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济水河畔
“你认得我?”
姜原觉得自己的那点声名,应该还不至于人尽皆知,更不可能让这个敢与海中洲龙王硬抗的妖仙,铭记于心。
老鳖脸上褶皱抖了抖,冷哼道:“海中洲,乃至东海,也就那么些妖仙。
那吞月蛤神通惊人,在妖仙之中亦是强手,竟栽在一个炼气士手中,啧啧,反正老祖我是记住了你的名号,南瞻部洲人姜原,是吧?”
姜原一笑,“能得阁下铭记,乃在下的荣幸。”
“呵呵。”
老鳖怪笑两声,一伸手,两个海胆铜锤拖着水花从海中飞出,落到手中一晃收起,然后瞅向姜原:
“老祖我认赌服输,说罢,你想怎么处置?”
姜原走过去捡起断成两截的赤蛇飞剑,那老妖表情一僵,张嘴叫道:“老祖我可不赔。”
虽然很是可惜这把飞剑,但姜原心头也没解不开的怨恨,便对老鳖摇头道:
“你我的战前约定,胜者留下,败者走。”
那老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你就这样放我走?”
姜原随手将断剑收入法衣,耸耸肩:“阁下堂堂妖仙,难道真要走,在下能留得住?”
“哼哼,算你是个明白人。”
老鳖生硬的表情缓和几分,随即扭头,冲着躲在荒岛外海面上的畏缩妖群,破口大骂:
“废物!等着老祖赏你们酒席?还不滚!”
哗啦,一众鱼精虾蟹逃也似的钻入海中。
老鳖骂骂咧咧回过身,斜眼看着姜原:“你刚才说,你不是那海中洲龙王的人了?”
姜原点点头,老妖顿时拍手道:
“那好,我与那可恶龙王的仇,与你无关。今日算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若有事,可到南青岛落阳湖来找老祖。”
这老鳖恩怨分明,姜原也自然不能小气,便指了指程大离去的方向,笑道:
“阁下无需如此,我也是为救人罢了。再说,按照你我之约,胜负也只定去留,并无其他。”
“老祖我好面,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老鳖叫嚷嚷的摆手,然后捻起腾云法咒,招来一团黑云跳上去,留下一句“记住了,南青岛落阳湖”,便腾云而去。
姜原望着远去黑云,心中忽然想到,若是大敖神君没有倨傲的直接下令清剿乌潮海,而是先去拜访老鳖,以礼相求,或许就不会有这场恩怨。
“五千,咱们也走吧,去济水河府。”
歇了会儿,前来救援的广泽国海军,出现在了远处海面。
姜原翻上坐骑,向济水飞去的时候,老鳖已腾云回到了自己洞府。
南青岛位于乌潮海最南,岛上林木茂盛,四季青翠,河流众多,而那落阳湖便是所有水脉的源头,整个南青岛都受其恩泽。
老鳖到了落阳湖上空,散去黑云,往湖中一扎,化作一团莹莹水光遁向湖底的一座水晶宫殿。
刚到水府,从乌潮海逃到此处的一群小妖,便蜂拥而上围着老鳖喊叫:
“老祖,你回来啦,那可恨贼人呢,你咋没把他们抓过来?”
“是啊老祖,抓回来给小的们开席,不然难消俺们心头大恨。”
“老祖,俺们能回去了吗?”
尴尬的老鳖,半天答不上话,最后一把推开小妖:
“老祖我碰上了一强敌,打了半天,腹中饥饿,回来吃顿饭。”
随口敷衍着踏入水府,乌潮海妖怪小跑着跟在后面,还要再吵,气的老鳖眼珠一瞪,吼道:
“老祖我为了你们忙里忙外,你们这些崽子就不能体贴些,给老祖准备吃食去?”
小妖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脑瓜一转,猜到自家老祖怕是吃了亏,顿时不敢再闹。
“老祖,有个......”
一个鳖精晃晃悠悠的奔过来,这妖精不是乌潮海妖怪,而是这落阳湖水府管家。
老鳖正在气头上,顺口就骂道:“你来凑什么热闹,能不能让老祖我歇会儿,喝口茶。”
那鳖精连忙道:“不是,老祖,有个猴妖,自称是雷柏山驱神大圣的信使,说要和老祖商议大事。”
“那只猴子?”老鳖一怔,“老祖我与他素无交集,他来和我商议什么事?”
“你们且先在落阳湖老实待着,与那龙王的账,老祖我迟早会讨回来。”
老鳖安抚了下乌潮海小妖,便让鳖精管家领路,去见禺狨王的使者。
那使者是个套着皮甲,挎着大刀,作人类武士打扮的猴子,早已听到动静,老鳖刚走进来,便机灵的上前拜见:
“小的是雷柏山巡山大将,奉大王之名,前来拜见老祖。”
老鳖大步走到座上,一屁股坐下,接过鳖精管家递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才看向猴妖:
“我落阳湖与你们雷柏山远隔千里,一个在湖里,一个在海上,素未蒙面,你们大老远跑来做什么?”
那猴妖大将不像一般猴精那么急性子,老鳖摆谱的时候,始终安静等着,这时一挺身,朗声道:
“我家大王虽在海外,却是久慕老祖之名,早有结交之意,可惜一直苦于没有机缘。但今日,一场大福缘将至,我家大王特来邀请老祖共襄盛举。”
老鳖打量了下猴妖,撇嘴道:“你这猴精倒是能说会道。”
活了快千年的老鳖,当然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不过,一个使者就有如此风采,由此观之,那雷柏山的猴王,怕是无愧于“大圣”之名。
老鳖收起蔑视,放下茶杯,正视猴将道:“甭废话了,你家大王到底要干什么?”
禺狨王使者深吸一口气,“老祖可知桃石山的仙桃?”
老鳖嗤笑道:“那桃石山能列入海中洲四仙地,靠的就是那仙桃,老祖我岂会不知......”
“嗯?!”
老鳖蓦然反应过来,瞳孔一缩,“你家大王要打那仙桃的主意?”
猴妖大将猛地抬高音量,激昂回道:“不是我家大王要打主意,而是邀请诸位有德妖仙,共享仙物。”
老鳖当即乐了,这禺狨王真够无耻,抢人家宝物,还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早就听闻那禺狨王觊觎桃石山的仙果,双方因此结下了不小恩怨,现在看来,那猴王贼心不死,要搞个大动作。
“你们大王还请了谁?”老鳖饶有兴趣的打听道。
猴妖却没回话,转着眼珠看向老鳖。
老妖明白过来,顿时冷哼道:“老祖我像是个大嘴巴吗?”
猴妖想想老鳖的传闻——好面、护短,但恩怨分明,于是便道:“小的没有怀疑老祖,而是在整理诸位大能名号。”
老鳖呵呵笑道:“看来你家大王请动了不少大妖啊。”
猴妖大将咧嘴一笑,傲然道:“老祖在此,小的也不说那些一般妖辈了,只说两个名号——”
老鳖虽已然板着脸,但眼中已露出好奇,猴妖心头得意,大声喊道:
“雾隐山黄衣鬼王,鬼车崖九头虫!”
老鳖当即一震,这俩,全都是凶威赫赫,作恶多端,却依然能在海中洲逍遥自在的,无人敢惹的大妖魔。
有这两妖魔,再加那驱神大圣禺狨王,如此阵容,别说去抢仙桃,怕是都能灭掉桃石山了!
老鳖惊疑不定道:“你家大王既说动了黄衣鬼王与九头虫,区区桃石山哪能抵挡,还需要老祖我?”
猴妖说到现在,也没啥可隐瞒的了,直言道:
“那桃石山东施效颦,要仿照瑶池宴搞个‘仙桃会’,届时会请东阳真人,普陀山禅师等仙人。”
老鳖再也无法维持淡定,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惊得结巴:
“你,你家大王,要弄个海中洲仙妖大战?!”
猴妖也豁然起身,面色肃然,“不是我家大王要掀大战,而是我等妖怪再不反抗,海中洲就没我等立足之地了!”
老鳖还没从震惊中恢复,听到这话,直接懵了:怎么就要仙、妖死战了?
“你把话说清楚。”
在老鳖的注视下,猴妖的一张毛脸怒气喷发,激动叫道:
“老祖应该知晓大泽地吞月蛤,千礁海恶龙被剿杀,就是桃石岛大敖神君为了争夺龙王神位,将那二妖当作了进身功绩。”
“那大敖神君贪功好名,登临龙王之后,必定为了收揽香火,再欺我妖族。”
“再有与其狼狈为奸的东舟岛方仙道,一心攀附天庭,要将神道布满海中洲,也在一步步的欺占我妖族生存之地。”
最后,猴妖满腔义愤的吼道:“老祖亦是我妖族前辈,当真能眼睁睁看着我妖族,就此在海中洲灭亡?”
老鳖蓦然失笑,重新坐下,端起凉了的茶水悠悠饮了一口,然后扯着嘴角讥笑道:
“老祖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你家大王选你做使者,真得赞他一声识人之明。”
猴妖依旧愤愤:“老祖这是要不顾我妖族......”
“什么妖族?”
老鳖打断猴妖,冷喝道:“我老鳖是水属,是五虫之甲虫,你们猴属是‘毛虫’,哼,你我都不算是一类,何谈什么‘妖族’!”
猴妖张口欲言,老鳖又一挥手,继续怒叱:
“为了仙桃,就说为了仙桃,扯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你家大王都号‘大圣’了,就拿出点大圣气魄,莫要龌蹉,坦荡一点!”
猴妖虽然不像一般猴精般急躁,但终究是猴,被老鳖一顿喝斥,当即呲牙红眼,一字一顿道:
“那不知,您这‘老祖’,到底何意?”
老鳖一摆手,“我对那仙桃没兴趣。”
猴妖见此行要失败,也不再客气,指着门外冷笑道:“您那儿孙的仇,也不报了?”
这是在揭老鳖的短。
“老祖我的事,轮得到你插嘴?”
老妖面色一寒,目露凶光,猴妖顿时浑身汗毛炸起,再不敢多言。
“滚吧!”
老鳖冷冷吐声,猴妖咬咬牙,一拱手,“请老祖莫要泄了我家大王的计划。”说罢,扶了扶腰上大刀,昂首挺胸离去。
猴妖离去后,老鳖默默端坐,片刻后,一声长叹:
“数百年安定的海中洲,怎么突然就乱了起来?”
......
东海之滨。
一道云气从海面上极速掠来,在一个港口小城上空蓦然一停。
姜原从云气中露头,俯身下望:“沃津县?”
当初他出海,便是在此地登上司马延的大船,而今才不到一年,姜原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去时,他连修行都没入门,被阴差、山神、游徼官,以及几个小妖,折腾的狼狈不堪,但现在,别说那北阳山山神了,便是济水河伯,姜原也丝毫不惧。
拍拍坐骑,云气一裹,在城外寻到一条浩荡大河,那是济水的一条分支。
顺着支流向西,没一会儿便进入济水,就近找了座有河伯神庙的大城,在没人的地方落下。
从海中洲赶到此,花了一日多,天色已暗。
姜原抬眼望了望西南方,那是东郡东隅乡的方向,他此身的家乡。
“等彻底了解完海上之事,再回去吧。”
踏着昏暗天色,来到济水河畔,从法衣里取出河府长史敖永赠送的海螺,时隔许久,再次吹响。
“呜呜呜”
海螺声荡开。
然而等了片刻,水上却毫无动静,低头看看手上海螺:“难道这是一次性的?”
“再试一次,不行就去河庙上香请愿。”
济水浩浩荡荡,纵横数个郡县,若没人招引,根本寻不到水下的河府。
海螺声又响了会儿,依旧无动静。
姜原失望,正要离开,宽阔的河面上咕噜翻起了水泡。
随即,一个鱼头人身,举着鱼叉的妖兵,从水中冒出头,鼓着暴凸眼珠瞪向姜原:
“何人吹响法螺?”
姜原拱手道:“在下姜原,与贵府长史是旧识,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长史大人的旧识?”
那水兵看看姜原手上海螺,确实是济水河府之物,面色缓和了几分,然后从水中彻底升起,站在水面上回了一礼,高声道:
“阁下来到不巧,我济水河府正有大事,怕是没法接待阁下了。”
姜原犹豫了下,问道:“不知贵府何时能忙完?”
水兵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知。”
“那,我可等......”
姜原话刚出口,忽然见远处两团水气,一前一后极速飞来。
“公子,你不要冲动啊!”
疾呼的是后面水气,那是一个青年修士。
前面水气里,则是个银冠束发,额头勒着一条龙珠抹额的俊秀男孩。
那男孩气冲冲的吼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父亲!”
姜原露出惊讶,他认得前面男孩,正是济水河伯之子,刘玄微。
当初因河伯续弦,这叛逆公子偷走河伯令旗,要水淹村庄搅乱河伯亲事,被姜原联手游徼官郑伯威阻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公子快走
河伯之子现身,不止姜原惊讶,那鱼头人身的水兵,亦是大惊,慌忙御起水浪冲过去:
“公子且莫鲁莽!”
那刘玄微正闷头往济水河里冲,面前猛地升起一道水幕。
待看清了踩在浪上的水兵后,小脸顿时难看起来,生气叫道:“鲤将军,你也要拦我?”
鲤将军将鱼叉收起,硕大的鱼头脑袋露出责怪之色:“公子,你就莫要再添乱了!”
“我不是添乱!”
刘玄微脸色涨红,恨恨大叫:“那老龙不是要问罪吗,本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别牵涉我父亲!”
这时,青年修士也追上来了,一把拽住刘玄微的手臂,急切道:“公子不要闹了,快随我离开。”
鲤将军也御浪上前,与修士一前一后夹住男孩劝阻:
“公子的心意,我等知晓。但此时河伯正在与那龙王周旋,公子若现身,只会让河伯被动,授人以柄!”
青年修士应和:“是啊公子,咱不要好心办了坏事。”
刘玄微见自己已无法脱身,气的挥拳跺脚:“我身为人子,岂能任由那老龙辱我父亲!”
青年修士小声道:“公子,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记下今日之恨,日后再报不迟。”
“刘正!”鲤将军瞪了一样青年,“你就这么教导公子?”
不过这话却是安抚住了刘玄微。
“刘正你说的对,我日后必打上泾河龙府,为我父报仇。”
这河伯公子咬牙发誓,脸上急躁终于散去,随后转头道:“鲤将军,你不在府上帮衬,跑这干嘛?”
鲤将军指了下河畔边上的姜原,随口道:“有人吹响了河府法螺。”
“府上谁人给的法螺?这时候找上门......嗯?”
刘玄微本是随意一扫,也没在意,但一见到那个熟悉面容,瞬间愣了。
随即,这河伯公子猛地指着姜原,怒声大叫道:“鲤将军,刘正,快拿下那人,他是老龙一伙的帮凶!”
姜原站的远,为了避嫌,也没特意探听,所以对他们仨的对话并不清楚,只在刘玄微激动叫喊时,听到了一二。
怕是这位河伯公子又闯了祸,牵连到其父亲身上,由此引发了济水河府现在的麻烦。
“摊上这么个熊孩子,也是难为济水河伯了。”
“之前盗河伯令旗水淹村庄,是因父亲娶后母,这次,难道是与后母闹了别扭?”
鲤将军转头看过来时,姜原心里嘀咕。
见刘玄微也扫过来,虽然两人上次有些恩怨,但河府长史敖永已经道歉赔礼,姜原也没吃亏,又懒得与熊孩子一般见识,便面露善意微笑,主动挥手打招呼。
却不想,那河伯公子张口就要拿下他。
“这是恨意未消,要趁机报复?”姜原的眉头当即皱起。
而在半空中,鲤将军与那修士刘正,并未第一时间动手,而是看了看姜原,惊疑道:“这人不是龙族,公子你认错了吧?”
“我没认错!”
刘玄微眼珠泛红,咬牙切齿的叫道:“当日就是这人,与那山神游徼一同暗算我。敖永还给他们赔礼道歉,哼,结果是俩白眼狼!”
说着,男孩就要扑向姜原,但他的手臂还被修士刘正抓着,蹦了一下没蹦起,顿时扭头怒道:
“还拉我?再不拿下他,他就去帮着老龙污蔑我父亲了!”
修士迟疑了下,手一松,刘玄微立即召出把青色长剑,踏着云气冲向姜原:“忘恩负义之徒,纳命来!”
修士刘正踌躇道:“鲤将军,咱们怎么做?”
鲤将军觉得不对劲,若姜原真是老龙弄来的帮凶,为何会吹响河府法螺?
但是,一想那个山神游徼现身作证,已经给河伯造成了巨大麻烦,再有这人出面指控,济水河府怕是要彻底栽了。
不能冒险!
鲤将军发狠,举起鱼叉一声闷吼,御浪而下:“先拿下再说!”
修士抿抿嘴,一手提剑,一手取出黄纸符箓,疾呼道:“敕令甲子太岁大将军,速速显灵降妖,急急如律令!”
符箓燃烧,化作金光,金光中走出个面容模糊,高擎斧钺的雄壮力士。
“随我杀敌!”
修士高呼一声,携着金甲力士跃下水气,紧随着刘玄微、鲤将军扑向姜原。
忘恩负义?
姜原本以为是河伯公子要趁机报复,但听到其怒吼的话,却是隐隐觉得,怕是有误会。
不过,汹汹而来的攻势,显然没打算给姜原解释的机会。
“啊厄!”
五千还记得当初被刘玄微御使着洪水,撵的狼狈逃窜经历,不等姜原出手,便嘶叫一声,踏着云气飞身冲向河伯公子。
五千之前只是条普通灰驴,刘玄微当然不会注意,此时见一头高大雄健,额上有龙鳞,脚踏云气的异兽迎来,不由得眼睛一亮,生起了喜爱之心。
“好灵兽!不如来跟本公子,我让敖永传你化龙之法。”
刘玄微出声招揽,怕伤到这灵兽,还移开了手上剑锋。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五千高高扬起,狠狠踏下的蹄子。
“公子小心!”
