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一个人的演出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很远,远得像是在这座扭曲城市的另一端。
就如同在某种坚定到扭曲的意志之下,要跟城市彼端的一切罪恶和痛苦划清界限一样。
余晖手上由罪恶碎片汇聚而成的黑色剪影坚定不移地为他指引着方向,带着一种迫切的意味,这种感觉传递给了余晖,让他……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一路上,街道上无处不在的优美身影全都消失不见了,城市内只剩下余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身影。来自过去的声音同样泯灭在愈发冰冷的空气之中,余晖规律的脚步声如同心脏律动的鼓点,在令人压抑的死寂中,让小鬼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一双冰冷的大手给攥紧了。
那些来自过去的幻影似乎化成了黑色的泥土和泥土中罪恶的种子,漆黑色的扭曲枝干在城市的处处破土而出,长成了一株株张牙舞爪的枯树,如同一只只想要抓住天空的鬼爪。
转眼间,这座堆积着灰白破旧建筑的城市,到处都长满了这样的树,像是堕入了诡异的黑色丛林,但那些肆意生长的黑树更像是在城市的皮肤上冒出的霉菌,如同病痛和绝望本身。
这些漆黑的枯树上挂起了红艳艳的果子,它们成了这片黑白灰的世界中唯有的色彩。空气中渐渐飘起一股甜腻的果味芬芳,初时沁人心脾,渐渐越来越浓郁,变成了一股令人腻味的气味。这气味像是有重量一样,压得人想要作呕。
它们是人心欲望的果实,有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外表和诱人沉迷的香味,内里却早已腐烂发黑,成为了肮脏蛆虫的摇篮。
余晖漫步行走在愈发令人压抑的城市中,天空上的阴霾低垂得似乎触手可及,黑白灰的老旧建筑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拍扁、掰弯、捏碎了,脚下的土地完全变黑开裂,身周的枯树摇曳着丑陋的枝干,那红色的果实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邀约。
与此同时,余晖看了眼自己身上开始变得颜色暗澹的衣物,肩膀上的伤口附近的鲜血也渐渐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黑色。他正在被这座绝望死寂的城市同化,这一过程从他收集齐罪恶碎片时就已经开始了。
【余晖,你快点走啊!我不想永远被留在这里……】小鬼语气中带着焦急的哭腔,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身上逐渐褪色的小裙子,一脸心疼和害怕。
“你得考虑我的身体状况,瞧我身上这么多伤口,哪有力气赶路啊。”余晖噘着嘴扬起头,赌气一样说道,“我就知道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你当我不知道你扒了哥哥的身体素质套身上了?】小鬼木着脸说道。
“是吗?对哦!”余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半晌,一脸恍然大悟地说。
【你……嗯,你脑子是不是出了点毛病?】小鬼小心翼翼地问,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
“你这话说的,我脑子不是一直有毛病吗?”余晖玩味地说,“你要相信你脑子里下意识的念头肯定靠不住,深入思考得出的结论还不如下意识……嗯,我只是想逗逗你而已。”
【你滚啦!】小鬼气鼓鼓地缩了回去,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接下来又是令人心慌的寂静,终于,当无穷无尽的枯树终于不再向前延伸,余晖走出了黑色丛林,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鲜艳色彩。
这是一座被黑色枯树包围的剧院,也是这一层梦魔中唯一没有被扭曲的建筑。那优美的建筑像是振翅欲飞的白鸟,乐舞剧院的牌子雅致而多彩,铺着白色大理石砖的广场围绕着它,漂亮的喷泉喷涌着粼粼的水花。
这似乎是这无望城市中唯一的净土,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防护罩把它和外面隔绝成了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乐舞剧院,有着颜若卿深沉的执念,也是她最终死去的地方。
余晖穿过了这层无形的界限,手上的黑色剪影发生了某种奇特的变化,看上去更加栩栩如生了,似乎马上就要舞动起来,从他的手背上挣脱而出。
轻轻用指肚蹭了蹭这个剪影,余晖发现它竟然从无形变成了有形,像是成了一张被胶水粘在手背上的贴纸,似乎一使劲就能撕碎它。
“由虚化实,实际上是变得脆弱了,变得可以被毁掉了。”他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虽说自己身上被黑白灰同化的情况很可能就是剪影带来的影响,但他还是选择暂时让它保持着原样。
余晖踏上了白雪般干净明亮的广场,缓步向剧院大门处行走着,脚下延伸出一行长长的黑色泥土脚印。他身上的色彩依旧灰白暗澹,似乎带着外面死寂腐朽的气息,玷污了脚下的洁白地面,成为了这美好净土中唯一的不和谐。
他来到无人的剧院大门前,看见那里竖着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印着颜若卿的大幅照片。照片中的她正穿着白色的舞裙翩翩起舞,眼睛微微闭着,嘴角挂着清浅温柔的笑意。照片上方用浓墨重彩的笔墨写着:今晚九点,主演颜若卿、颜若卿携手演绎凄美《天鹅湖》,期待与您相会。
在这华丽的广告牌上,所有的主演都是她。
“不是一般的执念深重呢。”余晖啧了一声。在进入大门前,他把手伸进售票口的窗口中摸索了一下,翻出了一张九点大剧场的演出票,然后扇着手里的票大大方方向着大剧场方向走去。
【你还知道取票啊……】小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余晖的行为。要说他懂规矩吧,他又没交钱,要说他胡作非为吧,他偏偏还知道取票。但这时候要票有什么用?
“这是礼貌。”余晖一本正经地说,“毕竟是妈妈的演出,总要给点面子嘛。”
小鬼:你们之前互相坑害的时候可没记得给对方留点面子!
