部的狼狈都是阵法带来的。
倒不是这满身的伤痕,而是被人置入险境却无法还手的窝囊。此前在欺心谷中的阵法里是她灵力不济,如今更加彻底,直接变成了分毫不能取用。
难怪她幼时无意于修习阵法,师父看了曾无数次劝诫:“阵法之道乃‘包’、‘容’之道,相较于剑术和灵力的尖锐,其中所蕴含的力量更为神秘广阔。一旦大成,为善则能救赎万物,为恶则会有毁灭之力。”
五年间连续两次亲身经历,算是让她彻底切身体悟了这番话的奥义。
第二十四章 鬼兰
“你说你怎么也跟着我进来了?”没有灵力护体,又经过连番折腾,芫芜体力耗尽,说话的同时直接仰面躺倒在坡地上:“你要是在外面,我还能多一分被救出去的希望。”
“此阵有没有办法从里面破开?”陵游顿了顿,不答反问道。
“不能。”芫芜将伤口较少的那只手臂充当枕头,看向陵游道:“不知创造这至华境的人一开始是如何作想的,但是据古籍记载,这阵中不曾留下生门。”
“所以我们要想出去,只能看云栖和螺音前辈他们何时能从外面打开这个阵法。”
陵游无言,伸手拿起了芫芜放在身侧的手臂。
“作甚?”肉体凡胎对于疲累的感知十分敏感,一阵发送下来,芫芜就感觉上下眼皮想要打架。
“这条伤口太深了。”陵游盯着手中染血的手臂,说道。
芫芜左臂上有一条从肩膀开始蔓延了整个手肘的口子,此时被划破的青衫混着血水皮肉黏在一起,细观之下确实有些触目惊心。
“不妨事。”芫芜缓缓将手臂收回,道:“待出去之后灵力恢复,至多不过几日也就……”说道此处,她忽然顿住。
“什么声音?”芫芜问话的同时猛地起身,和陵游一起向四周望去。
不过转瞬,便见汹涌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水淹峡谷,失去灵力的两人当真是避无可避。巨浪从天砸下,直接将他们盖入其中。
水流钻入七窍,无边的窒息感传来的时候,芫芜在心中发誓:要是她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一定要把那几个魔人也丢进来让他们亲自尝尝至华境的滋味!
……
意识重新聚拢之后,芫芜眼皮抖动,首先闯入眼帘的是漫天繁星,微微转眸便是一轮皓月当空而照。
“陵游?”
“嗯。”
“我们还活着吧。”
“活着。”
芫芜微微侧头,便看见背对着星光坐在她身侧的陵游。逆着光,她还能看到他鬓发上悬挂的水珠。
“被水从头顶砸下的时候,我以为这次不但没能找到师父,连自己的小命也会交代在这里。”芫芜撑着手臂起身,“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它。”陵游过来扶她,然后转头看向一处。
芫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一棵古松长在陡峭的崖边。
“那棵树?”
“不是。”陵游却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是她。”
芫芜再回看过去,便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古松之前。那女子身着白衣,只静静地立在那里,便有一股说不出的柔软魅惑,让人想起开在绕树而生的藤蔓之上的花朵。
芫芜面露惊疑:“姑娘也是被困在至华境中的人?”
“并非。”女子却摇头,笑道:“我原本便长在此间。”
此时陵游和芫芜已经从地上起身,陵游再次指向那棵古松:“你再看仔细些。”
芫芜依言去做,看到了缠在那棵松树的树干之上的细细的藤蔓,上面还缀着朵朵玲珑白花。
她看向陵游。
对方微微点头。
“那是什么藤蔓?”芫芜问道。这世间灵智未开之生灵何止亿万,能成功修得灵智的又有几个?而最后成功的,莫不是有着千载难逢的机缘。
例如螺音,她是上古留存在尘世的最后一棵沙棠树。上古时期三界未分,神、鬼、人、兽共同居于世间。凭着那时浓郁的力灵气,她修了数千年才得以获得开启灵智的机会。
而眼前的这名女子,又是何来历?
“鬼兰。”女子回答道。
鬼兰?芫芜心中还有诸多疑问,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刚刚从洪水中死里逃生,抬头又看到漫天箭雨……
芫芜拉起陵游便要寻找躲避之处,却惊见那白衣女子素手轻挥,便在他们两个周遭布下了一层灵力筑成的屏障。
漫天冲下的羽箭被屏障阻住之后瞬时化作虚无。而站在屏障之外的女子,身处箭雨之中却能毫发无伤。因为那些羽箭既然会主动绕过她!
白衣女子聚灵力于指尖,似是闭目默念了一串咒语。片刻之后,箭雨尽数消散。
“你能使用灵力?”芫芜走近两步,看着白衣女子道。
“自然可以。”白衣女子点头道。
“为何?”芫芜追问。
“我说过了,我生长在此间。”鬼兰解释道:“这至华境于我而言,本就是真实的世界。”
“可是这里是幻境。”
看着芫芜陡然睁大的凤眸,白衣女子笑道:“你说它是幻境,那是因为你认为它是被人造出来的,而你认为的‘真实’,是一开始便存在。”
“但是与我而言,这是才是真实的。因为有它,才生出了我。”她继续道:“而且你看这周遭景物,还有你我,又有哪一样是假的?”
