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地重游
一团水光自济水河的入海口遁入海底,一路向下,很快到了一个咕噜噜冒着热气的火山泉。
氤氲的水气中有个巨大水泡,其内光影闪烁。
水光直奔水泡,往上一触,无声无息融了进去。
水泡内豁然是个锻造作坊,火山泉被开了道口子,一条滚烫的岩浆从那口子流出,淌进一个赤红高炉。
济水河府长史站在那火炉旁,往日里的锦袍换成了件单衣,浑身冒着热腾腾的火气。
听到身后动静,敖永转身笑道:“道友来的倒是迅疾。”
姜原拱手大笑:“哈哈,在下心情急切。”
那领着姜原前来的水妖力士,一入水泡,便被火气蒸的两眼发晕,张着大嘴拼命喘息。
“去外面泡泡水吧。”
敖永冲快脱水的水妖挥了挥手,那水妖回了一礼,逃也似的跃出水泡,扎到海水里欢快扑腾。
姜原也觉如入蒸笼,呼吸都带着燥热,看看面带疲惫的敖永,感激的道谢:“辛苦长史大人了。”
敖永笑了笑,抬手指着横在旁边的一杆长兵,神采飞扬:
“道友且来看看,这兵器可还如意?”
姜原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杆兵器,只是压着激动。
快步到了近前,越看越喜欢。
只见那横在架上的兵器,长有一丈一尺三,依然是三头叉尖,但中间刃长,是个棱状矛头,两边短,呈翼形,乃是三叉戟形制。
大戟通体布满墨色鳞纹,刃与杆的连接处有个吞刃龙首,一颗深嵌的龙眼珠子,其雾气氤氲,一眼看去,幻象丛生,令人神魂失守。
“不如上手试上一试?”
敖永对姜原满脸喜爱的表现,也很开心,笑呵呵的让开身子。
姜原迫不及待的抓起大戟,入手一沉,差点将他带了个踉跄。
铛,三叉戟跌回架上,那颗迷雾龙眼恍惚了一下。
敖永冲姜原眨了下眼:“我将分水叉熔炼重铸,又添加了龙骨,錾上龙鳞,它的重量已翻了一番。”
姜原惊道:“这戟有多重?”
敖永伸出手指比划了下,“七千二百斤。”
“这是翻了一番?”姜原忍不住翻白眼。
好家伙,一下从两千七百斤暴涨到七千多斤,若非他食了龙血龙肉,怕是每次运使都得祭起方鼎,全力以赴。
重新伸手,抓住大戟,摩挲了下龙鳞细纹后,姜原扎马下腰,握紧手掌猛地一提。
“呼——”
姜原吐气开声,纵身跃到空地上,扭身转步,重达七千二百斤的墨色大戟呼呼旋动。
抡、击、扎、拦,横、挑、拨、劈,有叉术,有枪法,亦有矛、戟之用法。但见寒光翻飞,墨影重重,炼器坊内的升腾火气被裹挟而起,化出一个个热浪漩涡。
只一会儿,姜原便满头大汗,但他却一脸畅快的大笑。
呼呼呼,大戟舞到极致,卷起的汹涌热浪在炼器坊内涌荡,将海底的这个水泡都搅得颤动起来。
正沉迷欣赏姜原绝妙武艺的敖永,蓦然惊醒,连忙出声道:“道友再不停手,我这炼器坊就要沉入海底啦。”
翻舞的大戟应声变招,连刺带打,将汹涌的热浪漩涡一个一个击散。
热浪崩散,将要化作火气冲荡四方之时,那大戟又如蛟龙翻身,凌空飞旋,将崩散的火气缠住,不让其放肆肆虐。
随后,大戟裹着火气往火炉方向一挺。
轰!汹涌火气嘶吼着冲进炉中,火炉内猛地暴起烈焰,荡出炙热气浪。
站在炉旁的敖永,不得不连退数步躲开灼热气浪,随即拍手称赞,“好武艺!”
姜原爱不释手的摩挲着三叉戟,喜滋滋赞一声“好兵器”,然后抬头恭维敖永:
“长史大人的手艺,怕是已不亚于那天宫的张、鲁二班。”
敖永抿嘴轻笑,倒也没有谦虚,指了指姜原手上大戟,轻轻摇头:
“本以为如此重量,你会有些棘手,那我便能引出这杆大戟的真正玄妙,却不想,还是低估了你的惊人神力。”
姜原将三叉戟往地上一立,对着吞刃龙首上的龙眼,瞳孔发亮的问道:“长史说的可是这蜃龙珠?”
敖永笑而不语。
姜原道:“我方才运使,这颗龙珠便雾隐涌动,似有一股玄奇气息散出,令人心神恍惚,可是那蜃雾之力?”
敖永忽地仰头大笑,满脸自得,笑过之后,吐出两个字:“不止。”
姜原又惊又喜,又将大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却仅看出蜃龙珠的异象。
“长史快莫卖关子了。”
敖永嘴角噙笑,抬步走到姜原身前,伸手握住三叉戟。
也不见其动作,只是抹了两下,那大戟便忽地不见。
然后敖永一摊手,一丈多长的重兵,竟已化作根三寸小叉,静静躺在敖永手心。
姜原面露惊奇,敖永又捏住小叉一捻,随手一抛。
三寸小叉迎风即涨,到了原本的一丈一尺三长依然没停止,而是继续长高、长粗,瞬息间抵到水泡顶端。
敖永蓦地捻咒清喝,那水泡一颤,随着三叉戟而飞速膨胀。
姜原只觉眼前一闪,那大戟就已变成手臂粗,九丈多长,好似巨人用的神兵。
敖永散去法咒,那水泡停止颤动,随后仰头望着面前神兵,对姜原悠悠道:
“龙,能大能小,能隐能现。这杆大戟以龙骨为根,龙血、龙鳞为体,自然有变化之功。”
说罢,敖永又一抹神兵,这次,姜原终于看清了三叉戟的变化。
就见敖永伸手抹过,那大戟上的龙鳞雾纹飘忽而动,墨色神兵忽地虚化了一下,便飞速缩小,恢复成一丈多长的原状。
“用法力唤醒其上的龙鳞雾纹,便能大小变化,最长能到九丈九尺,最小能到三寸三厘,其重量也会随之而变。”
姜原只听得满脸放光,心头抑制不住的激荡。
“嘿嘿,道友忘了那颗龙珠了?”
敖永忽地一指那吞刃龙首的龙眼,姜原心头一跳,惊呼道:“还有玄妙?”
敖永再次握起大戟,法力一吐,那蜃龙珠蓦地颤动,涌出如烟如雾的蜃气,淹没整个三叉戟。
下一瞬,敖永手一晃,墨色的三叉戟竟然变回了通体寒光的分水叉。
敖永再一晃,分水叉上涌过蜃雾,变成了银刃黑柄的寒泉剑,又一晃,寒泉剑变作一把大锤,与火炉旁的打铁锤,一模一样。
等到蜃雾退回龙珠,三叉戟恢复原状,敖永矜持一笑:“此为蜃气障眼法。”
“长史大人之手艺,真乃神乎其技!”姜原止不住的赞叹。
“道友满意便好。”
敖永之前给姜原的印象,一直是处事果断,性格沉静,但亲手打造出这么一杆神兵,也实在难耐自得,导致这位长史,嘴角的笑容就没断过。
当然,姜原的兴奋也没停过。
敖永笑盈盈的将大戟递给姜原,感叹道:“倒也非全赖我的手艺,你那些材料亦是世间难寻。唉,日后,怕是很能再打造出这样的神兵了。”
又期待的看向姜原,“我给这杆神兵起了名字,道友看可合适?”
姜原满脸笑容的接过三叉戟,顺口道:“神兵乃是长史所铸,理应由长史赐名。”
敖永望着他的心血,像是在看世间最美妙的东西,缓缓道:“蜃龙灵意玄兵。”
......
“姜道友,不如再留两日吧。”
“河伯莫要劝了,在下已叨扰贵府二十多日,早该离去了。”
济水河伯府的门楼前,姜原向河伯等人告辞。
那河伯夫人忍不住又开口,求姜原收刘玄微为徒:
“姜道友,玄微这孩子虽然性子顽劣,可是本心纯良,这些时日,您也应该看出了。所以,还是再考虑下吧。”
姜原很是头疼,见济水河伯也想帮腔,连忙道:“夫人对公子的拳拳爱护,亦让在下感动,我也知公子有赤子之心。但是,实在抱歉,在下确实并无收徒之意。”
“其实,”姜原看了眼站在一旁,低着脑袋遮掩面上不舍的男孩,笑道:
“这两日,我已将所学武艺传给了公子,而其他修行,有河伯及泰山府君在,也无需在下。”
前天从敖永手上接过蜃龙玄兵,他本打算以金花、还丹酬谢,却被敖永拒绝。
敖永认为,是姜原的材料使他能一展所学,并将所学的炼器法一举推向大成,该是他谢姜原才是。
敖永坚决不接受,姜原便想将金花、还丹送与济水河府,也被河伯推辞。
姜原无奈,只能将蜃龙玄兵的人情,还在河伯公子身上。
不过,他并无孙悟空将武艺化入猴毛的本事,传给刘玄微的,只是他从孙悟空的武艺中学到的诀窍。
至于刘玄微能炼成什么样,就看其悟性了。
姜原的话,却让河伯夫妇大吃一惊,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姜原的做法。
那敖永,心中明白姜原之意,不由得摇头失笑。
“神通非凡,有情有义,世间又要出一个人杰啊!”
河府长史暗自感叹,对于姜原的欣赏与好感,愈发浓烈。
这边,河伯夫妇对视一眼,河伯当即扭头对刘玄微叫道:“逆子,还不过来拜见师傅?”
姜原叹了口气,没等男孩抬头便翻上坐骑,一拱手,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纵起水光跃入济水,在河底闪了几闪,蹿出水面。
“诸位,在下去也。”
河府门前,只留下一声清朗话语。
耷拉着脑袋的河伯公子,猛地抬头,冲着即将消失的水光大声喊道:“下次,我一定打败你!”
水光遁出济水,化作一道云气冲入青冥。
云气中的姜原,隐约听到了男孩的嘶喊,嘴角扯了下,拍拍坐骑:“先去高君山。”
“啊呃”五千晃晃脑袋。
“不知道路?”姜原笑骂,“你个蠢驴,那可记得我买你的那个城镇?”
五千鼓了鼓眼珠。
“那就先去那个城镇,然后我给你指路。”
云气一拐,掠过几团白云,疾驰而去。
不久,到了一座熟悉的城池,城门上是“谷城”。
姜原在云中瞥了眼下方,脑中回忆起一年前在此城中的经历,突然很想去城里城隍庙大街上的那间酒舍,去喝一杯酒。
“日后再故地重游吧。”
姜原摇摇头,驱散那股冲动,指着远处山脉示意坐骑:
“那是北阳山,山中有座磐石峰,过了那山峰,再向西南。”
五千对下方城池毫无留恋,听罢指示,蹄子一踏,云气裹起,径直飞越北阳山脉。
掠过磐石堆砌的险峻高峰,欣赏了白日下与夜晚迥异的风景,姜原没停留,倒是心中升起了两个念头。
一个是关于北阳山游徼官郑伯威的。
那个游徼官,可是还吞了他二十四朵金花呢。
再者其与泾河龙王勾搭在了一起,也不知现在什么情况。
或许已调离北阳山,去泾河龙府了?
另一个念头,却是那个死在姜原手中的第一个妖怪,也是法宝风沙袋的上一任主人,即狸妖。
姜原将其埋在山中,曾许诺会找法师超度他,后来也没顾上。
“下次吧。”
五千的速度不弱青阳老道的腾云法,当初老道带着姜原,只用了一盏茶时间便到了磐石峰,他原路返回,自然也很快抵达。
云气落入幽山时,姜原想起了青阳观门前的那副对联——
“云飞青冥寻仙韵,风入幽山觅黄庭”
此时的自己,已上可入青冥,下可入幽山,又脱去凡胎,修得鬼仙,曾经的憧憬,已算是实现了。
“不知那个青阳老道,见了如今的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
姜原心中雀跃。
然而,在山中搜寻许久,也找到了熟悉的山路,却始终不见那座简朴的道观。
“青阳观就在这才是。”
半日过去,姜原站在幽林最深处,一个山体前的平地上,迎着夕阳,眉头紧皱。
他还清楚记得,青阳观的左侧,开垦出了一片田地,右侧的山壁前,架着个竹轮水车。
姜原向左看去,空空无也,向右看,一条山泉从山壁上哗哗流下,却不见水车。
忽然想起老道说过,将王胥送上灵霄天箓后,他会封山闭关,不见外客。
莫非这时便已闭关?
姜原叹了口气,罢了,看来无缘一见了。
正要离去,瞥见夕阳晚霞,姜原脚步一顿,又望了眼山前平地。
“且等入夜,出阴神再一试。”
第七章 你叫个什么(二合一)
今夜无月,夜色昏朦。
姜原坐在山前,闭目沉心,内观存神。
片刻后,一个飘忽的三尺袖珍小人,从姜原天灵一跃而出。
盘坐的肉身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生息渐渐沉寂,宛如石雕,而那袖珍小人应声睁眼。
阴神的所感,与肉身截然不同,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轻灵,彷佛一跃便能融入夜风,随风散向四野八荒,又有一股肆意,像是身无所拘,三界任闯。
“唉——”
那飘忽小人,仰头望望夜幕星辰,蓦地叹息。
正常阴神确实可以上探青冥,下入地府。
修得鬼仙的这段时日,姜原也尝试过飞升直上九霄天幕,去探一探那传说中的三垣,也曾试过去寻一寻幽冥鬼门关。
然而,姜原的阴神却是有缺,当他离开肉体过远,便会渐渐失去与肉身间的那一份灵机联系。
依然是那灵肉问题。
感慨过后,阴神从姜原头顶跃下,化作一团轻风,在山前空地上飘了一圈。
可惜依然没发现什么异样,就像是这片空地,从未有过那座道观。
“看来不是障眼法。”
轻风一晃,恢复成袖珍小人模样,凌虚而立,有些挠头。
“难道那老道将整个道观都搬走了?不至于吧。”
这时,卧在姜原肉身身旁的五千,砸吧了两下嘴巴,感到口渴,随即懒洋洋的起身,踱步到山壁前的清泉,咧嘴对着流淌的泉水咕噜噜饮了几口。
“啊呃”
喝够了,五千甩甩脑袋,畅快的嘶鸣一声,转身又回到姜原身旁,瞥了眼飘忽小人,无趣的重新卧下,不一会儿,打起哈欠。
“这蠢驴!”
阴神笑骂,蓦地一顿,目光猛地转向哗啦山泉。
道观、农田、水车,全都不见,曾经见过的场景中,只剩这条山泉......
袖珍小人将身一纵,便见轻风晃过,小人已出现在山泉旁。
哗啦啦,泉水只有巴掌宽,但水流很大,从山壁上的灌木丛中涌出,向下流入一条浅溪。
袖珍小人盯着泉水半晌,忽地往那水流中一扑,化作一团清气融入水中,溯流而上。
刚钻入那灌木丛,姜原眼前一恍,两团闪烁的火光无风摇曳,是两个灯笼。
灯火映照着一座简朴道观,门匾上有三个錾金大字——“青阳观”,观前门柱上有两列对联——“云飞青冥寻仙韵,风入幽山觅黄庭”。
阴神没有实体,但姜原还是做了个深呼吸,随即飘上石阶,站在朱红大门前,神念喷发,向道观内传声:
“故人姜原,特来拜见青阳仙人。”
话语乘着神念渗入门缝,荡过天井,飘向内庭,直至落到一个拂尘横在膝上,闭目端坐,头顶祥云,周身五气缭绕的老道身前。
老道眼皮颤了下,便有一道虚影从其天灵遁出,滚入祥云,随后那团祥云飘飘而去,飞出静室。
姜原的阴神正在道观门前等候回应,忽觉一股香气飘来,抬头一看,“青阳观”的门匾前,出现了一团祥云。
祥云涌动,露出个虚影,那虚影看不清面容,似乎是个老者,但时而火光闪烁,时而水气飘洒,时而生机勃勃,时而有种大地般的厚重,变幻不定,难以捉摸。
“姜原?”
虚影俯身扫过姜原的阴神,发出一声惊咦,“你竟修得了鬼仙道果?”
姜原所化袖珍小人,恭敬的向那虚影作揖行礼,“晚辈姜原,拜见仙人。”
祥云忽地一闪,让开姜原的大礼。
虚影似乎受到震动,变幻的愈发剧烈,甚至同时出现水火二气。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下:“你,亦是鬼仙......老道我,当不起你的大礼......”
虚影猛地一颤,变幻的异象一下消失,虚影的面容登时变得清晰了,可以看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形象。
祥云降落,与姜原平视,那老者虚影惊叹道:“姜原,你果是非常人!一年修成鬼仙,这,真是让老道我大开眼界。”
姜原苦笑,坦率直言:“晚辈虽修成鬼仙,但身有隐患,说是个跛脚鬼仙亦不为过。”
老者虚影晃了下,似笑非笑的说道:“灵、肉不一?”
“仙人果然知晓。”姜原顿时叹道,“晚辈初次寻到青阳观时,仙人就已看出我的问题了吧?”
老者虚影幽幽道:“你来的那日,老道我正炼肝木之气,偶得神机,开了片刻天目,从你身上看到了一股生死交错,枯木逢春的怪异气象。不过我并不确定,你是得天之眷死而复生,还是被人夺舍重生。”
姜原望着虚影上的青阳老道形象,忍不住问道:“所以仙长将我带去磐石峰,由小游太一神君辨认?”
“你这小子,莫要颠倒是非!”老者虚影猛地瞪眼,“不是你死皮赖脸缠着我,非要去求天箓?”
青阳老道气急之下喊出了“小子”,倒是让两人间的陌生疏远,淡了几分。
姜原一噎,青阳老道说的还真没错,的确是他舔着脸百般恳求,才让老道答应带他一同去求天箓。
老者虚影冷笑道:“老道我避世清修,你是得天眷顾,还是夺舍重生,都与我无关。当日你摸到青阳观,我本不愿与你牵扯,可惜你这小子实在能钻营。”
青阳老道确实态度始终,他到现在,似也没有要询问姜原是不是“夺舍”的意思。
姜原所化袖珍小人,有些尴尬的挠了下脸颊。
他当时化身大虎进山搜寻方鼎所需的古老草药,乍见幽山深处,一座古朴道观,脑中就只有拜师求道一个想法。
老道对他冷淡,将他拒之门外,他当时还埋怨来着。
“呃,多谢仙长当日出手相救。”
姜原讪讪的笑了笑,躬身行礼,感谢求天箓那日,老道出手帮他从小游太一神君面前脱身。
老者虚影这次坦然受了姜原的大礼,然后摆摆手:“老道我正闭关,你跑来有何事,赶快说。”
青阳老道已二百八十多岁,鬼仙的三百天寿大限近在眼前。
而据姜原所知,老道还未完全炼出五气,离结五气元丹更是还早,此时闭关,便是要最后搏一搏。
“仙人可有把握?”姜原对青阳老道有一股发自内心的亲切,对此很是担忧。
老者虚影没回答,而是不耐烦道:“说你自己的事。”
姜原只好问道:“仙长既已看出我的隐患,不知看能......”
这也是他一定要回来看看青阳老道的原因。
“我没那本事。”老者虚影不等姜原说完,便干脆的摇头。
姜原有心理准备,倒也没太失望,只是叹了口气。
随后,朝虚影拱手道:“晚辈手上有十粒还丹,仙长还是不要冒险冲关了,免得,呃,让小胥担忧。”
老者虚影吃惊道:“还丹?兜率宫的“寿丹”?!”