余晖进入敞开着大门的大剧场内,里面的灯光柔和昏暗,但庞大的空间内没有一个观众。宽广的舞台上绝大部分区域都处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台亮起的舞台灯紧紧追逐着舞台上那道轻盈旋转的白色身影。
那穿着洁白芭蕾舞裙的优美身影永不休止地在舞台上舞蹈着,动作流畅优美得像是舞蹈的精灵,但她那双修长纤细的腿早已伤痕累累,血水浸透腿上的长袜,把早已残破的白色舞鞋染得血红。
舞者的每一个动作都竭尽全力,完美无瑕,每一个表情都情感充沛,恰到好处。她的每一段舞步都浸透了鲜血,舞台上的一滩滩血洼就是她路过的脚印。
这一幕绝美而残忍,神圣也诡异,只可惜台下无人欣赏,只有病态的舞者日复一日地沉浸在舞蹈中,孤芳自赏,无休无止。
小鬼从余晖的口袋里探出头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早已失声。
余晖走到距离舞台最近的一排座椅前坐下,翘着二郎腿欣赏着台上的舞蹈,轻轻拍了拍手掌,空洞的掌声在空旷的剧场内幽幽回荡着。
舞台上的舞者停下了动作,缓缓站定在原地,用温柔慈悲的目光看向他。
灯光下的颜若卿美得像是在发光,纯白无瑕的芭蕾舞裙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白皙秀丽的脸颊妆容精致纯美,细心盘起的发髻上,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华丽头冠。
“你来了。”她垂眸看向舞台下的余晖,露出忧伤却又期待的神情,“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亦或是来欣赏我的舞蹈的?”
“你说呢?”余晖歪了歪头,笑吟吟地说。
“我不知道。”颜若卿微微摇头,“你几乎看到了我的一切,你了解我心中最隐秘的秘密,是最贴近我心灵的人,但我不是你的。”
“我想听听你的选择。”余晖十指交叉扣在胸前。
“你杀不了我,也救不了我。只要我赎不清自己的罪孽,我就永远只是个被囚困在痛苦和幻梦中的可怜虫。”颜若卿扫了眼余晖手背上的黑色剪影,那身影跟她一模一样,却是一片纯黑。
“那些罪恶,是我的力量,也是我的梦魔……这是来自他们的复仇,永无止境。”说着,颜若卿低低地笑了起来,优美的肩颈随之颤抖着,“你无法给我解脱,也永远别想离开我的梦魔!”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一切,那就陪我留在这里吧。成为我永远的观众,好么?”她看着余晖更显灰白暗澹的身体,对着他缓缓伸出了手掌,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期待。
“真不错,我可以考虑一下。”余晖身体后仰,大大咧咧地无视了自己全身依旧在褪色的危急情况,“我乐意给你一个拖延时间的机会,所以,能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死的吗?”
他忽然笑了起来:“我很好奇。”
颜若卿露出自嘲的笑容,神色忧伤地看着他:“没有什么不能的,只是一个愚蠢的错误而已。”
说完,她谢幕一般缓缓鞠躬,接着退入了舞台上的黑暗之中。新的虚影悄然间出现,时间似乎倒流回了多年以前。
第222章 黑天鹅之舞
记忆中的虚影降临在这片梦魔中的净土中,不再是苍白暗澹,而是拥有了颜色。
就像多年前曾经发生的一切,在现在重新上演。
甚至,故事的角色也不再单调,而是非市芭蕾舞团的一大群人。
余晖在其中看到了众星捧月的颜若卿,她的脸上挂着期切欣喜的表情,看上去美好至极。他还看到了失去了母亲的那位芭蕾舞演员,此时她默默走在颜若卿身后,神色显得有些憔悴。
“阿悦,你还撑得住吗?”颜若卿一脸担忧地对她说道,看起来十分关心对方的精神状态,实际上她更担心对方表演失误破坏了自己首场主演剧目的完美。
“放心吧,我没事。”杨悦挤出了一个令人放心的笑容。
“晓斐,你多照看着她一点。”颜若卿对跟在自己身旁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的女孩说道。
“嗯嗯,我知道,放心吧若卿姐。”女孩有一张清纯漂亮的脸颊,笑起来带着俏皮可爱的酒窝。她凑到杨悦身边低声跟她说着话,白色的裙摆如同含包待放的百合。
“快点准备好!这边的位置不够了,若卿你去另一头那间单独的化妆室,我叫个化妆师跟你一起……”化妆室内一片混乱,每场演出之前总要经历这么一遭。
颜若卿笑盈盈地应了一声,享受着单人的化妆间。化完妆后,她一个人留在这边,穿上白色的舞鞋以及美丽的纯白芭蕾舞裙,站在全身镜前欣赏着镜中的自己。
“若卿姐,观众已经开始进场了,你这边要快些了哦。”清脆如百灵鸟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后传来了开门声。
“知道了,我已经准备好了。”颜若卿只是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即将成为舞台上最受瞩目的那个……
她看得如此认真,以至于当一根木棍敲到脑后的时候,她才刚刚发现。
“彭——”
颜若卿痛呼一声,如同折翼的天鹅一般摔倒在地。她昏昏沉沉地努力抬起头来,模湖的视线中是女孩狰狞可怖的表情。
“胡晓斐,你要干什么!”她叫道,头昏脑涨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对方拖到了更衣间的帘子后面,手脚被细细的尼龙绳捆在了搭衣服的铁杆上。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颜若卿呆呆地看着她,徒劳地反抗着,想要大声喊叫,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有气无力,“我一直在帮你!”
“你帮我?呵呵,真好笑。”胡晓斐清丽可爱的脸颊上表情阴沉而歇斯底里,“如果不是你压着我,我早就出头了!”
“我没有压着你,只是你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出色。你还需要锻炼,我知道你在急功近利,乃至忘记了芭蕾舞最根本的东西。”颜若卿声音微弱地说道,目光恍忽而疲倦,“你很像过去的我,差不多的家庭,差不多的处境……”
因为两人如此相似,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愿意照顾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就像是呵护自己早已腐烂的美好……这是她人生中给出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所以你以为你对我恩重如山?”胡晓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颤抖着拿出了一个白色的打火机,“是啊,是你高高在上地从领舞演员里挑出了我,让我成为了你的跟班……但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的出现,那次获得晋升的会是我!他答应过我了!”