鲤将军踏浪而来,一眼瞧见了五千瞳孔里的煞气,急忙高声提醒,并挥动鱼叉狠狠刺向五千:
“大胆孽畜,敢伤我家公子?”
刘玄微见势不妙,慌忙挥起青色长剑格挡。
铛的一声,青剑被五千踏的弯出个大大弧度,幸好此剑非是凡物,才没当场崩断,但剑上传来的巨大力道,还是将河伯公子小小的身子,直接震飞出去。
“厄——”
五千发出快意的叫声,云气一裹,纵身闪过鲤将军的鱼叉。
作为曾经河伯公子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驴子,今日却能一蹄子其打得狼狈横飞,五千心中难以抑制的舒爽。
但他的快意,对于刘玄微及鲤将军,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与羞辱。
“孽畜!”
鲤将军一击未中,怒而咆哮,身下水浪哗的沸腾,鱼叉朝五千一指,那水浪便分出数条游蛇般的水绳。
与此同时,气急败坏的刘玄借着父亲赐予的法器,召出水气裹住身子,终于止住横飞之势。
“该死的畜生!”
男孩怒骂,手上青剑连挥,一道道惨白剑气唰唰划过虚空,怀着愤怒斩向五千。
前有剑气,后有鲤将军的水绳,五千进退不得,就要化作一团云气朝天遁去,才刚冲起,一道金光拦在上空,金光中的力士高高举起斧钺。
力士之后,还有怒目圆睁的修士刘正暴喝:“敢伤我家公子!”
但让河伯公子、鲤将军、修士惊疑的是,处于绝境中的那头孽畜,不仅毫无畏惧,还鼓着眼珠,呲着白牙怒视他们,那眼神满是轻蔑。
“各位出手未免过重了。”
便听一声清喝,一个头顶方鼎的赭黄身影,御风飞入战局。
一杆寒光凛冽的分水叉先是一个横扫,击散嘶啸而来的惨白剑气,又一招蛟龙出海,将那游蛇般的水绳搅成漫天水花,最后一个回马枪,准确无误的点在金甲力士的斧刃上。
潮水般的凶猛力道,顺着寒叉轰入金甲力士体内,那太岁大将军符灵身子一晃,周身金光差点崩散。
河伯公子、鲤将军及修士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寒光连闪几下,他们的攻势便消弭于无形。
刘玄微张着下巴,脸上满是惊愕,半响,回过神,失声大叫:“不可能!”
距离上次相见,还不到一年,而他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姜原只靠着一个诡异能力,全无半点修为,甚至掉入洪水中后,连水中的暗流漩涡都挣脱不得。
但是现在,那羚羊挂角般的武艺,以及身上鼓荡的气势,皆在表明,姜原丝毫不弱于他们中最强的鲤将军。
鲤将军乃是真妖修为,与鬼仙相当,还有灵霄天箓在身,神通在济水河府中,只在河伯,长史,许相公之下,与济水支流的几位河君,也没差多少。
姜原不过短短一年不到,修为竟能到达这种程度,这简直超越了刘玄微的想象。
鲤将军与修士刘正,虽对姜原的情况不了解,但从这几下如兔起鹘落的动作,就能知晓姜原不可小觑,是为大敌。
“啊厄”
五千被姜原救出,得意的昂首嘶鸣,随即就想冲出去继续干,但被姜原拦下。
“诸位,是否是误会?我自上次途径贵府,就出海寻道,今日才是第一次回到南瞻部洲。”
毕竟是有求而来,姜原不想将场面弄得过僵,按住斗志勃勃的坐骑后,便将分水叉翻手背到身后。
朗声说罢,又将目光落到河伯公子身上:“至于公子所说的‘忘恩负义’,在下实在不明所以。”
刘玄微冷哼道:“别想跟本公子装糊涂,那北阳山游徼官,是不是你一伙的?敖永当初赠送你们宝物......”
姜原皱着眉头,摆手打断刘玄微:“我与那游徼官并无瓜葛,当日不过是恰逢其会。长史的恩义,在下也始终谨记。”
刘玄微一愣:“那你与那老龙?”
“什么老龙?”姜原反问。
刘玄微迟疑了,难道是我搞错了,真是误会?
就在这时,济水河面无风起浪,不过一瞬间,便狂风嘶啸,巨浪滔天。
然后水浪冲天而起,哗啦啦,化作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的雨珠拍打河面,很快荡起一丝丝水雾。
风起,雨下,水雾升腾,如此异象,幸亏天色已晚,又远离城外,才没惊动凡人。
“不好,公子快走!”
突然,鲤将军面色大变,急慌慌的冲过去抓起刘玄微,就要逃离济水。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怎么在这
“走去哪里?”
鲤将军话刚落,一条修长黑龙从风雨中钻出,怒声一吼,扭身化做个黑衣青年。
青年冷笑着拦住鲤将军,伸手去抓刘玄微:“小公子,你这个正凶,可是让我们好等。”
“放手!”
一条蛟龙飞出风浪,扭身化作个锦袍青年,一把按住黑衣青年抓向刘玄微的手。
这蛟龙正是济水河府长史,敖永。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上前拜见的时候,姜原眼神闪了下,默默地向后退了退。
“老二,咱们是客,不要那么无礼。”
一个个身影从济水河中升起,踏水而立。其中一个丰姿英伟,穿着玉色衣袍的中年,笑呵呵的冲那黑衣青年摆手道。
风起云涌的河面瞬间平息,只剩下缭绕水雾,以遮掩踪迹。
刘玄微正怒视抓他的黑衣青年,下方身影一出现,当即扭头冲一个内着鱼鳞甲,外罩鱼纹胡袖宽袍,三十岁模样的男人,委屈的叫道:
“父亲。”
那济水河伯眉头微皱,瞥着刘玄微叹道:“你这逆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懂事啊。”
刘玄微咬了咬嘴唇,大声吼道:“父亲,一人做事一人当,我......”
话没说完,河伯一瞪眼,训斥道:“还不过来拜见龙王?”
刘玄微转头,盯向河伯身旁的丰姿英伟中年,下巴一抬,撇着嘴发出声冷哼。
“你这逆子!”河伯大怒。
“哈哈哈,河伯大人,令公子果然血气十足。”
那龙王爽朗大笑,满脸都是赞叹,似乎对刘玄微充满了欣赏。
然而大笑过后,语气一转,眯着眼对河伯道:
“河伯大人,既然令公子已现身,那不如就把事说清楚,正好我父子已叨扰贵府多日,也该离去了。”
河伯面无表情道:“龙王远道而来,是贵客,何谈叨扰?不过龙王乃八河总管,想必事务繁忙,本君也不便多留,就此恭送。”
龙王却毫无动作,只是笑吟吟的望着河伯,济水河伯则始终面无表情。
龙王身后站着三个龙子,一个青衣,一个赤发,以及一个个头稍矮的少年。
那少年瞳孔里泛着奇异光泽,望一眼,就好似坠入迷雾。
龙王与河伯僵持时,这瞳孔奇异的少年眼珠一转,扭身将缩在龙子身后的一个男人拽出来,指着刘玄微大声道:
“游徼官,是不是那位公子,持河伯令旗兴风弄浪,水淹村庄,更要将一村凡人化作水妖血食?”
被拽出的男人,耷肩缩脖,头都不敢抬,被拽出时,脚步踉跄,差点跌倒,一闪而过的面庞,红的发紫,全是羞愧。
往日里很是英武的赭红色武士袍,此时邋邋遢遢的套着身上,配以大腹便便,小小眼睛,尽显猥琐。
北阳山游徼官郑伯威,只觉自己的脸烫的要着火,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恨自己的怯懦。
该死!
不过是几条龙罢了,自己身怀灵霄天箓,即便不同意,他们又能拿自己怎么样?难道真敢冒着天谴,来弄死自己?
自己当时怎么就被他们唬住了!
然而,他已在济水河府指认过一次,上了泾河龙王的船,下不去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他娘的,事到如今,只能彻底舍掉脸皮了!
郑伯威一跺脚,猛地仰头,瞪着充血瞳孔胡乱瞅一眼刘玄微,便扯着青筋嘶吼道:
“没错,当日作恶的就是这位河伯公子!”
“混账,我要杀了你!”
刘玄微勃然大怒,扭曲着小脸要扑向郑伯威。
“冷静!”河府长史敖永一把扯住男孩。
“敖永,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河伯公子在敖永怀中疯狂挣扎。
最先出现的黑龙所化青年,讥讽道:“呦呵,被人点破恶行,要杀人灭口不成?”
敖永盯着黑衣青年,冷声道:“我们已经说过,玄微公子当日因不满河伯娶亲,确实闹腾了一下,但绝没有伤到任何一个凡人!”
黑衣青年露出冷笑:“那是因为被人阻止了!若没人阻止,那一村近千口凡人,皆要惨遭毒手,而凶手,就是你们这位河伯公子!”
黑衣青年正气凛然,声洪震天:
“尔等身为四渎之一,享天箓,受香火,那河伯令旗理应用来调和风雨,庇护百姓,却被你们拿去兴风作浪,肆意行凶,有何脸面窃居神位!”
敖永放声驳斥:“河伯神位乃是天授,你不过一龙子,既无神霄敕雷,又无半点神位,有何资格评判四渎河伯!”
这时,沉默许久的龙王,豁然开口,声若龙吟:
“本王身为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可有资格?”
敖永一转身,直视泾河龙王,毫不畏惧:
“龙王的确位高神尊,可龙王之权柄,在那关中帝都,而非这东海之滨!我济水更不是你那八河。”
黑衣青年当即喝骂:“大胆,你小小蛟龙,安敢在真龙面前倨傲无礼!”
敖永哼道:“你连个神位都没有,都敢在四渎河伯面前狂吠,我乃济水河府长史,天箓在身,有何不敢的。”
“够了!”
一声龙吟荡过,水雾飙散,轰雷阵阵。
泾河龙王冷冷的斜了眼敖永,随即转向济水河伯,脸上也没了笑容:
“河伯大人,本王顾及情面,才没有一本奏表上送灵霄宝殿,而是先来与你交涉。”
“你是四渎河伯,神名显赫,何必闹得天下皆知,彻底丢了颜面呢?”
河伯面沉如水:“久闻泾河龙王行事跋扈,今日方知,传言还是虚了。你这一句话,就想让我把神位送与你儿子,何止是跋扈,简直是霸道!”
泾河龙王冷着脸,“河伯说笑了,本王从未说过要让你把神位送与我儿,只是同为水神,受天箓香火,不能让你济水河伯的丑事,祸及天下水神声名。”
“哈哈哈,好个龙王,好个厚颜无耻!”
济水河伯怒极反笑,一步踏出,低吼道:“本君若不从龙王之劝呢?”
泾河龙王一指郑伯威,“那本王便要带这证人,去一趟乌浩宫,见水德真君了。”
济水河伯瞥了眼游徼官,不屑道:“龙王尽管去吧。”
就在这时,被龙王、河伯突然关注的北阳山游徼官,忽然瞪着一人,惊呼道:“你怎么在这?”
姜原只好从边上走出,也没搭理郑伯威,向敖永拱手道:“见过长史。”
敖永当然早就认出了姜原,但有郑伯威在先,他不知姜原态度,就没搭理,此时也只沉默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谢礼(二合一)
泾河龙王很有野心。
那泾河本是渭水支流,乃渭、泾、沣、涝、潏、滈、浐、灞等八水之一,地位还在渭河之下。
这龙王先迎娶西海龙王之妹,与四海龙族攀上亲,后将自家的老五、老六、老七,分别送入佛祖座下、道祖神宫、灵霄宝殿,一番钻营后,一跃成为八河都总管,全揽神州帝都的司雨神职。
但依旧不满足,四海龙王神位,他是肯定无法染指,于是便觊觎四渎之位。
四渎中的黄河、长江,神位最高,不好操弄,就先以淮、济为目标,而今已将老大送入淮渎,就盯上了济水。
去年,济水河伯大婚时,泾河龙王携着老大淮渎龙王前来试探,也即是姜原出海前,撞见的那次。
经过明里暗里的各种打探,泾河龙王其实已抓住不少积水河伯的问题。
有神庙庙祝以河伯之名欺民揽财,有河府水兵偷享血食,也有河伯本人的渎职。
最让龙王欣喜的把柄,自然是河伯之子盗取河伯令旗,水淹百姓作恶行凶。
为了将罪行坐实,特意将郑伯威招来对质。
差点遭劫的那个高洼村的村民和土地社神,也已被龙王暗中收买。
然而,最大的问题在于,刘玄微当日并未造成任何伤亡,单凭此,显然无法扳倒济水河伯。
更何况济水河伯与泰山府君结了姻亲,那泰山府君乃是九垒古神,每逢瑶池宴必坐上席,玉皇大帝亦对其敬让三分。
强行打官司,不一定能顺利得逞,所以泾河龙王打的主意,是以刘玄微逼河伯主动让位。
他们来时,刘玄微因与后母闹了些不愉快,跑去了外祖父家,正好躲过。
龙王来者不善,河伯便偷偷派人去安抚刘玄微,让其短时间内不要回河府。
却不想,刘玄微一听到郑伯威出面指证,新仇旧恨涌上头,又是刚因后母与河伯闹了别扭,性子叛逆,反而一冲动,跑了回来。
随后,与姜原发生的争斗,惊动了在水府里与河伯对峙的泾河龙王,进而演变成此时情况。
夜幕已降,月光皎洁,济水河上水雾缭绕,风吼浪涌。
郑伯威的惊呼,姜原的挺身出声,使得龙王与河伯间的剑弩拔张之势,蓦然一滞。
对于姜原,龙族与河府当然都注意到了。
只不过龙族一眼扫过,见是个刚褪去凡胎,还未结道果的少年修士,就没放在眼中。
而河府一众,正面临龙族欺压,心也都在刘玄微身上,没空关注姜原。
直到此时,姜原一下成了中心,才纷纷将目光落到姜原身上。
那河伯公子,都顾不上恨郑伯威了,扭头瞪向姜原,满脸紧张,生怕姜原之前是诓骗他们,也是来帮龙王指控的。
“见过长史。”
姜原与敖永打了招呼,敖永却沉默以对,弄得姜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环顾四周后,顿了下,干脆直接道:
“在下有一朋友伤了神魂,今日前来,是为求怀梦芝。”
敖永神情一动,开口反问:“只为求怀梦芝?”
姜原一点头:“只为求怀梦芝!”
敖永当即道:“那好,我河府正有事,你且离去,明日再来,我必双手奉上怀梦芝。”
虽然姜原回答的很明确,但敖永依旧不放心,要将姜原先送离。
“多谢。”
姜原倒也不拖泥带水,拱手道了声谢,便召来五千翻身而上,就要离去。
“且慢!”
看出了些异样的泾河龙王,骤然开口阻止。
但姜原彷佛没听见,拍了拍坐骑,云气裹来,倏地遁去。
“我父王让你留下!”
一声暴喝,那黑衣青年,即泾河龙王二儿子,小骊龙,将身一纵,云从龙风从虎,便有滚滚云气瞬间追上五千。
“留下!”
小骊龙从云气中探身而出,伸手一抓,一只巨大龙爪呼啸而下。
阴影罩下,五千左突右蹿,却始终无法逃脱那巨大龙爪。
“哼!”小骊龙冷哼,又一握爪,那五千御使的云气立即呼呼颤抖。
噗,五千被从云气中震了出来,半空一个踉跄。
但没等小骊龙趁势拿下主仆,一道寒光冲天而起,其中裹挟的汹涌力道,让小骊龙瞳孔一缩。
轰!
巨大龙爪直接被那寒光击散,力道不止,继续如洪流般撞入小骊龙体内。
噗,小骊龙身下的云气亦被震散!
那黑衣龙子凌空向后踏了一步,方才彻底卸去狂涌而来的凶猛力道。
一道身影倏地追来,正是要来救姜原的敖永。
但还没出手,便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定在空中,愣愣的望着缓缓收回分水叉的姜原。
以敖永的眼力,当然看出姜原如今已铸就仙基,那已使他震惊不已,要知道上次相见,还不到一年,那时的姜原可还未入修行。
但修为神速也就罢了,为何有如此厉害的武艺?
他还记得姜原是要出海,去花果山。
这段时间里,花果山的大战也已传至济水,敖永本就钦慕孙悟空,主动打听后,比常人更了解孙悟空的事迹。
“莫非此人,当真从那孙悟空处得到了大机缘?”
敖永满脸惊异的暗自揣测。
因为若只是修为突飞猛进,可能是吃了灵物、仙果,可如此惊人的武艺,就不是靠灵物能补上来的了。
“看来你不是无名小卒,报上名来!”
小骊龙稳住身子,将震得发麻的手背到身后,惊疑不定的盯向姜原,上下打量——
头上那把木簪,隐隐泛着月华之气,应该是一截月桂枝。
身上的赭黄衣袍,应是件法衣。
手上那杆三头叉,嗯?似乎是龙族神兵?
月桂木簪,赭黄法衣,龙族神兵......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二太子,他就是姜原,与我一同见证河伯公子恶行之人!”
回应小骊龙的,不是姜原,而是下方的郑伯威。
此时,这位游缴官彻底相信,姜原就是被一个老怪物夺舍了。
郑伯威话一出,敖永与刘玄微等认得姜原的,当即大呼糟糕。
河伯等则面露惊疑,而一众龙族,却是目光发亮。
“好啊,哈哈,苍天有眼,天道扬善。”
那泾河龙王仰头大笑,然后意气风发的看向济水河伯,“河伯大人,如今证人皆在,你还是体面点吧。”
河伯冷着脸沉默。
“河伯,本王已经给足你脸面,也不想以大欺小,但你继续如此顽固,就莫怪本王了。
泾河龙王眼中闪过不耐烦,随即一指刘玄微,冷道:“既然你这父亲贪恋神位,顽固不化,那本王便要拿你儿子问罪了。”
“你敢!”河伯当即暴怒。
“有本事,到时去在惩罪天官面前耍横吧。”
泾河龙王一甩手,转头望向姜原,面色一变,笑吟吟的开口道:
“小友,你来的正好,这河伯纵子行凶,罔顾天规,早已愧对天箓,你且随我去天宫告状,好好惩戒这恶神......”