姜原颔首,“待我阴神归体,便将还丹奉上。”
“你这一年,看来经历非凡啊,得了鬼仙道果不说,竟还有那等仙丹。”青阳老道惊叹不已。
姜原一笑,“仙长若是有兴趣,在下可说与你听,我当日从磐石峰滚下......”
青阳老道挥手打断姜原,瞪眼道:“老道我都说了,我正闭关呢!见你是故人,还找上了门,才分出一丝神念见见你,你那点事,等我出关再说吧。”
“那不知仙长何时出关?”姜原笑道。
他开心,因为他听出了,老道已经放弃冒然冲关的想法。
姜原是真不想老道出了岔子,身死道消。
青阳老道蓦然一叹,“既已闭关,总要尝试一下。”
话一说完,那老者虚影便挥挥手,“好了,那还丹与我留一颗便可,你就赶紧去解决自己的隐患吧。”
姜原也就告辞,“那,祝仙长早成人仙。”
老者虚影看了眼姜原,身子一晃,隐入祥云,随即祥云飞升而起,没入“青阳观”匾额,回返内庭静室。
姜原瞥了眼那对对联,转身,走了两步,眼前再一恍惚,哗啦啦,已经回到山泉水中。
一团清气从水中飘起,化作袖珍小人,径直飞到肉身天灵,无声无息的隐没而下。
姜原睁开眼,目光转向哗啦山泉,嘴角扬起,这老道竟还有此等玄奇法术,确实有底蕴,怪不得能独占高君山。
以姜原如今的眼力,自然看出这高君山内没有山神,要知道,神道昌盛之地,可是山有山神,河有河神,一城一庙的。
想想也是,一个从秦灭六国时期活到至今,经历比大汉国祚都长的人,哪会如此简单。
另外,从这一点,也能看出神州大地上的修行人,与海外修士的差异,简而言之,神州大地更加道法玄奇,而海外则弱法术,强斗战。
就如姜原的经历,他在海中洲、东海见识过的法术,回想起来,似乎只有千礁海恶龙施展的呼风唤雨,最有印象。
“论起斗战实力,我已不弱妖仙,不过这神州大地,乃至西牛贺洲的佛地,怕是神通广大,法术玄奇之辈众多,自己还需谨慎,也该多补补法术修行。”
姜原心下感叹,从法衣里取出一个瓷瓶,走起身到山泉前,轻声呼唤:“仙长?”
一道轻风忽地涌来,姜原只觉面上一凉,脑中想起了青阳老道的声音:
“老道我也不白拿你寿丹,我这有一奇门之法,可在水中布阵,纳泰山于一水,不过切记,这水需得是活水。”
“仙长救命之恩,在下还没报答......”
姜原推辞,那法术心诀却已在他脑中流淌,其中还有老道的修行心得。
传罢法术,那道清风往姜原手上一卷,裹起还丹瓷瓶遁入泉水之中。
姜原手中一空,从法术的玄妙中惊醒,抿了抿嘴,朝山泉躬身一礼,“谢仙长传法。”
“去吧。若是得空,便去东岳神府,看望下王胥。”
姜原直起身,笑道:“小胥是晚辈朋友,便是仙长不说,等寻道归来,我也会去找他叙旧的。”
等了半晌,再无动静,姜原又拱了拱手,转身走向打瞌睡的坐骑。
“醒醒,咱们该走了。”
五千翻着眼皮慢慢爬起。
姜原对坐骑的疲赖无奈摇头,敲打了下那大脑袋,翻身而上。
正要催动坐骑,青阳老道的声音忽然再次传来:
“前些日有一波人在山中折腾了许久,还摸到了此地,我那时无法分神,便没留意。现在想来,他们似乎是来寻青阳观的,但老道我的道场,外人不会知晓,或许,他们是来找你的。”
“寻我?”
姜原怔了下,随即想起来,他在散家求道时,确实曾告诉过人,若是有事,可到高君山找青阳观给他留信。
即,他的两个同父异母弟弟。
“姜皓,姜纪,出事了?”姜原皱了皱眉。
正好,他本就打算顺道回去看一眼。
便去看看出什么事了吧,只是希望还来得及。
“多谢仙长提醒。”
姜原仰头道了声谢,踏云而起。
东隅乡就在高君山的余脉山脚,五千只是踏了下蹄,姜原便回到了阔别一年的家乡。
姜原离开时,把祖宅给了老二,爵位给了老三,以那两人的性格,怕是也不会住在一起。
先去了姜家祖宅。
诺大的宅邸已陷入沉睡,只有零散的光亮,是值夜的家丁仆从。
五千悄然降落到主院,姜原扫了眼布置大变的院落,也没什么惆怅之类的情绪,径直走向正卧。
伸手推门时,觉察到屋里有两个气息,姜原撇了撇嘴,如幽魂般踏入卧室,透过床帏,可看到床上抱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小小年纪就沉迷女色。”
姜原啧啧道,随即轻咳一声。
那咳声随着法力拧成一束,直直的没入床帏,在昏睡的少年耳中骤然爆响。
“咳!”
“打雷了?”
那少年猛地坐起,满脸惊惶。
少年身旁的白皙身子,揉了揉眼,软软糯糯的迷糊道:“皓少爷,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好像是做梦了。”
那少年晃了晃脑袋,侧头瞥见黑夜中的那抹白皙,嘴角一咧,嘿嘿道:“正好少爷我恢复了,小豆咱们再......”
“咳!”
又一声惊雷般的咳声在少年耳中炸响。
扑通,少年一下被惊得滚下了床。
这次他听出了那是个人声。
“有贼——”
少年反应也快,不顾摔得疼痛,扯开嗓子就要喊。
刚开口,一声清喝传来,少年便觉身体一沉,到了嘴边的声音,一下噎住。
“你叫个什么?”
少年惊恐的抬头,就见一个高大的赭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大,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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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三
认出了姜原,那少年,也即姜原的同母异母二弟姜皓,心头惊恐褪去,然后,就感觉到手腕一阵剧痛。
却是摔下床时,手掌撑地,骨折了。
姜皓额头宽,眉毛浓黑,面相很有英气,只不过脸颊过瘦,衬得颧骨有些高,又在昏暗的夜色里,脸上阴影掩现,看着略显乖戾。
少年衣衫半露的跌坐在地,捂着手腕,呲牙咧嘴的冲姜原埋怨道:“大哥,你大半夜来吓我干什么?我的手断了!”
姜原冷哼道:“两尺高的床都能摔折手,一年不见,你的身子骨就如此废了么?”
少年表情一滞,心虚的瞥了眼床榻上半遮半掩的白皙身子,小声叫道:“我只是睡的迷糊,没准备。”
“皓少年?”床上之人终于觉察到动静,作势起身。
“我在院中等你!”
姜原瞪了眼少年,转身离开卧室。
“少爷,你怎么摔地上了?没事吧?”
“嘶,没事,你就在床上别动,我去院里吹吹风。”
卧室里窸窸窣窣片刻,姜皓披了件单衣,抱着手腕满脸痛苦的走出房屋,见到背手立在庭中的大哥,刚要开口,忽然瞥见院中还有一头异兽。
身躯颀长,高大雄壮,浑身毛发好似在发光,望过来的瞳孔,灵光翻涌,令人生畏,额头更有一颗“竖眼”,四足间云气缭绕。
“神,神兽?”
姜皓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忘了手腕疼痛。
五千瞅了眼嘴巴大战的少年,眼中戏谑闪过,脚下轻踏,云气涌出,腾空一跃,便到了少年头顶,踏着云气脖颈高扬。
姜皓僵硬着身子,只竭力扭着脖子,目光紧紧追随着五千,忽地“啊”一声,恍如初醒,一张脸皱成苦瓜,歪着脑袋惨叫:“我的脖子!”
姜原顿时哭笑不得。
他这弟弟,父亲在世时,也曾随他一起习练武艺,虽然没练出什么名堂,但身子倒是不错。
后来父母去世,姜原原身自我封闭,沉溺炼丹,这个弟弟没了生父管教,也没了大哥教导,便开始跟随其母家的纨绔表亲,整日里寻欢作乐。
等姜原散家求道,遁入深山后,这少年又成了“一家之主”,看来是更加撒欢,屋里那美婢,怕也不是第一个,小小年纪就快把身子糟践坏了。
“别显摆了!”
姜原喝斥,那头灰驴咧咧嘴,扭身落到姜原身旁,散去云气,老实站好。
“大哥,这神兽是你的?”
姜皓歪着脖子,抱着手腕,脸上既有痛苦的扭曲,又有艳羡、敬畏,以及憧憬。
少年的滑稽模样,让姜原直摇头。
无语的叹了口气,一步挎上前,捏起那耷拉的手腕,咔的一下将其接好,伸手一抹,运起法力为其消肿化淤,随后,又抬手揉了下那歪着的脖颈。
“大哥你轻......”
姜皓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手腕已痛苦全消,等那温热大手按在后颈,一股清凉感觉,从后颈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渗入四肢百骸。
“嘶”
那少年打了个激灵,顿觉浑身通爽,每一寸肌肤都在雀跃,这种感觉,恍惚间,让他想起了曾与大哥畅快演武后的那种大汗淋漓,精神昂扬。
舒爽过后,少年心头升起一股羞愧,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昂扬的劲头了。
“大哥......”姜皓嗫嗫的叫了一声,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
姜原退开一步,看着满脸羞愧的少年,也没再训责,问道:“你们到高君山找我了?”
姜皓猛地一下抬起头,脸上羞愧化作惊恐,只听这少年尖声叫道:“是老三,他,他变成了白毛怪!”
姜原心头一惊,“什么白毛怪?”
姜皓脸上止不住的恐惧:“我,我也不知道!上月,姨娘派人来找我,说是老三出事了。我赶过去,就见到老三身上长了白毛,眼珠变得绿油油,还,还有獠牙!抓着我,还想咬我!”
姜原抬手按住激动的少年,喝道:“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清喝声带着法力,传入姜皓脑中,让这惊惶恐惧的少年蓦然一醒,眼中还有余悸,但总算冷静下来。
“呼,呼——”
重重喘息几下,姜皓咬着嘴唇道:
“姨娘说,老三从两月前就开始不对,夜里亢奋不睡,有时还会生吃活禽,茹毛饮血,白日里身上好似着火,烫的人不敢靠近,请了许多医师,只说老三内火旺盛,得了癫症。”
“姨娘她们觉得老三很可能不是疫病,而是惹上了邪祟,可请了好些法师,都没查出有什么邪魔鬼怪,只得按照医师叮嘱,吃药养病。”
“直到后来,老三身上开始长白毛,眼珠变绿,长獠牙,才彻底确信老三就是中邪!然而请法师,去神庙,全都无用。”
“最后实在没法,”姜皓定定的望向姜原,“想起了大哥的话,我才领着人进山去找那青阳观,可惜把整个山脉摸了个遍,都没找到大哥。”
说罢,姜皓看了眼雄壮的异兽五千,反手抓住姜原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手上青筋暴露,急切道:“大哥,你是不是已成仙了?那快救救老三吧!”
姜原瞥了眼一脸担忧的少年,冷脸道:“老三正遭劫难,你倒是软香在怀,还有闲心享受。”
姜皓脸一红,瞥了一眼卧室,小声道:“大哥,我也很担心老三,只是这么久了,一直没办法......呃,去山里寻你,还是我亲自带头的呢,还差点跌下山涧。”
姜原的这俩弟弟,因性格和各自母家的影响,平日里有些不对付,但经历了父亲去世,姜原这个哥哥离开,分家等一系列事,只剩兄弟俩后,两人关系倒是更加亲密了。
对此,姜原乐见。
缓和了下语气后,姜原皱眉道:“老三现在怎么样了?”
姜皓松了口气,连忙回道:倒是没再异变,只是力气越来越大,性子愈发凶悍,普通人根本近身不得。姨娘还在不停的请法师救治。”
长白毛,绿眼,獠牙......
恐怕不是一般的鬼怪附体,妖邪侵扰,更像是中了什么邪法。莫非是惹到了恶修士,暗中施法报复?
姜原暗自猜测,摸不着头绪,干脆转身向五千走去,“我去看看老三情况。”
姜皓追上来,快速道:“老三伤人越来越言重,被关在了梁家的一个偏僻庄园,大哥你没去过那,带上我吧,我给你指路。”
第九章 白毛怪物
梁家,便是老三的母家,乃是上丰县的官宦世家。
老三有两个舅舅,一个是县里的左县尉,一个在东郡太守府里做事。
姜原前身有“幼虎”称号,倒是很得那位左县尉梁腾的赏识,不过他不喜欢梁家的一些作风,所以关系不远不近。
听罢姜皓的话,姜原停下脚步,回身道:“去穿上衣服。”
少年连忙奔回卧室,一进门,迎面撞上个香软身子。
“小豆?不是让你在床上别下来吗?”姜皓扶好对面人,偷偷回头瞥了下姜原,低声训斥道。
脸蛋粉嫩,娇小可人的女孩,攥住姜皓的手紧张道:“少爷,奴家担心你。外面那是什么人?”
这是姜皓刚买的美婢,并不认得姜原。
“他是我大哥!好了,快去拿我衣服来,我要与大哥去看望老三。”姜皓催促道。
少爷的大哥,那不就是传说中,散家求道的姜家幼虎?
美婢瞪大了眼,很想看看那位传说人物,不过见姜皓脸上不耐烦,只好按下好奇,小步跑去床榻给姜皓取衣服。
“白天我若没回来,你就去给母亲说一声。”
飞快套好外衣,姜皓噌噌噌跑出卧室,冲到了姜原身旁,仰头兴冲冲叫道:“大哥,你要腾云驾雾么?”
姜原一伸手,单手拎起少年扔到五千背上,“别废话,指路。”
五千扭了扭身子,不想驮个凡夫俗子。
这让姜原想起了当初他随青阳老道去求天箓时,那只金眼大雕对他的蔑视,顿时重重的给了坐骑一巴掌,怒道:
“成为异兽才多久,就飘得忘了自己是头驴了?”
五千委屈的扭头瞅姜原,发现姜原似乎真生气了,登时不敢再耍脾气,等姜原坐上,老实的召来云气,腾空而起。
那姜皓,望着下方飞速缩小的庄园,渡过了惶恐,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大哥,你有神兽坐骑,是不是已经成仙啦?”
老三所在的梁家别院,在东隅乡的另一头,临近县城方向,从姜家祖宅过去,骑马狂奔也需小半时辰。
对于五千,瞬息便至。
姜皓的话刚出口,便觉眼前一花,好似有无数东西一闪而过,回过神,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庄园,登时瞠目结舌。
昏朦的夜色下,唯有那小庄园里灯火通明,似乎还有人影攒动。
蓦然间,一股冲天的热浪,从那庄园里升腾而起,将夜色都烧的扭曲,其中夹杂着怒吼惨叫。
“是老三!”姜皓惊呼。
不用姜原招呼,五千就已踏云而下,俯身飞入那冲天热浪里。
......
高墙深院之内,一个满身白毛的怪物,拖着条断裂的锁链,扑在一个短打仆役身上,各色身影围着周围喧闹不止。
那仆役好似一条摔在岸上的鱼,直挺挺的躺在那,不时抽搐两下,身下血水流淌,很快形成一片血滩。
白毛怪物伏在血滩里,脑袋探在仆役脖颈处,隐隐有啃噬声传来。
周围的人影中,有举着灯笼火把,满脸恐惧的护卫,有躲在角落,连手带脚往院门爬的仆役,也有挺身在前,挥着兵刃,冲那白毛怪物暴喝的身影。
那暴喝的是个劲装少年,双手持着把宽剑,腰上悬着个符袋。
少年身侧,还有个游侠打扮的女人,那女人一手剑,一手符箓,背影倒是英姿飒爽,脸上却满是丑陋疮疤,显得狰狞可怖。
这一男一女,几次想冲向白毛怪物,都被一个哀嚎的妇人拽住,“两位仙长,莫要伤我儿。”
少年见仆役的气息越来越淡,就要挥剑直上,却又被那妇人扯住,顿时气的回身怒叱:“你看清楚,那已是怪物,哪还是你儿子!”
“不,那就是我儿!”妇人死死拽住少年,满面憔悴,却神情坚定。
满脸疮疤的女人,叹了口气,对妇人道:“夫人,若是任由你儿子吃了人,怕是真的要彻底变成怪物了!”
那妇人迟疑了,忍不住望了一眼白毛怪物,听到那啃噬声越来越大,面色登时变的惨白,手指开始松了。
然而没等少年欣喜,妇人又猛地抓紧,激动叫道:“我请你们来,是救我儿子,不是让你们来伤害他!”
“吼!”
白毛怪物突然发出一声低吼,随着吼声向四面八方荡起的,是一股灼热气息。
护卫手上举着的火把、灯笼,被那热气吹的一阵摇曳,似乎要崩灭,但随即,轰地,火把上的火焰,灯笼里的火光,猛然暴涨。
一个护卫举的火把过近,暴涨的火焰噌的蔓延到他身上,又有一个提灯笼的护卫,火焰先是吞没灯笼,随即攀上那护卫的衣摆。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院中火光骤然喷涌。
“不好,这怪物异变了!”
劲装少年面色大变,冲着面有疮疤的女人大叫一声“念瑶姐,你救人,我去斩了妖魔”,随即一把甩开妇人,纵身跃到白毛怪物头顶,挥剑劈下。
“我儿!”妇人凄厉哀嚎。
那念瑶姐拉住想要扑过去的妇人,将其丢给缩在角落的侍女,“照顾好你们夫人!”
说罢,女人高声冲四处奔逃的护卫、仆役叫道:“还不快去取水,救人!”
话还没落,一道劲风擦着她飞过,砰的砸到墙壁上,女人扭头一看,竟是跃向白毛怪物的少年。
少年面带潮红,嘴角渗血,更恐怖的是,满头黑发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冒着焦黑烟气。
少年挣扎起身,一抬头,瞳孔一缩,厉声大叫:“念瑶姐小心!”
女人本能的向一旁躲去。
一团灼热气息包裹的白毛身影,从天而降,将女人之前站立的地方,砸出一个小坑。
呼!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吹起女人两眼发晕,嘴唇发干,发丝滋滋冒响,似乎要燃烧。
女人大惊,慌忙向后飞退。
那白毛身影看都不看女人,一双绿油油的瘆人瞳孔,只盯着劲装少年,其背上有一道剑痕,正是少年方才砍下的。
“吼呜!”
白毛怪物嘶吼,周身热浪涌荡,两腿一弯,如炮弹般冲到少年面前,唰地挥起刀刃般的利爪凶狠刺去。
少年来不及躲闪,仓促间将宽剑横在胸前。
第十章 大戟镇怪(加更)
铛!
咔!
金铁交鸣过后,少年的宽剑发出脆响,崩出了裂纹。
白毛怪物再次挥起刀刃利爪,少年毛骨悚然,再来一下,他这剑必断,而那利爪将插入他的胸口,掏出他内脏。
“滚开!”
少年嘶声怒号,拼命扭身,将横在身前的宽剑横甩出去,拦腰斩向白毛怪物。
若怪物继续挥爪而下,能将少年划拉的血肉模糊,但也会被少年在腹部留下一道深入脏腑的血痕。
白毛怪物的绿幽瞳孔里闪过一丝灵光,随即躬身后跃,躲开斩来剑光。
“这妖魔还有意识?!”
劲装少年不敢置信,但也没空多想,因为那怪物闪过剑光后,獠牙大嘴咧开,轰的朝他喷吐,一道炙热的气浪如箭般射来。
少年向旁滚开时,听到身后噼啪爆响,眼角余光一瞥,就见那气浪射空之后,落到院墙上,为了困住白毛怪物而特意加厚的墙壁,直接崩裂炸开。
少年吓得手脚冰凉,同时心头咒骂:
“都怪那愚妇!眼睁睁看着这妖魔食人,异变成如此恐怖的怪物!”
呼,灼热的气息扑来,不用想,白毛怪物追来了。
“该死,这怪物竟然如此记仇!”