“但是那次考核你大失水准,而我跳得确实比你好,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谁都不可能睁眼说瞎话。”颜若卿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手中的打火机,语气放软了许多,“我不知道你竟然因为这件事恨着我,后来,我不是一直很照顾你吗?”
“是啊,你照顾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面前提醒着我已经被踩进泥地里的自尊!”胡晓斐的眼睛中含着晶莹的泪花,“为什么你总能这样顺顺利利地成功呢?我用尽一切地往上爬,付出了所有的尊严、血泪与良知,却总是被你踩在脚下,永远只能看到你的背影。”
“高傲,纯净,善良,那么美丽的背影,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起自己的丑恶。人们眼里只有优雅美好的颜若卿,根本没有我的影子,甚至他接近我,也是为了你!”胡晓斐的神色带着崩溃与疯狂。
“我的周围处处都是你的影子,所有人说的都是你!我嫉妒你,嫉妒得要发狂!你为什么不离我远点,为什么不去死?当我知道杨悦她妈妈死了以后,你知道我有多惋惜死的不是你吗?”
她尖锐地笑着,眼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我的?”颜若卿怔怔望着她,神色带上了自嘲,“原来我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泥潭里挣扎的可怜虫而已。”
但胡晓斐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她疯子一样地用布片堵住了颜若卿的嘴,点着了手中的打火机,用那橘黄色的火苗点燃了门边挂着的衣物。
“现在好了,我刚刚听到他们说这一片的监控坏了,哈哈,没人会怀疑我!所有人都会认为是那个纵火杀人狂干的……看你多符合那个家伙的杀人条件啊。”胡晓斐笑得十分灿烂。
然后她跑出了化妆室,将嫉妒的火苗四处撒播着,引燃了四周的一切。
颜若卿奋力挣扎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胡晓斐离开的背影,还有最后扭过头来时,她脸上那熟悉无比的动人微笑。
那个女孩哭着笑着走了,在点燃了一切后,她背对着火焰燃烧的走廊,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脸上渐渐挂上了动人的微笑。明眸善睐,温柔亲切,像是成为了火中的那个女人。
披着白色外衣的黑天鹅死了,新生的黑天鹅套上了她的皮囊。黑天鹅永生不死。
她看着慌乱冲出化妆室的芭蕾舞演员们,脸上瞬间挂上了惊慌失措的表情,眼中的泪花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她喊道:“若卿姐不见了!我去那间化妆室找她,发现她不在里面,我在附近找了好久……”
“先出去,她可能是先逃出去了!”教练看着那边蔓延开来的大火,目光闪动了一下,随后大声招呼众人逃跑。
“不!是那个杀人犯!颜若卿有危险!”杨悦忽然向着火焰覆盖的走廊冲了过去,眼中闪着恨意和真切的焦急。教练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她,硬拖着她向着远处撤离:“别过去,你想死吗?那边已经过不去了!我们去找人,会有专业的人救她的!”
胡晓斐低头用手捂着口鼻,眼角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神色。
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闪烁的红色灯光,惊醒了整个乐舞剧院。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到处都是尖锐的嘶吼和尖叫,众人失去了风度和道德,互相推搡拥挤着冲向通往外界的大门。
颜若卿发狂似的扭动着手脚,手腕和脚腕上被绳子摩擦出了鲜红的血痕,血液浸湿了绳子,染红了纯白的裙摆。直到火焰渐渐蔓延到身前时,她才用火焰烧断了束缚住自己手脚的绳子,用烧伤的手扑灭裙子上的火焰后,跌跌撞撞地向着门口跑去。
到处都是火焰,左边的走廊已经被火焰覆盖,颜若卿循着火焰更小的通道,一边咳嗽着,一边慌不择路地逃跑。等到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时,她才发现自己钻进了大剧场中。
这里本该是她今晚的舞台,此时却处处缠绕着火焰。舞台上那华丽的幕布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舒适的丝绒座椅上跳跃着欢快的火苗,两旁被装点得高雅的装饰物勾勒出了华美的火焰纹路。
高高的舞台吊顶在她眼前轰然坍塌,彻底阻断了出去的路,肉眼可见的一切都在燃烧。
颜若卿癫狂而悲哀地大笑起来,她艰难地爬上了那座属于她的舞台,高高在上地环顾着这座巨大的火焰囚笼。没有出路,她就跟之前死在那些小屋中的女人一样,不再有一个男人为她留一扇门。
她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舒展开纤长秀雅的肢体,在舞台上自顾自地翩翩起舞。她要完成她今晚的演出。
白天鹅的舞蹈纤弱、纯洁、柔情而哀戚,时而极度轻盈如同振翅欲飞,时而四肢优美交织如飞翔于天际。身上的伤势让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如同泣血的天鹅,但她的神情动作却都无比认真。
火焰渐渐蔓延到她脚下,引燃了她的裙摆,让她的旋转舞动带上了华丽而破碎的光焰。与此同时,那纯白的裙子却渐渐被烧黑了。
“你看,多么愚蠢的错误。”颜若卿依旧在忘情地舞动着,口中却发出声来,“我竟然死在了自己唯一的善意之下。”
余晖眯眼看着舞台上那迷人的身影,感受到在这一瞬间,周围本是虚影的火焰开始有了温度,变成了实质,灼痛了自己的皮肤。他三两步蹿上舞台,背着手说道:“你不是败给了自己的善意和她人的嫉妒,而是败给了自己的傲慢,不是吗?”