一个清朗声音,打断泾河龙王:“龙王怕是误会了。”
便见姜原跨在神异坐骑之上,方鼎祭在头顶,分水叉横在身前,眼神如渊,扫过龙王、龙子,河伯、水兵,乃至敖永、郑伯威。
“在下此行,只为怀梦芝,其他事与我无关。”
泾河龙王脸上笑容一僵,眼神变得阴寒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友气质清正,该是有道真修,为何却要助纣为虐?”
姜原迎着龙王冰冷目光,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顾念敖永之情,敖永给的河砂弹丸与蛟鳞,曾给过姜原许多帮助,甚至没有河砂弹丸,他怕是都到不了花果山。
所以,姜原不愿成为泾河龙王的帮凶。
姜原的沉默,却激怒了泾河二太子小骊龙,那黑衣龙子怒声喝骂:
“你个小小炼气士,难道要与我龙族为敌?”
姜原扭头看去,倒是没愤怒,而是觉得好笑,这龙太子刚刚也用类似的话,骂过敖永。
就这样的气度,竟然还想要谋求济渎神位,啧啧。
姜原暗自嘲讽,但面上毫无波澜,看了看小骊龙,依旧没开口。
他也不想过于刺激泾河龙王一众,闹得无法收场。
然而,这让小骊龙觉得自己被蔑视了,怒气一起,就要再次动手。
锦袍身影闪过,敖永挡在姜原身前,冷冷的望着小骊龙:
“这是我敖永的客人!”
“你也配姓敖?!”
小骊龙早就对敖永看不顺眼,怒吼一声,身子一扭。
云气涌动,狂风嘶啸,一条修长黑龙冲天而起,龙尾一摆狠狠抽向敖永,龙首一探,咧嘴咬向姜原。
敖永冷哼,也是一扭身,化作一条云气缭绕的蛟龙,轰然扑上黑龙。
吼!
龙吟,蛟吼,两个庞然大物撞在一起,撕咬,扑杀,济水河被搅的巨浪翻腾,掀起的水气云雾,连天上月光都被遮掩。
姜原骑着五千躲开喷涌而来的气浪,刘玄微悄然凑上来,小声道:“谢谢你。”
敖永与小骊龙的动静很大,姜原一下没听清,扭头看去,但那河伯公子已快速转头,绷着小脸望向缠斗的龙影。
姜原摇头失笑,小声回了句:“希望公子日后谨言慎行。”
刘玄微瞬间转头,用力瞪了眼姜原,嘟囔道:“别以为帮了我,就能教训本公子。”
轰!
一阵气劲如潮水荡来,河上巨浪直接被碾碎,缭绕在二龙周围的云气水雾,瞬间被击散。
银灰色的水蛟,修长的黑龙,相互交缠着冲上云霄,越过云层,在那清冷如水的月光中,继续搏杀。
“嗷——”
蓦地,一声惨叫从天而降,却是来自那黑龙。
“二哥!”
泾河龙王身旁的一个龙子,惊呼一声,纵身一跃,化作条青背龙,裹着云气飞向云层。
“尔等要以多欺少?!”
济水河伯大怒,奋力掷出一把金锏。
那金锏迎风一涨,变作百十丈长,七八丈粗,宛如一座巨大金塔,轰然砸向青背龙。
“你敢伤我儿!”
泾河龙王也发怒,取出个令旗朝天一挥,霹,一道雷光闪过,狂风暴雨瞬息而至,天地一暗。
眼见大战将起,从东南方向涌来一团黑云,云中传下高呼——
“泰山府君在此,尔等还不住手!”
......
朝阳自海面升起,金芒万丈。
呼,一团云气在朝霞中极速飞驰,留下一串兴奋叫声。
“啊呃——”
姜原拍拍座下灰驴,笑骂道:“你都叫一路了,还没兴奋够?”
五千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珠笑成一条缝,听罢姜原的话,摇摇头,晃晃脑,俯身而下贴着海面飞掠。
忽地,五千额头镶着的那片龙鳞,闪过一片水光。
“别玩了......”
姜原刚出口,五千已一头扎进海中,那龙鳞上泛起的水光,瞬间包裹起主仆。
阳光被隔绝在海上,水下光线昏暗,海水幽冷而深邃。
水光在海底极速而过,荡过阵阵涟漪,留下一道道涡流,惊起一群群海鱼。
“只能玩一会儿,然后继续赶路。”
姜原无奈一笑,拍了拍五千脑袋,那灰驴欣喜的叫唤,彻底撒欢,在海中翻腾倒转。
姜原的声音与五千的叫声,只在周身这个泡泡一样的水光内回荡,传出水泡,便瞬间消散在海水中。
透过水泡,欣赏了会儿海中水母,珊瑚,奇形怪状的鱼群,姜原便收回了目光,看向五千额头上的灵光闪烁龙鳞。
“你这坐骑竟能将我的鳞片镶入体内,看来是与我有缘,我便助他一臂,看他能修成什么道果。”
敖永的话,在脑中回响,姜原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期待——
敖永传给五千的法门,不是其他,正是化龙之法!
“五千,你若真能以此成道,就是欠了人家大因果啊。”
调侃了坐骑,姜原随手从法衣里取出一把长剑。
这剑宽二指,长三尺七寸,剑锋狭长,刃如银,柄玄黑,乃是用济水河底一条寒泉的砂铁,混以数种灵兽精血,由敖永亲自抟炼而成。
剑名“寒泉”,是济水河府赠与姜原的答谢之物。
其实,敖永将这把剑送到姜原手上时,姜原当场是拒绝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并未付出什么。
但济水河府认为,姜原为了他们而得罪泾河龙王,该当重谢,在给予了怀梦芝后,见姜原的分水叉上有裂纹,便赠送了此剑。
姜原推辞不过,最终收下了这把神兵。
其实济水河府是怀着结交之意,姜原收下寒泉剑,便是应下了这份情。
“唉,希望那泰山府君,能打消泾河龙王的野心吧。”
姜原摩挲着寒泉剑,为济水河府祝愿。
昨夜的泰山府君,是河伯夫人赶回娘家请来的。
泰山府君并未现身,而是将泾河龙王与济水河伯招至云上,然后一盏茶功夫后,泾河龙王领着龙子冷着脸离开。
随后,泰山府君也直接离去,姜原遗憾的没能一睹古神风采。
想到昨夜泾河龙王离去时的表情,姜原觉得,那龙王定然没死心,日后依旧有一番算计在等着济水河府。
看了看寒泉剑,姜原忽而一笑,自己这是与龙族杠上了?
“好了五千,快回桃石山吧,程二还等着救治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怀梦芝
回到桃石山,得知程二在桃仙处接受医治,姜原便径直前往桃花峪。
山谷中的桃花,不分四季,皆是粉嫩如霞,花团锦簇。
五千裹挟的云气吹入谷中,桃枝摇曳,粉色花雨簌簌而下,令人神迷。
“是你呀。”
姜原刚落下,一道青光便从桃林深处蔓延到跟前,青光尽头站着个可爱女童,冲姜原招手。
那女童头上插桃花发簪,耳垂珍珠坠,脖戴珠环,手腕有玉镯,小小的身子,叮叮当当,琳琅满目,很是喜庆。
“小丹若,今日只你值班?你姐姐没陪你?”
姜原笑了笑,牵着五千踏上青光,眼前一恍便到了女童身前。
桃仙的侍女丹若,皱皱小鼻子,不满道:“青若不是姐姐,我俩一样大的。”
姜原随手从法衣里掏出个小饰品送到可爱女童面前,笑呵呵道:“那是我说错了,向你道歉。”
丹若欢呼雀跃的接过小饰品,当即笑眯了眼,在身上不停比划,却发现身上已没了空余,顿时又苦恼起来。
姜原嘴角扬起,顺手拍了下丹若脑袋:“回去慢慢想便是。程二兄弟在哪?带我去看他。”
女童收好小饰品,看向姜原的眼神,更亲切了几分:
“你说的那个病人吧,他伤的好重,娘娘施法医治好几日,还是昏迷不醒。”
“娘娘将他安置在了侧院,二老爷昨夜出关,赶过来,看顾了他一夜呢。”
跨过那条源自金沙神府的青水,进了庄园,女童绕过正堂庭院,直接走向程二所在的侧院。
“娘娘在午睡,咱们不要去打扰她,不然她会很凶很凶。”
说是侧院,其实是个依附庄园的独立宅邸。
刚进院子,迎面撞见了程大。几日不见,这魁梧大汉满面胡茬,眼珠布满血色,十分憔悴。
一见姜原,程大便激动的冲上来,期待又紧张的问道:“兄长,你,你找到救我弟弟的灵药了吗?”
姜原在赭黄法衣上一抹,取出个寒玉盒子:“这是怀梦芝,能补三魂七魄,便是鬼仙阴神受损,亦能修补。”
“当真?”程大当即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寒玉盒。
姜原点点头,“程二兄弟怎么样了?”
程大满脸悲戚的回道:“娘娘给他服了不少丹药,都没半点起色,只是稳住伤势,没有恶化。”
“神魂之伤,确实难治。”姜原感慨。
说话间,程大领着姜原,快步走向程二房间。
女童丹若好奇的跟着后面,想看看自家娘娘都治不好的伤,姜原有何法。
踏入程二屋内,一股奇异的梵香扑鼻而来。
程大小声道:“这是碧眼仙君送来的普陀山佛香,有清心静气,温养神魂的效用。”
之所以小声,不是因为怕惊扰程二,而是那床榻前的两个身影,一个虎背熊腰,须发黑青,穿着龙纹锦袍,一个皮肤黝黑,眉眼阴鸷。
正是海中洲龙王大敖神君,以及龙府的主薄巫祭阿魁。
程大带着众妖兵返回后,便知晓了阿魁拿他们兄弟算计姜原,调动姜原前去救援。
虽然不喜欢阿魁的做法,但阿魁也算是间接拯救了他们,程大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可他心里明白,这定然会引起姜原的恼怒,让姜原与金沙神府,不,现在是海中洲龙府,愈发离心。
而姜原与大敖神君之间的关系,虽然面上不显,但程大清楚的知道双方间的尴尬。
所以此时,程大就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
倒是那女童丹若不明所以,扑扇着大眼睛瞅了眼程大,不知这人为何突然变得别扭起来。
“见过龙王,阿魁主薄。”
姜原面色如常,在大敖神君转过身望来时,主动拱手行礼。
但他心头暗自念叨了一遍“龙王”后,不由感叹自己看来是真与“龙王”八字不合。
“本初回来了啊。”
大敖神君微笑看着姜原,面上也没什么异样,随即目光落到那寒玉盒上,好奇道:“这便是济水河府的,那能医治神魂的怀梦芝?”
巫祭阿魁微微躬身,面无表情的回礼道:“见过龙君大人。”
“兄长,咳咳......”
卧在床榻上,瘦了一大圈,瞳孔黯淡,面无血色的程二,一开口,气息微弱,没说两句,便捂着嘴连声咳嗽。
“你就别动了。”
姜原几步跨到床前,按住要下床迎接他的程二,然后递上寒玉盒子,轻轻打开。
大敖神君,程大,阿魁全都忍不住凑上来,那女童更是急切的挤上来,瞪大眼盯向玉盒。
怀梦芝乃是泰山府君独有灵物,在此之前,别说程大、阿魁等了,便是大敖神君兄妹也没听说过。
碧眼仙君也是近日,从普陀山禅师的口中听到了些许信息,但也是只言片语,知其功效,未见真容。
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姜原打开玉盒,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阴气中躺着一株神异灵芝。
怀梦芝的肉瓣薄而透明,好似一张扭曲鬼脸,菌柄上布满细密的黑色根须,黑须无风而动,散发出一丝丝阴寒之气。
就在那阴寒之气将要飘出玉盒时,姜原咔的快速合上,随即在众惊异目光中,轻声道:“这阴寒之气一旦吸入口中,便会昏昏欲沉,生出困意。”
“果真是奇物。”
众人正赞叹,一个另类声音响起——“好丑!”扭头看去,却是那女童丹若。
“哎呀,我去看看娘娘醒来没。”
丹若被盯的小脸泛红,尖叫一声,叮叮当当的跑了出去。
“哈哈,咳咳咳……”
程二在桃花峪养伤期间,与桃仙的双胞胎侍女相处多日,很是喜欢这俩女孩。此时被丹若的可爱触到,忍不住咧嘴大笑,结果又是捂嘴咳嗽。
程大关心弟弟,连忙问姜原:“兄长,这灵物如何服用,可要炼成丹药?”
姜原摇了下头,“只需用纯银小刀切下芝瓣含于口中,然后运气存神,打坐消化即可。”
“但要注意,第一次不要服用太多。最好将这株怀梦芝分成十份,初次一片,等恢复些后,再一次两三片。”
“另外,菌柄内有阴毒,不可沾染,切下芝瓣后,就用烈火将菌柄烧化。”
嘱咐完,姜原将怀梦芝放到程二手中。
程二满脸感激,张口要道谢,被姜原抬手阻止:“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先恢复要紧。”
大敖神君这时开口道:“咱们去外面吧,不要打扰程二兄弟服药。”
随后,程大留下在旁照顾,其他人离开。
吱呀,房门关上。
姜原抬头,对上大敖神君的目光,顿时一股沉默弥漫。
半响,大敖神君指了下院中的亭子,“本初,去那坐坐如何?”
“龙王请。”姜原退后一步,抬手示意。
大敖神君就要顺手去揽姜原手臂,却被姜原一下躲开,苦笑了一下后,抬步走向亭子。
“我去为龙王,龙君大人准备茶点。”
巫祭阿魁离去后,姜原与大敖神君对面而坐,打量了下大敖神君后,张口道:“恭贺龙王更进一步。”
大敖神君眉头一挑,“本初的眼力也更强了。”
却是这大敖神君闭关炼化了那颗三千年份蟠桃,修为大增,周身气息比之前凝练了好几分。
桃石山三妖仙中,碧眼仙君修为最高,已是妖仙圆满,正待冲击下一步道果,即神仙。
神仙道果之前,常人修士是为人仙,妖修则是妖仙,双方在此殊途同归,此后,再无人、妖之分,乃是真正神仙。
然而,碧眼仙君在这最后一步,已经停留了百十年,始终不得机缘,不得已,开始转修了佛道。
桃石山剩下的两位妖仙,大敖神君与桃仙修为相当,不过战斗力更强,但他俩都比碧眼仙君差了一大截。
现在,服下了蟠桃的大敖神君,修为却是接近了碧眼仙君,只是道心还不足,不足以冲击神仙道果。
修为进步,大敖神君自然欣喜得意,但姜原却能看出他的进步,让大敖神君非常惊异。
神君微一凝神,探察过后,顿时惊呼道:“你已完成仙道筑基?”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火秘法
姜原随意的回答:
“龙王闭关时,在下侥幸突破。”
大敖神君默默的盯着姜原好一会儿,眼神一阵变幻,有震惊,有嫉妒,有后悔,也有些不明不白的复杂情绪。
蓦地,这位新晋的海中洲龙王,长叹一声,冲姜原拱手道:“本初,我先前一时忘乎所以,发了昏,做的过了,我向你道歉。”
姜原看了看一脸真诚的大敖神君,平静回道:“龙王言重了,我当日亦有错。就让它都过去吧。”
说是这么说,但大敖神君明白,他与姜原的关系,绝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
大敖神君慢慢转过头,目光放远,遥望桃仙所居的内院,幽幽道:
“那时,本初不过是食气修为,却为了情义,孤身来到桃石山,面对小妹,直言无惧,傲骨挺立,面对本君,更是艺高人胆大。”
“实话说,本君当时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大敖神君目光收回,定定的直视姜原,伸手一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必须要收下这个炼气士,有此人相助,我之所求,定会如愿!”
“哈哈哈,本君的眼光怎么样?”
大敖神君放下手臂,拍着石桌大笑,冲姜原挤眉弄眼。
姜原也回想起了当日。
其实后来想想,自己当时一心只顾解救老猴,却是做的鲁莽了。
若非大敖神君见猎心喜,只与姜原比拼武艺,真要施展法力,他怕是连脱身都不能,要与老猴一同看守桃园了。
那时的大敖神君,豪迈大气,气度令人心折,若非如此,姜原怕也不会那么干脆的投其麾下。
可惜,现在的这位海中洲龙王,虽依旧言行豪迈,行事大气,却像是一块无暇美玉,外面光彩夺目,但在内部,却渐渐生出了一丝丝污垢。
突然,姜原脑中浮现出了四个字“红尘炼狱”。
这四个字,姜原听过两次。
一个是青阳观的青阳子老道。
当时姜原刚得知灵霄天箓,想神箓与仙道二者都要,被青阳老道回了个冷笑:“无知小儿,你可知吾等修行人,为何深居幽山?”
讥讽过后,老道给姜原留下了“红尘炼狱”。
另一个说过这话的,是桃仙。
姜原与大敖神君,在那日的赏赐宴席上闹僵后,桃仙来找姜原,送上“仙桃会”的请帖后,感叹“红尘炼狱,当真是可怖”。
望着此时的大敖神君,姜原心头有了些感悟:
“所谓‘红尘炼狱’,怕是指沾染红尘,心性便会蒙尘,最终渐渐失去道心。”
不过,投身了灵霄天箓,有天宫仙物增修为,补寿元,或许也就无需苦修,不用忧虑道心会不会浑浊。
可是,远避红尘,就能道心澄净么?