“你所在的三界十方无边无垠,这里也能根据进来的生灵心中所思生出各种所在,也能算是无边无垠。”
“所以,何来真实和幻境之分?”
芫芜无意和其争论到底谁所在的世界是真的谁所在的又是假的,待白衣女子解释完之后,立即开口问道:“既然你能不受这阵法的掣肘,那可否送我们出去?”
可是对方却回答道:“不能。主人已经将阵中所有的生门都关闭了。所以这里,只能进,不能出。”
“主人?”芫芜并不气馁,接着问道:“是你主人造出的这至华境?他是谁?也和你一样生活在这里面?”
“姑娘有好多问题。”白衣女子态度仍旧温和,却不再回答芫芜的问话。话落,身形居然化作一缕白烟,隐进了那株缠绕在古松之上的鬼兰之中。
“哎……”芫芜抬手上前,又忽觉一股气力缠绕在了自己周身。
在这至华境中经历了先前几番周折,此时的危机感完全是发自本能地袭来。
“陵游!”
“阿芫!”
两声喊叫重合,两人的身影也一前一后消失在原处……
第二十四章 再入至华境
“你们这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云栖看着离开时尚且衣衫整洁的两人此时用狼狈不堪甚至都不足以形容的模样,不由怀疑他们是蹚着千军万马的尸体过来的。
而他的惊叹,也毫不夸张。芫芜和陵游进去的时候都是素色衣衫,后来从山崖滚落之时被碎石块划出无数道混着血迹的口子。
又被洪水泡了一遭,那些本来不甚起眼的小伤口被泡发之后就显得有些狰狞。看上去,着实像刚刚才浴血奋战过。
芫芜顾不得回答云栖的问话,视线直接落在了那被云栖抓来的魔人身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近前,伸手祭出长剑便向其身上划去。
剑光翻飞炫目,不多时,地上那人的形容也不比她和陵游好看多少了。芫芜出手极为刁钻,数十道伤口遍布魔人身上,不深不浅,不上其性命的同时又能让人疼的死去活来。
即使有灵力护身,魔人的脸色也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苍白。
“撒够气了?”见芫芜终于停手,云栖走到其身旁。毕竟要找卫落,还要从这些魔人身上入手。
“青衿门掌门未落在何处?”芫芜长剑指着魔人,沉声问道。
但是地上那人也不知是真的疼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不愿意回答,只蜷缩在地上不断瑟缩却并不开口。
“若不想再多受苦头,我奉劝你还是直接道出为好。”云栖看向魔人道,像是诱哄稚童一般缓声道:“天雷加身的滋味,可是比你现在身上这份痛苦大多了。”
魔人对上了云栖的目光,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又不敢躲避。
芫芜正欲再开口,那魔人终于出声说话……
原来卫落当真是来了此处,但是并非是被这些人劫持,而当真如陵游所说,是主动追着这些人过来。
“你们为何会出现在青衿门?”芫芜问道。
既然已经交代了一部分,接下来的回答,那人便自觉许多:“我们当中有一人无意间闯进了少咸山,被卫落发现之后两人交手。”
“之后,卫落便一直跟着他来到此处。”
“那人是谁?师父为何要跟着他?”芫芜紧跟着问道。
“呵呵……”听芫芜此问,魔人发出古怪的笑声,随即,他抬眸看向芫芜道:“为什么?卫落既然是你师父,你连他的身份也忘了吗?”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青衿门的掌门,是人族玄门之首,代表的是正道!”魔人的声音一改方才的怯懦,瞬间多了几分气愤和恼怒,“而我们是魔,是为三界所不容的邪祟。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说是为什么?”
芫芜方才问话,乃是惯性使然。
她入卫落门下十数年,但是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修炼上,倒是身为青衿门弟子该有的一些意识,于她而言十分淡薄。
以至于一时忘了,未落除了是她师父,还是人族修玄之首,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青衿门的掌门。
“他现在在何处?”芫芜顿了顿,继续问道。
“至华境中。”
“放他出来!”
魔人却道:“几天前开始,我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什么叫找不到踪迹?”芫芜的语气骤然激动起来,“是你将人关进去的,为何会找不到踪迹?”