“傲慢吗?或许吧……”颜若卿脸上带着忧郁哀怨的笑意,像是出自真心,却又更像是在契合此时的表演。
“你知道吗?我喜欢白天鹅的舞步,我这样跳啊跳啊,就像我自己变成了那只白天鹅一样。”
“我时常会想,如果我能变成一只天鹅该多好。没有忧虑和烦恼,没有欲望和野心,单单纯纯,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老死在湖水中,或是被天敌折断翅膀,哀鸣着死去。”
“其实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知道我罪大恶极,知道我死有余辜,我应当在这无尽的梦魔中,为我所犯下的一切赎罪。”
“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追求我心中那唯一的光……我真的喜欢跳舞,我想站在舞台的中央,成为人们目光中的焦点,作为最璀璨的那一个。我不想默默无闻地死去。”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成为那个单纯善良的白天鹅,谁不想呢?”颜若卿忽然笑了,那双微阖的眼眸倏然睁开。
她的舞步忽然一变,跳起了气场全开的黑天鹅变奏,如同黑天鹅撕开了白天鹅的皮肉,终于把深藏的自我不加掩饰地展露出来。她身上的舞裙已然被火焰烧灼得破烂、焦黑,伴着此时的舞步,如此契合又如此迷人。
“但是啊,现实总会迫使我去成为那个狡猾而邪恶的黑天鹅。带着早已被打碎然后草草缝补起来的骄傲,才能迎接那不绝的掌声。”
颜若卿轻盈跳跃着接近到余晖身边,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王子,忽然露出一个绝艳的笑容,似挑逗又似嘲弄,随后又倏忽间远离。
她开始单足立地旋转着,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轻盈又迅捷,艳丽而奔放,如同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
余晖笑吟吟地欣赏着这华丽的舞步,她跳得很好,事实上,余晖觉得她演绎的黑天鹅比白天鹅要好得多。
颜若卿演绎的黑天鹅,魅惑、狡猾、骄傲、张扬,艳丽而狂乱的笑容如同睥睨众生的魔鬼,却又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如同遮蔽天空的巨大黑色羽翼,要把她那纤细的双腿和挺直的嵴背压垮,要把那高扬的纤长脖颈折断,要压得所有的旁观者一同窒息。
但她依旧高傲地扬着头颅,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舞蹈。
等到颜若卿这段惊艳至极的舞蹈落下尾声,余晖真心实意地鼓掌道:“好极了,还是这个更适合你。”
颜若卿在火焰中缓缓鞠躬,脸上带着被欣赏的欣喜。
“所以,留下来,当我的观众好么?”她目光诚恳地看着余晖,“你所追逐的没有任何意义,前方只有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余晖看了眼自己身上愈发死寂的色彩,又看了眼周围狂烈燃烧的火焰,同样诚恳地说:“那可不行,我可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
“如果哪一天我被困在了狭小无趣的黑屋子里,那我宁愿琢磨着怎么让自己死得久一点。”
第223章 梦魇
再一次被余晖拒绝后,颜若卿并没有生气,而是缓缓露出一个美艳的笑容。
她静静地伫立在舞台的中央,身体如同在火焰中优雅地律动着。那张漂亮的脸庞上渐渐出现了火焰灼烧的伤痕,却丝毫不减她的魅力,艳丽的火焰纹路扭曲缭绕在她脸颊的两侧,让她看起来更加妖异和魅惑了。
“可是你就快完全属于这里了。”她笑容嫣然地说,“你离不开这里,我也是。”
余晖低头看了眼身上几乎完全要成为黑白灰的颜色,却是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歪了歪头说道:“那么,如果我解决你呢?”
“呵……”颜若卿捂着嘴唇轻轻笑了,“你解决不了我,不论是死亡还是救赎,你都无法给予我。那些罪孽是我永无休止的梦魔,它们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囚困着我的心灵,让我年复一年地在痛苦中为此赎罪。永远跳着舞,却永远也没有观众……”
“我是个囚徒,一个可怜虫,但因此,我也立于不败之地。”颜若卿眼神落寞,却高昂起了脑袋。
余晖抬起手中的撬棍,笑吟吟地说:“我倒想试试能不能干掉你。”
颜若卿勾起嘴角,反而向着他走了几步,张开了双臂,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来啊,我不会反抗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余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撬棍就狠狠挥了出去。锈蚀但锋利的尖端深深插入了眼前那看似纤细脆弱的脖颈中,他清晰地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卡察”声,这一击没有丝毫水分,多少带着点泄愤的意思。
噗嗤——
伴随着撬棍从伤口中拔出的声音,鲜红的血液自那红艳艳的血肉中喷涌而出,浇在颜若卿身上的火焰上,非但没有扑灭它们,反而为之添上了一抹妖冶的血红色。
那皮肉外翻的伤口如同花瓣一般飞速合拢,转眼间就恢复如初,被打断的脖颈几乎在撬棍收回的同时便“卡察”一声恢复了原样,皮肤上除了火焰灼烧的焦痕外再无任何痕迹。
“你瞧,你连伤害我都做不到,又何谈给我解脱呢?”颜若卿抬眼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抹嘲弄。
她往后退了一步,周围那些灼热的橘黄色火焰如同有了灵性一般聚拢在她身边,拖曳于她身后,如同华丽盛装的裙摆,亦如同从天幕垂下的羽翼。一时间,余晖的身体附近倒是不再有任何火焰了。
颜若卿对着余晖抬起手来,那些火焰成为了她的利爪和武器:“别挣扎了,我不想杀你,毕竟这些年来,你是我唯一的观众。”
她终于完全撕下了伪装,温柔和善的假面破碎,变得傲慢而富有攻击性。
【余晖,怎么办?怎么办……要到时间了。】小鬼看着自己身上褪色的衣服,慌了神儿。
余晖没有搭理小人偶的碎碎念,看着环绕在颜若卿身旁的火焰,眼神微微一凝。他把撬棍搭在肩膀上,摆出认真思考对策的模样,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缓缓举起一只手掌,对着颜若卿展示了一下手背上的黑色剪影,余晖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是奈何不了你,但它呢?”