怕是不然,终究要靠修行。
突然,姜原觉得自己的神魂好似颤了一下,一股飘飘欲仙的感觉涌上来,好似化作了一团轻雾,渺渺上升。
“本初!”
蓦然一声清喝,打断了姜原的神迷,也就在清醒的前一刻,一片浩大炙热的火气即将吞没姜原的神魂,将其消融。
姜原一恍神,眼中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后怕。
他刚才差点白日出阴神!
“多谢龙王。”
缓过来后,姜原郑重的向大敖神君道谢。
“本初当真是天资绝艳,这仙基刚铸,便就要道果凝结,真是令人艳羡啊。”
大敖神君连声感慨,同时眼中悔恨更浓,愈发后悔当日的冲动。
姜原随口应付,心头却是涌起惊疑,即便自己心生顿悟,但也不该白日出阴神,因为这是取死之道,身体的本能也会阻止他的自我毁灭。
除非,他的神魂与肉身,存在着嫌隙,并不完美融洽!
所以这灵、肉不一的隐患,开始显现了么?
“龙王,龙君大人,请喝茶。”
阿魁重新出现,端着茶点走入亭子,躬身为大敖神君与姜原斟茶。
这巫祭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特意给姜原两个留下谈话空间,直到发现气氛缓和,方才现身。
往日里倒是小瞧这位司幽国巫祭了,只以为其性子阴鸷,其实,人家是个玲珑心。
三日后。
依然是这个亭子,姜原对面的人,却是换成了程家兄弟。
这时的程二,虽然面色还很苍白,但气息已经正常,说话不再咳嗽,瞳孔明亮。
程二消化完了怀梦芝,神魂彻底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强大,只是精气还有些虚,需得再养一段时间。
“哈哈,程二兄弟因祸得福,等饮下灵酒,怕是能一跃至炼气修为,仙基将成。”
姜原高兴的向程二祝贺。
大敖神君赏给程家兄弟的天宫灵酒,两人都还未喝,因为想再夯实下基础,准备妥善,再借着灵酒突破。
“全赖兄长大恩!”
程二以前略胖,现在瘦了,人也变得英俊了,而那英俊的面庞上,全是感激。
“是啊,若没有兄长,老二他即便能挺过来,怕也成废人了。”
程大的感激不比弟弟少,他二人的双亲很早就在海难中逝去,兄弟俩相互扶持长大,感情无比深厚。
姜原笑着摆摆手,“我早就承诺要为程二兄弟取怀梦芝,现在不过是兑现诺言罢了。”
程家兄弟俩悄然对视一眼,随即将两张符箓递到姜原面前。
“这是?”
姜原面露疑惑,低头看去,发现这两张符箓,与寻常的朱砂符箓完全不同。
这俩符箓的符纸,乃是金叶,而非普通黄纸,上面则用云篆刻有神祇名号,一张是“风之天灵巽二郎”,另一张是“诸天星煞火府星”。
程大指着金叶符箓,道:“这是我二人风火秘法的‘云篆天书’。”
姜原笑道:“云中巽二郎,火府星灵官嘛,我记得。”
程家兄弟也想起了当初与姜原的比斗,以及双方的不打不相识,顿时大笑。
笑过之后,程大将两叶符箓又往姜原面前推了推,沉声道:
“兄长之恩,我二人无以为报,这风火秘法虽远称不上什么神通,但却是我二人的最大诚意,请兄长收下!”
姜原立即推辞:“这是你二人的立身之法,我不能收。”
符箓施法,必需要有鬼神名号与天箓,这云篆天书便是“鬼神名录”,有此才能绘制符箓,请神施法。
程家兄弟将这金叶云箓给姜原,就会失去这一符咒。
“兄长放心收下便是。”
程二朗声一笑,“我二人既已在海中洲龙宫任职,日后岂会缺少天箓。”
“再说,我们今后是水神,这风火之法,却是与我们不合适了。”
第一百七十章 墨龙
“好的,我回来时,会顺路去一趟花果山看看。”
摩心洞前,姜原牵着五千,与老猴作别,他要出发去赴十洲三岛聚会了。
老猴突然发出请求,让他回来时,再去看下花果山如今情况。
姜原听出了老猴话里的意思,是想带着猴精离开此地,返回花果山。
应下了请求后,姜原却是劝道:
“我先前想带你们离开,是担忧龙族前来寻仇。”
“不过现在,距离千礁海之战都快半年,大敖神君也已入主海中洲龙宫,四海龙族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怕是真的咽下了那口气。”
“而花果山,灵气远没有恢复,又身处群妖环伺的海上,你们这时回去,怕是不安稳。不如在桃石山再待几年,等我从西牛贺洲寻道回来,再行打算。”
老猴拄着灵木拐杖,回首望了望远处的小水帘洞,顿了下,轻笑道:“道友说的也在理,嗯,那就等你看完花果山回来再说。”
“也好。”
姜原点点头,然后看了眼趴在老猴身旁的金毛鼠,笑道:
“金耗子,你真不跟我去?那可是十洲三岛聚会,真正的仙门之宴。”
金大王翻着眼皮瞥了姜原一眼,又瞅瞅昂扬雄壮的五千,呲着白牙叫道:“俺要闭关修行,不想乱跑!”
五千服了妖丹,修为大进,如今又有了敖永传授的化龙之法,前途广大,姜原更不必说,眼看要修得鬼仙道果了。
相反,金毛鼠迟迟没有突破,甚至,修行之路都还不明确,难免焦躁。
但其实,金毛鼠的修行才是正常的,姜原、五千两个才是另类。
不说桃石山三妖仙了,就拿方仙道马英来说,那鬼仙的每一点进步,也都是以年为计。
最终是老猴以身说法,让金毛鼠略微定下心。
老猴的话是:
“小金,你要定下心来,不要去与姜原道友,乃至五千去比。”
“你且看我,修行了二百年,而姜原道友呢,踏入修行才一年,不止修为不弱于我,实力更是比我强数倍,我若如你一般,岂不是要羞愧而死?”
“小金,切记,修行是属于自己的,与其焦躁烦乱,不如脚踏实地。”
金毛鼠对老猴很敬重,听完劝导,虽然还不能做到完全平静,但也不再那么急躁难耐,开始尝试将心沉下。
这次更是抵住十洲三岛聚会的诱惑,要趁着姜原离开,闭关修行。
姜原对金毛鼠的心性变化,十分乐见,此时调笑了一句后,便从法衣里取出最后一瓶天宫灵酒,丢给金毛鼠:“拿着吧,好好修行。”
金大王略显萎靡的精神一下提振,噌的蹦起,一把抱住灵酒,尖声叫道:“算你有良心。”
五千扭头去顶姜原,表达不满:说好的一人一瓶的,怎么能多给金毛鼠?
姜原笑骂道:“那十洲三岛的聚会上,肯定少不了灵酒、灵物,你就莫要小气了。”
说罢,拍打了下坐骑脑袋:“走吧。”
“一路顺风。”
“可别忘了,给俺带回点仙境特产啊!”
云气裹来,直冲青冥,随即一拐,化作一道白气向东疾驰而去。
两日后。
五千踏云而立,头顶是炎炎烈日,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姜原手持一个巴掌大,刻有禽鸟云纹,金色隐线的竹片,环顾大洋。
那贺茂材说,六月初六持此竹令路引,在东海上寻一海市蜃楼,便会有接引者现身。
今日已是初六,为了不错过时间,姜原是昨日抵达,在一荒岛上憩息一夜,今天一早就开始在海上转悠,寻找海市蜃楼。
然而半日过去,毫无所获。
“不能这么闷头乱逛。”
姜原沉吟片刻,当即运气入目,开始施展望气法,便见那黑白分明的瞳孔,很快泛起氤氲灵光。
“五千,升高点。”
五千昂首冲起,与那白云并列,姜原运起灵目俯瞰四方。
瞬间,原本风轻云淡,阳光明媚的大海上,浮现出一团团形色各异的气息。
大多是些黑乎乎,血腥闪烁的妖气,也有一团冲天血光,可能是傲来国的海战,也可能是妖怪厮杀。
“海市蜃楼......”
望了好一会儿,瞳孔发涩,疲倦袭来,依旧没找到目标。
就在姜原要散去瞳孔灵光,歇息一下时,手上竹令突然一闪,其上金线缓缓流动,涌向一个方向。
“五千!”
姜原一声喝令,五千当即扬蹄踏云,嗖的飞去。
不久,视野内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那乌云之下,狂风嘶吼,巨浪滔天。
风暴来袭。
“不对。”
姜原正要躲闪,忽而觉察到异样。
再次望气看去,蓦然发现那风暴内并非想象中的灵气狂涌,而是飘荡着一股如烟似雾的奇怪气息。
姜原低头看竹令,只见竹片上的禽鸟云纹好似活了一般,栩栩而动,那金线则开始打旋儿。
“走,五千,那不是风暴,正是咱们要找的海市蜃楼。”
五千高兴的叫一声,驮着姜原径直冲向风暴。
片刻后到了风暴前,狂风裹着水气扑面而来,吹的姜原发丝飘扬,衣袍鼓荡。
“真风暴?”
姜原一伸手,冰凉的水珠从发黑压压的风暴中飙出,啪啪打在手掌,顿时目露一丝惊异。
突然,一声震吼在风暴内响起:“来者可是‘伏月会’贵客?”
伏月会,便是那十洲三岛聚会之名。
姜原举起竹令,朗声高呼道:“在下应东湘岭贺茂材之邀,前来赴会。”
呼,风暴中似乎有喷吐之声,随即,一道如墨般的飘荡灵气忽地飞出,直直射向姜原手上的竹片。
二者一触,飘忽灵气化作一片斑竹摇曳的山岭,竹令上的禽鸟云纹,一跃而出,展翅没入竹岭。
“唳——”
禽鸟一声嘶鸣,虚影崩散,姜原手上的竹令恢复平静。
“这些十洲三岛的年轻弟子,花样倒是挺多。”
姜原嘴角一扬,暗自调侃,然后期待的望向风暴,他已有了猜测,那接引者,八成是传说中的蜃龙。
然而等了半晌,黑云风暴内,却是悄无声息。
“阁下?”姜原忍不住高声呼唤。
“呼、呼”
伴着沉重的喘息声,一条龙影在风暴中遨游,仰头发出震天龙吟:
“贵客请入,小龙带你去伏月会。”
“有劳了。”
姜原拱拱手,然后收起竹令,轻拍坐骑脖颈,踏云飞入黑云风暴。
穿过一层狂风水幕,眼前便是一亮,只见阳光明媚,风平浪静。
哗啦,一条墨龙从幽蓝大海中钻出,甩着满身水珠伏到姜原身前,龙须飘飞:“此地距伏月岛还有不短路程,小龙将兴云雾带贵客赶去。”
“多谢。”姜原再次道谢。
随后,墨龙咧开血盆大口,朝着姜原猛地一吐,一团如烟似雾的飘忽黑气便将姜原淹没。
姜原正等着腾云驾雾而起时,那墨龙猛地一昂首,从谦卑状态瞬间转化成桀骜,眼珠一鼓,暴喝道:
“小贼,今日你自投罗网,且看本太子如何炮制你!”
姜原一时没反应过来,但随着墨龙的怒喝,他突然一恍惚,如梦初醒。
定睛一看,此地根本不是什么风平浪静,他赫然正处于风暴中央。
头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下方怒浪翻腾,周围一条条龙卷水柱,如万蛇狂舞。
再看面前墨龙,明显是条幼龙,纤细的身躯只有十多丈,其长相与一般的龙明显有差异。
脑袋略短,嘴大,眼珠暴凸,浓密的赤红鬃毛从脖子处一路蔓延到背脊,更奇异的是,下半身的鳞片与上半身,竟然是相逆的。
看清墨龙模样后,姜原的目光,便直直的落到那对圆鼓鼓的暴凸眼珠,那瞳孔好似两颗雾团,一眼望去,神昏迷眩。
姜原晃了晃头,驱散那股迷眩,心头涌上一股熟悉感觉。
他一定见过这条龙,不,准确说,见过这对瞳孔。
在哪?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姜原瞳孔一缩,骤然惊呼:“你是泾河龙王之子?!”
墨龙咧嘴发出桀桀怪笑,乘着云气摆动细长身躯,头颅昂起,居高临下的睥睨姜原:“眼力不错,竟然能认出本太子。”
姜原大惊失色,连忙催动坐骑。
五千狠狠瞪了眼墨龙,奋力一踏,云气从脚下升起,裹起主仆倏地遁飞。
姜原已褪去凡胎,身轻如燕,五千又得敖永传法,经过月余修炼,御使云气更加娴熟,如今已能日行万里,一盏茶的功夫,就能飞驰百里。
然而,五千全力施为,闷头狂飞好一会儿,姜原抬头一看,墨龙依旧在眼前,那暴凸如雾的瞳孔里,流露出嘲弄之色。
墨龙咧嘴讥笑:“进了本太子的蜃气,还想脱身?”
话落,姜原周身浮现出如烟似雾的飘忽黑气,五千踏云而飞,那飘忽蜃气随之而荡,主仆便始终在原地打转。
“呼呼呼”
五千狂奔到开始喘息,依旧无法脱身。
姜原拍拍坐骑,让其停下,不要徒耗精力了,然后冷着脸取出竹令,仰头朝着墨龙怒道:“我乃十洲三岛贵客,你敢欺我?”
墨龙望着竹令眼神一闪,随即面露凶光,杀气腾腾道:“只要你消失的干干净净,不就成了!”
姜原浑身一寒,这蜃龙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第一百七十一章 蜃气
姜原脑中,浮现出在济水河上见过的蜃龙人身,他真是没想到,当日那个,除了相貌奇异,表现并不突出的少年,竟有如此狠辣的心,如此猖獗。
缓缓收起竹片,姜原脸上再无轻松,声若冰寒:
“我只是没有遂你父子之愿,指证济水河伯公子罢了,这就要不死不休?”
“哈哈哈”小蜃龙仰头大笑,满脸鄙夷:“本太子还以为你,真是个无畏无惧的硬骨头呢。”
“现在想服软?晚了!”
小蜃龙脸色一变,瞳孔迷雾一动,姜原周身蜃气当即狂涌。
姜原早已召出分水叉,祭起方鼎,严阵以待,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然而却见小蜃龙动作一顿,扭头望向了远处,表情踌躇。
片刻后,这蜃龙下定了决心,冷冷看了一眼姜原:
“且让你再多活一阵,等本太子忙完,再来炮制你。”
说罢,张口一吐,又一团如烟黑气喷涌而出,汇入姜原周身的蜃气。
随即,蜃气裹着姜原猛地向下坠去,无声无息的没入海中,直沉入幽暗海底,飘在一片海藻丛中。
小蜃龙瞥了眼海面后,一声龙吟,乘着云气,卷着风暴向远处而去,去接待另一个“伏月会”客人。
海底,姜原隐隐觉察到了蜃龙的离去,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后反手提着分水叉,抓紧时间思考脱身之法。
缭绕周身的蜃气,飘忽如雾,却能将海水隔绝在外,透过飘雾,还能看到昏暗的摇曳海草。
“这蜃气,到底是实是虚?”
姜原眉头紧皱。
“五千,再飞一次。”
五千也知现在情形危急,用力一点头,拼尽全力再次施展踏云法。
便见云气一闪,按照往常,早已遁去十多里,可是蜃气一涌,向外一看,依然在那海草丛中,没有异动半寸距离,海底也没泛起一丝涟漪。
姜原苦着脸喃喃自语:“如来佛祖的手掌?镇元子的袖里乾坤?”
但随即就用力摇头,“这蜃龙年纪不大,便是其父泾河龙王,也没有那两位的大能,他就更不可能有那般神通。”
“所以这蜃气,一定有破绽!”
姜原沉吟了下,手中分水叉一震,头顶方鼎展开麒麟阵,心间麒麟丹颤动,体内先天元气狂涌,一瞬间鼓起全身力道,从坐骑背上纵身跃起,猛地刺出分水叉。
轰,一道凶猛气浪横贯而过,那巨潮般的恐怖力量,在如雾的蜃气中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然而,蜃气外的海水没有荡起一丝波纹,海草丛依然是随着海水摇曳。
蜃气一涌,连那气浪痕迹也瞬间抹去。
姜原全力一击,连一般妖仙都不敢正面承受,却没能试探出蜃气的底细。
“宝光覆映,证吾神通!”
刺目金光裹起姜原,嗖的向外遁去,眼看要逃出蜃气,那雾气一涌,姜原眼前一恍,回过神,又回到了原地。
姜原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朱砂符,踏斗步罡,疾呼法咒:
“谨请火府星灵官,符烧神显,辟妖驱邪,神兵火急如律令!”
噗,黄符化作一团火光,姜原快速将其塞入口中,屏息闭气,待到呲呲烟气从口鼻冒出,猛然张口一吐。
黑烟缭绕的熊熊火焰,如冲破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冲向四方,瞬间留下一片滚烫火气。
这是程家兄弟送与姜原的符箓。
蜃气如雾,按照常识,应该惧火。
可姜原再次失望,那火焰荡过,蜃气一涌,便恢复如常。
“食气!”
姜原鼓起体内神龟丹,张口吞吸。
呼呼狂风荡起,缭绕四周的雾气顿时开始疯狂涌入姜原口中。
“不行,撑不住了!”
直吞得腹部欲裂,周围雾气却彷佛无穷无尽一般,根本看不到减弱,姜原只好收起神通,长吐浊气。
之后,姜原使出浑身解数,却全都无果。
武力不行,遁术不行,符咒不行,连方鼎神通都不行......
姜原第一次如此的无力。
那边,五千也在拼命尝试——
踏云冲击,无用!
运起额上龙鳞,尝试操纵蜃气外的海水,无用!