锋利的剑刃抵在了魔人的脖颈。
“你就算杀了我,卫落也仍旧出不来。”魔人道:“这至华境是数千年前传下来的阵法,我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才能窥得个中些许玄机。”
“但也只是习得皮毛,从未曾真正参透过。”
“几日前忽然失了他的踪迹,后来试图寻找,却再也找寻不到。”
实际上却是,将卫落诱骗至阵中之后,他在外面操纵,卫落在里面则经历着和之前芫芜以及陵游十分相似的灾难。
如今感知不到他的气息,极有可能是已经没有气息了。
但是最后一句话,他却不敢向芫芜等人言明。
芫芜的脸阴沉地厉害,一时间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地上的魔人,则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脖颈处仿佛随时都要挥动的长剑上。
……
“你送我进去。”片刻之后,芫芜道。
魔人一愣,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对方的指令。
“将我再次送入阵中,我亲自去找。”芫芜重申道。
“我同你一起。”
“切勿莽撞。”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发出,前者来自陵游,后者则属于云栖。
“这阵法变幻莫测、危机重重,你进去一遭出来便如此狼狈,怎么保证第二次能平安归来?”云栖继续道:“此计不妥,另寻他法。”
“这就是最好的办法。”芫芜道:“只要你在外面控制住他,我在里面就不会有危险。”
“那我陪你一同进去。”云栖见芫芜去意已决,遂改口道。
“不用。”芫芜却道:“你要是也进去,万一他的同伙过来螺音前辈一人很难应对。”
“我和你一同进去。”
芫芜看向陵游,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
“你下次能不能将阵眼设在旁处?”云栖看着两人一同走进棺材,着实觉得别扭。
而那魔人看了一眼云栖,敢怒不敢言。
……
为了防止出现上一次的情况,芫芜在进入棺材之前便抓紧了陵游的手。但是这次进入却是格外平静,依照芫芜的要求,二人来到的应当是卫落从阵中消失的地方。
这是山壁上的一处洞穴,逆着光走到边缘处站定,放眼望去下面是烟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峡谷。
这个山洞并非他们之前栖身的那个那样狭窄,而是看不到底的幽深。洞口处尚且有微弱的光线,再往里走十几步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若是卫落真的到了此处,没有灵力在身,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芫芜回身,顺着光线向里行去。
刚走只光线照不到的地方,芫芜脚步忽然顿住,然后伸手向身旁摸索。触碰到陵游的手臂之后,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声音从黑暗中传到耳畔。
“没事,别走散了。”芫芜道。
停顿片刻,二人继续前行。
“这山洞到底有多大,为什么还走不到头?”摸索着前行了很久之后,芫芜忍不住开口道。
在黑暗中停留这么长时间,此时已经接近她的的极限。
“作甚?”芫芜的手被人握进了手中。
“别怕。”陵游牵着芫芜,二人脚下速度不减。
“谁……”紧张终究压过了嘴硬,芫芜索性闭上双眼,想象周遭其实是一片光明。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陵游身后,渐渐地,周身的紧张和不适当真减轻许多。
……
一直被握着的手突然被松开,芫芜下意识地再去抓。却听到陵游一声惊呼:“不要过来!”
地二十五章 阵中之阵
但是已经晚了,芫芜一脚踩空,两人的身体一前一后向下坠去——谁也不会料到,这个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山洞,居然连着一片悬崖。
完全的黑暗之中也无法预知悬崖有多高,芫芜甚至未来得及做好落地的准备,身体便已经和坚硬的碎石撞到了一起。
只是这样还不算完,还未等她还完全适应落地的痛楚,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向下滚去。
这片陡坡上的碎石,却是比他和陵游不久前经历过的那些还要锋利。
当初建造这至华境的人对于山峦坡地是有多么情有独钟?芫芜一边不住地往下滚落,一边腹诽道。
此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极为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然后两个身体合成一个,继续向下滚落。
“陵游?”
“嗯。”
……
天旋地转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刺目之感忽然传来。他们滚落的趋势也逐渐变缓,然后终于在一处平地停了下来。
“可有受伤?”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陵游问道。
“没有。”芫芜站起身,“你呢?”
陵游摇了摇头,道:“也没有。”
芫芜扭头向四周观望,发现他们是从一个山洞滚落到了另一个山洞。不同的是此时身处的这片洞穴满穴明亮,能够看出空间也较小,和两间普通的房舍差不多大。
不过十分蹊跷的是,这片山洞前后左右再加上上下六个面全部封闭,既不和外界相连也没有任何灯火,是一处完全密闭的空间。
但是在这样的空间里,却是光源充足,他们也不能看到这些光是从何处发出来的。
“想必又是一个阵法。”陵游将整个空间扫了一遍,道:“是阵中之阵。”
“阵中阵?”芫芜分析道:“能够在至华境中使用灵力建造阵法的人……”
“要么和那白衣女子一样生长在这里,要么……就是这里的主人。”
她看向陵游:“你觉得是前者还是后者?”
“开启灵智、修出人形并非易事。”陵游道:“况且是在这被人用灵力构造出来的至华境中,有一株鬼兰成妖,已属不易。”
“你觉得建造这处山洞的人,便是这至华境的主人?”芫芜问道。
陵游轻轻点头,然后道:“要先从这里出去,才能继续寻找掌门。”
这个道理两人都明白,但是同时也都清楚这至华境主的实力。能够造出至华境这样的阵法并且能使其维持数千年而不见消亡的人,其拥有的力量该有多么恐怖?
这处“山洞”同样出自那人之手,想要出去会是轻而易举的吗?
……
两人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同走向石壁,站定之后朝向相反的方向,开始沿着石壁一寸寸地摸索敲打。
再复杂的阵法,也总能找到出去的路。即使像至华境这样没有生门的“死局”,他们不也一样能来回进出吗?