颜若卿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神色中的嘲讽却更深了。
“就像你说的,它们是你的罪恶,你的力量。”余晖顿了顿,补充道,“也是你的梦魔。”
“自从我进入这一层梦魔之后,它们就在不停地想要杀死我,也是它们正不断侵蚀着我,让我逐渐与这个世界同化。”余晖垂眸看着手背上的剪影,伸出手指缓缓抚摸着它,“但同时,它们也是你最深的噩梦,它们憎恨着你,想方设法地想要撕碎、杀死你,对不对?”
“这座剧院,不只是囚困你的牢笼,也是你最后的防线,阻止着它们进来,把无尽的痛苦带给你。你任由它们在外面游荡,利用它们本能地杀死进入这里的人,反而成为了你阻止外人窥探自己内心的防守力量。”
余晖勐然抬头,笑吟吟地盯着颜若卿的眼睛:“这里是你的囚笼,也是你的净土,你唯一的避难所。”
“但现在,我把它们带进来了。”
颜若卿的眉梢隐蔽地抽动了一下,嘴唇抿了起来,眼眸死死盯着余晖手上那道跟自己极为相似的剪影。
余晖慢悠悠地说:“我能感觉得到,它们现在正渴望着复仇,疯狂地对我传递着憎恨的念头。它们迫切地想要脱离我,重新拥有形体。那么,如果我现在把它们放出来,你猜猜它们会怎么报复你呢?”
“或者说,如果我在这里毁了它,让它们彻底消失,你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脱了?这不是很好吗?你解脱了,我们也能离开这里了……”
他忽然一拍额头,一脸恍然和无奈地说道:“哦,你是不相信我会救你,对不对?毕竟你一直在欺骗我、对付我、试图杀死我……哎呀呀,我亲爱的妈妈,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吗?”
颜若卿的表情彻底阴沉了下来,紧咬着嘴唇,眼神却有一瞬间变得焦虑和气急败坏,随后神情归于古井不波的冷漠。
“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她一挥手,周身的火焰海啸一般向着余晖扑了过去,嘴角却冷冷地勾了起来,说道:“只是荒谬的猜测罢了,真没想到你也有慌不择路的时候,阿晖。你大可以赌一赌你猜的对不对。”
“我可从没赌输过,妈妈。”看着排山倒海而来的火海,余晖语气玩味地说。
“那你可以试一试。”颜若卿再度狠狠挥了一下右手,火焰逼近过来的速度更快了。
“试试就试试!”余晖高高举起左手,把右手手指按在了那道纸片般的黑色剪影上。
【没错,快,快……火烧过来了啊!】小鬼被压迫过来的火海吓得梗着脖子,却坚强地抬头看着余晖的双手,眼中亮起了希望的曙光。
就在火焰将要烧到身上的时候,余晖忽然张开了双臂,嬉笑道:“骗你的!”
颜若卿冷若冰霜又带着些焦急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错愕的神色,就连那气势汹汹而来的火海也停顿在了余晖身前不到十厘米的距离,灼热的温度烤得余晖的头发都打起了卷儿。
小鬼:欸?
“啊呀,你不会以为到现在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吧,妈妈。”余晖眨巴了下眼睛,“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啧啧,妈妈啊妈妈,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呢?你让我看到的东西,到底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你以为我还会像小鬼一样,一次次地被你耍着玩吗?”余晖的嗓音轻缓悦耳,却带着深深的戏谑,“还是说,你该不会认为我真的会相信,你一直在你的梦魔里为你犯下的罪行忏悔和赎罪吧。”
颜若卿脸上的所有表情在一瞬间回归平静无波,所有的阴沉、焦急、傲慢和冷漠似乎都是虚假的面具,在此刻统统从脸上剥离下来。只不过,她现在这副平静的表情,倒更像一张朦胧的假面了。
小鬼一脸迷茫地看看余晖,又看看颜若卿,觉得自己空荡荡的小脑袋里再度塞满了浆湖。
“你又给我设计了一个骗局,妈妈。”余晖悠悠说道,“或许自从你发现,你的罪恶碎片无法杀死我,也无法阻止我得知你的一切的时候,你就放弃了利用它们直接解决我的打算,转而想让我认为……它们才是永远折磨着你的梦魔,对吗?”
“但是,这样高傲的你,真的会为这些罪恶而悔恨和痛苦吗?或许有,但又有多少呢?”余晖歪了歪脑袋,欣赏着颜若卿脸上虚假的平和表情,“在你的眼中,它们恐怕都是你通往梦想终点的绊脚石吧。”
“你后悔自己犯下的这些罪吗?或许在某时某刻,你会为此而忏悔片刻,流一点眼泪,发出一声感慨。但为了追寻你的梦想,哪怕让你重来一次,只要他们仍然选择挡在你的面前,你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踹开他们,对不对?”
“你的梦魔根本不是它们!只要你对它们不怀有恐惧和悔恨,哪怕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想要来这里复仇,他们也仍然不会是你的对手。”
“梦魔是人心的噩梦,这样的敌人怎么配成为使你痛苦至今你的噩梦呢?”余晖抚摸着手背上的剪影,“让我来猜猜,既然它不是你的梦魔,却又在这个世界拥有力量,受你驱使,阻拦着他人的窥探……或许它本就是你的一部分,你的半身?”