少年手忙脚乱的闪躲。
“敕令甲子天丁,速速显灵助我,急急如律令!”
却是那位念瑶姐,见同伴危急,快声捻咒,将一张黄纸符箓化作团金甲神光罩到身上,然后纵身跃来,长剑一指,剑上金光闪烁。
“妖魔休得猖狂!”
女人眉头倒竖,满身金甲神光,配合那一脸狰狞疮疤,好似降魔夜叉。
白毛怪物只得舍下少年,回身迎击。
铛!
金光长剑与那刀刃利爪撞在一起,女人被灼热的气浪震的凌空倒翻,怪物则向后连踏,留下两个焦黑冒烟的脚印。
刚爬起的少年,瞥见地上焦黑印记,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然后冲踉跄落地的女人惊恐大叫道:“念瑶姐,这怪物的力量还在涨!”
“什么?”女人头皮发麻。
吼!
在女人与少年的惊恐目光中,白毛怪物再次怒声咆哮,浑身白毛无风自动,飘荡而起,一丝丝的火气从那毛发间冒起。
咔咔咔,以白毛怪物为中心,地面出现了一道道干裂纹路,像是干旱后的大地。
呼呼呼,灼热的气浪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荡去,撞到院墙上,在墙壁上留下干裂纹路后,又回荡而来,便见整个庭院的空气,都变得升腾扭曲。
女人和少年,只觉得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体内血水飞快蒸发,大脑热的昏沉,两眼发黑。
扑通,妇人身旁的一个小侍女,最先承受不住,热晕了过去。
那早吓得惊魂失措,两眼茫然的妇人,也一翻白眼,直挺挺躺了下去。
“快逃啊!”
白毛怪物发生异变,战斗开启后,院中的护卫、仆役就已逃了大半,留下的都是忠心的,但此时,再忠心也顶不住这恐怖异象。
轰!
白毛化作火气的怪物,猛地蹦起,扑向一个被热的发晕,摇摇晃晃向门口逃的护卫。
“念瑶姐,不能再让它食人,异变!”
劲装少年嘶吼,提剑跃到怪物身后,挥剑劈砍。
听到提醒的女人,用力一咬牙,金甲神光一缩,紧紧贴到女人身躯上,宛如为其披上金色甲胄。
因为才刚入修行,作出此举后,女人面上虚汗直冒,再加院中汹涌的热气,眼前一阵发黑。
使劲晃了晃头,撑起精神,抬头见少年已拦住怪物,当即低喝一声,大步冲去。
怪物一爪击开少年,那少年面色一红,吐出口热血,血水还在半空,便滋滋蒸发,又听咔嚓一声,少年手上的宽剑断裂了。
怪物发出怪笑,似乎很是兴奋,身子一倾,裹着灼热气息压向只剩断剑的少年。
少年想躲,怪物猛地低吼。
满院的热浪应声涌动,滚到少年身上,便见那已大汗淋漓的少年,两眼一晕,脚下踉跄,眼见躲不开怪物了。
“妖魔受死!”
披着金色甲胄的女人,怒发冲冠,瞳孔暴凸,一路冲开汹涌气浪,直奔到怪物面前,裹着金光的长剑高高挥起,劈开怪物周身的火气。
被打扰到虐杀少年兴致的怪物,愤怒的扭身,口喷热浪,利爪其挥。
热浪打在女人面上,利爪抓在女人肩头,只见那金色甲胄嗡嗡一颤,神光如波纹般泛开,化解了热浪,抵住了利爪。
随即,女人怒目一瞪,噗呲,将那金光长剑刺入怪物体内,滚烫的血水顺着剑刃淌下,眨眼间蒸发成血雾。
“吼呜!”
怪物仰头发出痛苦嚎叫,缭绕在毛发间的火气应声涌动。
女人正要抽剑退开,那怪物猛地低头,口鼻热气喷发,鼓着幽幽绿瞳盯着女人,手爪一握,死死抓住刺入体内的长剑。
“不好!”
女人眼神惊惶,无论怎么用力,都抽不回剑,催动剑上金光,便见怪物的爪中金铁交鸣,金光迸溅。
然而怪物低吼一声,爪子用力,一下就将那闪烁金光捏碎。
“噗——”
女人仰面吐出鲜血,身上的金色甲胄瞬间黯淡了几分。
“念瑶姐!”
缓过神的少年,见此大惊,丢到短剑,快速从腰间符袋里取出符箓,喘息了几下,忍着大脑的热胀,体内的脱水,便要放声疾呼:“敕令甲子......”
“吼!”
怪物蓦然大叫,手爪用力,女人的长剑一阵发烫过后,咔的崩断。
然后怪物奋力一挥,女人便横飞出去,摔在地上后,像个布偶一样连滚好几圈,随即挣扎了两下,无力跌倒。
下一瞬,怪物反手拔出插在体内的短剑,噗呲,热血从伤口处狂喷而出。
“呼——”
蓦地,怪物对着喷涌的鲜血长吐一口热气,那热气瞬间将血水蒸腾成血雾,血雾随着热浪荡向四方。
院中汹涌的气浪,得到血雾的滋养,宛如火中浇油,轰地冲天而起,将夜空烫的扭曲。
少年刚施展过半的符箓,直接被烧成灰烬,少年受到反噬,大脑一声轰鸣,七窍流血,扑通跪倒。
喀,喀,怪物喷吐着火气,一步步走向少年,脚下留下一串焦黑。
少年身上的劲装早被火气燎的破破烂烂,裸露的皮肤满身焦色,面颊上的肌肉,明显的萎缩,让少年一下老了几十岁。
“怪,怪物,你到底是什么?”
少年眼中的灵光,如风中残烛,似乎随时要崩灭,但还是咬着牙,鼓起力气问道。
“我......”怪物脚下一顿,绿瞳里闪出迷茫,半晌,彷佛无意识一般,喃喃道:“旱......”
轰!
一个赭黄身影从天而降,席卷而下的劲风,直接将院中翻涌的热浪击散大半。
怪物眼中迷茫瞬间被惊怒替代,转过头,冲着来人咧开獠牙,愤怒嚎叫。
“姜纪?”
姜原望着朝他张牙舞爪冲来的怪物,透过那火气缭绕的白毛,发黑的眼眶,绿油的瞳孔,能看到一个熟悉的少年面孔。
“快去通知城隍,有怪物......”
那少年虚弱至极,眼中大片大片的黑影,只隐约看个赭黄影子,急忙挣扎着喊叫,可惜他发出的声音细弱蝇蚊,刚从嘴边传出,便被汹涌热浪湮没。
姜原瞥了眼少年,又看了看另一边半昏厥的女人,表情玩味,这是俩熟人。
“吼!”
冲到近前的怪物,见姜原竟还分心他顾,感到自己受到了蔑视,登时怒吼,周身火气喷涌,好似变成了上古火兽。
呼,怪物口吐热浪,利爪挥出。
“倒是挺凶。”
姜原撇撇嘴,手一伸,一个三寸小戟在掌中一滚,凌空抛向扑来怪物。
“长!”
三寸小戟迎风即涨,涨到一丈一尺时,撞到了怪物身上。
七千二百斤的重量轰的压来,怪物脚步一顿,随即闷吼,奋力举起那大戟,要将其甩开。
然而,大戟还在长!
两丈,三丈,直至九丈九尺,如一根天柱般立在院中,其上龙鳞雾纹飘忽而动,吞刃龙首的龙眼,放出迷乱神光。
“吼——呜呜”
怪物在大戟长到七八丈时,就以撑不住,当天柱立下,登时身子一软,被那大戟压下。
砰,被热浪烫的龟裂的地板,直接爆裂,坍塌,怪物随之坠到坑底。
随后,就见一根巨人神兵挺立夜空,一个白毛怪物被镇在底端,就像是传说中的镇妖华表。
姜原走到坑边,瞅了眼奋力挥动四肢,像是只滑稽乌龟的怪物,嘴角一扯,仰头喊了一声:“五千,给它洗个凉水澡,顺便驱散这些热浪。”
踏云异兽应声落下,昂首嘶鸣,额上龙鳞闪烁,便听哗啦啦水声响动,一条水流淌过飞檐,翻过墙头,哗啦啦冲入院中。
那是庄园里的一个池塘,被五千调了过来。
哗,水流顺着大戟坠入大坑,先将那怪物淹没,随后从坑中溢出,荡向四方。
昏昏沉沉的少年,半昏厥的女人,被清凉的水流冲过,登时发出舒爽的呻吟,本能的咧开嘴大口吞咽。
忽然,那少年一噎,猛地睁开眼,鼓着眼珠慌忙掏喉咙,随即掏出了一条扑腾的小金鱼。
“哪里来的鱼?”
少年捧着金鱼,满脸迷茫。
忽然听到一个呲呲笑声,少年抬头一看,一只踏着云气的雄壮异兽,冲他呲出白牙。
“仙兽?”
第十一章 玉玦
湿漉漉,满地狼藉的庭院里,九丈九尺的大戟耸立中央,如一根威严的镇魔华表。
满身白毛的怪物,被一条青金色的蛟龙筋拴在大戟底端,愤怒的朝着屋檐下的众人不停嘶吼,那黑眶绿眼鼓着暴虐,利齿獠牙咧着凶残。
“啊呃”
负责看守它的五千,被吵得烦躁,瞥了眼屋檐下端坐的赭黄身影,见自家主人没关注这边,一蹄子蹬了过去。
白毛怪物吼声一滞,面露痛苦,扭头朝那异兽怒目而视,周身火气就要喷涌。
旁边一直紧张盯着怪物的仆役,慌忙从准备好的大水缸里拎起水桶,畏畏缩缩的靠近了点后,哗地将桶中冷水泼向怪物,然后也不管浇没浇到怪物身上,拖着空水桶连滚带爬的跑开。
一桶冷水只有一小半溅到了怪物身上,但也让那怪物刚冒起的火气,噗地熄灭。
倒不是水真能克这怪物,而是它先前已被折腾的精疲力竭,不剩多少余力,从地坑里揪出来时,还被丢进水中狠狠泡了一顿,所以此时,正是虚弱状态。
灯火通明的屋檐下,摆着几张座椅,坐着疲惫的几人。
服了姜原的丹药,刚苏醒过来的妇人,即姜纪母亲,姜原的姨娘梁氏,心疼的望了眼白毛怪物,扭过头,看着令人生畏的赭黄身影,怯怯道:“原哥儿,你是仙人了,一定能治好阿纪的,是吧?”
高坐的姜原,心下一叹,他已检查过姜纪的身体,并无收获,就像是姜纪天生便是这幅模样。
当真是诡谲!
迎着梁氏期待、敬畏的目光,姜原只能道:“姨娘,我算不得什么‘仙人’,老三的问题,我定会尽我所能。”
梁氏激动起来,“原哥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阿纪是你亲弟弟啊,你不能.....”
“夫人!夫人!”
说着说着,梁氏眼一翻,身子又软了下去,把身旁侍女吓得不轻。
梁氏被老三的异变,折腾的心力交瘁,方才又在热浪中近乎脱水,元气大损,身体早已到了极限,虽然服了姜原带来的桃石山丹药,但依然虚弱至极,此时一激动,登时一口气没上来。
姜原一步踏过来,搭着梁氏的干瘦手腕,输了一道先天元气过去。
憔悴妇人悠悠醒来,一把抓住面前的姜原,指甲都要刺入姜原手臂,哭求道:“原哥儿,姨娘以前对你刻薄了,姨娘向你道歉,求你救救阿纪,救救你弟弟!”
梁氏说的“刻薄”,其实也就是些争宠之事。
姜原已非是原主,对那些事没太大感觉,更别说如今他已踏上仙道,与个凡俗妇人计较也没意思。
“姨娘,”姜原沉声道:“我向你保证,我会竭尽所能。”
梁氏还想哭嚷,姜原轻轻一抬手,那妇人便情不自禁的松开了攥住姜原手臂的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回到座位上。
顿时,梁氏想起了姜原如今的身份——传说中的仙人,看了眼耸立院中的擎天大戟,脸上闪过敬畏,没敢再吵闹,只默默的抹着眼泪。
“照顾好姨娘。”
姜原叮嘱了侍女,走回座椅。
“大哥,你喝口茶。”
姜皓目睹了姜原的神威,对这位大哥愈发崇拜,等姜原坐下,立即殷勤的斟茶。
姜原随手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后,对另一侧的少年、女人,张口道:“两位,请继续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那少年与女人,也是吃了姜原的丹药,刚恢复些元气。
姜原镇压白毛怪物的过程,两人昏昏沉沉,没怎么看清楚,等五千驱散了院中火气,方才恢复意识。
若说耸立如华表的大戟,让两人震动,心生敬畏,那么认出了姜原后,两人直接呆立当场,惊得说不话。
特别是那少年。
他先是将五千认作“仙兽”,既然有仙兽坐骑,那么来的定是仙人了,然后望见了镇压白毛怪物的大戟,更一步确信来人非是凡俗。
当姜原走过来,少年几乎不敢直视姜原,只低着头,用余光瞥着赭黄衣袍。
待“仙长”到了近前,慌忙躬身行礼:“上丰城隍庙安神法士,拜见仙长,感谢仙长救命之恩。”
“我记得,你是东平郡商水县人吧,怎么跑这东郡上丰县了?”
听到“仙人”的话,少年又惊又喜,喜的是仙人竟然认的自己,惊的是脑中想了一圈,却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与这等厉害仙人,有过交集。
“去年东郡这边发生了兵乱和大疫,造成许多怨气亡魂,本地神府忙不过来,便请求多分一批新晋的灵霄修士,在下为求功德,便主动请缨......”
少年一边恭敬的回答,一边慢慢抬头,想看看是哪位仙人,竟认得自己。
姜原比少年高了一头,少年微微仰起脑袋,才看清姜原模样,初时没认出,暗自惊叹好一个风姿清正的仙人,随即生出了一股熟悉感。
那股熟悉感越来越清晰,一个场景渐渐在脑中浮现——
一年前,磐石峰,求天箓,怒气勃发的老道人,骤然惊现的火团,以及小游太一神君的那声“传令兖州神府,即刻捉拿邪魔”。
“邪,邪魔?!”
少年蓦然惊呼,呆滞当场。
姜原嘴角一扬,戏谑道:“王越阁下,你要捉拿我吗?”
东平郡商水县王越,当初与姜原一同在磐石峰求天箓,姜原对其印象深刻,是因为这少年第一个上前自报家门。
而那女人,亦是当日求天箓的同道,姜原记得她的名字叫罗念瑶,泰山郡人,执生死薄副册的鬼吏说她仅有三十九寿,将病死。
磐石峰上的时候,罗念瑶面色灰败,满身烂疮,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不过此时,女人身上已没了那病怏怏的灰败气息,身上的烂疮也沉作了疤痕,显然是借灵霄天箓的资源,把身子调理的不错。
姜原对两人,是故人重逢的喜悦,是觉得有趣。
两人对姜原,就是震惊,不敢置信。
一个邪魔,不,一个与他们同求天箓的入门修士,只不过一年,他们还在为了灵霄功数拼搏,连个最低品阶的第九品天箓,都还没挣得,而眼前人,却已得仙道果位,更有惊人神通。
从姜原镇住白毛怪物,到给两人丹药,将他们与梁氏安顿好。
随后,他们又看着姜原信手提起那擎天大戟,将白毛怪从坑里揪出,折腾一顿,无果后,皱着眉头取出条蛟龙筋,把白毛怪绑在大戟上,命那头仙兽看守。
一直到,姜原坐在他们身旁,向他们问询,又被白毛怪与梁氏打断。
“两位,请继续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姜原话落,王越与罗念瑶对视一眼,还是由王越开口,那女人则直直的盯着姜原,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呃,姜道友,”王越不自然的顿了下。
小游太一神君发出的通缉令,没有那位神君的口谕,自然还在兖州各地神府挂着。
因为是在自己求天箓遇上的奇事,王越一直留意着,断断续续听闻到姜原不仅从容的逃出了北阳山,还从青州的济水出海去了。
来到上丰县城隍庙任职后,又听闻到了更多的姜原传闻,如“姜氏幼虎”,“散家求道”。
如此种种,性格率直的王越,倒是对姜原产生了一丝好感。
王越与罗念瑶,虽然连第九品的天箓都没得,但身为灵霄天箓修士,说句不客气的,他们便是天庭嫡系,神道正宗,一般的方士、术士、游道,根本比不了。
梁氏能请动这二人,未尝未尝没有姜纪乃是姜原弟弟的缘由。
可好感归好感,真到姜原当面,还是以让他们仰望姿态突然降临,按照灵霄天箓的品阶,鬼仙道果几乎相当于五品天箓,是郡城隍一级的大能,连他们任职的上丰城隍,见了姜原,都需以礼相待。
所以,王越心中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
得了鬼仙道果,便是正宗仙人,又没做什么天谴大恶,“邪魔”之说,不攻自破。
王越这等小修士,见了面,恭恭敬敬道一声“仙长”,更是理所应当。
他之所以称呼姜原“道友”,是姜原的要求。
“两位,你我当初同求天箓,按照民间习俗,咱们算的上是‘同门’,便不要叫什么‘仙人’了,还是道友相称吧。”
姜原的话回荡在耳边,王越心中的那丝好感,不知不觉间转化为钦慕。
“......姜道友,”王越望向姜原,恭谨的说道:“我们认为姜纪少爷,应是中了某种‘巫诅’。”
“巫诅?”姜原惊疑。
姜皓见大哥杯子空了,正要倒茶,闻听此言,提着茶壶吃惊叫道:“老三中了诅咒?有人害他?”
啜泣的梁氏,满脸惊惶,“我儿性情谦和,从未与人结下仇怨,谁人要害他?!”
姜原瞪了眼姜皓,训道:“老实听着,别乱插嘴。”
少年缩了缩脖子,露出个讨好笑脸,连忙给姜原倒茶。
王越这时侧身朝罗念瑶示意,那女人将目光从姜原身上收回,默默的从腰囊里取出个玉玦。
梁氏瞥见那玉玦,登时叫道:“那是我二哥送与阿纪的。”
王越扫了眼激动的梁氏,接过玉玦递给姜原,“我们用了很多法子,也没查出姜纪少爷的异变原因,是念瑶姐在姜纪少爷的屋中,注意到了这块玉玦。”
玉玦是个缺了一口的环形玉环,土黄色,造型古朴,线条方硬,不像是当代玉佩,有种古意,其上有云雷纹,兽纹,以及,一个衣带飘飞的女子形象。
姜原将小小的玉玦凑到近前,只见那粗旷的线条,勾勒出一个雍容飘逸的女子,好似传说中的天女。
小心的放出神念,玉玦内空空荡荡,并无异样,输入先天元气探察,也只感觉是个普通的玉佩。
毫无收获的姜原,抬头问王越二人:“你们为何认为是这玉玦?”
回答姜原的,是罗念瑶,那女人指着玉玦轻声道:“我曾见过与其风格类似的东西。”
姜原转头看过去,罗念瑶吐了口气,面上闪过一丝余悸,缓缓道:“在一个夏商时期的古墓里。”
“这是墓葬?”
姜原一惊,再看玉玦,怪不得看着古意浓厚。
现今时代的玉佩,已很少是玉玦形制,倒是上古时期的玉器,多为环形,而且喜欢以玉玦作为陪葬饰品。
罗念瑶又道:“上古时期,巫覡盛行,夏商两代又是巫覡的最后余晖,那一时期的古墓,常有些巫祝之物陪葬品。”
说着,女人重重叹气,指着脸上的疮疤,痛苦道:“我身上的烂疮,便是在那个古墓里受到的巫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情不自禁的盯向罗念瑶的脸。
“所以,”王越适时出声,将众人目光拉回来:“我与念瑶姐才觉得,姜纪少爷怕是同样受到了巫诅之咒,产生异变。”
“那怎么才能解除这什么巫咒?”