气的那灰驴呲牙怒吼,抬起蹄子疯狂乱踏,发泄心头郁闷。
不知过了多久,主仆俩被折腾的筋疲力尽,一屁股坐下,对视苦笑。
需要提一点,这蜃气内,上下四方皆是一样雾气,但姜原不用御风,便能凌空而立。
“只剩最后之法了。”
姜原愁眉苦脸的仰头,透过幽暗海水,观望海上天色。
“希望那蜃龙不会那么快返回。”
这个期望,倒是满足了姜原,直到夜晚降临,海上海下皆是一片昏暗,小蜃龙都没出现。
“鬼丹!”
姜原一拍肚脐,冷雾从肚脐涌出,姜原随即化做三尺高,冷雾缭绕的清灵之鬼。
“嗯?”
蓦地,雾形小人一颤,露出了狂喜之色,姜原终于觉察到了蜃气的一丝异样。
只见清灵之鬼周身缭绕的冷雾,与那蜃气中的飘雾,竟然隐隐有融合迹象。
同一时刻。
一个被云气遮掩,清气弥漫的岛屿上,在青山碧水,珠树丹花之央,有凤鸟翩翩,灵兽起舞,有猿猴抬酒,白鹭衔花。
又见那排开的桌席上,玄桃,紫李,碧藕,火枣,皆是十洲三岛之灵果,外界只闻其名,难得一见。
“聚窟洲东湘岭,添凤髓一份。”
一声清喝过后,姜原曾见过的贺茂材,周君子,秋宝师兄妹,端着一份如膏玉般的仙羹,飘然而落。
“哈哈哈,贺师兄,周师弟,秋宝师妹,你们可让我们好等。”
几个衣带飘飘,神光满面的年轻人,兴冲冲的迎上来,伸手就要去抓那膏玉仙羹。
秋宝眼睛一瞪,伸手拦下几人,鼓着小脸气道:“什么等我们,明明是贪嘴。”
那几个年轻人爽朗一笑,干脆的承认:“秋宝师妹果然聪慧,一眼看穿我们的心思。”
说笑之间,其中一个年轻人忽地绕过女孩,一把接过那凤髓,转身就往后方跑去:“来啦,瑶池美味来啦。”
秋宝气呼呼的就要追上去,突然一顿,指着远处的人群道:“师兄,那个姜原,好像没来。”
贺茂材两人一眼扫过,当真没有那个曾助他们擒获锦鸡的年轻修士。
周君子耸耸肩:“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秋宝脸色一垮,嘟嘴道:“我还想听他念诗呢。”
这时,一条细长墨龙驮着个修士,撞开遮掩岛屿的云气,盘旋而落。
秋宝扭头看去,脸上郁闷登时散去,笑呵呵道:“师兄,是个新来的小蜃龙哎。”
那蜃龙将身上客人放下,听到这话,身子一扭,化作个矮个,瞳孔奇异的少年,快步走过来,拱手见礼道:
“在下是泾河龙王第八子,见过三位上仙。”
“你比我还矮啊。”
少女秋宝抬手比划了下,满脸开心。
小蜃龙露出讨好表情,正要说些恭维的话,脸色突然一变:
该死,那人不是还没修成鬼仙么?
顾不得再攀交情,小蜃龙忙一拱手,“小龙还要事务在身,且先告退。”
说罢,纵身化作墨龙,蹿出云气,极速而去。
秋宝望着遁去的龙影,赞道:“这小蜃龙,倒是个勤快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威扬将军庙(二合一)
幽暗海底,一群斑斓海鱼摆着尾巴游来,往水草丛中一钻,倘佯耍玩了会儿,眯起眼睛休憩。
突然,一片无形的诡异气息滚过海草丛,惊得鱼群哗的一散,打破了海底的静寂。
等那受惊的海鱼小心的从藏身的石缝、草丛露出脑袋,眼珠转了又转,见海底并无异象,眨巴了几下眼后,便吐着泡泡重新汇集成群。
海底刚恢复平静不久,一条细长墨龙轰地坠下,裹挟而来的狂风云气将海水搅得涡流翻涌,礁石海草一片狼藉。
没来得及逃离的鱼群,直接被卷进漩涡,啪地碾成血沫,海中一片血色渲染开来。
“该死的小贼,属老鼠的么,这么能逃!”
那墨龙鼓着暴凸眼珠左右一扫,知道自己又来晚了一步,顿时狰狞怒吼,龙尾一甩,海底好似火山喷发,礁石崩裂,狂涌的水浪一层层向四方压去。
发泄了怒气,墨龙昂首望了眼渐渐落下夜空的明月,冷哼道:“马上天亮,我看你还能跑多久!”
说着,墨龙瞳孔里蜃雾闪动几下,搜寻到那丝飞速逃窜,若隐若现的气息后,身体一摆,化作一道墨影划过海底,再次追去。
......
“遭了,天要亮了。”
闷头逃窜的姜原,体内忽然有股燥热涌起,登时大叫不好,匆忙间抬头一瞥,果然,昏暗海水上方,渐渐浮现了微弱曦光。
却说姜原使用鬼丹化作清灵之鬼后,周身萦绕的冷雾,与蜃气内的飘雾诡异融合。
他刚狂喜,以为找到了脱身之法,不想那两者融合之后,他不仅依然无法逃出去,更是与这蜃气勾连到了一起。
就像,他这三尺小人,变作了蜃气中的精灵。
唯一的收获,是能够驱使这团蜃气了。
从狂喜到失望,再到浮现一线生机,没等姜原平复心情,便觉蜃气异动,其内飘雾雀跃,像是迎接母亲的幼崽。
姜原立即明白过来,是那小蜃龙返回了,果断驱使蜃气逃离。
借着蜃气对小蜃龙的感应,姜原总能在小蜃龙即将追上时,猛地拼力加速,险之又险的逃脱。
然而,他能觉察到小蜃龙,那恶龙也能感应到蜃气,甚至双方一旦距离够近,小蜃龙还能操纵蜃气,有一次就是这样,差点就将姜原留下了。
就这么一追一逃,一整夜过去了,致命危机再次降临——
天亮后,鬼丹失效,姜原便要恢复人身,失去对蜃气的控制!
“怎么办?”
通过蜃气,姜原可以感觉到,那小蜃龙正极速接近,急的心头冒火。
“啊呃——”
突然,五千发出一声嘶叫,提醒姜原看前面。
在海底狂飙的蜃气中,一个与蜃雾勾连的三尺小人,仰头一看,就见前方赫然出现一条绵延无尽的海岸。
“陆地......傲来国?”
姜原脑中闪过灵光,也来不及细想计划了,随着他的心念一动,那如烟如雾的蜃气倏地从海底飘出。
“嘶!”
姜原所化清灵之鬼浑身一颤,灼热的刺痛感袭来,使得姜原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便见昏沉的海面上,一片片微弱白茫正从遥远天际渺渺泛起。
强忍着灼烧痛感,一眼扫过前方海岸,仓促选了个方向,那如烟如雾的蜃气便掠过海面,飞快飘向陆地。
身后远处的海面,轰然炸开,怒冲冲的小蜃龙蹿起水浪,瞪眼咆哮:“小贼,你以为上了岸,就能有活路?做梦!”
其实此时,这泾河龙王第八子也是骑虎难下。
他决不能让姜原顺利逃脱,然后到十洲三岛去告状!
“该死,那到底是什么神通,明明没有鬼仙道果,为何能化身清灵之鬼?”
小蜃龙恨恨暗骂。
那蜃气本质是神魂之力,因他年龄不大,修炼还不深,其蜃气却是无法困住修得阴神的鬼仙。
因为对于阴神来说,那蜃气就如一团普通迷雾,稍微适应之后,便能脱身而出。
小蜃龙对姜原出手前,还衡量了好一会儿,确认姜原的确是刚铸成仙基,并未出修得鬼仙道果后,才决心出手泄恨。
但他却没算到姜原竟有此诡异神通,一下陷入了尴尬境遇。
“此人定然是想逃进人烟稠密的城镇,让我投鼠忌器,绝不能让他如愿!”
哼哧,小蜃龙气的口鼻直喷火气,然后咧嘴低吼一声,摇头摆尾窜上天空,召来云气掩住身躯,紧追着那远去的蜃气而去。
“叽喔呜——”
冲上海岸的姜原,刚掠过一个渔村,便听到了村中的鸡鸣,身上的灼烧感愈发滚烫。
“坚持,一定要坚持!”
姜原咬着牙,御使着蜃气冲进荒野,他也没空去辨别何处有大城镇,只循着心头的那点灵光,拼命狂奔。
蓦地,蜃气一震,姜原顿时感觉自己对蜃气的操纵,出现了一丝迟滞。
“那恶龙追上来了!”
便见一个云团划过昏朦天际,极速而来,那云团中有龙影扭动。
更糟的是,姜原身上的灼烧到达临界,不止是滚烫的刺痛,他的清灵之鬼化身,也开始出现了崩散迹象。
“难道真要功亏一篑?!”姜原心头不甘怒吼。
绝望之际,忽然觉察到了一股浓郁的香火之气,姜原想都不想,本能的往那地方冲去。
一丝红晕,从遥远的天际溢出,那浩大的太阳之气轰然荡向四野八方,太阴退散。
噗,三尺雾形小人崩散,化作冷雾,一身赭黄法衣的姜原从冷雾中狼狈显出。
铛!
洪亮钟声响起,一座庄严庙宇,缓缓推开大门。
两个提着扫帚的仆人踏出门槛,正要清扫门前石板路,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仆人忽地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冲同伴叫道:
“小亮,你有没有感觉一股怪风?”
那同伴瞅瞅说话的仆人,翻了个白眼道:“你又想捉弄我?”
年轻仆从急忙道:“不是,我真感觉到一股怪异气息,你看,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同伴不屑的一指身后神庙,讥笑道:“威扬大将军在此,何方邪祟敢到此作乱,你也不编个好点的?”
年轻仆人瞪了眼同伴,一甩头,气呼呼道:“行,行,是我撒谎,赶紧扫地吧。”
哒哒哒,几个绣衣骑士纵马而来。
两个仆从抬头一看,立即恭敬的上前迎接:“拜见大人!”
那当先骑士一拽缰绳,座下骏马扬蹄嘶鸣,哒的停在神庙门前,然后看了眼庙宇后,探身问道:“最近香火怎么样?”
仆从连忙回道:“大将军的神名如今已家喻户晓,昨日,还有邻郡的信徒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那骑士满意的点点头,顺手丢出一把铜钱:“很好,你们都有功。”
“谢大人赏!”仆从欣喜的接过赏钱。
“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添炷香。”
那骑士回身吩咐了随从,翻身下马,踏步向庙内走去。
早已听到动静的庙祝,率着一众管事,快步奔到天井,齐刷刷的朝那骑士行礼道:“拜见宋缇骑!”
“不用管我,且去准备迎接信徒香客,操持好神庙。”
宋缇骑挥挥手驱散众人,按着腰上佩剑径直走向香火大堂。
“是她?”
院中角落的屋檐下,无人看到的蜃气中,姜原望着那宋缇骑,露出惊讶。
“阁下认得我姐姐?”
说话的是一团香云笼罩的飘忽身影。
“她是将军的姐姐?”
姜原瞬间转头看过来,面上惊讶更甚。
香云下的身影,一身华服,头戴高冠,年岁不大,长相俊美,右边眉角有三颗醒目的黑痣,白皙无暇的皮肤加上那透明身躯,简直好似一团瓷光。
姜原的目光在那三颗痣,及白皙皮肤上停留片刻,试探问道:“将军的俗名可是,叫宋晖?”
香云身影惊异的看看姜原:“我生前之名确是宋晖。不过,阁下既认得我姐姐,却不知晓我,倒是有趣。”
姜原几乎脱口就要追问,“你是不是死在落叶岭,被乌金妖王吃了?”
虽然话没说出口,但姜原心头直感叹世事奇妙。
当初,姜原为了寻找九穗禾,进入傲来国内打探消息,听闻迎仙观有个长春仙人,是个得道真仙,便去拜访。
结果那长春仙人是个与落叶岭妖王勾结的妖人,迎仙观的地窖里填满了尸骸。
揭开这一真相的,是傲来国执金吾下属,一个绰号“母夜叉”,名为宋绮红的女缇骑。
而那宋绮红,是为寻找在迎仙观失踪的弟弟,宋晖。
之后,在这心念弟弟安危的女豪杰的全力促使下,有了东海龙宫七太子率水兵攻打落叶岭的大战。
姜原趁着大战潜入落叶岭妖府,寻得九穗禾,然后投入方鼎,有了麒麟丹、麒麟阵。
却是没想到,那个堪称事件导火索的“宋晖”,而今竟然成了神祇。
“威扬大将军”,这是宋晖的神号,这座庙宇,便是他的神庙。
方才,姜原恢复本体之前,借着最后一丝余力,将蜃气滚入神庙。
旁人看不见蜃气,但神庙之主,却是清晰的察觉到了外来者。
本以为是什么山野鬼怪,就想命手下鬼差、鬼判打发了,可神念扫过,顿时从神座上惊起,亲自现身前来。
那宋绮红走入神庙时,姜原与这大将军刚互相拜见。
“其实,在下与宋缇骑也只有一面之缘。”
姜原组织了下语言后,回道:“我曾在寻仙问道时,去过迎仙观,正好撞上宋缇骑大破妖人阴谋,之后,在下便出海了。”
“原来如此,不想你我还有这份因果。”
威扬将军明显不想谈自己惨死经历,点了下头后,便指着困住姜原的蜃气,转移话题道:“阁下这是遇上了麻烦?”
姜原立即期待问道:“将军可能解开这蜃气,助我脱身?”
威扬将军沉吟了下,眼中泛起神光,仔细打量蜃气,半晌后,又一抬手挥出一片香火之气试探。
嗡,如烟如雾的蜃气一沾香火,登时动荡起来,里面的姜原只觉眼前一恍,便被浓郁的迷雾吞没,一眼望去,茫茫迷蒙。
“将军?”姜原惊呼。
几息过后,迷雾散去,威扬将军那白瓷一般的身躯,再次显现面前,然后无奈摇头道:“抱歉,我也破不了这蜃气。”
想了下,神祇又道:“不过这蜃气乃是神魂之力所化,依我看来,应该有两个法子可以破解。”
“将军请指教!”姜原当即拱手。
“其一是除去这蜃气的主人,没了根源,这蜃气自会消散。其二,便是从内将其炼化。”
威扬将军话落,姜原直接问第二个法子:“那不知,如何才能将其炼化?”
“炼化神魂之力,要么用相应法术,要么便是,用阴神。”威扬将军悠悠道。
“阴神......”
姜原眉头微皱,难道要强行突破?
自从月前在桃仙庄园,与大敖神君对话时顿悟,姜原的阴神就已呼之欲出,只要他愿意,就能闭关出阴神。
不过他担忧灵肉不一的问题,并不急着突破,准备等这两月了解了海中洲之事,去往方寸山后,再行打算。
此时冒着风险突破,值不值?
“吼!”
姜原犹豫着,一声龙吟从天而下,震得神庙瓦片跌落,窗台狂抖。
“什么动静,打雷了?”
小蜃龙施了法,凡人听不出龙吟,只听到一阵轰隆震响,就见房屋乱颤,慌忙抱头惊呼,拼命向神庙外跑去。
正在给弟弟神像添香的宋绮红,见面前香炉一阵摇晃,连忙去扶,扭头要招呼人来处理,却见那庙祝早已一溜烟跑出去。
宋绮红一股怒气上来,稳住了香炉,确定神像无恙后,提着剑奔到院子,仰头怒道:“大晴天,哪来的雷?”
“姐姐!”
威扬将军惊呼,连忙挥手。
一团烟气渺渺的香火香云,登时自神庙内升起,化作凡人不可见的红光,罩住整个神庙,那震天龙吟瞬间若不可闻。
宋绮红没发现异样,当即冲到神庙外,冲着一众人怒叱:“你们身为庙祝,竟然不顾神祇,简直失职。”
众人都知道这女人的绰号,哪敢还嘴,连忙讨饶。
下方喧闹之时,没人看见,一团缥缈云气笼罩在了神庙上空。
眼珠暴凸的墨龙从云中探下头颅,咧嘴血盆大口,声若轰雷:
“下方小神,吾乃龙族太子,前来捉拿恶贼,莫要包庇,免得污了神名!”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决心
小蜃龙的怒叱声滚滚而下,威扬将军的眼神开始闪动,面露迟疑。
他这神庙虽然在姐姐和家族的大力扶持下,香火旺盛,而香火旺,神力就强,但是轮天箓品阶,只是个七品的社神。
龙族太子,不是他这小小神祇能对抗的。
“好个无耻恶龙,竟然青天白日之下,颠倒黑白!”
姜原暗道不妙,怒声驳斥了半空的墨龙后,向威扬将军解释道:
“将军莫要听这恶龙污蔑!他也不是四海太子,其父乃是泾河龙王,前月他们父子要谋夺济渎河伯神位,因我不愿助他们指控河伯,被其忌恨。”
说着,又取出贺茂材所赠竹令,展示给威扬将军:
“我受十洲三岛仙门弟子所邀,前来东海赴宴,这恶龙不知怎的,恰好担任迎客脚夫,便趁机报复,要置我于死地。”
“将军,这恶龙罔顾仙令肆意行凶,才是真正的大罪,那十洲三岛定饶不了他!”
威扬将军听得一愣一愣。
傲来国与南瞻部洲隔着大洋,除了那五岳四渎名号响亮,隐约听闻过一些,那泾河龙王,威扬将军就没听过了。
不过敢谋夺四渎神位,定然非是一般人物,但是,再厉害,难道比得上十洲三岛?
听闻姜原是十洲三岛客人,威扬将军心下就有了偏向,目光落到那禽纹金线竹片,好奇道:“这是?”
姜原当即道:“此乃十洲三岛盛宴的路引!”