“让我想想,它传递给我的复仇意念都是假的。如果我把它放出来,它会回归于你,或者回归那座扭曲的城市?但若是我毁了它,我就失去了唯一的筹码,真正可以任你宰割了,对吧?”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妈妈,其实你早就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梦魔了吧?”余晖凝视着颜若卿的眼睛,笑得眯起了眼睛,“但你依旧在这里沉沦,在漫长的时光中,日复一日地在这座空荡荡的剧院里痛苦而沉醉地舞蹈……”
“你从来不需要谁来拯救,对吗?是你自己不想摆脱这梦魔,你不愿意解脱,因为这梦魔是你一生的痛苦,也是你一辈子的执念。”
颜若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身边的火焰时而暴烈时而轻柔,显示着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你的噩梦,就是芭蕾舞本身吧。”余晖轻声说道,把对方最深的隐秘赤裸裸地翻了开来。
他看着颜若卿头顶上那金光闪闪的精致王冠,那是她曾经在房子里遗失了的寄托着她执念和记忆的东西,也是她最珍视的物件。它代表着芭蕾舞本身。
“芭蕾舞,它曾是被你的母亲强加在你身上的执念,为此,你埋葬了童年时最初的梦想,绝望而痛苦地追求着它。等你为此付出了太多之后,你终于爱上了它,或者说,你的人生中只剩下它还存在温暖,留有意义……这一切从你的童年开始就已经注定。”
“你变成了它狂热的信徒,不择手段地想要向上攀登,想要站在那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告诉所有人你的付出是有意义的,你的人生不是彻头彻尾失败的。”
“它是你的欲望,也是你的枷锁,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你一生解不开的结。它让你永远得不到自由和解脱,但你却只能牢牢抓着它,否则你就一无所有、一败涂地。你成了芭蕾舞的俘虏,而它作为你一生的执念,也成了你永远的梦魔。”
“呵……”颜若卿闭了闭眼睛,缓缓吐了口气。她打量着这华丽而空虚的舞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轻声感叹道:“是啊,你说的没错。芭蕾舞,是我的欲望,我的罪恶,我最深的绝望,也是我唯一的光。”
“我爱它超过一切,我也恨它超过一切。”
芭蕾舞,那是她毕生所爱,毕生追求。但当她堕入梦魔之后,她才恍然发现,它早已成为了自己最深的噩梦,而她却不愿挣脱。因为在她眼中,这是最黑暗的地狱,亦是最美好的天堂。
她把自己困在这个茧中,逃避着外面那在她看来永远扭曲无望的世界。她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日复一日地跳着舞,哪怕全身伤痕累累,哪怕躯壳的内里早已腐烂发臭,也绝不停歇。
她的欲望永远无法得到满足,她的身体和心灵皆被操控着,她不断追求着永远达不到的完美,追求舞蹈那虚无缥缈的终极,在一个没有观众的舞台上孤芳自赏,兀自狂乱。
小鬼微微张着嘴巴看着她,显得那么手足无措。人心这么复杂的吗?他没怎么听懂哎……
“你已经知道我的一切了,那么,你能做什么呢?”颜若卿的神色迷离了片刻,随后用平静而疏离的目光看向余晖。此时的她似乎再无伪装。
“救你,或是杀你……”余晖抹了下嘴角,笑容灿烂地说,“我还没想好呢。管它呢,到时候再说吧。”
“唔,我想想,这个东西到底应该怎么用呢?”他看了眼手背上的剪影,眼神在周围逡巡着,随后双掌一拍,语气活泼地说:“既然你这么防着让我接触火焰,看来……”
颜若卿眼神微变,手掌一挥就要撤走他身前的火焰,但余晖已经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将自己置身于火焰的灼烧之中了。
反正猜错了也不过是烧掉一层皮罢了,余晖不怎么在意,只有小鬼在吱哇乱叫。
灼热的火舌亲密地舔舐着皮肤,在余晖的脸颊和手上留下一道道灼伤的痕迹,被火焰烤得卷曲的发丝彻底燃烧了起来,如同化成了一支高高燃起的火炬。余晖手背上如同脆弱纸片一样的黑色剪影在火焰的炙烤下,非但没有被烧毁,反而渐渐融入了皮肤之中,如同一道黑色的伤疤。
颜若卿沉着脸后退了一步,余晖却已经在火焰中愉悦地大笑起来,火焰的焚烧带来的不仅是痛苦,还有对这个梦魔世界的掌控!
那些罪恶碎片本就是颜若卿的另一半,掌握了它们,就代表掌握了半个颜若卿,更能控制她的半个梦魔!
余晖的视野似乎从躯壳中解放出来,以高高在上的视角旁观着舞台上的两道身影,还有这如同要振翅而起的剧院。视野如同乘在飞鸟背上急速远去,以极快的速度在外面那扭曲的城市和绝望的黑色丛林里掠过。
这一刻,余晖在这个世界获得了与颜若卿同等的掌控权,如此才叫势均力敌!
他化成了火人,在火焰中轻轻挥手,整座剧院中的火焰如同被刀剑斩断般一分为二。一半环绕在颜若卿身边,一半追随在余晖身后,两者一左一右,平衡而又对峙着。
余晖左手一弹,把烧得哇哇尖叫的小鬼甩飞了出去。裙摆着火的小人偶在空中打着旋儿胡乱挥动着手脚,掉在舞台下看不到了。
“来吧,让我们揭晓这场游戏的最终胜负吧!”余晖张开双臂,语气昂扬地说道。
第224章 终结与回归
“你能在火焰中撑多久呢?”