……
数个时辰之后,二人汇合。
他们几乎敲击摸索了四周石壁之上的每一处纹路,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难道不在这四壁之上?”芫芜的视线仍旧不断在四周流转。
“再看看头顶和地面。”陵游道。
芫芜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没有灵力,想要强冲出去都没有一战之力。她道:“先检查地面。”
于是,接下来持续了几个时辰的画面便是,他们二人趴跪在石地上,用着堪比蚂蚁的速度前行。像先前检查四壁一样,把地面敲击拍打了一遍甚至数遍。
但是结果却和几个时辰前没有丝毫差别——那便是没有结果,一无所获。
两人碰头之后,芫芜发出一声无奈地笑:“终究要轮到顶部,六个面,一个也跑不了。”
“上来。”陵游半蹲半跪在地面上,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芫芜自然明白他的打算,此时灵力尽失,能够依靠的只有人族最原始的能力——自己的身体。
陵游将芫芜驮在肩头,从某处角落开始,缓慢前行。
待将上壁检查了小半之后,芫芜道:“放我下来,你歇一歇我们再开始。”
但是陵游却没有动作。
“陵游?”她弯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这里有蹊跷。”陵游道。
“什么蹊跷?”芫芜道:“你先放我先来。”
陵游没有下蹲,直接依靠双手的力量将芫芜从肩头接下,稳稳地放回地面。
“你发现了什么?”芫芜继续问道。
只见他抬手指向了一处,道:“那是你一开始留下的记号。”
芫芜看过去,见确实是一道剑痕,是刚刚开始检查上壁之前,她挥剑留下的。须臾,她的脸色也微变。
“我们一直在来回走动。”陵游道:“那个记号一开始背对着我们,不管我们走了几个来回,它只会背对着我们或是和我们正好相对。”
可是现在,它却偏了——那个记号跑到了他们的左前方。
两个人回看向对方,但极为默契地只是转动上身,脚尖所指的方向丝毫未变。
“这个山洞在动?”芫芜首先开口道:“还是我们记错了?”
虽然有前后两个问句,但是两人心中相同的答案,显而易见。
“是不是在动,看看就知道了。”陵游道。
“你对着它。”芫芜扶正了陵游的身体,让其正对着那个记号。
又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挥剑在石壁上刻下另一道剑痕。然后转身回到山洞的中心,和陵游背对着背站立:“一人看一个。”
这一站,便又是数个时辰。
……
“能看出来了。”声音自身后传来。
芫芜睁眼,果然见原本正对着自己的第二道剑痕,此时也偏向了她的左手边。虽然只是细微的角度,不留心根本分辨不出来。
可是这细微的角度却证明,他们所处的这个山洞,一直在用他们察觉不到的速度转动着。
“可是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芫芜道:“是四壁在转,还是我们脚下的地在转?”
“抑或是……整个山洞都不是静止的,而是一直不停地在动?”
“这个不重要。”陵游道:“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它为什么要动。是不是让它停下来,我们就能出去了。”
“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总归要试一试。”芫芜再次拔剑,“幸而从前跟师父学过一些粗略的皮毛,端看今日能不能派上用场了。”
陵游立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这芫芜持剑,在他们所站的地面上,画出了一幅简易的八卦图。
然后又用更快的速度,在八个方位所对应的墙壁上各自迅速留下长短不一的三道划痕。细看之下,虽然每一处划痕都有三层,但八个位置每一幅都不一样。正好对应地面上的八卦。
第二十六章 上邪
“你从前自己做散修的时候,修过阵法吗?”芫芜做完一切之后,收剑回到陵游近旁。
“不曾。”陵游摇头。
“我也不擅此道。”感觉有些疲累,她随地盘腿坐下。此处本就密闭,一丝尘埃也无。就算有,也该被他们两个之前的举动全部擦干净了。
“师父说我没有耐心,这是修玄大忌。其他诸如剑术、灵力、符咒等尚算得上‘速成’,但是阵法之道,却最缺不得耐心。”芫芜见陵游也在自己对面坐下,接着道:“如今想想,当真是有些后悔呢。”
“若是我的阵法也修得好,现在也不会被困在这里而束手无策了。”
“人各有长。”陵游道。
闻言,芫芜一笑置之。她看向陵游,指着地上的八卦图解释道:“我在这地上画了一幅八卦,地上的八个卦象和墙壁上面的相互对应。”
“不管是地在动还是墙在动,抑或是它们都在动。这里不停地转动必定有其规律和个中奥秘。我们先前一直致力于检查石壁,应当是忽略了这期间洞中所发生的细微的变化,”
“那便从现在开始,仔细注意此处的变化。”她接着道:“而在这儿画八卦图,是想着既然这里是一个阵法,万变不离其宗,它总要和八卦有些关联吧。碰一碰运气,说不定就碰上了。”
陵游本安静地听芫芜说话,闻言,唇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
芫芜又道:“那便这样,我们两个还是背对着背,你守四个方位,我守四个方位。”
“好。”
“乾、兑、坤、离归你。”两人挪动位置,芫芜道:“巽、震、艮、坎归我。”
……
洞穴之内不知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芫芜出声道:“陵游。”
“这里的光线变暗了。”后者接话道。
“我正想问你,是不是我看错了呢。”她一边说,一边迅速观察地上的八卦和墙上的八卦所对应的位置。
她和陵游二人背对背而坐,原本正对着艮和震中间的位置。此时地面和其相对的位置没有改变,但是墙壁上却变成了正对着坎卦。
芫芜立即起身冲向墙壁,将原本画在上面的坎卦作废,重新和地面上的那幅对准画了一幅。画了一个坎卦之后,剩下的便没再管它。
而方才那些微光线的变化,也紧紧维持了须臾。未及她重新将坎卦画完,便又恢复了他们一开始进洞时的光亮。
“你发现了玄机?”陵游来到芫芜身边,问道。
“应该说快要发现了。”芫芜收剑,“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所看到的全部的变化也只是方才洞内的光线弱了分毫。”
“所以我猜想,就算有玄机,应当也是出现在那须臾片刻。”芫芜道:“现在两个坎卦的位置是正确的,只要它们再次重合,变化就会再次出现。”
芫芜重新走回原处坐下,将佩剑放到身侧:“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了。”
“大概要等十二个时辰。”陵游也回来,说道。
“你怎么知道?”芫芜看向他。
“方才墙壁和地面错开的那些位置,大约过了不到三个时辰。”陵游道:“想要它们再次重合,便要等上整整一圈。所以我猜测,要等上十二个时辰。”
“你其实不是喜欢寡言吧?”听完他的分析,芫芜略带调侃道:“为什么平日里话这么少?”