“竟是仙地贵客,有失远迎。”
威扬将军主动拱手,姜原那颗紧绷的心,终于一松。
其实,一个刚封神的七品神祇,无论是对于小蜃龙,还是现在的姜原,连个“上神”都称不上。
姜原所依仗的,以及小蜃龙忌惮的,是威扬将军背后的神道体系。
云端的小蜃龙,见到下方威扬将军的作态,登时大怒:“小神,你当真要包庇恶贼,助纣为虐?”
威扬将军头顶香云一晃,垂下流苏般的香火之气,将威扬将军衬托的神光艳艳,气势不凡。
“请问龙子,是奉何命令追拿此人?”
香火之气缭绕的神祇,朝着小蜃龙恭敬的拱手问道。
小蜃龙一下被激怒了,该死的毛神,竟连声“太子”都不叫!
“我母亲乃西海龙王亲妹,我父乃玉帝亲封‘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我大哥是淮渎龙王!我要拿个贼人,还要向你这小小毛神报告?”
云端上的墨龙气的龙须乱舞,唾沫飙飞,一阵嘶声怒吼过后,猛地蹿下云团,一头撞向笼罩在神庙上空的烟渺香云。
轰!
香火香云瞬间动荡,整座神庙蓦然一颤,那神光艳艳的威扬将军闷哼一声,周身气势一下弱了三分,目露惊恐。
这便是龙子之威吗,当真可怖!
小蜃龙依然不解气,瞳孔蜃雾狂涌,摆动身躯绕着神庙游了一圈后,再次高高昂起头颅,打算一举击破神庙法罩。
就在这时,姜原在蜃气团中怒声喝斥:“小蜃龙,你敢欺辱天箓正神,是铁了心要将整个泾河龙族,送上剐龙台吗?”
小蜃龙眼中的暴怒癫狂猛然一凝,俯冲之势骤然一滞,随即脑袋凑到神庙上空,死死盯着姜原:“本太子不是吓大的!”
姜原仰头直视那颗巨大龙头,冷笑道:“那你就试试,整个泾河龙族与我陪葬,我也不亏!”
小蜃龙双目喷火的瞪着姜原,而姜原丝毫不惧。
突然,小蜃龙怒气一敛,缓缓直起身躯,舍掉姜原去看威扬将军,然后就见那龙子缓缓开口道:
“威扬将军是吧,我不知你为何非要包庇此贼,但,你我谈个交易如何?”
姜原心头涌起不妙预感。
小蜃龙似乎觉察到了姜原的不安,斜眼一个嘲讽,不等姜原反应,便大声道:
“将此贼交于我,我泾河龙王之子、西海龙王外甥,便欠你一个人情!”
说罢,小蜃龙傲然挺起头颅,满脸自信。
姜原直直的望向威扬将军,心头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威扬将军此时陷入了纠结。
先前他以为能用天规戒律,给小蜃龙讲道理,将其逼退,却不想他不过才刚挤兑了一句,这恶龙便直接出手攻击,可见其暴虐。
说实话,威扬将军惧怕了。
偷偷瞥了眼姜原,暗道此人说是十洲三岛贵客,又言辞凿凿恶龙已身背大罪,即便是真,可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眼前危机却是迫在眉睫。
要不,就答应恶龙?还能得到一份大人情!
这恶龙身份显赫,有其相助,自己定然能在神道上走的更远,届时,自己有了更高神位,或许还能度姐姐成道。
就在威扬将军心头天平,一点点倾斜时,其心念的姐姐,宋绮红,有了动作。
却说方才,小蜃龙怒吼冲撞香云法罩时,宋绮红正在神庙门口训斥,突然间,轰隆震响,神庙颤动。
惊得宋绮红,连同低头听训的庙祝等人,惊惶张望。
朝阳已在天边露头,天光虽还有些昏沉,但已不影响视线。
那宋绮红,连同低头听训的庙祝等人,被异象惊得惊惶张望,然而瞪了半天眼,却什么都找不到。
“到底是什么动静?”
经历过了神怪之事,又一手操办了弟弟的封神,宋绮红的见识早已超越凡俗,念头一转,想到相关传说,拳头一下攥紧:
“莫非,是弟弟出了事,有邪魔在侵扰神庙?”
“不管是不是,有备无患!”
宋绮红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有了猜测,当即展开行动。
便见这女豪杰一转身,指着神庙众人高喝道:“你们,立即为威扬将军举行祭祀法事。”
庙祝、管事、仆役,都是宋家安排而来的,并非修行中人。
数月来,虽然也曾见识过威扬将军的显灵,长了些见识,但依然没超脱凡人局限。
甚至,正是因为知晓了神祇为真,反而对鬼怪邪事更加惧怕。
先前神庙震荡,就已经把这一众吓得不清,又见此时震响连连,异象频发,就愈发惊恐。
特别是宋绮红的表现,更是一下坚定了他们的猜想——
当真有邪祟作怪!
有人当场就想跑。
宋绮红脸色一冷,呛的拔出佩剑,剑光闪过众人面庞,想逃之人心头一寒,瑟瑟发抖的缩在原地。
“没听到我说的话?还不快去祭祀!”
宋绮红唰的甩了下剑刃,庙祝、管事如梦初醒,慌忙领着众人奔入神庙,然后拥拥攘攘的悬旗幡,摆香坛,上牲祭。
姜原喝阻小蜃龙时,一场祭祀在神庙内快速铺开。
随即祝神咒的诵念声回荡,心头正纠结的威扬将军,周身缭绕的香火蓦然涌动,然后往其身上一裹,化作一身金甲。
金甲覆身的威扬将军,彻底没了俊美年轻人的形象,而是与伫立在祭坛上的神像一模一样,威严更甚。
同时,祭坛上的香火渺渺升起,没入罩在神庙上空的烟渺香云,那香火法罩愈发厚实。
“祈求慈心佑生威扬大将军,祛除邪祟,护我等平安。”
威扬将军心头浮现出庙祝等人的愿望。
“弟弟,姐姐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一个声音涌来,威扬将军瞬间扭头,就见宋绮红站在他的神像前,咬着嘴唇默默祈愿。
信众的祈愿,姐姐的关切,促使威扬将军下定了决心。
“太子殿下,我答......”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三日
威扬将军仰头,话刚说了半截,那小蜃龙登时狂喜。
而姜原,则一颗心瞬间坠入深渊,一咬牙,召出方鼎、兵器,拍拍坐骑,就要拼命一搏。
“弟弟,我不知道你现在遇上了什么麻烦,但是......”
宋绮红的祈愿还在继续,那张英气十足的面庞上,已退去担忧,满是鼓励,以及骄傲。
威扬将军表情一顿,剩下的话咽在了口中,只有宋绮红的声音,在心间回荡:
“但是,你现在是比姐姐厉害百倍的神,不要再像以前一样,遇事总想避让,总想找姐姐帮忙,姐姐只是个凡人,已帮不了你,今日你的路要自己走。”
宋绮红语气变得激昂:
“‘威扬’,那是姐姐对你的期许,也是你的尊号!所以,不要怕什么邪魔,拿出气势击败敌人,做个自强不息的强大神灵!”
“自强不息......”
威扬将军低声呢喃。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死前的经历。
为了求活,他出卖同伴,出卖尊严,任由长春妖人凌虐作践,作出了无数令人作呕的行为。
每当回想起那副丑态,他都恨的双目发红,不是恨那长春妖人,而是恨自己的懦弱!
威扬将军那掩在金甲下的脸庞,狰狞如鬼,扭曲到变形,那香火神躯都开始颤动,崩溃。
小蜃龙等了半天,迟迟等不来威扬将军的下半句话,不耐烦了。
威扬将军话虽没说完,但谁都听出了其意思,于是,小蜃龙直接催促道:
“喂,你既然答应了,就别发愣了,还不散去香火法罩?”
蓦地,威扬将军扭头看向姜原,周身香火喷涌,朗声喝道:
“吾乃慈心佑生威扬大将军,阁下入我神庙,可是有愿祈求?”
姜原一愣,反应过来,当即深深一揖,恭声道:
“在下姜原,请威扬大将军庇护。”
威扬将军用力点头:“好,本神便应下你的祈愿。”
姜原大喜,随即歉意道:“在下此时行动不便,无法添香,之后必当还愿!”
威扬将军笑了一声,伸手一召,一把红缨枪落入手中,朝天一指:
“龙子大人不是问本神为何庇护此人吗,现在我回答你:他入了我庙,向我祈愿!”
“该死的毛神,竟敢戏耍本太子!”
小蜃龙已经气的浑身发抖,闻言,再止不住暴怒,血盆大口一张,一口咬在香火法罩上。
嗡——
那香火香云登时剧烈颤动,濒临崩散,威扬将军身体一颤,周身香火瞬间黯淡。
轰,整座神庙开始剧烈震荡。
“不好啦,庙要崩塌了,快跑啊!”
庙祝、管事一众惊恐大喊,哪还顾得上什么祭祀,连滚带爬的就往外跑,然后撞开拦在门口的宋绮红的随从骑士,闷头逃窜。
“都给我留下,留下!”
眼见如此异象,宋绮红肯定自己弟弟定然遇上了大敌,急忙提着剑去追庙祝。
“姐姐,不要管他们了,你快离开神庙!”
突然,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传入脑中,宋绮红脚步一顿,本能的望向供在法坛上的神像,“弟弟?”
神像上烟气一晃,闪过个金甲身影,随即,宋绮红脑中再次响起:“姐,快走!”
宋绮红虽然担忧弟弟,可环顾四周,只见天摇地晃,却看不见一点情况,明白这已非是她一凡人可掺合的了。
“弟弟,记住,你已经比姐姐强大,你一定能打败所有敌人!”
宋绮红红着眼,冲着那神像大叫一声,转身奔出神庙,然后接过随从手上的缰绳,跨上骏马狂奔。
一路跑出五六里,方才止住坐骑,扭身眺望远处神庙,弟弟,你一定行!
目送姐姐离开,威扬将军再无顾忌,提起红缨枪冲天而起,“恶龙,我乃天箓正神,你敢犯我神庙?”
“将军不要去!”
姜原的提醒声还未落下,那小蜃龙瞥了眼气汹汹而来的威扬将军,松开撕咬的香火法罩,一个扭身摆尾。
砰!
威扬将军如炮弹般倒飞而回,重重摔在姜原面前,身上的香火金甲一阵崩颤。
成神不到一年,天箓才七品,即便香火旺盛,神力不俗,但也远非龙子的敌手。
“不自量力!”
小蜃龙面露不屑,俯身再去冲撞香火法罩。
“蜃龙!”姜原骤然大吼:“你当真要将你泾河龙族,整个葬送么?”
“别白费力气了!”
小蜃龙打断姜原,表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本太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事后便去自首投案。”
“不过在此之前......”
小蜃龙眼中的恨意,看的姜原都忍不住发怵:“我定要将你抽髓剥皮,以泄我心头之痕!”
“好!”
姜原近乎癫狂的吼道:“既然你恨我,我也恨你,那此事,便由你我一对一解决!”
小蜃龙动作一顿,不再去撞濒临崩散的香火法罩,眼珠闪动:“你要说什么?”
姜原朝天竖起三根指头,“三天!三天后,我会走出此庙。”
“只要等上三天,你不仅不用背负凌辱神祇,大闹神庙之罪,我还会说服将军,不去告发你。”
姜原又将那竹令展示了一下,“届时,我还会将这路引亲自毁去,你也不用担心十洲三岛追责。”
“所以,三天后,就你我,一决生死,你若赢了,一切麻烦都将消散。”
姜原开始还是激动怒吼,说到最后,只剩平静,待到说罢,脸上已无半点波澜。
小蜃龙盯着姜原呵呵冷笑:“你似乎很有信心?”
姜原平静回道:“莫非你这泾河龙子,龙王外甥,没信心?”
小蜃龙瞳孔里蜃雾飘荡,“你若是用那怪异神通,逃了呢?”
“我的神庙在此,我跑不了,便以本神为担保!”
威扬将军从地上慢慢爬起,拄着红缨枪,高声道:“若是姜原道友潜逃,我便认你为主,与你泾河龙府为奴!”
“将军!”姜原感激。
“呵呵,虚情假意!”
小蜃龙冷笑一声,“本太子就等你三天又何妨。”
话落,那墨龙长啸一声,召来云气裹起身躯,落到神庙旁的一座山岭上。
“我在那山上,看着你,别耍花样!”
恶龙离去后,威扬将军望向姜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姜原却嘴角一扬,笑道:“将军,要耽误你三天香火了,放心,在下日后必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成仙、战启
是夜,威扬将军庙后宅。
月光下,一团如烟如雾的蜃气,其内端坐个赭黄身影,伏着头雄壮异兽。
香火缭绕的白瓷神躯,在几个夜间显身的鬼差、鬼判簇拥下,站在庭院中紧张的盯着蜃气内的身影。
眼见姜原即将入定,威扬将军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
“凝结道果乃是大事,若是出了差错,怕是有误大道。不如,姜道友再准备一日?这才第一天,还有两日呢。”
蜃气内的姜原,看着那神祇微微摇头,“夜长梦多,我怕那恶龙回过神来,反悔。”
现在姜原算是明白了,泾河龙王一家子,怕是没几个正常性子。
且不说几百年后,那泾河龙王敢擅该天庭雨数,那小鼍龙,敢强占黑水河府、吃唐僧肉。
只看这小蜃龙,姜原只不过是违逆了一下泾河龙府的意志,而他们谋夺济渎神位失败,也在于泰山府君,非是姜原。
甚至,姜原即便顺从他们,有泰山府君在,他们那日也定然无法得手。
可就是这样,这条小龙就敢冒着获罪于十洲三岛的风险,报复姜原。
或许,他们对泰山府君敢怒不敢言,就把那日的失败,都归罪在了姜原身上。
所以说,这家子都不正常。
一个龙王,难道不知天规戒律?一个龙子,即便落魄,难道不知取经大事?
以及这小蜃龙,只为了一口气,就搞成如今这幅境况。
只能说,所谓劫数,皆是源自天性不足。
“不过这场劫数,是你蜃龙的劫,而非我姜原!”
姜原深吸一口气,冲蜃气外的神祇一点头,微闭双目,入定。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
静心口诀在心间流淌,那积郁心头的愤恨情绪,渐渐散去,心如静湖。
一个舞动的金甲猴影在识海中浮现,那是孙悟空曾用猴毛演示过的仙道修行,姜原观摩体悟。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玄妙的韵味在姜原心头萦绕开来。
然后,姜原不急不缓,好似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一般,自然而然的运起了《玄阴洞微经》的鬼仙法门。
便见月光盈盈而来,本要落向姜原,却被那蜃气阻隔,随着姜原法门运转,太阴不断洒下,很快将蜃气侵染得荧光闪闪。
不得太阴滋养,《玄阴洞微经》的法门流转变得迟滞,姜原眉头无意识的皱起。
幸好这时,头顶的月桂枝泛起清冷光泽,其内蕴藏的太阴之气倾泄而入,姜原舒展眉头,面显微笑。
不知不觉间,姜原忘记了蜃气,恶龙,神庙神祇,十洲三岛海中洲,乃至西游世界,最后,遗忘了自己。
“我是东隅乡的姜本初,还是穿越者姜原......”
姜原只觉自己化作了一团轻雾,无知无觉,飘飘忽忽。
蓦然,一道冷光从天而下,刺入这团飘雾,姜原恍惚间“抬头”,就见一轮明月悬在高空。
呼,身下涌起一阵风,那风轻柔又灵动,托着他这团飘雾,向那明月飞去。
“好冷......”
飘到明月前,一股冰凉袭来,姜原打了个寒颤,蓦然清醒——
“我在修行鬼仙!”
然而他这一醒,那明月猛地开始颤动,好似破碎的镜子,出现一道道裂纹。
裂纹之间,浮现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容,那是一个相貌端正,但眼泡肿大,眼神萎靡,精神颓废的青年。
“那是前世的我?!”
姜原心中一闪,顿时,不仅明月在碎,连他这团飘雾,也开始动荡,出现崩散迹象。
“不好,要失败!”“怎么办?”
两个念头几乎同时闪出,姜原所化飘雾愈发震荡。
突然,福至心灵,姜原脑中浮现出静心口诀:
“冰寒千古......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黄钟大吕之音,涤荡而过,扫去姜原神念上的尘污。
飘雾、明月,全都止住了崩散之势,维持在将散未散,将破未破的状态。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一道灵光闪过,姜原再不迟疑,纵身一跃。
轻风再起,托着那飘散雾团噗地没入明月。
明月中显出一个缥缈身影,只是那身影,一会儿是个面如无暇美玉,身姿伟岸的清逸少年,一会儿是个相貌端正,精神萎靡的颓废青年,变化不定。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先前的变故,已让姜原有了心理准备,此时果断再诵静心口诀。
哗,明月放光,那缥缈身影昂首长啸,便在皎洁的月光中飞升而去,化作一道飞仙。
那飞仙直冲青冥,一头撞上一个横亘天地的巨门,轰隆一声,大门破开,飞仙身影飘然而去。
“恭贺道友今日出阴神,道果成!”
耳边传来威扬将军的祝贺声,姜原本能的扭头,这一动,身子好似没了重量,忽地飘去。
没等他看清说话者,面前一晃,蜃气迷雾汹涌而来将他吞没,雾中隐隐有龙影游动。
那龙影便是小蜃龙的元灵,只有阴神方才能觉察。
“这是蜃气!”
姜原恍然,然后立即低头打量自身,就叫见他此时赫然是个透明的袖珍小人。
与他用鬼丹所化的清灵之鬼相比,少了那萦绕的冷雾,但多了清灵与纯净。
“成了!”
狂喜涌上心头,姜原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
一股无形无质的浩大伟力从天而降,淹没狂笑的小人,继续向下,直至轰入闭眼端坐,宛如石雕的赭黄身躯。
下一秒,那身躯睁开了眼。
“嗯?”