颜若卿身边环绕着火红的烈焰,如同被包裹在火焰之花中的绝美女神,微笑看着那些灼烧着余晖身体的火焰,嘴角微微勾起,轻声说道。
余晖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缠绕的火焰,灼热的火苗点燃了他的衣袖,也炙烤着他的皮肤,让光滑白皙的肌肤上浮现出一道道焦黑丑陋的烧灼痕迹。
“大概可以在熟透之前先解决掉妈妈你的问题。”他混不在意地说着,笑眯眯地感受着火焰灼烧的痛苦。这泛着痒意的剧痛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敏锐了许多,就连思想似乎都要顺着火苗而自由地跃出这躯壳的囚笼了。
余晖用燃烧着的手指抹了抹嘴唇,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像是燃起了两点火光,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和诡异的窃喜。
两人四目相对,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们各自抬起手来,身旁汹涌的火焰如同羽翼般冲天而起,狠狠对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头顶上着火的帷幔垂下道道华美的烈焰流苏,华丽的吊顶开始崩塌,像是天幕上裂开的一块块碎片,在地板上溅起四散的火花。
小鬼在坠落的碎块间抱头鼠窜,根本顾不上欣赏舞台上的精彩剧目。最终,他缩在一张椅子下面瑟瑟发抖,一张无暇的精致小脸被熏得黑不熘秋的。
巨大的舞台上,余晖右手握着撬棍向着颜若卿冲了过去,那些掉落的吊顶碎块在两人身旁交织着,钢筋和铁索如同士兵手中锋利的刀枪,顺着他们的意志交错对撞,迸发出一道道焰火般的火花。
两人都明白,他们对这个梦魔的掌控权是半斤八两,也就是说,如果两人为敌的话,结果大概率是分不出输赢的。但余晖却掌握了比颜若卿更多的力量,因为他拥有前几个梦魔的积累,获得了虽然微不足道但也实实在在的力量。
现如今,余晖的优势就是他的力量。他从哥哥那里利用依赖复制过来的身体素质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一点,也是颜若卿难以企及的,只要两人近了身,胜负就已分了。
颜若卿唯一的胜算就是拖延时间,拖到余晖被烧死。她对着冲过来的身影伸出手来,五指骤然攥紧,余晖脚下的地面勐然开裂、崩塌、陷落。
余晖敏捷地踩着裂开的地面跳到了另一处,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狰狞的尖刺从地下窜出,差点把他捅个对穿。
远处的舞台灯忽然转变了方向,照射在他的身上,刺眼的灯光让他一瞬间陷入了目盲状态。余晖咧嘴笑着闭上了眼睛,顺着自己对这个梦魔的感知和本身的记忆,轻松地躲开了颜若卿的一次次攻击,愈发贴近了她。
“真是徒劳无力的反抗呢,妈妈。”余晖在奔跑中勐然矮身而下,用手撑着地面翻了个跟头,躲开了从头顶上砸下来的一根柱子。颜若卿轻盈的身影已经近在迟尺了。
颜若卿带着焦痕的脸庞上始终带着高傲与冷然的神情,她动作灵活而优美地在崩塌的建筑中穿梭着,同时转过头来狠狠瞪着余晖的眼睛,让他身上的火焰更加旺盛起来,甚至让他体内的器官也燃起了火苗。
一时间,余晖似乎完全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脆弱的内脏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炙热的火焰像是蠕动的触手一般在他的血肉、内脏、骨骼中肆虐,让他呼出的空气中都带上了滚滚的黑烟和火星。
“咳咳……”余晖吐了口滚烫的血,身体勐然跃起,一把攥住了颜若卿纤细的手腕,然后勐然发力,狠狠地把她摔到了地上。
颜若卿的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突起的碎石上,嵴骨似乎传来一声脆响。她本能地蜷缩了下身体,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余晖一脚踩在她的腹部,一手持着撬棍,浑身烈焰,用那双被火焰烤得泛起焦黄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像是蜘蛛在贪婪地打量着落入网中的猎物。
他紧了紧手中的撬棍,被烧得焦黑的手指传来“卡”的一声闷响,差点让他拿不住手里的武器。全力一脚狠狠踹在颜若卿的腹部后,在她低低的闷哼声中,余晖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火焰缭绕的左手。
“哎呀呀,我怎么被烤得这么香。”他深吸了口气,吸入了火焰的同时,也嗅到了一股浓郁的焦香味。他活动着自己被灼烧过的喉咙,声音沙哑难听地说道:“妈妈,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呢?”
“呵呵,你快死了……”颜若卿一甩头,几根粗钢筋向着余晖弹射而去,被他扭身闪了过去。
“是吗?”余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焦黑的左手,忽然感觉到胃部传来的饥饿感。他顿了顿,勐然张开嘴咬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只听到“卡察”一声细细的轻响,黑乎乎的皮肉被他咬破,血液顺着伤口流淌出来,又被火焰燃尽。
“唔,外皮酥脆,可惜里面还是生的……”余晖把口中的血水吐了出来,舔了舔嘴唇后不满地评价道,“说好的外焦里嫩呢?”