梁氏忍不住急声追问,话落,猛地扭头瞪向罗念瑶,扑过去恳求道:“仙长,求你救救我儿!”
罗念瑶扶起哀求的妇人,道:“夫人且起来,我拿这玉玦,便是要回去向城隍寻求解决法。”
“城隍能解巫诅?”姜原将玉玦递回去。
罗念瑶看了眼姜原,指指自己面庞,“我受的巫诅,城隍爷用香火神力化解了一年,也才刚出现退却。”
说着望了眼院中的白毛怪,叹道:“姜纪少爷的情况,比我严重的多,而且已经彻底异变,我也不知城隍还能不能做到。”
姜原却是朗声道:“既是香火神力能化解巫诅,便无碍。”
县城隍做不到,郡城隍不行?济水河伯,海中洲龙王不行?
再不行,还有那位正宗的巫祭阿魁呢。
“事不宜迟,我与你们一同去拜会城隍。”
第十二章 可是这厉鬼(二合一)
上丰县的城隍爷,有尊号为“正德司民城隍灵佑君”。
“正德司民”是世俗王朝的敕封尊号,而“灵佑君”,是因为他的灵霄天箓为六品的“灵佑洞玄箓”。
入夜,上丰城隍正在阴府中,与文武判官处理公事。
“唉,疫乱大灾总算是平定。未防下次大灾再造成阴阳失衡,之后便劳烦二位,将本县的阴阳秩序再梳理下,剔去纰漏。”
一身大红衣袍的城隍,揉了揉眉角,伸着懒腰从座上起身。
“属下遵命。”
两位判官拱手应命后,那文判官笑道:“天快亮了,城隍爷先去休息吧。”
“也好。”
上丰城隍笑笑,绕下案牍,抬脚向后院走去。
走了两步,回身看向武判官问道:“那西苇坡的乱葬岗厉鬼,最近可有闹腾?”
武判官回道:“最近倒是安静了许多,夜游神巡视时,还见其洞府紧闭。或许是见大乱过去,混不着便宜,潜心修行了。”
上丰城隍叹道:“希望如此吧。”
那文判官迟疑了下,插嘴道:“城隍爷,赵兄,我听闻到了些事情。”
“关于那厉鬼的?”上丰城隍停下了脚步,眉头皱起。
“嗯,”文判官斟酌了下语言,沉声道:“我听说,那厉鬼似在谋求拜入夏丘阴府。”
“他也想做夏丘鬼王的义子?”城隍面上浮起阴霾。
“恐怕是的。”文判官道。
上丰城隍的脸色阴沉如水,怒道:“那厉鬼现在就已桀骜暴戾,若是攀上了夏丘鬼王,怕是再不把我这城隍放在眼中了!”
武判官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望向文判官问道:“他可得逞?”
文判官想了下,摇摇头:“我是从郡城隍的阴阳司听闻到的消息,那厉鬼前些人才托人往夏丘阴府送了一份拜礼,应该是刚寻到门路。”
武判官一拍桌子,“绝不能让那厉鬼攀上夏丘鬼王!”
夏丘,乃是夏朝时的昆吾古国之都,那昆吾氏据传又是颛顼血裔。
夏丘鬼王,便是昆吾氏之后,好收义子,传说有义子三百,身份尊贵,与五岳四渎称兄道弟,更与泰山府君关系甚密。
小小的上丰县城隍,哪敢得罪。
西苇坡乱坟岗的厉鬼,则是个不知从哪钻出的阴鬼,得了些道法,摆脱了生死薄。
在去年的兵乱大疫中占了城西芦苇坡的乱坟岗,招魂纳鬼,掀起了不小动静。
上丰城隍府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那厉鬼压制。
一旦那厉鬼真的拜入了夏丘阴府,以其桀骜,不说报复上丰城隍庙,今后那西苇坡乱坟岗,怕是就成为上丰县的独立国度了。
武判官的话,亦是城隍所想。
可是,该怎么办呢?
他们上次是出动了整个城隍府,才将那厉鬼压制住,逼其散去麾下鬼怪,然而那次,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了西苇坡是厉鬼的洞府,若是那厉鬼不闹,他们也不能打扰。
文判官捏着下巴思索片刻,眼神一冷,低声道:“城隍爷,不如先下手,在那厉鬼拜入夏丘阴府前,将其彻底打掉。”
“张兄之计大善!”
武判官握拳砸掌,“他现在的心思肯定都在夏丘那边,咱们正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而且他麾下鬼怪都被驱散,是个光杆司令,定不会像上次那般辛苦。”
城隍意动了,正要开口,一个鬼差急匆匆闯入,拜倒叫道:“城隍爷,夜游神大人被西苇坡扣下了!”
城隍大惊,“你且说清楚,那厉鬼干了什么?”
鬼差喘息不停:“今日有一刚死老妪,含怨化鬼,作乱伤人,被巡视的夜游神大人撞上,便要将其拿下。”
“不想那老妪竟逃入了西苇坡,夜游神大人追之不及,也进入了西苇坡,就被那厉鬼不由分说的扣下了。”
鬼差喘了口气,偷偷瞥向城隍爷,声音变低,“那厉鬼,还嚷嚷着咱们破坏约定,要,要上城隍府理论。”
“混账!”
上丰城隍怒火冲顶,破口大骂:“缉鬼降魔,庇护百姓,乃是我城隍府的天命神职!他一个厉鬼,竟敢扣我夜游神,还想找我理论?气煞我也!”
同时,城隍心中暗道:可恶,这厉鬼才刚走通夏丘阴府的门路,就故态重施,甚至更加猖獗,若他真的攀上那老鬼王,我这城隍,怕是得向他俯首帖耳了!
城隍心头一发狠,与文武判官对视一眼,两位判官看懂了城隍的眼神,咬了咬牙,默默点头。
上丰城隍当即返身而回,从案牍上取下令符,高喝道:“来人,速召阳游徼,众将军,点齐兵马,随我征讨西苇坡......”
嗒嗒嗒,又一个鬼差跑了进来,却是个引香鬼吏。
那鬼吏被堂上肃杀的氛围吓了一跳。
城隍正发神令,被打断,冷着脸瞪眼:“又是什么事?”
鬼吏缩了缩身子:“城隍爷,王越和罗念瑶两位安神法士,在庙中求见。”
安神法士属于阳游缴下属,因为是阳世生人,平日里不常与阴府交际,只是通过游徼接受城隍指令。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罗念瑶,因其需要香火神力祛除巫诅,倒是与城隍关系不错。
听到是罗念瑶,城隍语气缓和了几分,“他们所为何事?”
鬼吏扬起头,回道:“两位安神法士领来了一位鬼仙,说是有事相求城隍爷。”
“鬼仙?”
城隍满头雾水,但毕竟是仙人来访,想了下,将手中令符递给文武判官,“两位且持我神令先整顿兵马,待我见完那鬼仙,便发兵西苇坡。”
“遵命!”文武判官领命。
上丰城隍身子一晃,化作团香火冷雾遁去。
......
姜原留五千看守白毛怪,王越、罗念瑶二人连夜赶至上丰县城,摸黑翻过城墙,又到了位于城南的城隍庙。
王越二人叫开神庙,领着姜原到了香火正堂,向祭坛上的城隍爷神像添香祈愿。
不久,香火缭绕中的城隍神像闪过红光,走下一个大红衣袍的中年神祇。
“安神法士拜见城隍。”
王越两人连忙向那神祇行礼,然后介绍姜原,“城隍爷,这位是姜原仙长。”
姜原拱手道:“在下姜原,见过城隍。”
上丰城隍回礼,面露歉意道:“仙长驾临小庙,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说话间,城隍悄然打量姜原,他总觉得“姜原”这个名号很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过。
不过城隍也没多想,他只想尽快打发了这位鬼仙,那边还等着他发兵攻打西苇坡,解救夜游神呢。
“不知仙长前来,所为何事?”城隍直接道。
姜原觉察到了上丰城隍的不耐,琢磨了下,暗道莫非城隍府出了事?
王越与罗念瑶同样觉察到了,开口问道:“城隍爷,可是神府有事?”
上丰城隍瞥了一眼两个安神法士,没有当着姜原的面说明白,毕竟是个丢脸事,只是不咸不淡的说道:“有一老妪怨鬼逃入了西苇坡,本神正待发兵前去缉拿。”
王越两人当然对那西苇坡非常了解,上次的征伐,他俩也随上司游徼参与了,所以城隍话一落,两人就心头一惊——
西苇坡乱葬岗的厉鬼,又闹事了!而且是逼得城隍骤然发兵的大事!
因为正常来说,发兵攻伐乃是大事,理应提前准备,然而今夜之前,他们没听到丁点消息。
“这......”
王越两人对视,头疼起来。
城隍神府有大事,可姜纪的情况也需尽快解决,拖得越久,其异变越深,就越难解除巫诅。
“嗯?”
上丰城隍说的淡然,姜原真以为只是个怨鬼罢了,所谓发兵,可能是调集人手去围捕,便要说姜纪的事。
然而看到了王越两人的表情后,却是反应过来,城隍所说,恐怕不是小麻烦。
姜原犹豫了下,决定先问问这城隍能不能祛除巫诅再说。
“看来在下来的不巧,耽误了城隍大事,嗯,那在下长话短说。”
倒了声歉后,姜原取出那块玉玦,快速道:“我弟弟因这块玉玦中了巫诅,不知城隍能否祛除?”
上丰城隍扫了眼罗念瑶,明白为何这位鬼仙会来找自己了,伸手接过玉玦,随口问了声:“是什么样的巫诅?”
罗念瑶开口回答道:“城隍,中巫诅的便是左县尉的那位外甥。”
“白毛怪?”上丰城隍吃惊道。
姜纪的事已闹了两月,梁氏也没少到城隍庙乞愿,特别是最近,姜纪变得更严重,梁氏为了救儿子,请了一波波的方士、法师,满城皆知。
之所以把姜纪关到偏僻庄园,一来自然是担忧姜纪伤人,再者也是梁家顾及颜面。
“原来是中了巫诅,怪不得那些法师找不出病症。”
上丰城隍摇了摇头,突然一顿。
等等,那白毛怪好像是叫作姜纪,出自东隅乡的姜家,而那姜家,有个“幼虎”,而那“幼虎”,似乎在求天箓时,被小游太一神君定为了“邪魔”,发出通缉口谕。
“幼虎”之名,不正是姜原?
上丰城隍陡然抬头,怔怔的望向姜原,吞吞吐吐道:“仙......阁......你,你是不是在磐石峰求过灵霄天箓?”
姜原苦笑,想了下,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吐了口气,眼帘垂下。
呼,一个飘忽的袖珍小人从姜原天灵跃出,神念传声:
“在下于东海之上得传鬼仙法门,历经艰辛铸仙体,出阴神,终得鬼仙道果。近日要往西牛贺洲寻道,途径家乡访亲友时,惊闻弟弟异变,幸有两位故人指点,这才来拜求城隍。”
王越两人虽已知道姜原修得鬼仙,但现在亲眼目睹阴神,依然震动。
上丰城隍盯着姜原的阴神好一会儿,脑中浮出姜原的所有传闻,重重的叹息一声,感叹天命玄奇。
少有英名,本该封侯将相,却因双亲亡故而遁世求道;求天箓,被授箓神君定为邪魔,天箓不可得,更遭受通缉;但最终不仅逃去海外,更是一步跨过常人几十年苦功,道果加身。
如此种种,倒是很有神仙逸事的传说感觉。
感叹过后,城隍整衣肃容,恭敬的向姜原一礼,“上丰城隍,见过姜原仙长!”
这是认同了姜原的仙道果位。
飘忽小人露出笑意,往下一遁,没入姜原天灵。
姜原抬眼,对上丰城隍拱手道:“还请城隍相助。”
“仙长客气了。”
上丰城隍笑了笑,低头打量玉玦,忽地发出一声轻咦,又将玉玦凑到眼前,紧紧盯着上面的女子形象。
“城隍可是看出了什么?”
姜原期待的问道,王越两人也目光灼灼的看着城隍。
片刻后,上丰城隍慢慢抬头,面色凝重的吐声道:“我若没猜错,这玉玦上的女子,怕是传说中的天女旱魃。”
旱魃?!
姜原惊讶,但一想,姜纪所化白毛怪的那身炙热火气,倒也符合旱魃传说,只是没有那“旱魃出行,赤地千里”的威能。
“这枚玉玦,应该是出自尊祭旱魃的一类巫覡,并且为巫覡的贴身佩饰,沾染了不少旱魃神力,后作为陪葬品下葬,化作巫诅之物。”
上丰城隍将玉玦还给姜原,姜原接过,问道:“城隍可能驱除巫诅。”
城隍轻声道:“巫覡与神道,皆是纳万民之愿以供神,殊途同归,香火神力确实能驱除这巫诅。”
顿了下,城隍瞅了眼姜原,这等得天眷顾的修士,值得交好,便道:“按照听闻,姜纪公子的巫诅怕是已深,这样,我先随仙长过去,压制住他的巫诅,让他不再恶化。”
姜原松了口气,感谢道:“多谢城隍。”
“咱们便走吧。”
上丰城隍笑着摆摆手,抬脚就要向外走,突然一拍脑袋,被姜原成就鬼仙所震动,又被旱魃巫诅惊到,差点忘了发兵攻打西苇坡厉鬼的事了。
姜原刚跟上,见城隍突然停下脚步,面露纠结,也是一下想起了城隍现身时的表情,顿时道:“城隍可是有事?”
上丰城隍想卖个人情给姜原,于是便将西苇坡厉鬼的所为讲了出来,最后哈哈一笑:
“仙长且待我片刻,我去吩咐一下推迟发兵,谅那厉鬼也不敢把夜游神怎么着,姜纪公子的病情要紧。”
姜原看看城隍,忽而道:“那厉鬼的西苇坡在何处?”
上丰城隍本能的回道:“县城以西三十里有片芦苇荡,旁边有个堆满乱坟头的高丘,便是了。”
“城隍且待片刻。”
姜原随口说了声,大步走出香火正堂,来到院中仰头对着夜空,捻咒疾呼:“云来!”
一团飘飘白云应声而下,驮起姜原飞升而去。
这腾云法,是姜原从桃石山学来的,只是一般的腾云法,没比五千速度快多少,姜原嫌弃,不常用。
“仙长......”
上丰城隍与王越两人追到庭院时,就只见到茫茫夜空。
“他这是?”
城隍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王越两人。
罗念瑶悠悠道:“姜道友怕是为城隍爷解难去了。”
上丰城隍一怔,“他这就这么孤身一人?”
是,姜原是鬼仙,可那厉鬼是他们出动整个城隍府,有文武判官,夜游神,阳游徼,数位安神法士,数十鬼差,还有亲自出马的城隍,方才勉强得胜。
姜原就这么像是散步一般,就去了?
然而,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后,一团狂风滚入了院中。
狂风散去,一身赭黄袍的姜原,提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朗声道:“城隍,可是这厉鬼?”
第十三章 无缘
七日后,上丰县城隍庙,后宅客院。
“仙长可是要离去了?”
姜原听到问话,目光从房屋方向收回,扭头看向对面端坐的男人,颔首笑道:“阿纪的巫诅只能用香火神力化解,有城隍照看,我留下也无用,该去寻道了。”
姜原对面的男人,三十来岁模样,头扎结巾,身着印花胡袖衣袍,腰悬一把虎纹环首刀,系一符袋,脚蹬兽皮靴,一张方脸上,右眉中间有块疤痕,将眉毛一分为二,浑身透着干练冷肃。
不过对于姜原,这男人没有半点冷肃,而是满脸恭谨。
此人即是上丰县城隍庙的阳游徼官,高伯墉。
高伯墉的身侧,坐着王越与罗念瑶,这两人听到姜原的话,心思各异。
王越很不舍。
姜原的传说与非凡神通,本就让少年敬仰,这几日里,向姜原请教修行和武艺时,姜原也尽心指点,毫无傲气,又让少年多了份亲近。
罗念瑶对姜原,则是普通修士面对鬼仙的敬仰,又因她对姜纪的帮助,也得到了姜原不少指点,受益匪浅。
姜原走后,今后怕是很难再遇上这样神通非凡,态度亲近的仙人了,以罗念瑶的心性,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惆怅。
相比之下,阳游徼高伯墉就简单多了,他这几日陪同姜原,一是奉城隍之名,代表城隍府接待仙人,二是敬畏姜原的修为,以及那惊人神通。
一炷香时间,来回六十里,生擒凶悍厉鬼,那一夜,整个上丰城隍府,上到城隍爷,下到鬼差,无不被姜原所震撼。
高伯墉恭敬的为姜原倒了茶,拍着胸脯道:“仙长尽管去寻道,姜纪公子自有我等看护。”
“多谢。”姜原笑道。
吱呀,房门打开,身着大红衣袍的上丰城隍,带着明显的疲态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脚步虚浮,满身白毛的怪异少年。
“城隍辛苦。”姜原主动起身,上前迎接。
“都说了,仙长无需客气。”
上丰城隍摆摆手笑道,将身后少年让出来,“姜纪公子的巫诅已无大碍,今后半月来一次神庙,料理个一年,差不多就能彻底恢复了。”
有姜原的面子,上丰城隍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比治疗罗念瑶上心的多,所以尽管姜纪的问题更严重,但恢复起来,比罗念瑶快了许多。
那白毛少年脚步软绵的走到姜原身前,微微仰头,弱弱的叫了声“大哥”,语气感激,眼神崇拜。
少年,即姜原的三弟姜纪,只身上还残留着浓密的怪异白毛,瞳孔已恢复黑色,獠牙褪去,脸庞虽然还有些怪,但也能看出原本的模样了。
姜原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将少年留在身边,随后与城隍,阳游徼等人说了些话,谈了自己将离开的事,上丰城隍当场许诺会看顾姜家。
最后,姜原与在场的神祇,神道修士一一点头后,朗声道:“那,就不继续叨扰了,待在下寻道归来,再与诸位饮酒谈道。”
“祝仙长一路顺利,早得大道。”城隍领着众下属,恭声祝贺。
出了城隍庙,梁氏,姜皓,以及左县尉梁腾为首的一众梁家人,早已等得心急。
七日前的那夜,姜原闲庭信步一般,为上丰城隍府擒了大敌,城隍爷因此而殷勤,先亲自赶去梁家庄园压制了姜纪的巫诅,然后直接将姜纪带回城隍庙,倾力治疗。
人神有别,又为了避免打扰,梁氏等人一直到今日才见着姜纪。
“我儿!”
梁氏一把揽住儿子,一边上下打量一边掉眼泪。
“娘——”
姜纪恢复神智后,之前的经历全都记得,知晓母亲为了他付出的辛苦,瞅见梁氏发髻上的几片雪白,当即抱着梁氏哭嚎起来。
一声娘,叫的梁氏心神失守,母子两个哭的撕心裂肺。
“太好了老三,你没事啦......”
正要上前的姜皓,停下了脚步,很快被母子感染,也悄然抹起眼泪。
左县尉梁腾,身量中等,面有短须,刚刚剿贼归来,甲胄未卸,兵刃未收,一身风尘。
“唉——”
梁腾长叹一声,走到姜原身前,自责道:“那玉玦是我无疑间得的,阿纪喜好古玩玉器,我便送与他,不想竟给他带来如此大难,我之过也!”
姜原已调查过,姜纪的这位舅舅确是无心之失,便摇头安抚道:“左县尉也无需过分自责......”
“左县尉?”梁腾猛地瞪眼,颤着胡须呵呵冷笑道:“怎么,你姜本初如今成了仙人,看不上我这凡夫俗子了?还是你口不对心,在埋怨我害了阿纪?”