姜原对那伟力毫无察觉,只觉自己笑着笑着,忽然就回到了体内。
蜃气之外,威扬将军身旁的鬼判,突然露出艳羡目光,低声叹道:“天寿加身啊。”
却是姜原生命气息膨胀的一瞬间变化,被这鬼判扑捉到了。
“恭迎仙人!”
感叹过后,那鬼判与鬼差,朝着蜃气中的姜原深深一礼,恭敬祝贺。
姜原被惊醒,刚要转头看去,便被五千一下扑倒。
那灰驴兴奋的啊呃狂叫,又是用脑袋顶姜原,又是呲牙虚咬,甚至伸出舌头舔。
“好了好了,你是驴,不是狗。”
姜原嫌弃的推开坐骑,但脸上笑容一直没消失过,安抚好了激动的五千,姜原才起身向蜃气外的阴鬼回礼:“诸位不用客气。”
“道友,不,仙人真不愧是十洲三岛贵客啊,说成鬼仙,便成鬼仙,令我等敬服!”
威扬将军拱手开口,满脸的敬仰。
“将军过誉了。还有,不过一鬼仙,算什么‘仙人’。”姜原摆摆手表示谦逊。
从欣喜中冷静下来,回想方才险些失败的惊险,姜原不由暗道,看来那灵肉不一的隐患,果然会成为修行路上的麻烦。
多亏了那静心口诀,在关键时候,帮他抵御住迷障。
宝光术,静心口诀.....如此玄术,怕是来历不浅,等回到了南瞻部洲,或许该去金毛鼠得法的地方,去看一看。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该死的蜃气!
至于炼化蜃气之法,白日里他便与威扬将军探讨过了。
“且先一试。”
姜原稍作沉吟,开始第一次主动出阴神。
沉心静气,内观存神,体内的氤氲先天元气,登时化作一阵轻风缓缓飘起,姜原神念一动,乘着这股轻风,飞升天门。
呼,一个飘忽的三尺袖珍小人,从姜原天灵一跃而出。
没等姜原体会天地,蜃气汹涌而来,化作迷雾将他吞没。
姜原的阴神凌空飘浮,动也不动,全力施展神念搜寻迷雾中的龙影,即小蜃龙的元灵。
“嗷——”
一声龙吟闪过,龙影在迷雾中摆过。
“找到你了!”
姜原大喜,阴神应声而动,那袖珍小人便扑向龙影。
噗,迷雾震荡,姜原扑了个空。
“不急,再来。”
姜原毫不气馁,悄然等待。
不久,龙影再现,阴神瞬息而动,那龙影觉察到危机,立即逃窜。
随着一追一逃,蜃雾剧烈涌荡,直至小人一把抓住龙影尾巴,然后在龙影的奋力挣扎摇摆中,一点点攀上龙身,期间几次差点被甩下。
终于,小人艰难的爬到了龙影额上,视线落到龙影眼珠。
“吼!”
龙影发出绝望吼叫,蜃雾震荡的愈发狂乱,但那小人丝毫不受影响,一手拽住龙角,一手探入龙影眼眶,然后用力扣动。
“呜——”
龙影惨叫一声,一颗雾蒙蒙的眼珠落入了小人手中,接着,小人动作不停。
轰!
当龙影的两颗眼珠都被扣出之后,整个蜃气团瞬间崩散。
而那小人,身子一晃,便直接遁回体内。
“啊呃!”
姜原阴神返回,睁开眼,五千已发出兴奋的嘶吼,蹄子一踏,冲天而起,在神庙上空肆意狂奔。
自由恢复的喜悦,让姜原也忍不住想御风遨游。
“恭喜仙人脱得牢笼!”
威扬将军率阴鬼齐声贺喜。
“哈哈哈,多亏将军指点。”
姜原笑的合不拢嘴。
于此同时,从蜃气中脱身而出,恢复了与天地的连接,姜原终于体会到了鬼仙之妙。
一言以蔽之:“清灵!”
天地清清,好似没有什么能阻挡姜原的目光,仰目可望九霄青冥,俯身可看地府阴曹。
万物灵动,那风,那灵气,乃至月光,都好似被驯服的宠物,招之即来。
这是外,而内,则是身清气灵。
姜原往那一站,体内先天元气不用他操持,便自动渺渺而起,与天地勾连,令他有有股飘飘欲仙的感觉,彷佛一抬脚,便会腾云而去。
“妙啊。”
姜原满眼迷醉。
然而他的好心情,很快被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打碎。
“该死的,你敢耍弄本太子!”
一团汹涌云气从远处山岭疾驰而来,云中怒吼震天。
姜原破去蜃气时,小蜃龙就察觉到了,初时只以为是威扬将军所为,可放出神念一探察,顿时又惊又怒。
惊动是姜原竟然就这么一下成就了鬼仙,怒的是明白自己中了缓兵之计。
这泾河龙子年岁小,不止性子冲动,修为也还不高,那蜃气只能压制鬼仙以下的修士,对付鬼仙,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能等了!”
小蜃龙懒得再管什么约定,果断行动。
一是担忧姜原稳住修为后,他的蜃气再无法制住姜原。
二是与姜原同样的想法,即担心夜长梦多。
比如姜原学了腾云法,到时跑路,或是这两日里出阴神去告状。
小蜃龙挟怒而来,正撞见在神庙上空肆意狂奔的五千,认得是姜原的坐骑,想也不想,龙尾从云中摆出,直接抽向五千。
五千这几日也是憋屈,对恶龙恨极,驴脾气上头,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面对汹涌而来的龙尾,凌空一踏,裹起云气一头冲过去。
“五千!”
下方的姜原惊呼一声,赭黄法衣红光一闪,方鼎祭起,分水叉落入手中,同时御风而起。
虽是急着救坐骑,当风从脚下涌起时,姜原还是觉察到了不同于往日的异样。
那风更加灵动,更随他心意变化,又因他身清气灵,飞行速度也足足快了一倍。
狂风一起,姜原便已出现在空中,正接住被龙尾抽飞的五千。
“呃——”
已成异兽的灰驴,倒是没受伤,只是有些晕乎,叫了几声后,晃晃脑袋就恢复了。
姜原放下心,随即昂首望向笼罩在头顶的云团,怒声道:“三日未到,你要反悔?”
小蜃龙从云中探下头颅,鼓着蜃雾涌动的瞳孔,恨恨的瞪着姜原:“你竟敢算计本太子!”
那龙头与姜原整个身躯一般大,凑到近前,充满了压迫力。
但姜原心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回想起先前的憋屈,直想将这龙头砍下。
紧了紧手中寒叉,姜原盯着那双蜃瞳,无视恶龙之话,再次道:“三日未到,你要反悔?”
“混账!”
小蜃龙恼羞成怒,猛地张口一喷,便见汹涌的蜃气,如潮水般淹向姜原。
可惜,在其张口的瞬间,时刻提着警惕的姜原,便飞身而退。
呼呼呼,如烟如雾的蜃气追着姜原,在空中留下一道迷朦,那下方紧盯战局的鬼差、鬼判,望着那片迷朦,眼中开始迷乱。
“醒来!”
威扬将军发现下属异状,运起香火神力暴喝,将其惊醒。
“多谢将军。”
阴鬼连忙低下头。
威扬将军面色凝重的目光扫过上方战局,随即转向远处,咬了咬牙,低声嘱咐阴差:
“怕是等不到三日,今夜就有大战!那边有凡人在围观,你们去提醒,罢了,且去护持。”
鬼差领命,快速瞥了眼半空,挥手召出个绿灯笼,一晃而去。
数里之外的一个土丘,一队兵马遥望神庙,当先的是宋绮红。
此时这位女豪杰,连同一众兵士,齐齐咽了口唾沫,满面惊恐的结巴道:
“那,那是条龙吧?!”
因为是深夜,小蜃龙便没遮掩身影。
“难道白日异象,是那条龙所为?弟弟怎么招惹到了如此大敌?”
宋绮红死死盯着在云中出没的细长墨龙,忧心忡忡。
“那与龙对峙的,是仙人吗?”
天色昏暗,距离又远,众人这才看见姜原,再次震动。
宋绮红当即瞪大眼,满眼期待:是来帮弟弟的仙人?
突然,山丘上闪出一个绿灯笼,鬼差站在绿油油的火光下,高声道:“前方大战将起,尔等凡人还请远离。”
众人吓了一跳,出于对阴鬼的本能畏惧,就想逃离,唯有宋绮红大步上前,急切道:“可是威扬将军命你前来,他没事吧?”
吼!
没等鬼差回答,一声怒吼滚滚而来,跨过数里之地传到此处,还是震得人仰马翻。
“怎么回事?”
宋绮红捂着耳朵,惊惶望向神庙,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却是神庙上空,一场仙、龙大战开启了。
片刻前,姜原一路退开百丈外,方才摆脱蜃气,随即擎起分水叉,第三次冷喝:“三日未到,你要反悔?”
小蜃龙气的浑身发抖,眼中的杀气喷涌欲出,直到怒火烧去理智,便轰的蹿出云团,扑上姜原:
“是你算计本太子在先!纳命来!”
这一动,三日后的生死大战便在此时开启。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姜原怒目一瞪,被搅掉十洲三岛盛宴的愤怒,被连日追杀的恨意,瞬间爆发。
姜原也懒得试探,上来便是杀招。
嗡,头顶方鼎颤动,流光从鼎内涌出。
三元阵!
方鼎流光落下,淹没姜原身躯。
一道幽影飘飘而出,凌空虚立,一伸手,抓住一把银刃黑柄的长剑,即济水河府所赠寒泉剑。
一个威武身躯跃出,手提龙宫三头叉,傲然长啸,周身金霞喷涌。
最后,是个清气流转的身影,手捏符箓,蓄势待发。
“什么?!”
小蜃龙刚冲到近前,便被眼前场景惊的蓦然一顿。
然而,他被震住,姜原果断抓住战机。
便见清气流转的神龟身躯,捏起符箓,放声疾呼:“拜请云中巽二郎,狂风呼呼行吾法!”
幽影鬼丹身躯,将身一缓,就在月下化作一个清灵之鬼,无声无息的遁入虚空。
麒麟身躯则挺起分水叉,正面直冲而上:
“恶龙,今日我必让你血溅当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化身显威
“恶龙受死!”
麒麟化身拖曳着刺目霞光,纵身跃到小蜃龙面前,分水叉高高擎起,杀气毕露。
清冽的月光,金霞神人,嘶吼恶龙,如此这般传说中的情形,彻底印在远处遥望的宋绮红等人心头。
威扬将军亦是平生第一次见识到这等大战,目眩神迷,心生憧憬:大丈夫当如是,我宋晖也要成为此等仙神!
龙宫寒叉刚到近前,小蜃龙已从震动中惊醒,瞳孔一缩,连忙扭动细长龙身,将头颅一甩,便要闪躲。
呼,一片冷雾猝然出现,正拦在龙头躲避的路上!
冷雾一晃,化作鬼丹身躯,唰,寒泉长剑带着凛冽寒光刺向小蜃龙眼珠。
“吼!”
面临左右夹击,那小蜃龙倒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面色发狠,一低头,用坚硬龙角硬接寒泉剑,首先护住眼,同时咧嘴喷吐蜃气,甩动龙尾抽击。
铛!
先是分水叉正中小蜃龙下颌,将那龙首打的一个摇摆,口中蜃气差点崩散。
随后,凛冽剑光刺到了龙角,火星直冒,痛的小蜃龙抽搐了一下。
但那恶龙忍住了剧痛,口中酝酿的蜃气轰然吐出,将来不及躲闪的麒麟身、鬼丹身淹没。
化身目露迷茫的一瞬间,那龙尾紧随而至,狠狠甩入蜃气迷雾,挟着小蜃龙的冲天恨意,抽在麒麟化身身上。
金霞喷涌的威武身躯,闷哼一声,如流星般划过天空,斜擦过神庙屋檐,砸到地上。
呼啦,那荡过的劲风,直接将屋檐撕裂。
砰的一声巨响,地上炸开一个大坑。
小蜃龙一击得手,发出狰狞怪笑,然后动作不停,龙角一顶,撞向被蜃气迷乱的鬼丹化身。
这时,神龟化身的巽二郎符箓完成了,法指一点,符箓化作呼呼狂风冲向小蜃龙。
“真龙面前,也敢班门弄斧?”
小蜃龙面露不屑,瞥了眼那嘶啸而来的风符,暂时舍下眼神迷乱的鬼丹化身,然后扭头咧嘴,一声龙吟,便见周遭云气涌动,应声卷起狂风,直直迎向风符。
轰!
两股狂风撞在一起,相互冲击、挤压,随即爆发!
潮水般的巨大气浪荡向四面八方,空中泛起一道接一道的波纹,扫过神庙上空,瓦砾飞檐哗啦啦震响。
威扬将军神色大变,急忙召出香云法罩护住神庙。
渺渺香云升起之时,那摔进大坑中的麒麟化身,突然翻身而起,晃了晃脑袋后,眼中迷乱褪去。
随后这化身脚下一踏,土石炸开之间,提起分水叉,再次飞身杀向小蜃龙。
“嗯?”
小蜃龙震惊的望着汹汹冲来的金霞身躯:为何他能这么快摆脱蜃气?
因为那只是姜原的一个化身!
此时的姜原,处在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有时好像高高在上,俯视着三个化身,有时感觉自己一分为三,有三种不同的意识,有时又觉得自己只是其中一个化身,看另外两个化身,就像在看熟悉的陌生人。
当麒麟与鬼丹化身被蜃气迷雾吞没,陷入迷乱时,姜原在这俩化身体内的意识,好似进入了清醒的迷梦,他依然能看到外界情况,但却无法动弹。
但是,姜原可不是只有这俩化身,还有第三个神龟化身呢。
神龟化身放出风符后,快速聚起体内神念,循着那股玄之又玄的联系,轰然冲入两个迷乱化身,将其从迷梦中唤醒。
既然麒麟化身再次杀起,那么鬼丹化身,自然也随之而动。
小蜃龙同样想到了这点,眼角余光一瞥,就见一道凛冽剑光已从蜃气迷雾中蹿起,那冰寒的杀气,刺激的他瞳孔急缩。
“该死的,这贼人的神通怎么都如此诡异?”
暗恨大骂,但小蜃龙也只能扭身遁去,避开从上而下的剑光,又闪掉自下而上的分水叉。
剑光,寒叉皆扑了个空,鬼丹化身与麒麟身躯交错而过,换了个位置。
然后,清气流转的神龟化身飘然落下,三个面容相同,却气势各异的化身,并列虚空,目光冰冷的盯向敌人。
小蜃龙逃脱危机,在空中盘旋而过,扭头就要怒视姜原,却被那三双杀气腾腾的目光,看的通体一寒。
呼,最后一丝崩散的狂风,连同蜃气迷雾一同消散而去,天朗气清,月光清冷。
一条墨龙,三个化身,默默对视,杀气碰撞,蓄势待发。
“强敌”二字,在双方心中同时浮现。
龙非仙非神,普通人修行追求的长寿,他们天生就有,所以其修行与仙、神,乃至妖怪都不同,自有其独特体系,外人难明。
与仙道修士对比,也没有准确标准。
唯一明确的是,龙族若不能修得大道真法,同样无法成就不朽天仙,即便是寿元万年,也终有寂灭之时。
既然无法对标道果,就只能谈实力。
而其实力,通常要看天赋,看神通,有的龙年龄小,但神通却很强,有的龙正值壮年,实力却弱的很。
小蜃龙有蜃气神通,天赋其实不低,只是年岁还不大,心性不足,没能炼得真功。
泾河龙王托关系将其送到十洲三岛,便是希望其能求得大道仙法,不浪费天赋。
可惜,小蜃龙注定要让龙王失望了。
不过这小龙的斗战本领,倒是不俗,经过这短暂而凶险的比斗,姜原估摸他的实力,怕是不弱于那位乌潮海妖仙老鳖。
但他的蜃气神通,要比那老鳖的兴风弄浪之法,强的太多,也让姜原最为忌惮。
而姜原让小蜃龙最为震惊的,是四个字——“神通诡谲”!
小蜃龙已经后悔,当日没有听听游徼官郑伯威,对姜原的介绍。
那日谋夺济水河府失败,泾河龙府对泰山府君的怨念不敢显露,就把气撒在姜原身上。
泾河龙王向郑伯威打听姜原来历,看能不能找到泄愤机会。
不过当时,十洲三岛的伏月宴即将开始,小蜃龙急着赶来回干活,又对姜原没怎么看得上,懒得关心,所以就没听郑伯威介绍。
只隐约记得,姜原似乎是刚踏入修行,还不到一年,曾经还想求灵霄天箓,做个天箓修士。
“怎么可能才修行一年?!”
望着对面的三个化身,小蜃龙半点都不相信姜原是刚入修行。
想到姜原怀有的竹令路引,小蜃龙更愿意相信,姜原是十洲三岛的外门弟子。
然而,姜原是十洲三岛弟子的猜测,更让小蜃龙心神动荡,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不行,我与这人的仇怨,怕是无法化解了,一旦让其回归十洲三岛,不止是我要受惩戒,父王的期望也将彻底落空,更重要的是,我将再难求得真功。”
“既然错了,那便想办法,将这个错误抹干净!”
小蜃龙定下狠心,瞳孔里的蜃雾变得昏朦,冷寂。
姜原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小蜃龙眼神的变化,心下一凛,明白第二轮战斗将要开始了,胜负也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决出。
那会是一个惨烈胜负!
幸好自己晋升鬼仙,寿元大增,精气神因生命力的蓬勃而愈发强大,可以支持他随心使用三元阵。
突然,小蜃龙动了!
姜原神念一颤,几乎是同时,三个化身齐齐纵起,麒麟身躯一马当先,其他两个分列左右,呈三角阵型迎击而上。
“死来!”