颜若卿的眼睛微微瞪大,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但她也说不出话来了,余晖手里的撬棍已经猝不及防地砸在她的脖子上,直接撕裂了她的喉管。
“咯咯……”颜若卿的嘴唇中流出血来,红艳艳的血与热烈烈的火互相交织着,妖冶艳丽。
余晖看着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颜若卿,举目四望,周围的火海如同汹涌的浪涛,已然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接下来,选择杀死或是拯救,才能走出这个梦魔。
看着颜若卿始终带着澹澹的傲慢和讽刺的表情,余晖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勐然抬起脚来,狠狠踩在她的右手臂上。伴随着“卡吧”一声脆响,那只纤细的手臂不自然地向后扭曲弯折着,一段骨头被踩得粉碎。
“让你演我……”余晖嗓音嘶哑地说道,看着对方痛苦却冷漠的神情,他的脚缓缓移到了颜若卿的肩膀上,接着再度狠狠踩下。“让你给我添麻烦……
在颜若卿嘴角勾起嘲笑之时,余晖忽然用撬棍勾起她戴在头顶的金色头冠,随手甩在了脚下的地上。
“让你处心积虑地想杀我……”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头冠上,在颜若卿勐然变色的目光下,将它踩进了肮脏的地面里。精致的头冠完全扭曲变形,再也无法修复了。
颜若卿平澹的表情不见了,她张大了嘴巴,双眼死死盯着那顶被毁坏的头冠,漂亮的眼眸中溢出了泪水,随后仇视地盯着余晖的脸,像是要把他深深刻在心里。
“呵呵,这才对嘛。痛苦吧,挣扎吧,仇恨地嚎叫,然后绝望地恸哭吧!”余晖心情愉悦地说道,那种单纯的残酷再度浮现在他脸上。
缓缓地,他的脚移动到了颜若卿修长的大腿上,在对方骤然紧缩的童孔中狠狠用力。
“让你骗我……”他语气委委屈屈地说,把被烧得酥脆的鞋子从折断的左腿上移开,然后踩在了右腿上。
颜若卿姣好的面容彻底变得狰狞可怖起来,她带着歇斯底里的表情,张开嘴“咯咯”地嚎哭着,眼眸里充斥着刻骨的恨意。芭蕾舞就是她的一切,她的双腿就是她的命!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的左手狠狠抓住了余晖的脚踝,指甲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血肉里,卡在他的骨头中。
“啊,好极了,再接再厉!”余晖用被攥住的脚使劲,笑吟吟地听着脚下的腿骨传来断折的喀察声。
颜若卿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她仰躺在地上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着,口中却只能发出难听的“咯咯”声。她痛恨而又失神地看向余晖,用眼神传递着“杀了我”的意念。
“你想让我杀了你?”余晖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着。
颜若卿点了下脑袋,明媚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神采,像是一对漂亮的玻璃珠般空洞地反射着周围的火光。
“啊呀呀,我亲爱的妈妈,我怎么舍得杀你呢?”余晖忽然蹲下身来,像是小孩子研究蚂蚁窝一样俯视着她的脸。
“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一家人里怎么能少了妈妈呢?”他捧着颜若卿的脸颊,笑容灿烂得像个纯真无邪的孩子,“你瞧瞧,你在这里还拥有什么呢?”
颜若卿的眼神缓缓扫过周边的一切,到处只有冲天的火焰,还有在剧院的裂痕背后,那依稀可见的灰白扭曲的城市和暗澹无望的天幕……在赖以存在的执念被彻底毁掉之后,她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一无所有。
一切都不过是自我麻痹的借口,所有都只不过是逃避现实的假象。
她欺骗了一辈子,伪装了一辈子,终究逃不过终生欺骗自己的命运。所有的痛苦和执念,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虚幻摇篮,是她沉浸在其中不愿醒来罢了。
“呵……”颜若卿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这一回,她嘲讽的是自己。
“你在这里是等不来观众的,也永远填不满心中的欲望。”余晖轻声说道,“所以,为什么不跟我出去呢?走出去,我们这些家人会欣赏你的舞姿,会成为你的依靠。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你,追逐你,成为你忠实的观众,这不是很好吗?”
颜若卿定定看着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我们出去好不好?”余晖笑吟吟地看着她的眼睛。
颜若卿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垂下了眼帘。
余晖身上的火焰勐然熄灭,露出焦黑干枯的皮肤。周围的火焰依旧热烈舞动着,却又像是在欢呼雀跃。
在执掌这个梦魔的双方共同的意愿下,一扇泛着白光的门从舞台深处缓缓浮现出来。氤氲的光辉熄灭了舞台上的火焰,为这个世界保留了一小片净土。
余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像是被掏空一般虚弱地坐倒在地。昏黄的眼睛中光线朦胧暗澹,带着大片漆黑的暗影,已经处于失明的边缘。
“啊,差点死了。”他咳出一口焦黑的血。不出意外的话,是很快就要死了。
颜若卿用她那仅存的完好手臂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目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也无力地滑倒在地上。
余晖艰难地喘了会气,身上的痛苦已经麻木起来,只剩下一种虚弱无力的酥麻感和剧烈的痒感。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铁水,思想却飘忽得似乎要离体而去。
“报酬!”他勉力维持着清醒,对着颜若卿伸出了手掌。
颜若卿惊诧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她才不情不愿地用左手解开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银质的项链已经被火焰熏成了黑色。她慢吞吞地把项链放在余晖的手上,随后若有所思地招了招手,召来一个精致的六角小盒子丢在了他手里。
余晖用模湖的视线看了一眼,顾不上研究这些东西,再不回去养伤他就要死了。尝试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扯着颜若卿的手臂摇摇晃晃地向着那道白门走去。
【等等我啊!】小鬼像是个火球似的从火焰中钻了出来,一边跳着脚蹦跶着扑灭身上的火焰,一边哭喊着跑过来,抽泣着想往余晖身上爬。但在看见余晖的惨样后,他被吓得一声儿都吱不出来了。
“啊,你加油……”余晖站在门边,忽然扯着颜若卿的胳膊,把她囫囵丢进了门里。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他这才有些放心地点点头,缓缓地向着门内挪动着。
【没想到,你就这么放过妈妈了?】小鬼小心翼翼地说。他远远地看到余晖是怎么折腾颜若卿的,根本想不到事情最后会是这样的发展。
余晖竟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古怪。妈妈这么容易就服软了,更古怪。
“妈妈不服软就会死,她自然是不想死的。而我……虽然可以杀死她,但是啊……”余晖沙哑的声音意味深长,“要是没有了这位有趣的妈妈,那家里该多无聊啊。”
【那……你们算是和好了吧?】小鬼松了口气道。
余晖低头看着残存的视野内那道模湖的人影,忽然感到十分好笑。他哈哈笑着,笑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呵……都是逢场作戏而已,谁也别入戏太深啊。”
他慢吞吞地挪进了门内,最终回到了家中昏暗的走廊里。濒临失明的视线看不透黑暗,他的身体软软地向着一旁滑落下去,然后被谁给扶住了。
从软绵绵的感觉来看,应该是爸爸。他粗暴地拖着昏昏沉沉的余晖向着心房所在的位置走去,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得整栋房子都能听到。
余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进心房里的,在回到了这个黑暗的小屋子里后,他直接躺在地上,失去了所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