“嗯。”陵游淡淡应了一声,“没有。”
芫芜也不纠结于他的答案,接着道:“在这里灵力尽失又不能修炼,但我们接下来还要等十二个时辰……”
“很快就过去了。”陵游道。
“很快?”芫芜看向陵游的表情似笑非笑,随即又出现一抹了然,道:“或许这便是师父所说的耐心。你能静静地数过三个时辰,自然不会觉得十二个时辰难熬。”
陵游没有回应。
芫芜又道:“那你陪我说话吧,或者听我说话也行。”
一个日夜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等待,她怎么想也不会觉得会“很快过去”。
“好。”陵游点头。
看到他回应,芫芜反而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不经意地扫到了自己的佩剑,她眸光微亮,开口道:“给我的剑取个名字吧。”
“取名?”
“嗯。”芫芜解释道:“剑乃死物,没有灵息。一般要跟在主人身边许久,慢慢沾染了主人身上的灵力,从而才会慢慢生出‘意识’。”
“当然,这个意识不是灵智,只是它和主人之间建立的联系。”
“玄门从上古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一柄剑能主动认主之后便不能再算作死物。那时,也该拥有它自己的名字。”
“我的佩剑数月之前已经能认主了,只是一直忘了给它取名字。现在闲来无事,便一同想想这个名字吧。”
“我来取?”陵游问道。
“这个也没甚讲究,你若是取得好,便用你的。”芫芜道:“我若是想出比你好的,便用我的。”
“如今在这阵中什么也不能做,不是想消磨时间吗?”
陵游点头。
于是,二人接下来便开始各自思索。期间芫芜不停地看向那两个坎卦,没成想它们倒是还有了计时的功效。
当两个坎卦错开一半的时候,她开口道:“想到了没有,说来听听。”
“上邪。”陵游道。
“你给它取的名字?”芫芜指了指地上的佩剑。
“嗯。”陵游点头。
“哪两个字?”
陵游翻开芫芜的手掌,在其上将两个字写了一遍。
“上邪……”芫芜默念了一遍,道:“我喜欢。这两个字出自何处?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没有。”陵游道:“从前在尘世,偶然间在某一处看到的。”
“你想出来的是什么?”陵游又问道。
“就用你这个了。”芫芜却道:“我那个不说也罢。”
“上邪。”她说完,将佩剑拿回自己手中,对着它道:“记住你的名字。”
……
二人只是断断续续地交谈,芫芜都已经能感觉自己口干舌燥了。终于,看到了两个坎卦慢慢相互靠近。
“有变化了。”片刻之后,陵游道。
“什么变化?”两个坎卦还未完全重合,芫芜也没有察觉到光线变暗。
“你看石壁上的纹路。”陵游抬手指向两道剑痕的其中一处,“上面的纹路几乎倒过来了。”
芫芜闻言起身,跑到了石壁前,抬手抚上石壁上的纹路。她提剑刻下划痕的时候扫过一眼石壁,此时仔细看上去,确实和之前有些不同。尤其是在那道划痕的对比下。
四壁转了一圈,石壁上的纹路也完全颠倒过来了。可是这有代表着什么,这其中的玄机又在何处?
芫芜思考的同时视线不停地在石壁之上重复扫过,没有握剑的手也一直停在其上。
此时陵游也来到近前,和他一样将手掌附在石壁之上。未待他开口说话,两人的身子便一起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吸进石壁……
第二十七章 至华境主
义庄。
“三天已经到了,将他们放出来。”云栖对着在一旁调息疗伤的魔人命令道。
芫芜和陵游再次入境前他们约定好,三日之期一到,便将他们从至华境中接出来。
那魔人睁开双眼,任命地依言去做。
过了片刻,他的眉头皱了皱,然后再次施法。
又过了片刻,他面上的神情开始凝重。
……
此时,云栖也察觉到不对劲,遂问道:“怎么回事?”
那魔人缓缓转头面向他:“我……我找不到他们了……”
“什么叫作找不到了?”云栖原本站立在几步之外,闻言瞬间闪身到魔人身旁。
那魔人吓得瑟缩:“你也知道我不敢骗你,我……我是真的找不到他们了。”
“送我入境。”云栖立时决断。
“你别冲动。”一直不曾言语的螺音开口阻拦道:“此阵着实古怪,你要是入阵之后也陷进其中无法出来怎么办?”