姜原只好苦笑的叫了声“恒叔”。
梁腾,性如烈马,行事无所忌,被长辈取了个“恒”字,望其稳稳性格。
梁腾哼哼两声,随即望着姜原,啧啧称奇:“没想到,你小子竟真的修成了仙。”
梁腾少年时是上丰县有名的游侠儿,也曾痴迷过寻仙问道,可惜没有机缘。
当初姜原散家求道,能在短时间内分宅地、田亩,转爵位,都是有赖于这位左县尉出面相助。
姜原调侃道:“恒叔,你如今还有求仙之心吗,若有,我可以度你一度。”
梁腾眼睛一亮,但很快黯灭,拂了下身上的烟尘,叹气道:“我已红尘缠身,离不开了。”
姜原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梁腾的情况,所以才调侃。
这时,那边的母子俩终于平复了情绪,然后梁氏拉着姜纪就过来要与姜原行大礼,“原哥儿大恩......”
“姨娘折煞我了。”姜原一挥手,止住下拜的妇人,随即叮嘱道:“今后每半个月,就让阿纪来一趟城隍庙。”
梁腾大笑道:“都是亲戚,太过见外,徒惹人发笑,走,回家,庆祝阿纪恢复,再为本初接风洗尘。”
.......
数日后的一个深夜,趁着众人沉睡,姜原骑着五千,化作一道云气悄然消失在夜空。
云气一路向西,横越南瞻部洲,抵达西洋大海。
“孙悟空是在南瞻部洲游了八九年后,又乘筏出海,飘到了西牛贺洲地界,上岸寻到方寸山。”
“可惜不知他是从何处登陆,只能慢慢寻访了。”
云气在海上略作停驻,再次向西,又经数日,望见了西牛贺洲的海岸。
然后,云气贴着西牛贺洲海岸,钻山入岭,跨水寻幽,与虎豹共舞,与禽鸟齐飞,等抬起头,一晃神,竟已半年多过去。
一座高耸山峰,云气怏怏落下。
“啊呃......”
五千往地上一瘫,鼓着眼珠望着姜原,发出有气无力的嘶鸣。
“好好,休息休息。”
姜原无奈摇头,从赭黄法衣里取出所剩不多的龙肉,以及干粮,酒水。
五千一见龙肉,当即撇嘴,作出干呕的表情,表示自己要吃吐了。
“那你自己去找吃的吧!”
姜原恨恨的骂了一声,燃起火堆烤上龙肉,热了热干粮,半晌后,坐着悬崖边俯瞰下方的连绵山脉,胡乱往嘴里塞了些东西,只觉无滋无味。
“难道是我与方寸山无缘?!”
第十四章 问心
半年多了,从南到北,西牛贺洲东海岸的山岭,他快翻了个遍,期间撞上过妖怪,遇见过修行人,还拜访了一两个佛寺,然而方寸山始终不见踪迹。
最近,姜原急了,甚至开始向所见的修行人、妖怪打听方寸山,虽然没有直接道出“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但也描述的差不多了。
但看看他此时模样,就知毫无所获。
无论妖、仙,皆对方寸山一无所知!
按照孙悟空的经历,他入方寸山时,曾遇过一个樵夫,那樵夫有老母奉养,自称与斜月三星洞是邻居,神仙见日常烦恼,还教了他神仙歌。
如此说来,那方寸山应该没有完全与世隔绝,为何却始终没有踪影?
不对,孙悟空学艺已是一二百年前了,斜月三星洞或许不受岁月侵蚀,但洞外,不说天翻地覆,怕也变化甚大。
刻舟求剑,实为不智。
“呼——不要急,孙悟空从出海到寻得方寸山,历经了十数个年头,我这次半年多,难道就受不了了?”
“大道岂能轻得!”
姜原咽下口中龙肉、干粮,一口饮尽酒水,冲着连绵山脉长啸一声,发泄了心头抑郁,起身寻到满脸萎靡的趴在火堆旁的坐骑,抬脚踢过去。
“休息够了吧,起来,咱们回海上,从头开始。”
“啊呜......”
五千耳朵一耷,开始在地上打滚。
“抗议也没用!”
姜原喝骂完,也知这灰驴陪自己奔波许久,一无所获,心疲了,语气缓和些,哄道:“你不是吃龙肉要吐了么,正好干粮也没了,咱们出山去找个大城,带你玩两天。”
五千停下打滚,昂着脑袋瞪向姜原,眼睛连眨。
“好,五天。”姜原没好气道。
那灰驴当即翻起,咧着嘴拱了拱姜原,伏下身子。
“你这夯货!”
姜原敲了下那大脑袋,跨上坐骑。
呼,云气滚下高峰,掠出山脉,路过了几个小国小城,那灰驴都不满意,又往北飞了一阵,忽见一条怪异大河。
那河水浩浩荡荡,宽有十多里,黑如浓墨,阳光照上去泛起一层黑亮油光,简直像是一卷黑油滚滚翻腾。
黑河两岸,鸟兽无踪,怕是牛羊虎豹不敢饮水,鸦雀鸿鹄不敢飞跃。
从云层俯瞰,黑河的东南尽头,隐约可见大洋,却是一条入海大河,而黑河西岸,遥遥望去,人烟一点点浓密,城池轮廓愈来愈大,应该有个城邦或是国家。
五千正要飞过黑河,往那西岸而去,姜原忽然叫道:“等等!”
五千不解的扭头,却见姜原面露兴奋的叫道:“这是那黑水河!”
数百年后,西行取经时,孙悟空一行将在这里遇上泾河龙王第九子,小鼍龙。
姜原忍不住向东眺望,若是他记得没错,孙悟空在黑水河的前一难,乃是“圣婴大王”红孩儿,牛魔王与铁扇公主之子。
不过那时的红孩儿,好像是两三百岁,此时还没出生呢。
“啊呃”
五千眼巴巴的望着西岸的热闹人烟,等了半天,却见姜原发起愣了,顿时不满的嘶鸣。
牛魔王与铁扇公子,此时不知勾搭上了没?
姜原心头闪过戏谑,随即拍了下坐骑,“别叫了,走,下去,咱们去拜访下这黑水河神,打听打听情况。”
五千扭扭身子,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热闹。
“我没反悔,打探消息又费不了多少功夫。”
姜原哄了会儿,那灰驴才不情不愿的向下遁去,到了黑如浓墨的水面,裹起水光,噗通钻入“浓墨”。
初到水下,满眼皆是黑暗,又往下遁,不久水色变淡,等到了河底,就见一片片的摇曳水草,一团团的河底水藻,皆泛着莹莹光芒。
河面黑如油墨,河底明亮瑰丽,倒是奇特。
在发光的水草间,寻到了几只水妖,报上名号:“南瞻部洲的求道人姜原,途径贵地,特来拜访河神。”
几只水妖围着姜原主仆闹了几下后,回了声“上仙请随俺来”,便扭头钻进水草丛,扭头摆尾,游向一处。
不久,一个水下河谷出现前方,那些水妖登时兴奋叫嚷着冲入河谷。
“老爷,老爷,有个求道人来拜见您!”
姜原随着水妖进了河谷,迎面撞见一个亭台,顶上封着一列大字:“衡阳峪黑水河神府”
衡阳峪?莫非是黑水河的发源地?
姜原看着神府名号琢磨着,一个穿着华服的男人大步从亭台后绕了出来。
“我这小小河府,怕是‘无道’给仙长啊。”
那人先开了个玩笑,随即到了近前,朝姜原拱手一礼,“黑水河神,见过仙长。”
此时这位河神,头戴高冠,身穿华服,腰缠玉带,走路带风,意气风发。
姜原脑中想着数百年后的那个,年老体衰,被人夺了水府,状告无门的憋屈河神,面上笑吟吟回礼道:“黑水河天生异象,河神丰神俊逸,如此福地灵神,岂会无道?”
“哈哈哈,仙长亦是个趣人。”
黑水河神仰头大笑,引着姜原到那亭台坐下,吩咐水妖奉茶,然后歉意道:“我这水府初立不久,内里繁乱,却是无法大宴以待贵客了。”
姜原摆手道:“无妨,在下是偶然经过此地,见河水奇特,应有真神,便向打探下消息。”
姜原几番恭维,让黑水河神十分舒畅,当即笑呵呵道:“我这黑水河从衡阳峪发源,浩荡百千里,一路投奔大洋,途径数个城邦,倒也有些消息,仙长且说要打探何事,小神知无不言。”
姜原身子前倾,问道:“不知这西牛贺洲,何处有与天同寿的真功果,不死长生的大法门?”
黑水河神看了眼姜原,笑道:“仙长所求,果真是天仙大道。”
顿了下,河神抬手指了个两个方向,一东一西,朗声道:“小神所知,能传仙长大道的,有两个地方。”
“一是向东,去到流沙河地界,那里有个万寿山五庄观,乃是地仙之祖道场。”
“而向西嘛,自然便是那灵山大雷音寺,世尊佛祖!”
姜原顿生失望,“不知除了这两地,可还有其他仙府?”
黑水河神不由得好奇发问:“仙长到底要求何道?”
姜原目光幽幽,吐声道:“灵台之道,方寸之心。”
“心?”
黑水河神一怔,半晌后,忽而笑道:“仙长若求此道,何须他寻,且问问自心便是了。”
第十五章 烂桃山
“问心?”
黑水河神的话,在姜原的心间回荡,让他登时没了闲坐的心思,喝了几杯茶后,便起身告辞。
“招待不周,实为抱歉。还望仙长求得真功后,再临寒舍,届时让小神弥补今日的失礼。”
黑水河神从水府一路送到岸上,分别时,殷切的挽着姜原的手臂,言语真挚。
姜原拗不过,只得笑着答应下来,“在下得道之后,必定先来感谢河神今日的指点。”
“哈哈哈,不过是两句妄言,算什么指点。”
黑水河神愈发喜欢这个态度谦和的仙人,又拉着姜原说了些话,方才不舍的回返水府。
“啊呃”
五千开心的叫了一声,踏起云气掠向西岸的热闹城邦,寻了个最大的城,在隐秘的郊外田野落下,气昂昂的往城中去。
“好一头雄壮的异兽,莫非是仙人?”
“快,快去通知城主有仙人降临!”
“仙人,仙人,我有家财万贯,珍宝如山,愿以千金求一长生仙丹。”
“仙人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那重病老母吧!”
姜原正为黑水河神所言的“问心”失神,忽然间陷入了汹涌喧嚣,一抬头,四面八方,重重人群,还有更多人蜂拥而来。
瞥了眼前方的城门,“车迟城”三个大字引入眼帘。
侧身倾听,从汹涌人群传来的只言片语得知,此地还未有国,只有三十六座城,车迟城的人口、财富位列前茅,是三十六城的盟主之一。
“城主驾到,还不退避!”
一列威武队伍,敲锣打鼓的从城中疾驰而来,几个骑士挥动马鞭分开人群。
姜原看了眼队伍中的一个尊贵身影,低头拍拍坐骑,笑骂道:“你弄出这么大阵仗,还玩什么,随我直接出海吧。”
满脸懊恼的五千,抬起蹄子踏出一阵气浪震开人群,愤愤的踏云而起。
“腾云驾雾,神人啊!”下方人群瞬间狂热。
“仙人莫走!”威武队伍中的高贵身影,慌忙大叫,“车迟城愿奉仙人为国师......”
云气一晃,径转大洋,在一海边悬崖落下。
“别哭丧着脸了,且去附近玩耍吧,五天后再来此地寻我。别惹事。”
姜原翻下坐骑,敲了下那耷拉的大脑袋。
五千欣喜的蹭了蹭姜原,一纵身,跃下悬崖撒欢去了。
姜原笑了笑,转过身,头顶太阳,面朝大海,盘腿而坐,望着海岸上的潮起潮落,听着山崖下的巨浪震响,目露沉思。
方寸山到底存不存在?
“灵台方寸,斜月三星”便是心,“菩提”亦即觉悟。
孙悟空是石卵仙胎孕育的天生圣人,出身时能目射金光,直冲灵霄宝殿,服了水食后,方才金光隐去,被惊动的玉皇大帝,称其是天地精华所生,足以说明其体内本就蕴藏着巨大潜能。
会不会,“菩提祖师”便是孙悟空的自心?
所谓得道,其实是顿悟,唤醒了自身潜能?
孙悟空是先在花果山福地避世逍遥几百年,后一朝道心开发,渡至南瞻部洲,历经十多年的人世纷杂红尘后,再渡大洋脱离红尘。
这一番出世,入世,再出世,倒也足够“心猿”寻得本心,悟彻菩提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之内,只会有独属于孙悟空的“菩提祖师”!
而姜原要找的,既非是那个方寸山,也非是那位祖师。
可似乎也有些不对。
因为四健将曾告诉姜原,孙悟空求道归来时,亲口与众猴说过自己是,幸遇一老祖,传了与天同寿真功果,不死长生大法门。
“唉——”
姜原望着浩瀚大海,一声长叹,此刻他的心,就如海面下的涡流,看似平静,实则汹涌。
“干脆去投万寿山?那镇元子是地仙之祖,与三清平列,又能听讲‘混元道果’,不失为一个绝佳师门。”
“佛门?倒也可以,金仙佛果与天仙道果皆为长生大道。不过我对佛法一窍不通,又已修得鬼仙道果,嗯,忝为候补选项吧。”
“可惜三清道祖高居三十三天之上,不开法门,不然直投道尊座下,沐浴大道真谛,怕是能省却无数苦功。”
姜原抬头仰望苍穹,目光悠悠,“不知那‘混元道果’,又是何等大道?”
“想远了。至少也要修得地仙,或许才有资格前往元始天尊座前,听一听‘混元道果’,先顾眼前吧。”
姜原收回目光,低头瞅着面前的岩石纹路,心念转动。
“唉,来此世界,不见菩提,实在遗憾。”
“问心......”
“孙悟空当年的所求之心,乃是要超脱自在,跳脱轮回,所以得了长生之妙道,七十二变、筋斗云等大神通。”
“我呢?”
“天仙大道,自然是我所求,再者,便是那灵、肉不一的隐患。”
日落月升,乌飞兔走,五日过去。
等五千咧着嘴,意犹未尽的踏云而返,就见到姜原的身子与他离去时,没有半分变化。
五千笑容一敛,落到悬崖上伏下脑袋,凑到姜原面前连拱带蹭,发出一声声低鸣,表示担忧。
姜原吐了口浊气,抬手揉了揉挤到他怀中的大脑袋,轻笑道:“我没事,你玩的可开心?”
五千顿时呲牙咧嘴,挤眉弄眼。
听懂了坐骑的意思,姜原不由吃惊,原来这灰驴说,那日在车迟城的遭遇,给了他灵感,干脆跑去一个城里当了五天大仙,享受了一把万民供奉。
最后,这灰驴还冲姜原邀功,说自己对姜原多么多么忠心,到了约定时日,毅然舍弃享乐返回。
“好,算你忠心。”姜原哭笑不得的夸奖。
五千骄傲的叫了一声,随即眨巴着眼望向姜原,以眼神询问姜原几日的收获,以及下一步的打算。
姜原蓦然一叹,缓缓从法衣里取出一根猴毛,“且再试一次,若是依然无缘,便转寻他路。”
当初,老猴为姜原向孙悟空求了三根毫毛,一根是传法,一根是捏碎后遁去百里,一根能显化大圣虚影。
第一根,离开花果山便用了,第二根在落叶岭争夺九穗禾时,从乌金妖王手下逃脱而用,最后一根,姜原始终未用,一直留在身上。
在五千的好奇目光中,姜原捏碎了最后的猴毛。
破碎的猴毛散入风中,化作一个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脚蹬藕丝步云履的威武猴王。
那猴王跃到空中,伸手一晃,如意金箍棒落到手中,信手挽了个棍花,居高临下,一双锐眼,看的姜原浑身一凛。
“大圣,许久不见了。”
想到正在炼丹炉里受难的孙悟空,姜原叹息。
那金甲猴王只是静静的盯着姜原,默默不语。
姜原缓缓起身,向着空中的猴王,躬身一礼,“姜原来此寻求灵台方寸,已半年有余,徒劳奔波,一无所得,望大圣指点迷津!”
说罢,姜原紧张的望着大圣化影,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猴王保持着举棍俯视的动作,金甲泛光,气势磅礴,但始终僵持不动,宛如石雕。
一息,两息......
三十息过去,金甲猴王依然没有半点反应,身上的神光却开始黯淡。
“唉,”姜原苦笑,“自己在幻想什么?罢了。”
摇了摇头,姜原朝着空中猴王,再一拱手,“有劳大圣了,请回吧。待大圣下界之日,我定会前去探望......”
姜原正失望的恭送,忽见那金甲猴王眼神闪动了一下,姜原心头一震,怕是眼花,连忙瞪大眼睛盯过去。
却见那猴王嘴唇蠕动,低声吐出了两个词,然后纵身一跃,化作一溜清光,没向远方。
“五千,快追!”
姜原激动的手发抖,一把翻上坐骑,指着遁去的清光急声大叫。
同时,猴王吐出的话,如震雷般在他脑中轰隆不停——“灵台,菩提”
“啊呃!”
五千鼓着眼珠,奋力踏蹄,云气一裹,全力追向消逝清光。
清光遁过长空,云气拼命急追,瞬息掠过一片片崇山峻岭,到了一座幽深秀丽的高山。
那清光往山中一落,烟消云散。
呼!云气骤停,露出气喘吁吁的五千。
姜原俯瞰下方,就见陡峰如大戟,峭壁如利刃,阳光映照着团团青翠,老树缠着瘦藤,奇花瑞草遍布,修竹乔松漫山,当真是山岭秀丽,林麓幽深。
如此灵山,当有真仙!
姜原等不及了,直接一跃而起,脚下狂风涌起,一头坠下。
咔嚓,几根掉落林间的树枝被踩断,姜原轰地落地。
环顾四周,阳光在古松老树间洒下斑驳光影,地上树叶蓬松,阴暗处菌菇繁茂,显然是个人迹罕至的幽山。
云气追来,落到姜原身旁,溅起几片落叶。
五千贴着姜原,瞪着大眼四处打量。
“走,往里探探。”
姜原抬脚,踏着蓬松树叶,脚下轻飘飘的如踩棉团,令他有种从内而外的雀跃。
穿入幽林,跨过谷壑,转上一个山丘,又走了不知多久,眼见天色将深,到了一座山崖。
那山崖沐着晚霞,犹如笼罩在一团彩雾之中,崖壁上青苔明翠,山石上伫立着一株老柏。
“唳——”
一声清唳的鸣叫,几只白鹤似乎被姜原主仆惊着了,从崖上展翅飘飞。
白鹤掠过,又将一群麋鹿惊动,眨巴着湿润眼珠灵巧跑开,又有一群白猿,叽叽喳喳扯着山崖上藤蔓,飞荡而过。
如此灵地,当为仙家洞府!
姜原在山崖前留恋许久,方才绕向山后,又走了一些时间,晚霞也渐渐褪去了。
随着天色变得昏朦,姜原的心也从激动和雀跃中慢慢沉下,脚步越来越重,表情越来越淡。
兴致勃勃打量四周的五千,觉察到姜原的情绪,小心的收敛动作,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渐渐地,老藤开始变多,山道曲折,满地是落木枯枝,磕磕绊绊。
姜原慢慢停下脚步,回首望去,目光穿越山林,落到先前那座山崖上。
在山中转悠这么久,唯有那山崖,让姜原有仙家洞府的感觉,而现在,走的越远,心头的失落感越强。
“回去。”
姜原低喝一声,调转脚步,就要往回走,忽然,一股山风吹来,风中飘着隐隐的糜烂香气。
“桃?”
在桃石山待过不短时间的姜原,很快辨出了那味道,心头一动,再次扭身,循着那糜烂味道快步走去。
翻过山,浓郁的糜烂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打眼望去,满山遍野一片桃林,树上鲜桃硕硕,饱满诱人,树下烂桃堆积,腐烂如泥。
“烂桃山?”