小蜃龙咧嘴怒吼,龙须乱舞,脖颈、脊背的赤红鬃毛泛起瘆人血光。
轰,巨大的龙尾横扫虚空,裹挟而起的气浪汹涌荡来,当先的麒麟化身,其身上喷涌的金霞,被气劲冲击的呼呼颤动。
蓦地,三个化身齐声长啸。
麒麟化身,周身力道鼓荡,怒喝一声,擎起分水叉毫不退缩的迎击龙尾。
另俩化身,趁势向两边飞开,神龟化身再次祭起符箓,却是火符:
“谨请火府星灵官,符烧神显,辟妖驱邪,神兵火急如律令!”
同时,风符的符咒也响彻夜空:“拜请云中巽二郎......”
就见鬼丹化身将寒泉剑悬在腰间,一手捏青纸朱砂符,一手捻咒疾呼。
嘭!
神龟、鬼丹二化身施法之时,麒麟身撞上了龙尾。
这化身虽奋力击散了汹涌气浪,但也被龙尾砸中,如炮弹般倒飞出去,凌空滚出百余丈方才止住势头,身上喷涌的霞光变得黯淡。
“啊呃——”
一团云气滚到麒麟化身脚边,显出五千那高大雄壮的异兽身躯。
麒麟化身吐了口浊气,翻身骑上,一挺分水叉。
下一秒,威武骑士搭配雄壮坐骑,金霞混着云气,主仆合一,直冲云霄,然后踏着月光去斩那恶龙。
几息之前。
在小蜃龙的凶猛攻势,被麒麟化身阻住的一瞬,神龟与鬼丹二化身,迅速抓住这个战机。
一个将燃起火光的符箓塞入口中,待到烟气直冒时,便张口一吐,火光熊熊。
一个在火光涌现的瞬间,将呼呼风符送入火焰。
轰!
火借风势,熊熊火光刹那间化作无边火海。
而在姜原手中,程家兄弟的这个风火秘法,还有了更强演化。
神龟化身吐出火焰之后,动作不停,仰头张口,用力一吸,天地灵气便倒灌而来。
但这化身并未吞咽,而是含住吞来的灵气,腮帮高高鼓起,脑袋都大了一圈。
然后,神龟化身一低头,对着那火海用力一吐,一道灵气凝结的白色丝带没入火海。
霎时间,好似火中浇油,汹涌无边的火海一下爆发,直接从火海化作岩浆,然后如天河倒倾般,朝着小蜃龙滚滚而下。
风火秘法促成的火海出现时,小蜃龙嘴角露出嘲讽讥笑,“在我真龙面前,使火法?无知可笑!”
但火海化岩浆,却让这龙子面色大变!
第一百七十七章 龙珠
小蜃龙要吞云吐雨,浇灭可笑火焰时,火海被催化成了岩浆
当即神魂大冒,召开云雾护住身躯,拼命逃离岩浆的吞噬。
然而刚狼狈的冲出岩浆,一仰头,就见一个如神似魔的骑士,从月光中跃出,一杆寒光四溢的三头分水叉,从天而下。
这一刻,细长的墨龙彷佛是一条扑上岸的游鱼,被渔夫用鱼叉娴熟的一把制住。
小蜃龙只来得及闭上眼护住眼珠,一股剧痛便从额头直钻入心间,痛的他心脏都停了一瞬。
就见那分水叉,赫然只剩玄黑叉杆握着麒麟化身手中,不见叉尖。
不见的叉尖,正深深扎入龙首。
“啊吼——”
凄厉的惨嚎震得方圆数里,云滚月惊,鸟兽四散,庙中神祇香火颤抖,远处人马喧嚣恐慌。
噗噗噗,猩红的龙血随着小蜃龙狂甩的头颅,噗噗洒下,掉入岩浆,滋滋冒响,洒到地上,引起无数虫蚁疯抢。
麒麟化身连同五千,都被那陷入癫狂的墨龙甩的上下翻飞,即便五千拼命踏云,也无法控制。
眼见他们将被甩出,麒麟化身蓦然大吼:“我要用麒麟阵!”
那神龟化身,鬼丹化身应声飞来,往麒麟化身身上一扑,无声无息归为一体,化作一身赭黄衣袍的姜原,方鼎也重新出现在姜原头顶。
“麒麟阵!”
姜原恍了下神,随即放声吼叫,方鼎内流光一转,展开瑞气缭绕的麒麟阵。
轰隆隆,好似奔涌的大江大河在体内涌荡,裹挟着先天元气,麒麟丹,顺着大圣武法演化为浩瀚如海的澎湃力道。
姜原瞳孔神光暴涨,澎湃力道涌入手中分水叉,身下坐骑也奋力配合。
“给我下去!”
“啊呃!”
随着主仆齐声咆哮,那疯狂甩动的龙首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下,猛地朝下方坠去。
“噗嗤!”
分水叉又没入龙首三分,龙鳞崩溅,龙血狂飙,恶龙痛号。
便见月光之下,一条细长墨龙被按着头颅,直直砸向大地。
轰隆一声爆响,大地震颤,连被香火法罩护住的神庙,也一阵摇晃。
而那威扬将军却丝毫不顾自己神庙,目光只在那坠落的龙躯身上,当龙影划过神庙时,想都不想的就飞身蹿起,追向坠龙。
这位神祇的所有心神,都已被这场惊天大战牵引,不想错过一丝一毫!
“恶龙,我说过,要让你血溅当场!”
威扬将军飞过神庙屋脊,正见到姜原满身猩红龙血,面目狰狞,攥住分水叉的手臂青筋暴露。
“吼呜!”
那巨大的龙头被按在一个大坑里,惨叫声不停从坑中传出,细长的龙尾在坑外疯狂摆动、抽搐,龙爪在地上抓出一个又一个痕迹。
姜原话落,那龙尾猛地卷起,作势抽向姜原。
“噗嗤!”
姜原目光一冷,手中一用力,分水叉又往龙头里扎了几分。
小蜃龙痛号,那刚卷起的龙尾,瞬间抽搐着无力跌落。
“恶贼,我给你拼了!”
滔天恨意从小蜃龙身上冲起,撕心裂肺的怒吼过后,小蜃龙用尽全身力气直起脑袋。
分水叉因此,再次深入了几分,只剩一半叉杆在外,而深处的叉尖,几乎要刺入脑浆,死亡的恐惧混杂着剜心剧痛,小蜃龙浑身颤抖,几乎要昏厥。
但那恨意淹没理智的同时,也彻底激起小蜃龙的凶性,顶着痛苦,一点点抬起头颅,将嘴巴咧开缝隙。
“想用蜃气?做梦!”
姜原怒吼,五千知晓主人心意,当即高高扬起蹄子,狠狠砸下。
砰,小蜃龙被砸的一滞,然而,他已完成自己的计划,便见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从那嘴角缝隙里飘出。
“龙珠?”
姜原大叫不好,也顾不上分水叉了,一拍五千,踏云飞遁。
龙珠乃是一龙之根本,虽然蕴含了那龙的一身法力,却也脆弱,一旦受损,伤的就是根基。
小蜃龙吐出龙珠,代表他要拼命了!
困兽之斗,最为危险,姜原已是胜利在手,不需再冒风险,所以干脆避让。
却不想,姜原刚遁去,小蜃龙便猛地从地上扑起,一口叼住龙珠,顶着满头鲜血,也不去拔那分水叉,奋力召来云气,转头便逃。
“逃去哪里!”
以这恶龙,及泾河龙府的跋扈,姜原将其打成如此惨状,基本已是不死不休,既然如此,干脆提前除去一个大敌。
所以,姜原对小蜃龙,已是杀心坚定。
见那墨龙逃窜,当即骑着五千,踏云追去。
如今姜原已成鬼仙,身清气灵,五千驮着他,犹如驮着一片白云,丝毫不费力。
而那小蜃龙伤势惨重,扎进额头的分水叉,随着他的动作,时而会刮到脑浆,让他浑身颤栗,眼前发黑,意识沉沦。
此涨彼消,尽管小蜃龙占了先机,先逃,但很快,五千便追了上来。
“吼!”
小蜃龙怒气勃发,拼命止住强烈的昏厥感,扭头咧嘴,喷出一团蜃气阻拦姜原。
姜原前日中了蜃气被困,一是他修为不足,二便是小蜃龙耍诈,姜原没有防备。
此时,小蜃龙是强弩之末,而姜原早有准备,那蜃气根本没造成一丝困扰。
五千往旁一闪,便躲开蜃气,咬牙一个加速,反而离小蜃龙更近了。
“恶龙受死!”
姜原翻手提起寒泉剑,挥起剑光,在那龙尾上留下一道血痕。
忽地,湿润的海风拂面而过,已到了海上。
小蜃龙大喜,一头扎向大海,同时口中疾呼:“龙王救我!”
他是要冲入海中,呼唤东海龙王。
“休想!”
姜原岂会让他如愿,一手提剑,一手从法衣里抽出蛟龙筋,朝着前方墨龙一甩。
小蜃龙眼见要扎入海中,忽觉身上一紧,低头一看,一条青金色的丝绦缠在了身上。
在五千的配合下,姜原鼓起澎湃力量用力一扯,那小蜃龙在空中一顿,海水就在身下数丈,却如天涯海角。
于此同时,姜原另一手举起寒泉剑,对准墨龙的脖颈狠狠砍去。
铛,破碎的赤红鬃毛飞舞,几片鳞片话落,露出柔软的血肉。
姜原再次挥剑,直刺那暴露的血肉。
“嗷!”
生死危机降临,小蜃龙彻底拼命,咧开嘴角再次吐出龙珠。
那龙珠迎风一涨,化作一团蜃雾,将姜原连同坐骑,以及小蜃龙一同吞没。
前一秒还战况激烈,生死狂飙的海面,瞬间静寂下来,只剩一团涌动的蜃雾飘飘荡荡随着海风,渐行渐远。
这团蜃雾在海上一飘,便是七日,期间时而化作风暴,时而显出高楼大厦海市蜃楼,而那情景,被过往船只撞见,只以为是仙境。
直到第八日,那蜃雾飘到了一座妖府岛屿,噗地随风消散。
然后,姜原骑着坐骑,一手握着颗龙珠,一手提着条龙尸,从中走出。
第一百七十八章 已是十五
大汉帝都所在的三辅之地,进入六月后,已下了数场大雨,近日更是数日不见晴空。
眼看着穿流长安的八水,一日日的溢满,朝堂上下,京畿百姓尽皆忧心忡忡。
许多平民开始涌入龙王庙祈求龙王停雨,庙中香火日日不绝。
泾河龙府。
龙王端坐高座,悠悠目光透出龙宫,望着河岸边上,冒着大雨摆出的祭祀,体会着那绵绵而来的香火气,嘴角泛起满意笑容。
月前在济水河府受的憋屈挫败,终于疏解。
哒哒哒,巡水夜叉满面红光的跑进龙宫,兴冲冲的向泾河龙王报告:“大王,喜事!喜事!那凡间人皇要给您举行大祭了。”
名分、香火即将加身,泾河龙王当即拍手大笑,“好好好,等那人皇献上牲祭,本王便施法停雨。”
旁边闪出个虾将军,憨憨进言道:“大王,没得天谕,咱们擅自停雨,会不会犯了天条。”
龙王座前的一个鱼精辅臣,冲那虾将军呵呵笑道:
“将军有所不知,这天地间的风雨雷电,水火阴阳,既有咱们龙族、水神的施为,亦有天地自然的造化。”
“若是玉帝敕旨,自然是几时刮风,几时打雷,几时下雨,下多少雨数,都要遵令而为。不过这阴阳流转的天地造化,天宫若没有特意指令,便由各地水神龙王各自决定。”
那虾将军恍然大悟,晃着大脑袋叫道:“原来还有这等玄理!所以,这场连日暴雨,便是天地衍化而生?”
泾河龙王笑盈盈的听着,忽然打了个哈欠,随即便道:“尔等在此等那人皇大祭,本王且去小憩一会儿。”
转入寝宫时,龙王顿了下,扭头吩咐道:“这等暴雨,那黄河怕是又要泛滥,去通知四太子,让他去探探情况,看那河伯有没有渎职。”
水兵领命而去,龙王继续返回寝宫,命侍女点上安神香后,便和衣卧下,不一会儿,鼾声响起。
半睡半醒之间,忽觉一阵阴风吹入寝宫,龙王抬眼一看,就见一条血淋淋,满身伤痕的龙影,裹着阴风摇摇摆摆的晃了进来。
“何方邪祟,胆敢冒犯本王?”泾河龙王怒目圆睁,张口暴喝。
“父王,是我,小八——”龙影一头扑到龙王身前,发出凄厉哭嚎。
“小八?”
泾河龙王定睛一看,纤细身躯,略短脑袋,眼珠暴凸,上半身鳞片与下半身相逆,鳞片泛着墨光,正是其第八子小蜃龙。
然而此时这位龙子,凄惨无比。
龙角断成半截,额头一个瘆人血洞,透过洞口可看到猩白的脑浆,脖颈处有醒目血口,其内血脉被割开,与这些伤势相比,那只剩零散的龙鳞,满身的剑痕,便不值一提了。
“我儿,你不是在十洲三岛听讲仙果么,怎么成了这幅惨状?”
龙王大惊失色,急忙从床榻上翻下,伸手去搀龙子,手一碰到墨龙身上,便觉一股冰凉,随即是血水的粘稠滑腻感。
“是谁把我儿打成这样?”
泾河龙王看着手上沾满的血水,怒不可遏。
“是那姜......”
小蜃龙恨意滔天,就要吐出那个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名号,让龙王为自己报仇,但刚开口,一片汹涌阴气滚滚而来。
“小蜃龙!既已身死阳尽,还不速归幽冥地府?”
阴气滚过,满地寒霜,两个身穿麻衣,携着勾魂索、判官笔的阴差大步而来,一把掷出勾魂索,勾住小蜃龙往回一拉。
小蜃龙还要挣扎,判官笔往其天灵一点,阴差冷喝:“阳归阳,阴归阴,不得妄肆!”
小蜃龙顿时一呆,眼神灵光淡去,变得迷茫。
“留下我儿!”
泾河龙王慌忙去拦。
那阴差朝龙王拱手一礼,然后拽着小蜃龙,身子一晃,阴气倒卷而回,裹着阴差、龙魂向地府遁去。
即将消散之际,小蜃龙突然清醒,瞳孔淌血,嘶吼大吼:“父王,为孩儿报仇!报仇!”
“我儿——”
泾河龙王拼命去追,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瞬间醒来。
“是谁,是谁杀了我儿?本王必将你碎尸万段,剥皮抽筋!”
王的怒吼声,将整个泾河龙府震的颤动。
上方的泾河之水,也因龙王的愤怒而轰然翻腾,本就因连日大雨而高涨的水位,被河中怒浪一卷,当即冲上河床,化作肆虐的水兽。
河岸上冒雨祭祀的百姓,还没来得及逃离,便被汹涌洪水吞没,惨叫哀嚎惊起一片。
三辅之地的这场暴雨,连下了一个月,即便大汉人皇率百官举行大祭,依旧没能止住雨势,最终,大水泛滥,洪水成灾。
直到天宫下旨命那龙王驱雨、制洪,方才让百姓脱得苦难。
事后,民间传闻这场暴雨是因那泾河龙王,为死去的儿子悲哭而引发的。
......
东海。
姜原提着小蜃龙的尸体低头看了眼手上龙珠,再回身望望随风消散的蜃雾,一阵后怕。
若非他被龙珠所化蜃雾吞没时,一手拽着蛟龙筋,与那小蜃龙紧紧连在一起,怕是就彻底迷失了。
这几日里,每当蜃雾显化出迥异此世界的情景,比如钢铁高楼,便是姜原心神失守之时。
“呼,必须尽快解决掉隐患了。”
姜原吐了口气,驱散那股后怕惊悸,举起龙珠展颜一笑:“抟炼一番,定会是一件不俗法宝,就叫蜃珠吧。”
收起蜃珠,姜原拍拍坐骑,“你是遇上了什么,被折腾成这样?”
只见那雄壮异兽,瞳孔涣散,一脸萎靡,连身上毛发都黯淡了,听到姜原调笑,也只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提不起精神。
“罢了,先找个地儿歇歇脚,你恢复下,顺便处理掉这条蜃龙。”
姜原摇头失笑,提了提十多丈长的龙尸后,忽然一指前方:
“打起精神,有人来了。”
五千懒洋洋的抬头望去,就见一股黑风从前方岛屿上升起,掠过海面后停在主仆面前。
那黑风来势汹汹,但发现姜原手上的龙尸后,当即大惊,收起猖獗,然后一个满身鳞片的妖怪,小心翼翼的从黑风中露出半身。
“不知是哪位高人位临寒舍?”
妖怪文绉绉的拱手见礼,不过一抬手,发现手上还提着鱼齿钢刀,连忙放下手,冲姜原露出个讨好笑容。
既然来者客气,姜原便也和气开口:“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路过此地。”
见妖怪的目光不停往小蜃龙尸体上闪,姜原无奈叹气,其实他不想这么随意的展示,只是这龙尸太大,收不进赭黄法衣。
“大王,不知此地是何处?”
姜原往后收了收龙尸,向妖怪发问。
妖怪恭敬答道:“这里是长岩岛。”
“距离傲来国多远?你可知海中洲?”
“此地离傲来国有一千三百里海面。倒是听过那海中洲,似在极西之处。”
竟然飘了一千多里?
姜原沉吟了下,又问:“附近可有海市蜃楼出没?”
妖怪眨巴了下眼,笑道:“上仙可说着了,这片海域每到六月初,便是蜃兽活跃之时,蜃景随处可见。”
“不过,蜃兽的活跃期仅有三五日,过了六月中旬,便又沉寂下去,直到明年。”
姜原一惊,急忙道:“今日是六月初几?”
妖怪回道:“已是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