“我们处于阵外,才能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云栖垂眸,握着折扇的手收紧又放松,片刻之后,对螺音道:“前辈在此处看着他,我去找人帮忙。”
话落,形隐。
……
而此时处于至华境中的芫芜和陵游,穿过那道石壁之后来到一处院落前。
这是几间处在山谷中的茅屋,周围山清水秀景色怡人。不像落云阁后山那样灵气缭绕,倒是极像尘世贤达避世隐居之所。
二人走上前去,推开虚掩着的柴扉。小院被中间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隔成两部分,一边种着几丛兰草,另一边是两片菜畦和一口水井。井边还有一个木桶,一舀水瓢。
“这里倒真像是山下法人文人雅士隐居之所。”芫芜一边沿着小道前行,一边说道。
二人推门进到屋内,见床榻、桌椅、衣架、帷幔等物件规整而毫不刻板地摆放其中。整间屋子原本应该质朴而柔和,只不过此时尽数被压在了一层不厚也不薄的尘土之下。
两人进到其中,从门口开始留下了两排显眼的脚印。
芫芜的目光最后被临窗的一个梳妆台吸引过去,台体发黑,像是乌木所制。台上只有一个木匣和一面铜镜。
她走上前去,先是手指轻轻划过镜面,他和身后的陵游的面容在两道指痕中变得清晰。
“陵游。”芫芜忽然喊道。
“嗯?”陵游以为她发现了什么,遂上前一步,和其并肩。
却见芫芜指向了镜子,他微微倾身顺着看过去。
随后便听她说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面容?”
听到对方语气中苦中作乐式的打趣,陵游无奈一笑,然后站直了身子。
“我应当没有和你说过,”芫芜道:“当初第一次在清谈大会上看到你,旁人皆是惊叹于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
“而我首先冲上心头的想法却是……”她顿了顿,才接着道:“这人怎么生的这般漂亮。”
“哈哈哈……”果真见到了自己预料中的画面——陵游的耳廓逐渐发红,芫芜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片刻之后,她笑声止住,方又看向陵游。真心实意地问道:“陵游,你的脾气真的太好了,是不是从来没有生过气?”
被她如此调侃,这人居然连一丝恼意也无。
“没有。”陵游道。
芫芜没有深思他说的“没有”是没有生过气还是什么,一阵玩笑过后,她很快收敛心绪及面容。然后将手伸向了妆台上的另一件物件——那个木匣子。
将木匣子打开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玉戒。分明是白玉质地,其中却各有一滴鲜红,看上去就像是被封进其中的两滴鲜血,隐隐还在流动。
然后,是匣子顶部的两行小字:
尺素断,鲤鱼杳,山海可平,离别亦苦。
山有木,君相知,青鸟随侍,生死两隔。
“又是‘离别’又是‘生死’……”芫芜缓缓将木匣子放归原处,“这也太过凄苦了些。”
她不想妄自惊扰这里,便想要将匣子合上。可是合到一半却顿住,然后又再次打开。
“怎么了?”陵游见状,问道。
芫芜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去拿匣中的戒指。但看似只是放在里面的戒指却像是镶在了上面一样,任她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
她突然心上一计,然后转头看向陵游:“陵游,你过来拿另一只。”
陵游点头,伸手入匣去取另一只戒指。
当两人的手一起触碰到戒指之时,本来完全无法移动分毫的戒指轻易就被取了下来。
芫芜眼中出现果然如此的神情,看向陵游解释道:“我方才忽然想起我们两个穿过石壁的情景,是你将手放到石壁之上,我们立即便被送到了这里。”
“所以就想着,是不是要两人一起取,才能将戒指取下来。果然,运气还是……”
芫芜话未说完,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女子一袭洁白衣裙,身姿自有一股柔软媚态。除了不久前才救过他们二人性命的鬼兰花妖,还能是谁?
“鬼兰拜见二位新主人。”白衣女子现身的瞬间,便跪拜在地。
她这一举动和话中的称呼,让芫芜二人愣在了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芫芜看向她问道。
地上的白衣女子,也便是鬼兰抬头解释道:“主人离开前曾经说过,拿到这对玉戒的人便是这至华境的有缘人。”
“鬼兰恭贺二位新主人,恭迎新任至华境主!”
第二十八章 夜谈
云栖走后不过两日,留守义庄的螺音便看见芫芜和陵游一起从至华境中走出。
两人中间还架着一个明显已经陷入昏迷的人。
……
得知云栖的去向,芫芜对螺音道:“前辈,我们要立即送师父回青衿门。”
螺音闻言,轻轻点头示意。
未及动身,芫芜看到了一旁的魔人,遂又回头问道:“不知他,前辈可还有用?”
螺音看了一眼被云栖离开前封住灵力的魔人:“捕杀鲛人的不是他。”
“前辈的意思,是不准备要他的性命?”
螺音点头:“我已经探过,他身上并没有鲛人的气息。”
一旁的魔人正在庆幸同伴用那得来不易的鲛人油提升修为的时候他不在近旁,所以现在才能逃过一劫。
但是下一瞬,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从地上飞起。所去的方向,正是之前他陷害芫芜所用的那口棺材……
“前辈要继续追查魔人?”
螺音点头。
“若是遇到云栖,劳烦前辈告知情况。”
芫芜说完,连同陵游、卫落,三人的身影便一同消失在义庄之中。
……
青衿门。落云阁。
“青空师叔,师父的情况如何?”药师青空和卫落是同辈弟子,已经是一位年过百岁、鹤发鸡皮的老者。
他是卫落的师弟,于修玄一途无甚特别出挑的天分,却对医道有着莫大的热情。所以拜进青衿门之后,主要所学是极少人会选择的医术。
青空斟酌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掌门外伤并无大碍,不久便能醒来。”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芫芜见青空面露异色,连忙追问道。
“掌门体内,似乎进入了许多浊气。”
“浊气?”芫芜问道:“要如何清除?”