姜原面露惊奇。
孙悟空入三星洞学道的最初,都在挑水寻柴,扫地习字,直到菩提祖师问他来了多长时间,他说自己在烂桃山吃了七次饱桃,随后才有“三更传法”。
“如果这是烂桃山,那么前面那座山崖,定是三星洞!”
姜原登时心头狂跳,直想狂奔下山,一路跑去山崖,但他还是以大毅力止住了脚步。
深吸一口气,糜烂香气渗入口鼻,一股腻味席上心头。
姜原晃了晃头,寻了个背风的山坳,面朝山崖方向,席地而坐。
他方才经过山崖,却没见到山门,此时再去,怕也是徒劳,且在此地静待时机吧。
五千钻到山坳里,伏身卧到姜原身侧,陪着他遥望山崖。
夜幕遮天,明月升起,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淌满山野。
不一会儿,山坳里响起呼噜声,姜原扭头,就见自家坐骑已呼呼大睡,顿时摇头失笑。
远处的山崖在夜色里,变得模糊不清。
望着那模糊的轮廓,望着望着,姜原忽然觉得记忆也模糊起来,似乎想不起山崖的模样了。
不知不觉间,眼皮耷拉,身子歪倒,靠在五千的雄壮身躯上,恍恍惚惚,似睡非睡。
......
林深幽谧,阳光斑驳。
窸窸窣窣的树叶践踏声响起,一个瘦高的青年,从林中钻出。
那青年穿着粗布短衣,相貌倒是端正,但眼泡肿大,面色黯淡,明明是大好青年,却透着股萎靡。
“呼,呼,呼,好累。”
青年扶着老树,喘息如牛,汗如雨下,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眼神流出一股迷茫——
“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前方林中,这时走出了一个担着柴木,挎着斧头的樵夫,似乎是收获颇丰,笑呵呵的脚步轻快。
青年慌忙上前,喘着气问道:“叔,这里是哪?”
那樵夫脚下一顿,惊奇的望着青年,“小哥儿,你不知道这是哪儿,为何要来此地?”
“我,我......”青年用力拍打脑袋,苦恼道:“我忘了,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樵夫却是哈哈笑道:“脑子空空,烦恼自休,小哥儿倒是好福气。”
“不,我一定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青年蓦地抓住樵夫,面色狰狞的嘶吼。
樵夫被吓了一跳,猛地甩掉青年,“我家有老母,还待我回去烧火做饭。”
说着,提了提背后柴木,警惕的望着青年缓缓后退,等拉开了距离,留下一句话,转身小跑而去。
“小哥儿,你身后就是下山路,回去吧。”
那青年慌忙去追,可惜身子太弱,脚下一软,跌了个跟头。
......
“别走!”
姜原猛地惊醒,伸手去抓,却只扑了个空。
第十六章 俺叫孙悟空(二合一)
远处的晨曦白茫茫一片,天边月亮已淡如白印,姜原只觉自己不过打了个盹儿,竟然一夜过去了。
脑中似乎有朦胧记忆,但却记不清是什么。
“做梦了?”
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只隐约想起些模糊画面,看不清相貌的青年,光影斑驳的林间,以及另一个像是存在又像是虚幻的人影。
“那青年,应是我自己,林子,嗯,就是在这山中,可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
姜原用力拍了下脑袋,他总觉得那个梦很重要,却始终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不清不楚,弄得他心头都涌起了急火。
“莫急,莫急,不论如何,出现异象总是好的,说明来对地方了,接下来慢慢勘悟便是。”
姜原稳住情绪,晃晃脑袋起身。
活动了下手脚,转身跃上山丘,扫一眼满山遍野的桃林,见那腐烂堆积如泥沼,毫无下脚地,便纵起狂风掠入桃林。
片刻后,抱着满怀的红嫩娇艳饱满大桃,飞身返回。
五千鼻头耸了耸,砸吧着嘴睁开惺忪睡眼,从地上爬起。
“你倒是闻着味醒。”
姜原笑骂一声,重新坐下,分了些大桃给坐骑后,自己抓起一颗,擦了擦毛。
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香甜汁液,柔软的果肉入口即化,还没咀嚼,便顺着香甜汁水滑入腹中,在腹中一滚,化作淡淡的清灵气息,汇入经脉百骸。
“嗝~”
姜原扭头,就见五千面前的大桃已空空无也,那灰驴咧着满嘴白牙,一股清香从那口腔中飘出。
五千的眼睛已没半点惺忪,亮晶晶的好似两颗明珠,打完了嗝,舔着嘴唇满脸回味,眼珠往姜原怀中剩下的大桃瞄。
“你个夯货,后面有一山的桃子,你非盯着我这几颗?”
姜原一巴掌拍过去,狠狠训斥。
五千发出嘿嘿怪笑,蹄子一踏,纵跃而起,迫不及待的冲向桃林。
姜原摇头失笑,将手上桃子几口吞下,捏着桃核静静体会四肢百骸间流动的清灵气息。
待那气息散去,姜原清晰的感觉到,体内的先天元气,连同肉身的气力,齐齐增长了一丝,虽然仅仅是一丝,但已让姜原满脸惊喜。
修成鬼仙道果至今,也快一年了,终日勤修苦练,体内元气也不过才增长了半分。
至于肉身气力,没有特意打熬,基本没得变化。
鬼仙之后,修行便以道果为主。
如人仙道果的五气元丹,也即五气朝元,神仙道果的三花聚顶,地仙道果的紫府金丹等,
体内先天元气,则是随着修行年月,附带着增益,而肉身气力,毕竟是仙体,更需要专门的锤炼法门。
但此时,一颗桃子就带来了清晰的元气、气力增长,说一声灵物,丝毫不为过。
甚至,这烂桃山的桃子,让姜原想到了桃仙娘娘所培育的“仙桃”。
桃仙的仙果,能让凡俗洗髓伐骨,返老还童,又能使修行人延年益寿,补精壮元,牢固根基。
单单一个补精壮元,稳固根基,便足以称作“仙物”,因为修到的层次越高,根基越显重要。
而一般的修行人,在入门筑基时,或因经验不足,或因意外,总会有些岔子,埋下隐患,这些隐患平日不显,到了要向更高境界突破时,却会骤然爆发,导致功败垂成,无法晋升。
世间多少修士倒在突破关口,都是因那根基不足。
所以,驱神大圣禺狨王才费尽心思的争夺,不惜掀起大战。
姜原想到桃仙的仙桃,倒也不是说这烂桃山的大桃,就是仙果了,而是此地大桃,与那仙桃,效果正对应。
仙桃是补足根基,而这大桃,却是壮大法力,一个是“性”,一个是“命”。
不过,桃仙的仙桃数量有限,那一场“仙桃会”后,成熟的仙桃便所剩无几。
这烂桃山的大桃,却是满山遍野,甚至堆积的烂桃,都快成泥沼了。
姜原再次捏起一颗大桃,随手抹去绒毛,咔咔几口吞下,带着一嘴甜汁,又是一颗。
“嗝~”
怀中大桃吃了个干净,姜原也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内元气充盈,气力暴涨,腹中的饱胀感让人生起一股昏昏睡意。
这时,五千晃晃悠悠的踏着云气返回,挺着个大肚子,眼皮打架,刚一落地便一头栽倒,呼噜震响。
原本姜原还能撑,一见五千睡的香甜,便再忍不住睡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倚着五千身躯睡去。
朝阳升起,放出万丈金光席卷天地,洒落到山坳里,为主仆两个盖上一层金毯。
不久,那金毯一点点移开,主仆俩陷入阴影,又过一阵,阳光变成晚霞,朝阳变成夕阳。
随后夜幕降临,星辰流转。
待到山中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唳鸣,夜幕褪去,晨曦再起。
如此日升月落,星移斗转,七日过去,山坳里的呼噜声渐渐弱下。
“大圣?!”
突然一声惊呼响起,昏睡的姜原猛地坐起,瞳孔迷朦。
恍了恍神,清醒过来,当即眉头深深皱起,握紧拳头一砸,低吼:“又是记不清的梦!”
下一瞬,姜原抬头,目光直视远处的山崖。
此时正是午时,阳光直射在那崖顶,折射出斑斓的光晕,宛如佛光。
赭黄法衣上闪过赤红光芒,姜原踏风而起,掠向金光山崖。
山坳里,五千翻了个身,鼾声继续,他那挺起的饱胀大肚已经恢复,雄壮的身躯泛着莹莹光泽,一呼一吸间,似有无形的灵气萦绕。
狂风翻越崖顶,穿过斑斓光晕落到崖前的那株老柏下。
姜原挥手散去狂风,挺身仰望,放声高呼:“弟子姜原,求道而来,求祖师大发慈悲,指点迷津!”
呼声滚滚而去,撞到崖壁上又荡了回来,再与呼声交叠,一时间,似乎整座山都在回响着“弟子姜原,求道而来......”的话。
一群羽鹤从林间展翅飞起,一阵兽吼震过山岭,静谧的山脉蓦然间热闹非凡。
吱吱吱,几只白猿抓着藤蔓荡了过来,蹲在崖壁的怪石上好奇的打量了姜原一会儿,很快觉得无聊,挠了挠身子,叽喳叫着攀上崖顶,消失不见。
姜原在山崖前站了一个时辰,那老柏投下的树影,从头顶偏到了身后,始终没等来回应。
山崖更是毫无异象。
姜原吐出口郁气,喃喃低语:“所以,要靠我自己勘悟梦境吗?”
呼——
一阵呼啸山风忽地刮来,吹的那棵老柏哗啦啦摇曳,也将姜原的衣袍吹的鼓胀,发丝吹的飘飞。
不过那风来的猛,也去的快,在崖壁前一转,留下几个风旋儿,一点点消逝。
姜原愣愣的盯着那消散的风旋儿,瞳孔里的灵光渐渐发亮。
当最后一个风旋儿彻底消失,姜原恍如初醒,放声大笑:
“哈哈哈,我懂了,那梦,便是道风在我灵台吹起的风旋儿!”
笑过之后,姜原朝着那山崖深深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西斜的太阳,照到崖壁上的青苔,金色的阳光中泛起翠色青光,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荡漾开来。
姜原自不知身后变化,头也不回的绕过山崖后,脚下风声涌起,直冲进烂桃山,抱着满满一兜大桃,返回山坳。
看了眼还在昏睡的坐骑,觉察到了其身上变化后,姜原面露笑意。
想了下,手一伸,蜃龙玄兵落到掌中,迎风一涨,刃尖刺到山坳石壁上。
“山中大桃,可增法力,我自悟道,你可随意”
石屑飞溅,笔走龙蛇,石壁上显出十六个大字。
留完信,姜原手一晃,蜃龙玄兵缩成三寸,收入法衣。
盘腿坐在大字石壁下,抓起一颗颗大桃,狼吞虎咽,直吃的肚子鼓起,睡意昏沉。
“来吧。”
最后一丝清醒随之而去,还没吃完的半颗大桃从手上滚下,姜原身子一软,耷拉着脑袋靠着石壁,沉沉睡去。
......
“呼,呼,呼......”
满头大汗的瘦高青年,踉踉跄跄,手脚并用的从幽林里爬出。
头顶阳光一照,将身体最后一丝气力蒸发,噗,直挺挺的倒下,泥土草木腥味拼命往鼻子里钻,两眼发昏。
“好累,好饿!”
青年感觉自己快死了,他今日才知,自己的身子竟如此差劲。
“唉,回去一定要多锻炼......嗯,回去?回去哪?”
“还有,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青年只觉自己的脑子像是一团浆糊,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和在了一起:
有高楼大厦,有崇山峻岭,有碌碌人群,有神妖鬼怪,有日复一日的浑噩,有踏云凌霄的自在,甚至他自己,一时是青年,一时是少年,变幻不定。
“好烦!”
青年烦躁不已,很想用拳头狠狠砸自己脑袋,可却一丝力气都没有,抬不起手。
哒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笼罩着光晕中的身影走到近前。
“小哥儿,你没事吧?”
青年强撑着将手搭在眼前,遮住刺目阳光,终于看清来人是个背着柴木,挎着斧头的樵夫。
青年原本想问“叔,这是哪儿”,一张口,肚中咕咕直叫,出口的话就改成了:“我好饿......”
“小哥儿你说什么?”
青年的声音太弱,樵夫没听清楚,放低了些身子后,大声问道。
“我,饿。”青年动了动发干的嘴唇。
樵夫这次听清了,苦恼道:“不巧,我这是回家,身上带的干粮都吃完了。”
“哎,有了。”
樵夫忽地叫了声,在身上摸了几下,掏出了颗大桃递给青年:“那烂桃山的大桃熟了,我想着给老娘带回去尝尝甜味,先给你吃吧。”
大桃的香气让青年饥渴难耐,就要抓过来啃吃,但听完樵夫的话,伸到半空的手顿时停住。
便见青年吞咽着唾沫,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大桃,口中却道:“不,不了,给你母亲,带回去吧。”
“小哥儿看来也是个孝顺的。”
樵夫大笑,然后将那香桃塞到青年手中,一指远处,“这桃正是成熟时,满山都是,我明日还来砍柴,到时再给老娘摘便是。”
青年顺着樵夫手指看去,果然见到远处一座山崖后面,桃林漫山,似乎都能闻到香味。
“谢,谢谢大叔。”
青年再不迟疑,抱起大桃狼吞虎咽。
“慢慢吃。”樵夫笑笑,看了看天色,低头道:“下山还有很长的路,我得赶回去给老娘烧火做饭,小哥儿若吃完还饿,就去那桃林自己摘吧。”
“夜里山中不安全,小哥儿还是尽早下山吧。”
樵夫叮嘱了句,直起身,提了提身上柴木,绕开躺在地上的青年,向着山下走去。
青年吃完大桃,身体涌起了力气,爬起身,冲着樵夫背影大叫道:“大叔,这是哪里?”
“灵台方寸山。”
樵夫回头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山路。
“灵台方寸山?好奇怪的山名。不过我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旅游吗?”
青年挠了挠头,“算了,先去再摘几颗桃填肚子吧。”
朝着桃林走去,渐渐有诱人香味传来,青年脚步不自觉的加快。
经过桃林前的山崖时,见那崖壁光秃秃,裸露着褐色石岩,崖顶灰蒙蒙,没有半点青翠。
“这就是灵台方寸山?名字起的倒是挺有仙气,样子嘛,啧啧,看来又是个忽悠人的景点。”
青年撇撇嘴,绕过山崖,奔入山后桃林。
就近摘了几颗大桃吃下腹,不再那么疲惫,恢复了力气后,青年开始精挑细选。
“这颗不行,太瘪,这颗也不行,有点青,嗯,这颗可以,娇艳诱人,可惜小了点......”
青年挑挑拣拣,越走越深,愈来愈饱,等再也吃不下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过后,疲倦袭来,眼皮发沉。
随意找了个角落,往树下一缩,青年蜷起身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有声音呼唤,青年起床气上头,一巴掌甩过去,嘟囔道:“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呦!挺大的脾气!”那声音怪里怪气的叫道。
随即,青年便觉一个毛绒绒的手爪拍到身上,巨大的力道将他拍的直接滚了好几圈。
“谁打我?”青年一下没了睡意,噗噗吐掉嘴边的杂草,扭身大骂,“扰人清梦还打人,你有没有......”
等看清了来者,青年表情一滞:“猴,猴子?!”
却见一只毛脸雷公嘴,面容赢瘦,尖嘴缩腮的猴子,套着件松垮垮的道袍,掐着腰瞪着他:“小子,你别猴子猴子的喊,祖师给俺取了名号。”
猴子一字一句道:“俺叫,孙、悟、空。”
青年的眼珠一下瞪的圆鼓鼓,结结巴巴道:“齐天大圣孙悟空?”
“什么齐天大圣?俺就姓孙,法名悟空!”
猴子呲牙咧嘴的叫道,顿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挠挠身子,“俺倒是有个名号‘美猴王’,不过那是俗家诨名,俺现在已拜入仙门,脱离凡俗了。”
“仙门?”青年一恍神,“你不是成佛了吗?”
猴子猛地瞪眼,气呼呼的骂道:“你这小子嘲弄俺是不是,俺连仙法都没学会,成个哪门子佛?”
“混账小子,不知所谓,懒得与你扯闲了!”
猴子恨恨骂完,俯身提起一捆柴火扔到背上,又从青年方才坐的地方捡起一根树叉。
“下次睡觉跑远点,别耽误俺捡柴。”
猴子又瞪了眼青年,背着木柴噔噔噔跑远了。
“等等,大圣!”
青年慌忙去追,却一个趔趄,一头栽倒,然后一下醒来。
姜原恍惚好久,终于长叹一声:“原来如此,大圣刚拜入门吗?”
第十七章 除枝(二合一)
这一次的入梦,姜原看清了许多东西。
梦中青年,赫然是他的前世之身。
那虚弱的身子骨,萎靡的精神头,实在是让姜原感慨,明明一个大好青年,怎么就糟蹋成了这样,那般状态早晚出事。
其实前世的他,也是成长坎坷,父母在高中时离婚,各自再婚,他孤身一人进了寄宿学校。
高考那年母亲突然去世,导致考试失利,勉强上了个普通大学,大学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个不错工作,想要拼搏个前程,却突然猝死。
虽然穿越还不到两年,前世的记忆却已变得模糊了,若非今日,或许很快就将彻底遗忘,可能也是因为那样的惨淡人生,没什么值得留恋。
不过现在看来,终究还是要做个告别。
过去便让它过去吧,既然来到了新的世界,有了新的、更精彩的人生,那便甩掉精神包袱,大步迈向心中目标。
姜原长舒一口气,似乎要将前世的抑郁一并吐掉。
体内的阴神,忽地颤了一下,像是褪去了一层沉珂,多了股轻灵。
姜原心头一喜,脑中闪过一丝明悟——
待到梦中青年蜕变为他此时的模样,那灵、肉不一的隐患,就将彻底解决。
此番前来方寸山的所求,一为大道,二为隐患,如今后者已有了眉目,那么前者......该是落在梦中的大圣身上了。
回想梦中孙悟空的行为举止,应是刚拜入三星洞。
“所以,我是要与那时的孙猴子一同开始修行?”
但令姜原拿不准的是,他在梦中经过山崖时,也没发现三星洞,那么该如何修行?
再有一个麻烦,是他无法控制梦中的自己,而梦中的他,记忆明显有缺失,比如他竟不知灵台方寸山,也不知自己来自哪里,要做什么,处于一种浑噩状态。
“是要顺其自然,顺由本心?”
姜原想了许久,只能如此猜测。
“最后便是那个樵夫,”姜原的目光落向远处的山崖,“他是我的灵台指引,还是祖师化身?”
“嗯?”姜原突然觉得那山崖的景色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有些凋零。
不止是那山崖,目之所及的山岭之间,都多了份枯黄与冷寂。
“我这次睡了多久?”
姜原一惊,彻底从大梦初醒的恍惚中醒来。
一阵带着寒意的山风吹来,几片枯萎落叶乘着寒风飘飘转转,落到姜原面前。
山坳角落的阴影里,一团厚厚的落叶堆上,残留着还未化去的白霜,煞是醒目。
“五千呢?”
除了落叶白霜,山坳空空无也,透着股清冷。
抬头去看之前留言的山壁,就见十六个大字的旁边,有一个深深的蹄印。
“看来是耐不住寂寞,出山耍去了。”
姜原摇摇头,起身活动了几下略显僵直的躯体,腹中传来一股饥饿。
鬼仙还不能彻底辟谷,只有到了人仙道果,修成五气元丹,五脏之气生生流转,方才能餐风饮露,以天地灵气为食。
揉揉干瘪肚子,姜原纵身跃上山丘,要去摘些大桃。
刚翻上山,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腐烂气息,如潮水般涌来,熏得姜原胃中翻腾,眼睛火辣。
赭黄法衣闪过赤红光芒,狂风自脚下涌起,姜原凌空而立,身下狂风呼呼,击散扑来的刺鼻气味。
缓过神,姜原定睛一看,惊的瞳孔一缩。
就见整个烂桃山已没有半颗大桃,树枝光秃秃,有的还挂着白霜,而地上的烂桃明显增了一层,腐烂味愈发浓烈。
“不是灵桃吗?怎么还如普通山桃般过了季就凋零?”