青空却叹了一口气,将卫落因探脉而被掀起的衣袖抚平:“我虽然身在青衿门,但习的都是寻常药理。医治寻常体外之伤尚算拿手,但是涉及气息灵力,便有些束手无策了。”
芫芜面色凝重。
又听青空道:“虽然不曾涉及,但也看过门中一些古籍。”
“像掌门这样的情况,以药物医治多不可取。大抵还是要靠受伤之人调息修炼,自行将浊气逼出。”
“那浊气对师父的身体影响可大?”芫芜问道。
青空摇头,道:“一切要等掌门醒来之后方能知道。”
……
两个月后,青衿门后山。
“你来了。”芫芜坐在一块巨石上打坐,结束之后一睁眼,便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陵游。她忽生一个想法,伸手祭出上邪:“正好,陪我切磋一场。”
陵游唇角微微勾起,同时也祭出佩剑,拔剑迎上。
……
半个时辰后,暮色被夜色替代。二人切磋结束,各自收剑入鞘。
“你又进步了”陵游道:“恭喜。”
“可还是打成了平手。”芫芜并未将上邪收起,而是跃上方才的巨石,坐下之后将其放在了身旁。
然后仰面躺倒,以手臂做枕头,望向已初现轮廓的星河。
陵游走到巨石旁,抱手斜倚其上。
“你说,师父什么时候能出关?”芫芜问道。
如青空所说,卫落回到青衿门后不过三日便清醒过来。但是醒来之后,便立即开始闭关。到如今,已经两月有余。别说追问他失踪之后发生的事情,芫芜甚至连话都未来得及问上一句。
“不必过于忧虑,掌门已经清醒,现在只是需要时间来将体内浊气逼出。”陵游道。
“近些时日几位长老轮番过来,师父若是再不出关,他们几个怕是都要怀疑我的说辞了。”芫芜道。
未落回到青衿门的时候尚处于昏迷,芫芜不欲公之于众,遂只是暗中将青空请了过来。想着等卫落醒来之后,再由他亲自召见四位长老。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卫落醒来之后还未等她向其交代眼下的情况,他便开始闭关了。期间四位长老来过落云阁几回,芫芜将情况如实相告。
起初他们并未怀疑,但是近些半月以来,来的越发频繁了。
那四人当中除了洛清漪芫芜还能说上几句话,其他几人,虽然已经算得上熟悉,但每次相见却还是相对无言。
“我从小便知道,自己不是当掌门的料子。”芫芜继续道:“可是这青衿门有传承千年的规矩,掌门之位乃师徒传承。”
“而师父,就只收了我一个徒弟。”
“你不想做掌门?”陵游问道。
“不想。”芫芜道:“也不会。”
“若什么事都不用管不用做,每日都能将全部精力放在修炼上,这个掌门我倒是不排斥。但是青衿门偌大一个门派,除了各自修炼之外还要面对许多冗杂的事务,位置越高管得就越多。”
“像四位长老那样每个人手下管着数千弟子,我都在怀疑他们是如何再挤时间出来修炼的。”
“我见掌门并非如此。”陵游道:“他极少参与门中杂务。”
“那是因为师父是玄门千年来的第一人,即使他诸事不管,仍旧能镇得住整个门派。”芫芜道:“可是扪心自问,我尚且没有修得这份本事。”
“所以……”
“所以啊,我想出了一个办法。”芫芜道:“那便是拖着师父,让他不要这么早就渡界去往神界。”
“求他再等几年,等我也入了化境,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芫芜将自己的打算缓缓道来,“期间我再努力说服,让他寻找一位适合接下掌门之位的人选。”
“如此一来,不就两全其美了。”
没有听到陵游的回应,芫芜转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你想成神吗?”陵游看向她,问道。
此时夜色开始浓郁起来,芫芜没能看清他的神情。
“人族苦心修炼,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渡界成神吗?”芫芜将头转回去,继续道:“而且师父要去往神界,我自然也是要跟着过去的。”
第二十九章 廉青
东海,不死国。
若说通晓布阵破阵之术的行家,云栖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自幼一同长大、比他年长一百岁的姐姐廉青。
作为神族西方少帝和万兽之主的女儿,廉青不仅刚出世便有着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还拥有令旁众神望尘莫及的天资禀赋。
所以不到五百岁的时候,便拜入神族三大始祖之一的上清神尊门下学艺。
女娲娘娘为创世神母,为万神之母。而上清、太清、玉清三位神尊,则是和女娲娘娘同一个时代的尊神。
像他们这样辈分的尊神,神族初立的时候他们就在。经历了数个洪荒,三界面貌都已大改,他们却依旧屹立。事实上已经成了神族的活史,和整个神界共龄。
而这些凌驾于整个神族之上的存在,早已修得了真正的自由。
即使是四极天帝,也只是在继任帝位的时候可以得到前去拜谒的机会。
廉青在上清真人门下学艺数百年后,又去往不死国同人族最为擅长阵法的散修梦不知探讨将近两百年。可以称得上是神族和人族阵法之术的集大成者。
云栖先是跑到不死国向廉青请教破解至华境的方法,但不巧的是她不久前回了神界上清境。
他便又跑到神界,将青姨及万兽之主青穀的拜帖送往上清境。这来来去去,数日转眼便过去。
等带着廉青赶到人界那座义庄,芫芜和陵游已经离去多时。螺音也因为追寻捕杀鲛人的魔人的踪迹,而离开了义庄。
经廉青的查探,设在那口棺材上的至华境的入口也已经被撤去。云栖大概能够料到是他们自己寻到了出境之法,并且应当已经找到卫落返回了青衿门。
“劳烦阿姐跑这一趟,看来是做无用功了。”云栖道。
“无妨,我也是对你所说的那个至华境感兴趣。”廉青生而为神,长于一丝浊息也无的神界,后又入上清境修行数百年。所以周身气韵自然非凡,不必刻意便有凛然不可犯的尊贵超然。
她看向陵游道:“我修习阵法至今,从师父和梦前辈那里听过诸多极其玄妙的阵法,自己也亲眼见过不少。”
“这些阵法当中,过半都是出自人族。所以一听你提起这至华境,就迫不及待想要过来瞻仰一番。”
“阿姐是回神界还是去不死国?”云栖问道。
“同你一起回不死国吧。”见云栖略有犹豫,廉青疑惑道:“怎么,你要去别处?”