姜原脱口惊呼,不过话一落,就反应过来:
天地都有生有灭,大桃随着四季而开花结果、成熟凋零,又有何奇怪,此乃自然之大道也。
明白倒是明白,姜原抿了下嘴唇:“可是,没了大桃,我还能入梦吗?”
半日后,夕阳下,山坳里燃起火堆,火光在山壁上摇曳。
姜原拎起火堆旁温的酒水,饮了一口,然后漫不经心的转着火堆上的烤肉,神情沮丧。
他已试过了,很遗憾,没有大桃,睡的再深沉,也无法进入灵台梦境。
“所以,必须等到明年大桃成熟?”
姜原遥望一眼沐浴着晚霞中的山崖,叹了口气。
这半日里,他施展腾云法,去山外转了一圈,发现外面有些地方已开始飘起雪花,才惊觉他这一梦,睡了至少三个月。
他是九月份离开花果山,在济水河府待了近一个月,又在上丰县耽搁半月多,在西牛贺洲寻找方寸山,又耗去半年多,等他来到烂桃山,大桃正是熟透。
算下来,烂桃山的成熟期应是在六七月份。
现在是秋末入冬,还有大半年才能等到明年桃熟。
烤肉香味飘起,姜原随手从火堆上拎起,塞入嘴中,撕咬一块咀嚼两口,眼睛一亮,终于低下头认真打量手中烤肉。
“不愧是福地灵山,连山中野兽的肉都比外面的好吃。嗯,吃完再去逮上一只,刚才那种野鸡,斑斓五彩的,应该更好吃。”
半个时辰后,晚霞消失,星辰满天。
姜原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树枝,扒了扒火中炭木,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火星乱溅,倒映在石壁上的姜原影子,扭曲闪动。
“那头驴子,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随意的往地上一躺,姜原枕着双手,望着夜幕星辰,目光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火堆慢慢熄灭,山坳里愈来愈冷,当然,姜原如今倒是不惧寒暑。
突然,似睡非睡姜原一拍手,喃喃道:“也罢,便当作一次闭关修行吧。”
“先尝试下人仙修行?”
人仙道果要结五气元丹,五气乃是心之火气,肝之木气,脾之土气,肺之金气,肾之水气;又有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肾藏精之说。
然而姜原也只知这些,既不懂从哪一气开始修,也不知如何修,真功法门本就是秘传,所谓法不传六耳,姜原没有师门,自然不懂。
再说,他来方寸山,便是来求大道真功的。
“五气元丹,且再等等,还是先整理下所学吧。”
“青阳老道传的那个奇门之法,可以趁此时机学一下。”
“另外,以往所学,如那宝光术,程家兄弟的风火秘法,孙悟空的武艺,也该进一步修炼一下,适应而今的鬼仙修为。”
“法宝法器,乌金妖王的白珠、拘神幡之类,乃至蜃龙玄兵,也可以再炼一炼,更合心意。”
“对了,那静心口诀,似乎依然有些玄奥可以挖掘。”
如此一想,姜原觉得,到明年大桃成熟的这段时间,自己怕是不会闲了。
“正好此时心烦意乱,便从静心口诀开始,静一静心。”
姜原正要打坐,忽然瞥了眼熄灭的火堆,环顾四周,“先弄个窝吧。”
翻身起来,召出蜃龙玄兵走到山壁前,让开留下的大字,提起玄兵刺入石壁,一划一旋,如切豆腐一般,不到片刻,便挖出一个高两丈,深一丈七八尺,宽丈许的石洞。
“明日再砍两棵桃树做个洞门。”
姜原收起蜃龙玄兵,满意的看看光滑石洞,走到洞内,盘腿一坐。
“嗯,再收集些干草,做个蒲团。”
转过一个念头,姜原沉心静气,默诵“冰寒千古,万物尤静......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一周天气定神闲,二周天心神合一,不知不觉间,无思无忧,无为无我,呼吸渐渐绵延,气息渐渐与石洞融为一体。
月落日升,天光渐亮。
呼,一道云气从天而降,望见刚诞生的石洞,愣了一下,随即滚入洞内。
五千在洞里扭了扭雄壮身躯,对于姜原来说宽敞的石洞,却让他感到逼仄,同时又怕惊动到入定的姜原,愈发别扭。
“啊呃”
那灰驴瘪嘴低声叫了一声,身子一歪,便见哗啦啦,大包小包的一堆东西从他背上滑下。
包裹散开,有瓜果熏肉,酒水干粮,还有被褥毛毯,锅碗瓢盆,甚至还有个金线缝制的蒲团。
将东西收拢到角落,五千见姜原没有半点醒来迹象,便小心的扭出洞穴,看了眼石壁上的留言,抬起蹄子又印了个蹄印。
忽见寒风吹入洞内,卷起了姜原的衣摆,五千转了转眼珠,踏云而起,飞去山林。
轰隆隆一阵响动后,从林子里拖出几颗老树,仔细打量了石洞洞口,抬起蹄子嗒嗒嗒将老树分成一截截,又找来藤蔓,张开牙口一番忙活,弄出了个木筏似的板门。
将那板门弄到洞口比划了下,正好挡住寒风,五千咧嘴发出得意笑声。
安好洞门,那灰驴又去桃林晃荡一圈,没找到一颗大桃,反被刺鼻的腐烂味熏得头晕目眩。
晕晕乎乎回到山坳石洞,往洞口一趴,歇了会儿,见洞内姜原依然安静如雕塑,五千眼中闪过敬仰,于是收起懒散,轻闭双目,额上龙鳞泛起灵光。
一日,两日,七八日过去,姜原的呼吸愈发绵长,进入了胎息,而那灰驴,老实修行了几日,便坐不住了,开始围着洞口转悠,时不时抬头望向一个方向。
终于,半月过去,那驴子冲着洞内的姜原啊呃叫一声,脚下一踏,化作一团云气冲天而起。
云气一路向西北,不久,到了一座人烟繁盛的大城上空,然后径直落向城中的最尊贵的府邸,即城主王宫。
那驴子刚一落下,便有一群侍卫、宫女和仆从,激动的围上来。
“大仙您可算回来啦,城主来了好几次见不着你,都快急死了。”
那驴子斜着眼叫了声,表示找自己什么事。
侍卫统领咽了口唾沫,没说是城主担忧大仙跑了,而是挤出笑容,欣喜道:“是您的神宫建好啦,城主请您去看看,是否满意,还要不要添物件。”
那驴子昂昂头,侍卫统领慌忙道:“好咧好咧,小的这就领您去看看。”
同时,统领对一个手下悄然示意,那手下用力点头,偷偷退出人群,拔腿跑去给城主报告。
大仙没走,又回来啦!
五千当然觉察到了统领的动作,懒得搭理,高高昂着脑袋,迈着八字步,跟着侍从们去看自己的神宫。
那神宫就在王宫边上,端的是富丽堂皇,威严华丽,看的五千很是满意,只有那神宫牌匾令他不喜。
侍卫们看出了五千态度,小心道:“匾额是城主大人题的字,不过城主说了,大仙若是不满意,随时可以更换,不知大仙想叫什么名号?”
那驴子呲呲牙,抬起蹄子在地上划拉几下,歪歪扭扭勾勒出三个字。
侍卫们瞧了半天,总算看出了是什么。
“摩心洞......”
侍卫们互相对视一眼,堂堂神宫叫这么个名号,是不是过于奇怪了。
五千瞥一眼侍卫,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顿时吓得侍卫们一哆嗦,急忙道:“好名字!‘摩心’之名,既充满道意,又透着佛法玄妙,不愧是大仙!”
那驴子嘴角一咧,露出个笑意,侍卫们大松一口气,只觉后背满是汗水。
“来人,快把那匾额摘下来,呃,送回城主府,再请城主题个‘摩心洞’。”
等五千气昂昂的走进神宫,侍卫们连忙指挥仆从摘下匾额,就见那匾额上一行大字:
“车迟城护国大仙神宫”
......
咔!
青年是被树木砍伐声惊醒的,一抬头,发现自己倚在一颗光秃秃的桃树下,不远处,一个樵夫正奋力挥动斧头砍伐。
“不好意思,打扰小哥儿清梦了。”
听到身后动静,樵夫回过头,摸了下额上汗水,连声道歉。
“小哥儿怎么没回家去,在这睡着了?”
青年揉了揉睡眼,从地上爬起,本能的回道:“我好像是要等个人。”
樵夫放下了斧头,好奇道:“这深山老林的,马上要大雪封山,怕是没人上山了,小哥儿要等谁?”
青年挠挠头,不确定的张口:“好像不是人,是个猴子。”
“猴子?”樵夫瞪了下眼,指着周围的枯树哈哈大笑起来:“小哥儿,你要找猴子,该桃子成熟之时来此才是,现在哪会有猴子。”
青年望望四周,尴尬一笑,“大叔说的是,看来我是睡糊涂了。”
“那我先回去吧,等桃子熟了再来。”说着,青年便要转身离去。
“等一等。”樵夫喊住了青年。
等青年回身,樵夫指了指身旁的枯树,笑道:“小哥儿既然来了,不如帮帮我。”
青年不好意思道:“我不会砍树。”
樵夫微笑,“不是要你砍树,是让你帮我除下桃树的枯枝。除去旧枝,明年才好长新枝,结硕果。”
青年面露苦意,“这满山遍野那么多桃树,要弄到什么时候?”
樵夫朗声一笑,“不多不多,我教你个法子,一日便能弄完。”
青年满脸不信。
第十八章 化生自然
“大叔,你快说吧,是何法子?”青年半信半疑的问道。
樵夫从腰上摘下水囊,悠悠的喝了一口,等那青年面露不耐了,方才眨眨眼,笑道:“小哥儿,你可听过‘一念花开,一年花落’?”
青年噗嗤一下乐了,笑的直捂肚子,一直到笑的没了力气,才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樵夫道:“大叔,你是开玩笑吧?”
樵夫倒是不恼,笑吟吟道:“小哥儿不相信?”
“我当然不信!”
青年毫不迟疑的点头,还指着樵夫手上的斧头嘲弄道:“你若真能‘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还拿斧子砍树做什么,对着桃树做法不就行了。”
樵夫拎了拎斧头,理直气壮道:“我是樵子,自然要用斧子砍树,你又不是樵夫。”
青年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了,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愤愤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樵夫似乎不想争辩了,摇头叹道:“这桃树剪除了乱枝,来年才能结出更好的大桃,有好桃,才能吸引猴子前来。你不是要找猴子吗?”
“我请你除枝,本是想帮你,你既将好心当作驴肝肺,那便罢了,我自砍我的树,你且从哪来回哪去吧。”
说罢,樵夫转过身,背对青年,往手上啐了几口唾沫,揉搓两下,抡起斧头嘿的一声闷头砍起来。
两三斧下去,咔嚓,小臂粗的桃树断裂倾倒。
然后樵夫又挥了几下斧头,将断裂桃树分成几段,垒到之前放置的柴堆上。
“今日之功毕矣。”
樵夫打量了下柴堆,面露微笑,随即取出麻绳将柴堆捆起,扔到背上,挎上斧头,大步往山下走去。
走了几步,忽而高歌: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青年见樵夫不理自己,也自生起闷气,胡言乱语说疯话,还不让人反驳?瞪了眼闷头劈柴的樵夫,也转身离去。
在林中走了许久,依然到处是光秃秃的桃树,不见出路。
“迷路了?”
正惊疑间,忽地听到樵夫的高歌——“......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默默的品味了会儿,青年猛地一个激灵,回身向樵夫追去,边跑边挥手大叫:“大叔,大叔,神仙!”
“哈哈哈,怎敢当‘神仙’二字,不过一拙汉罢了。”
那樵夫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转过几棵桃树,不见了身影。
青年气喘吁吁的追来,不见半个人影,顿时懊恼的挥拳砸向桃树,啪的一声,青年发出一声惨叫,却是正砸在了尖杈上。
“疼疼疼......”
青年捂着流血的拳头,痛的直跳脚。
“你个破树也欺负我!”
青年恨恨的怒视那桃树,抬脚踹过去,结果树枝摇了摇,一点事没有,反而震得青年脚发麻,差点没站稳。
“看来我真是废物。”
半晌后,青年苦笑着一屁股坐在桃树下,盯着树杈上的血迹,发愣。
“一念花开,一年花落?”青年失神的喃喃。
这一坐,就不知坐了多久,眼见日升月落,秋去冬来,一场大雪忽然而至。
天地晦暗,雪花如席,寒风刺骨。
须臾间,整片桃林便被大雪覆盖,那一棵棵光秃秃的桃树,缀满雪花,乍看过去,宛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雪人。
而真正的“雪人”,便很自然的融入其中,与周围毫无差异。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桃树覆雪,我亦不免。”
“我虽有血肉,却不知从何来,不知往何去,灵台空空,与这枯树何异?”
大雪之下的桃林,渐渐弥漫起一股空寂,再不分人与树,唯有雪花飘洒。
那青年,已没有半点生息,骨如寒锥,血如冰碴,神归寂灭,魂化自然。
但青年,没有死。
他只觉自己恍恍惚惚融入了纷飞的雪花,随风而舞,随风而落。
落到树上,化作枝杈,落到地上,碾作泥土,有时还未落下,就无声无息的融入虚空。
蓦然间,青年心中浮现出一句话,那声音飘渺玄妙,似是天地韵声——
“空寂自然…随变化......”
一股狂风猛地涌起,雪花被裹挟着逆流而起,桃林被吹的呼啦颤动,雪花噗噗掉落。
青年身上的雪花被席卷,露出一座晶莹冰雕。
便见那“冰雕”缓缓张口,吐出一句悠悠真言: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
轰!
天地一静,狂涌的雪与风骤然停滞,颤动的桃树枝杈瞬间静止!
“呼——”
青年长长吐息,身上的寒冰融为水,化为雾,烟消云散。
那一声吐息,又将满山停滞的雪与风一口吹去。
风消雪散后,桃林恢复颤动。
这次抖落的,不再是雪花,而是一根根乱枝。
啪,一根从树上抖落的枝条,落在了青年头顶。
青年眼皮一颤,缓缓睁眼,眼睛睁开的瞬间,那瞳孔氤氲如雾,变幻莫测。
待到瞳孔恢复平静,青年轻轻摘下头顶枝杈,扫了眼四周满地的枝条,眼神一顿,却是瞥见面前的那棵桃树,竟已发了新芽。
望着新芽,拈着枝杈,青年蓦然一笑。
那笑容,直如冬去春来,百花盛开,明艳无双。
......
烂桃山,山坳洞穴。
姜原醒来,迷朦恍惚了片刻,眼神一清。
随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悠长的慵懒吟唱:“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后半句,便不用了。
话落,姜原哈哈大笑起来,他也不知自己笑什么,只是心情畅快。
“看来,静心口诀也能入梦。”
忽见几片晶莹雪花,从洞口木门缝隙里渗了进来,飘飘洒洒,在姜原眼前飞旋。
“嚯,这也下雪了。”
姜原挑了挑眉,起身推开木门,门上堆积的一层厚厚雪花噗噗滑落,放眼望去,天地皆白,万物银妆。
远处的山崖,顶上像戴了一个银冠。
放下手上木门,瞥见石壁上多出的驴蹄印,以及洞内的被褥、蒲团之类,抿嘴一笑,“算那头驴子有心。”
法衣一闪,狂风涌起,将山坳内的雪层瞬间吹了个干净,随即,姜原御风而起,直朝山崖而去,半路上拐入深林,折了些枝杈随手扭出个笤帚。
到了崖前,散去狂风,拎起笤帚默默的扫起积雪。
小半时辰后,从山顶到那颗老柏树,全都不沾半点雪花,在这放眼皆是雪白的天地间,当真是一片清灵之地。
丢掉已快散架的简易笤帚,姜原静静的望了会儿不染尘埃的崖壁,拱手作揖。
狂风再起,姜原遁入山林深处,不久,提了几只小兽回到山坳洞穴。
“又是金线,又是绸缎的,这蒲团定是出自王公贵族之家,看来那驴子是又去当大仙了。不过坐着倒是舒服。”
姜原拿过那蒲团往屁股下一塞,然后生了个火堆,将几只小兽宰杀,烤了,又从五千送来的干粮、瓜果里挑出没坏的。
痛痛快快大吃一顿,干瘪的肚腹有了饱胀,又将洞里的、法衣里的美酒一并取出喝得酩酊大醉后,往火堆旁一倒,呼呼大睡。
这一觉,无梦无扰,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神清气爽。
推开洞门,雪过天晴,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积雪融化成水,汨汨流淌。
“幸好提前清了雪花,不然这山坳里怕是一片泥泞。”
姜原得意的笑了笑,纵身跃上山丘,钻入桃林。
冰天雪地过后,桃林的腐烂气息倒是淡了许多,不过混入了融化的积雪后,烂桃山成了烂桃泽。
姜原忍着怪味,取出蜃龙玄兵挖开腐烂挑出十多颗桃核,用雪水洗了洗神兵与桃核后,回到洞中。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
默诵了几遍梦中体悟,姜原挖出个小坑,将一颗桃核种下,浇了点水,埋好。
扯来蒲团坐下,手捏法印,存神运气,然后神龟丹颤动,张口一吞,灵气倒灌而下,又被姜原吐去土中桃核。
神魂之力为光,先天元气为水,借天地灵气、此地灵脉温养,再以玄功妙法催化。
不知过了多久,埋着桃核的土壤忽地颤动,一棵小小嫩苗一点点钻出土壤,缓缓生长。
桃苗只长到半人高,没等开花结果,便一下枯萎。
“呼!”
姜原重重喘息,身子晃了晃,满脸苍白,体内先天元气已消耗一空,神魂衰弱。
“化生自然之功,果然不好修习。”
缓了缓,抬头,透过木门看见外面阳光明媚,隐隐有股暖风吹来。
“看来也耗去了不少时日。”
出门一看,果然,山中积雪已彻底化去,山后的桃林腐烂味,随风飘来。
“入春了。”
享受够了温热阳光,姜原回洞内吃了些干粮,然后运用神龟丹快速恢复元气。
几日后,再次取出一颗桃核埋下,如先前一般,神魂、元气、灵气、灵脉,再有玄功催化。
不久,又一棵桃苗钻出土壤,可惜也只长到半人高,倒是用的时间,少了些。
姜原不气馁,休息过后,再次开始。
第十九章 受伤
一棵又一颗桃苗生长,又枯萎。
虽然始终没能开花结果,但所消耗的时间,却是在减少。
当最后一颗桃核,只用了三日时间便长到半人高,隐隐有花骨朵冒出时,姜原恍如初醒。
看着迅速枯萎的桃苗,尽管身心俱疲,姜原却是笑容满面。
落地生根,花开顷刻之时,便是神通大成之日!
“啊呃——”
熟悉的嘶鸣传来,洞门被挑开,一个雄壮的身躯挤了进来。
见到姜原清醒,顿时欣喜若狂,大脑袋砰的撞入姜原怀中,连拱带舔。
噗噗噗,雄壮身躯在洞内翻腾,搅的石洞震颤,碎石狂掉。
“好了,再闹,洞就要塌了,快出去。”
姜原笑呵呵的将坐骑推出石洞。
一出石洞,顿觉阳光火辣,吹来的风都带着热气,还有一股腐烂的清香随风飘来。
“你跑去哪......”
姜原正要问询坐骑,闻到那香气登时神情一震,当即纵身跃上山丘。
漫山遍野,桃香四溢,一颗颗红嫩饱满的大桃,是如此诱人。
烂桃山的桃,再次熟了!
姜原深吸一口,满脸回味,忽地听到身侧有吞咽声,扭头一看,那灰驴已是口水直流,眼冒贪婪。
“我说你怎么回来啦,敢情是算好了时机,专门回来吃桃的。”姜原笑骂。
那灰驴嘿嘿嘿的呲牙咧嘴,用脑袋蹭了蹭姜原后,纵起云气冲入桃林,专挑又大又红的,一口一个,狼吞虎咽。
“给我留几颗大的!”
姜原也不再耽搁,扬起法衣御风而起,刚摘了一颗,忍不住诱人香气,胡乱擦了擦,张口就咬。
一刻钟后,姜原满嘴清香,肚子微胀,抱着满满一怀的大桃,晃晃悠悠的返回石洞。
一落下,就见到那雄壮的身躯栽在洞门口,肚子高挺,呼噜震天。
“夯货!”
姜原摇摇头,越过雄壮身躯,走入石洞,坐到蒲团。
“大圣,我来了。”
嘟囔一声,连吃几颗大桃,将桃核收好,便带着胀意沉沉睡去。
......
咚!
头顶被重物砸到,青年迷迷糊糊的醒来。
“小子,你又在睡懒觉,你师父没教过你,业精于勤荒于嬉吗?”
青年抬头,那只穿着松垮,尖嘴缩腮的猴子,抱着颗大桃倒吊在树枝上,一边啃,一边冲他咧嘴嬉笑。
青年瞥了眼砸自己东西,见是一个桃核,顺手捡起,往地上一埋,嘴上不忘回答猴子:“我没有师父。”
那猴子嘿嘿乐道:“俺知道你没有,不过俺有。”
青年斜了眼猴子,没好气道:“这也值得炫耀?”
“当然值得!”
猴子翻了个跟头,落到青年面前,用力咬了口大桃,囫囵道:“俺可是飘过两重大洋,横跨一座大洲,历尽艰辛方才寻到老师。”
说着,猴子轻咦出声:“你似乎变了些模样?”
“哪变了?”青年情不自禁的摸摸脸颊。
猴子仰着脸,围着青年转了两圈,肯定道:“确实变了!年轻了,精神饱满了,不像之前一副快死的短命模样。”
青年表情一滞,瞪向猴子,“你师父没教你如何说话嘛?”
猴子随手将还剩小半的大桃扔掉,蹦到树上蹲在枝杈间,又重新摘一颗,然后冲青年摇头晃脑道:
“俺这一年,只随师兄学些言语礼貌,焚香识字,闲了便扫扫地,挑挑水,再来后山捡些柴火,倒是还未跟师父学法。”
青年讥讽道:“怕是你师父嫌你太笨,不愿教你吧。”
“谁说俺笨!”猴子登时发怒,抓起那颗大桃狠狠砸向青年,“俺可是仙石化生,天地孕养的圣人!”
青年侧头躲过砸来大桃,撇撇嘴,“那不就是个石猴吗,石猴石猴,岂不心如顽石,愚笨不堪?”
“呲!”猴子暴怒,咧开满嘴尖牙,冲着青年嘶吼。
青年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师父不教你,我可以教你啊。”
“你个短命鬼,能有什么能耐,敢与俺老师并称?”
猴子尖声怒吼,扯开爪子纵身扑来。
青年当即一掐法指,往先前埋下的桃核一点。
便见土壤破开,小小桃苗钻出,转瞬间,一棵茂盛桃树便横在青年与猴子之间。
嘭,猴子撞上桃树,咔嚓,直接将那桃树撞断。
但没等猴子反应过来,断开之处又长出新的枝条。
然后在猴子发直的眼神中,桃花盛开又掉落,一颗鲜嫩的粉色大桃,在枝杈间冒起。
“你是神仙?”猴子目瞪口呆。
“我不......”
青年刚开口,猴子又猛地叫道:“俺知道了,你是这桃山的山神。”
“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山神。”青年摇头。
“那你是什么?”猴子惊奇道。
“我是什么......”青年却是一愣,半晌才幽幽道:“我只是个普通人。”
“算了,不管你是什么,”
性急的猴子摆摆手,直接蹦到青年面前,眼神炯炯的叫道:“你不是说要教俺嘛,快教吧。”
青年好笑的看着猴子,干咳两下,装腔拿势道:“我这个短命鬼,哪有什么能教你的。”
猴子吞吞吐吐道:“俺失言了,失言了。”
“不过,”猴子脖子一梗,“你肯定是不能与俺师父并列的。”
青年不乐意了,指了指他催化的桃树,瞪眼道:“你师父是谁,他有我这样的神通吗?”
猴子挠挠头,“俺还没见过师傅的神通,但是听师兄们说,老师道法无边,天地无双。”
青年不服气道:“你老师的名号是什么?”
猴子张张嘴,忽地摇头道:“俺不知老师名号。”
“你莫不是拜了个骗人的野道士?”青年嘲讽道。
“俺师父仙风道骨,众师兄清正丰伟,才不是野道士!算了,俺不跟你学这妖术了。”
猴子气呼呼的反驳,然后扭头找到树下的一捆柴火,往背上一扔,竟然径直离开了。
青年冲着猴子背影叫道:“喂,猴子,等你那师父传了你法术,来这找我,咱们切磋切磋,看是谁厉害。”
猴子回头呲呲牙,迈起大步,很快跑的没影。
青年突然一拍脑袋,“哎,对了,这猴子叫什么来着?”
......
姜原悠悠醒来,缓过神,眺望山崖方向暗自苦笑:
“前世的自己,竟如此浮夸吗?当真是无知无畏啊。”
走出石洞,石壁上多了个蹄印,而那头驴子,又溜走了。
望了望山林,出现了黄色落叶,跃上山丘,腐烂味彻底掩住了桃子清香,桃树上只剩些零零散散、将落未落的坏桃。
“一觉两三月,又要待明年?”姜原苦笑。
“也罢,继续修那神通吧。”
姜原很快释然,取出之前收好的桃核,埋土浇水,桃苗破土,然后再生长,枯萎。
催化时间,从三天的时间,继续缩短,不过却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缩减,三十五个时辰,三十四个时辰......
期间,姜原倒也不是只炼这一门神通。
青阳老道传的奇门之法修习了一番,有时换换心情,也会取出蜃龙玄兵,寒泉剑,在山中练练武艺。
就这样,沉溺修行,时光飞逝,再抬头时,山间已弥漫一股萧索,进入了冬季。
“看来到瓶颈了。”
姜原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走出石洞舒缓心情。
那门化生自然的神通,从发芽到枯萎的时间,修到现在的十二个时辰,也即一天,便再无法缩短了,更是迟迟不能开花、结果。
相比之下,青阳老道的奇门之法,就要简单多了,姜原已熟捻于心,武艺也愈发精炼。
“看来,还得入梦去寻那樵夫指点。”
休息了一日后,姜原坐在洞内,运起静心口诀,很快入定,气息变得绵长。
......
咔!
青年是被树木砍伐声惊醒的,不远处,一个樵夫正奋力挥动斧头砍伐。
“不好意思,打扰小哥儿清梦了。”
樵夫回过头,摸了下额上汗水,连声道歉。
“小哥儿怎么没回家去,在这睡着了?”
青年揉了揉睡眼,从地上爬起,本能的回道:“我好像是要来办一件事。”
樵夫好奇道:“在这深山老林的,能办什么事?”
“不过,老汉我倒是有个事,想让小哥儿帮帮忙。”
“大叔要我帮什么忙?”
“请你修一修这烂桃山的桃树。”
......
月落乌升,小半月过去,山间下了一场冬雨,天气愈发寒冷。
沉寂许久的石洞,再次恢复动静。
姜原缓缓睁眼,眼中迷朦还在,就见他伸开两只手,一手虚扶,一手做剪枝状。
等回过神,看见手上的动作,姜原脸上闪过尴尬,连忙将手放下。
任谁修了一整座山的桃枝,也会形成这种肌肉记忆!
这次入梦,却是回到了上次与樵夫相见的最初,即他在睡觉,樵夫在砍树。
但与樵夫的对答却是变了,随后的发展,也大为不同。
樵夫依然叫他帮忙剪枝条,但却没说要教他神通。
忘了为何入梦的姜原,稀里糊涂的就开始修剪枝条,修完最后一棵桃树,便一下醒来。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修树了!”
姜原狠狠道。
脑中一闪,一棵桃树犹如印刻在了脑中,那枝条纹路,根茎杈叶,清晰可见。
姜原果断取出一颗桃核埋下,运气存神,施法捻咒。
就见土壤破开,桃苗生长,长到半人高,还在长,枝杈也在蔓延。
一棵繁茂的桃树,将整个石洞填满了,而这个时间,不过一刻钟。
噗,一朵小小花朵,在桃树枝杈间盛开。
“哈哈哈”
姜原仰头大笑。
砰,石洞木门被撞开,一个狼狈的雄壮身躯,带着满身焦黑滚入洞内。
见到桃树,那头驴子一愣。
姜原见到自家坐骑,也是一愣:
谁把这驴子伤的这么重?
第二十章 七年
丈许宽的石洞,已被桃树占据,那雄壮身躯一滚进来,再无半点空余。
灰驴一扭身,便见桃树摇晃,石洞震荡。
被挤到角落的姜原,挥手击开掉落石屑,喝斥那蠢驴:“还不出去?”
五千惊异的望一眼突兀出现的桃树,冲着姜原委屈的呜咽一声,一瘸一拐的挤出石洞。
“看来是吃了个大亏。”
姜原摇摇头,却没生气,反而嘴角泛起笑意,吃个教训更好,让这驴子收收心。
难得一个清修福地,正该潜心修行,温故所学,结果这驴子一点寂寞都耐不住,吃完大桃就往外跑,白浪费如此机缘。
当然,姜原若是强行命令其留在此地修行,那驴子也会听命,但难免心有不甘,内心躁动,修行起来事倍功半。
如今受些委屈,倒是可以顺势督促其好好修行。
姜原打定了主意,且不去管在洞外装可怜,不时发出凄惨叫声的灰驴,悠悠然的打量面前桃树,以及枝杈上的小花,感慨道:
“神通玄法,果是要讲究个‘悟’,梦中修剪满山枝,方才得此一寸进啊。”
“既已开花,便该结果了。”
姜原面露微笑,挥挥手,便见桃花倒卷,缩回花骨朵,挺直的树干枝杈一点点松软、干瘪,整个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最后,姜原轻轻一吐,轻柔的气息拂过,那桃树无声无息的散作一堆残枝,姜原再一挥手,劲风荡过,残枝被扫出洞外。
五千在洞口哼哼唧唧半天,见姜原一直不出来,眼珠转了转,正要回身将脑袋探进石洞,一片残枝飞出,噼啪打在大脑门上。
晃晃脑袋躲开残枝,定睛一看,洞内桃树已无踪影,登时满脸惊奇。
怎么就突然长出了棵桃树,又突然没了?
随即,这灰驴反应过来,眼珠发光,心头大喜:太好了,主人又炼成了一门大神通!可恨的臭老牛,等着,看俺主人不把你剥皮抽筋!
姜原走出石洞,就见那灰驴鼓着亮晶晶的大眼,期待的望着他。
瞥了眼灰驴身上的焦黑伤势,像是雷法,莫非这蠢驴惹上了玄门真人?
不过看他这蹦蹦哒哒的样子,应该是看着唬人,并没受什么致命伤。
甚至,别说致命伤,怕是根本没什么大碍,而是特意装可怜。
毕竟这驴子随他这些年,饮过仙酒,吃过妖丹,饮过龙血,吃过龙肉,而今又饱食两顿烂桃山大桃,若说神通法术,因那疲赖性子,没怎么精修,但身子骨,绝对不弱真龙,即便是雷法,怕也只是让他吃了苦头罢了。
已是寒冬季节,萧索的山林间,冷风嘶啸。
寒风吹来,令姜原略显疲倦的精神一震,深呼吸,几丝冰凉入腹,顿觉神清气爽。
兴致上头,姜原手一翻,寒泉宝剑落入掌心,信手舞个剑花,随即纵身跃起,一剑挥出,将那呼啸而来的寒风荡开。
寒风崩碎,化作一个个细碎的风旋儿,姜原踩着那风旋儿,腾转挪移,步步攀升,手中剑光则如游龙飞舞,又如水银泻地,舞到极致,凝作一团寒光,直与天空太阳交相辉映。
剑光越飞越高,越去越远,下方的灰驴着急起来:
主人啊,你不问问俺的伤势,舞什么剑啊?再等下去,那可恨老牛就要霸占俺的神宫,夺了俺的供奉了!
五千闷闷的叫唤一声,却见剑光丝毫不搭理他,反而愈发连绵悠扬,呲了呲白牙,蹬了蹬蹄子,驴脾气上来,脚下云气一涌,冲天而起,扑向那挥洒剑光。
“啊呃——”
灰驴昂首发出一声嘶鸣,表达的意思是:主人,俺,您的坐骑,被人打啦!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
“来得好。”
姜原朗声一笑,剑光一转,坠地流星,自上而下直直射向灰驴面门。
五千吓了一跳,裹起云气向旁遁去,刚一停下,便觉通体一寒。
匆忙间回首一瞥,那剑光竟如神龙摆尾,在空中留下一道极具韵味的弧线,再次追来。
五千慌忙再闪,剑光却如附骨之疽,再次而至,连闪几次后,五千直接踏云遁到高空,远远避开。
剑光这才一顿,凌空划过,正落到那山崖顶上。
“啊呃......”五千俯瞰下方主人,发出不解的疑问。
姜原反手背剑,仰望高空的灰驴,摇头失笑:“往日里倒是忽略了。你这踏云法逃遁起来,是真麻烦。”
姜原倒也能腾云,不过一来他那腾云法,怕是追不上这驴子,二来腾云需得捻咒施法,战斗不爽利。
“罢了。”
姜原将剑往法衣里一收,甩动衣袖扫去山顶的落叶杂草,然后盘腿而坐,仰头朗声道:“下来吧,说说你是怎么回事。”
五千眼露欣喜:主人可算要关心俺了!
那灰驴欢呼一声,瞬息而下,倏地落到姜原身旁,然后身子一扭,展示身上的焦黑伤势。
“我看见了。”姜原没好气的推开扭来的大屁股,“你不是去当‘大仙’了么,怎么被人打了?”
五千委委屈屈的眨巴着大眼睛,雄壮如犀牛的异兽灰驴,竟然作出了小媳妇的姿态,看的姜原眼皮直跳。
这驴子去了人间还没多久,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学了不少!
“有事就说,不说便罢!”
姜原一瞪眼,那灰驴登时收起作态,老老实实的“啊呃啊呃”讲起来。
姜原整理着坐骑的话:“你是说,你在自己的大仙神宫里待着好好的,有人打上门,是个牛妖,嗯,肚子很胖,身上很臭?”
“啊呃!”五千重重点头,恨恨的呲牙:那头臭老牛没啥大本事,就是能口吐轰雷,每次都打得俺浑身发麻。
姜原斜眼瞅着灰驴:“雷法乃是天地至阳之功,一个能修成雷法的妖怪,还不算大本事?”
五千脑袋一缩,随即又撇嘴:
那臭老牛,只会摄风,还不会踏云,根本追不上俺;被俺踏了一蹄子,差点直接昏厥,也不抗揍。
就是会耍赖!堵在俺的神宫门口,砸俺的大门,拿俺神宫的仆从做挡箭牌,若非它耍诈,根本伤不了俺!
姜原暗自一笑,如此说来,当真谈不上强敌,只是个身怀异法的普通妖怪罢了。
“等等,会雷法的牛妖,大肚子,浑身发臭......莫非是那个故人,不,旧识?”
却说当初花果山大战,孙悟空被二郎神缠住,中了金刚琢,大败被擒去天宫,然后灌江口的草头神一把火将花果山烧了。
姜原战后赶去花果山,正碰上草头神烧山剿妖,便没敢登山,随后在花果山外的海上,遇上了一只牛妖。
那牛妖已化完躯体,只剩个牛头,长的大腹便便,满脸油光,一开口,满嘴恶臭味,自称是太上老君座下青牛的后裔。
后来,姜原以带其去见青牛为条件,忽悠他帮忙阻挡追击的广寿老龟与乌金妖王一行。
退走乌金妖王后,姜原只告诉牛妖,老君青牛会降临在西牛贺洲金兜山金兜洞,将其打发走。
姜原心念一转,问坐骑:“那牛妖,是不是牛头人身,长的,呃,有些油腻?”
五千惊奇的望向姜原,连连点头:主人说的没错,那臭老牛看着可恶心了!
姜原又问:“他可说自己从何而来,要往何去?”
五千的眼神开始闪烁起来,偷偷直瞥姜原。
姜原发现了坐骑的异样,当即面色一冷,“你有事瞒我?”
那灰驴急忙摇头否认,但是见姜原目光越来越寒,只好吞吞吐吐的又讲了些事。
姜原听完,顿时气笑了:“这还叫人家凭白打上门?”
原来那车迟城有了护国大仙坐镇后,便野心大涨,或者说,是将心底潜藏的野心释放了出来,开始发兵征伐其他城邦,要建立一个车迟国。
有的城邦供奉有方士、法师,乃至妖怪,车迟城遇上这些城邦供奉,自然便请自家护国大仙出面。
灰驴受了人家不少好处,同时也享受被人尊崇的虚荣,就出面帮车迟城摆平不少大麻烦。
然而,眼见车迟城有这么一个大杀器,其他不愿俯首称臣的城邦,自然也四处寻求“护国大仙”。
漂洋过海前来寻老祖的牛妖,途径纷乱之地时,显露了下本领,当即被请了去。
那牛妖打听过金兜山消息,得知老祖还没下界,又被人一吹捧,好吃好喝的供着,便顺势留了下来。
请牛妖的那城邦,也会来事,仿照着车迟城的做法,也给牛妖建了个奢华神宫,可惜那城邦的财力远比不上车迟,建的神宫自然也逊色。
牛妖无意间从侍从口中得知,五千的神宫比他的华丽的多,又见所有人都对五千充满敬畏,言语间隐隐透露出,认为牛妖比不上五千。
牛妖也是个好面的,又觉老祖将要下界,自己不能丢了老祖声名,再加被供奉他的城邦之主,明里暗里的拱火。
最终,牛妖挟着一身怒火,气势汹汹的跑到车迟城,打上五千的神宫。
以上这些事,都是五千在战斗之中,从牛妖口中听到的。
当然,来找老祖的事,牛妖自不会大嘴巴乱讲,只说自己是寻亲路过,听闻车迟城有只作威作福的妖魔,特来为民除害。
不过,姜原也能确认了,打伤五千的牛妖,正是自己当初忽悠的那只。
“竟然真的从东海,万里迢迢的跑到了此地,孝心可嘉!”
姜原心头一笑,脸上却摆出面无表情的姿态,冷眼盯着那灰驴,哼道:“所以,你想请我出山,帮你去教训那牛妖?”
五千点头如捣蒜,眼中满是期待。
姜原直接摇头:“你受了人家供奉,做了那什么劳什子护国大仙,此难便是你的因果,与我无关。”
五千愣了,完全没料到自家主人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按照这驴子的设想,听到自己被人欺负,姜原应该是当场大怒,二话不说便去替他出面。
姜原冷笑:“怎么,觉得我无情?”
那灰驴本能的点头,姜原一哼,又连忙摇头,然后露出讨好笑脸,往姜原怀里拱,拿舌头舔。
姜原一抬手,把急切乱拱的大脑袋往后一按,那灰驴便无论怎么使力,都再不能往前半寸。
“大圣当年在此先修了七年基本功,方才得大道真功,我既来此寻道,若连七年都坐不住,何谈求道?”
姜原放眼眺望山林,口中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