“阿芫他们现在不知如何了,我想过去看看。”
闻言,廉青却将目光定在云栖身上。
见状,云栖好奇地问道:“怎么了,阿姐?”
“小栖,你莫要将自己陷进去。”廉青道:“那不过是旁人的纠缠,你要记得你只是一个观棋人,莫要一不小心便入了局。”
闻言,云栖先是愣了愣,随即笑道:“阿姐在想什么?”
“我只是好奇,因为父亲当年的无意之举,会带出怎样一番命运。正如阿姐所说,我只是观棋之人。”
“那便好。”廉青道:“随我一同回不死国看望父母吧。”
“原来是想我陪你一同回去,直接说便好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云栖无奈笑道。
随即两人便从义庄出发,一同前往不死国。
……
但是回到此处两个月之后,云栖终于被无聊缠身。这不死国中的人几乎都是成双入对,说是回来探望父母,可是那两对夫妻压根就不欢迎他们姐弟回来。人家自有人家的生活,从来插不进第三个人。
孤身一人的倒不是只有他自己,廉青以及独身惯了的梦不知亦然。可是那两人只要一碰到一起,便有聊不完的阵法。
只有他回到这里之后,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于是乎,云栖再次升起了去青衿门的想法。人界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尤其是待在小丫头身边,他最起码不会无聊。
……
卫落在闭关整整百日之后,终于出关。
“师父?”从后山练剑归来的芫芜不期然见到了熟悉的身影,着实喜出望外。几个箭步奔到卫落身前:“师父,你终于出关了。”
“嗯。”卫落笑着抚了抚芫芜的鬓发。
“师父,体内的浊息可驱除干净了?”芫芜说着便要转身,“我去请青空师叔过来。”
但是被却卫落喊住:“不必了。”
芫芜看向他。
“为师身体已经无碍。”卫落道:“且今日天色已晚,不必去打搅青空了。”
芫芜观他容色正常,身上气息也没有了一开始从至华境中出来时的紊乱。遂同意他的话,道:“那好,我明日再请师叔过来。”
……
夜半,芫芜今夜睡得并不安稳。在睡梦中恍惚中察觉到一丝窥视,便立即转醒,从榻上坐起。
但是醒来之后那道视线又瞬间消失。
她缓了缓,重新躺下,再次闭上双眼。
但是未等上下睫毛完全相接,她刚刚沾到床铺的身子就滚向一旁。与此同时,一柄利剑刺穿她方才所在的床榻。
芫芜的身子从榻上跃起,伸手祭出上邪。此时利剑再次当头劈来,她来不及拔剑出鞘,只能将长剑横在身前抵挡。
但是来人修为却高过她,两剑相击,她左手手臂被震得发麻,险些将拿不住上邪。
趁着对方变换招式的间隙,芫芜拔剑出鞘,直刺向前。直到此时,她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容貌。
“师父?”而看清和自己对战之人的面容之后,芫芜瞬时定在当场。
她收住刺出的长剑,但是对方却显然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随即又是一剑袭来。
芫芜大惊之下反应慢了一瞬,便被袭来的利剑自肩胛骨穿刺而过——原本那一剑,刺向的是心脏。
“师父,我是阿芫!”芫芜大喊:“你看看我,我是阿芫!”
听到她的声音,卫落拔剑的手忽然停顿。
芫芜不顾疼痛,面露喜色。
但是下一瞬,长剑被毫不留情地从其肩膀中拔出。然后挥洒着血珠,再次劈来。
芫芜出招,两人在屋内交起手来。但是她的修为本就不及卫落,受伤之后自然更是难敌。
她想脱身前往前山寻求帮助,又瞬间否决这个念头。卫落如今这幅模样,决计不能让其他人见到。
芫芜堪堪躲过一剑,随即又迎来一掌。
她不敢硬接,只能尽力闪躲。
卫落的手掌擦着她的脖颈和肩膀而过,但是随即,又变掌为爪反抓回来。
芫芜哪曾料想得到卫落会出如此阴诡的招式?反应过来的时候向一旁躲避,却已经晚了。
卫落的指甲并不长,却生生在她脖颈上留下数到血痕。当真是血痕,皮肉外翻,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