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意外的人
看到城墙上的火枪瞄准自己,不仅是沈月晞,就连萧濯和萧北珩也都往后退了一步。
火枪的威力大家都是清楚的,子弹可比箭矢的速度快多了,根本没有逃走和闪躲的机会,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都不可能躲过子弹。
沈月晞觉得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举起手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许炎道:“沈月晞,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沈月晞在腰间的布袋里把手枪掏出来,举起来给许炎看:“许大师,你看。”
许炎看到沈月晞举起一个又黑又亮的东西,但他站得高看不清楚,问道:“你手中的东西是何物?”
“手枪,”沈月晞道,“和这些士兵手中的长枪一样,但这个枪更厉害,不用费时装弹,可以连续发射。”
许炎双目一下子瞪圆了。
他打造出虎蹲炮后,又锻造出燧发枪,以为已经是世间绝无仅有。不过燧发枪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是枪身太长不方便携带,二是发射之后重新装药特别麻烦,这两点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苦思良久都没有想到解决办法。
现在沈月晞手中的枪不但小巧玲珑的多,居然还不用重新装弹,这实在太惊人了。他的心仿佛有十七八只小猴子同时在挠,连拍了两下城墙,对周围的枪手道:“不要开枪,我下去看看。”
“许大师,不要上当呀,”旁边一位枪手探头过来,“万一她是引诱您下去,趁机劫持您做人质呢?”
沈月晞也听到那枪手的话,心想你怎么这么多嘴呢,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子捣什么乱啊。
许炎听到枪手的话,果然停住脚步,又对沈月晞道:“你要如何证明?”
沈月晞四处瞅瞅,看到不远处立着一株棕榈树,便对许炎道:“许大师,你不要让枪手开枪,我来证明给你看。好不好?”
许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沈月晞给萧濯和萧北珩丢个眼色,慢慢往大树跟前走去。
萧濯还好,萧北珩看到苏茉的腿不断渗出血来,急得团团转。苏茉低声对他道:“北珩不要急,相信嫂嫂。”萧北珩无奈,只得停住脚步,紧紧盯着沈月晞。
沈月晞还有些不放心,边走边提醒许炎。
“许大师,您可答应不开枪了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当然,不开枪。”
“言而无信,可是小人所为。”
“嗯嗯,绝不开枪。”
“夫子曰:人……”
“你倒是快证明给老夫看呀,”许炎着急地拍着垛口,“急死老夫了。”
沈月晞走到棕榈树前,举起手枪,对准树干“啪”地打了一枪,打得树皮迸溅,露出了一个小坑。
许炎看得目瞪口呆,他看得出这手枪的威力竟然和燧发枪不相上下。停了半晌方催促道:“还能发射吗?”
“当然了,你看。”沈月晞说完再次扣动扳机,又对着树干打了一枪。
“太厉害了!”许炎看到枪口冒出的青烟,和树干上又出现的第二个破口,在城墙上大叫一声,转身就往城下跑。
“许大师,许大师,”那名枪手伸手一把拽住他,“主人要求杀了他们啊,反正枪就在沈月晞手上,杀了他们自然就拿到了。”
许炎一听又站住了。
沈月晞心里恨不得直接把手枪塞到那人嘴里,但表面上还是笑呵呵地道:“许大师,连弩的事情就不提了。但这手枪可确实是我设计的,你要杀了我。这世间就再也没人告诉你怎么打造出这枪里面的机括哟。”
许炎来回走了几步。他一生都致力于锻造,尤其以能锻造出惊世骇俗的铁器为骄傲,自诩盖世无双。如今见到了远超他想象的手枪,什么事情都置之度外了。对枪手们道:“你们都不许开枪,跟我下去。”
“那主人那里呢?”
“主人那里自然有我应对,”许炎厉声道,“都把枪收起来。”
许炎在这个岛上的威望仅次于裴婧云。士兵们见许炎下了决定,只得把火枪都收了回去。许炎离了城墙,带着士兵们亲自下城来见沈月晞。
当沈月晞把手枪放在他手里时,许炎激动得手都哆嗦起来,眼中泪花闪动,喃喃道:“太神奇了,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啊。”
那个劝告许炎的枪手见了,正要再多嘴,沈月晞已笑吟吟地道,“许大师,我们现在要进城去找大夫给我弟妹看伤。我弟妹是裴夫人的儿媳,虽然裴夫人现在生气说了让你们开枪。万一她后面后悔了……”
接着她明眸一转,落在那枪手身上:“想想看,倒霉的不还是你们吗?”
几句话下来,那士兵汗流浃背,顿时闭口不再吐一个字了。
“许大师,我们进城去啦,”沈月晞拉起萧濯,对萧北珩连连丢眼色,“你们可不要再跟着我们了啊。”
许炎双手捧着手枪,就跟捧着绝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看着,口中道:“你尽管去,尽管去。”
沈月晞拉着萧濯,萧北珩抱着苏茉,几个人走入城门。沈月晞回头再看许炎,发现众多士兵已经把许炎围起来了,都抻着脖子在看手枪,一个看这边的都没有。她心想成了,一拉萧濯袖子:“夫君,我们快跑路。”
萧濯伸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道:“月晞临危不惧,胆大心细。真让为夫刮目相看。”
萧北珩凑过来道:“嫂嫂,茉茉一直在流血,大夫到底在哪里?”
沈月晞环顾四周,发现城内街道虽然宽敞,两旁的店铺却都个个大门紧闭,一个行人都看不见。在视线尽头似乎有一道围墙,颜色很像京城的皇城围墙,隐隐约约露出宫殿的屋顶,便指着那里道:“我们往前去看看。”
沈月晞所指的位置正是归云城的中心皇城。不像内陆京城的皇城,这里只有金銮殿和凤栖宫两座宫殿,而且规模也要小一半。城内唯一的医馆就位于皇宫大门外。
在医馆内,华大夫刚刚给梅黛诊完脉,笑眯眯地捋着胡须道:“恭喜女王,从脉象看,您之前的寒凉体质已经调养好了。”
梅黛先是面露喜色,继而又低落下来,道:“若是一直留在这里,体质改不改又有何用。也不知道西凉四郡现在如何了。”
她和沈蓝已经被关在岛上有半个多月了。裴婧云对她们很客气,并不囚禁她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离开归云城。她自认聪慧过人,但被囚禁在这孤岛上,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逃离。
沈蓝在她旁边安慰道:“女王不必心急,妹妹一定会带兵来救我们的。她都做过那么多我们难以想象的事情。”
“怎么来这里呢,”梅黛道,“海上有装着大炮的舰队,还有火枪队在城墙上防守,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军队能攻下这座城池。”
沈蓝道:“要不我们等会儿再去找裴夫人?”
梅黛摇摇头道:“她不会同意我们离开的,她说过只有妹妹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街道上传来一个女子风急火燎的喊声:“大夫,大夫在哪里呢,快来给我弟妹治伤。”
梅黛和沈蓝几乎同时露出吃惊的神色,两人先后起身冲出医馆,正好迎上飞跑过来的沈月晞一行人。
沈月晞看到梅黛和沈蓝出现在面前,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梅姐姐,你们居然在这里。”
分别这么久再次相见,双方都激动不已,但沈月晞可没时间聊家常,对梅黛道:“梅姐姐,城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们跑了一路了,哪里有大夫?”
梅黛看到萧北珩抱着苏茉跟在沈月晞身后,苏茉的腿正不断地滴着血,脸色也白得吓人,忙让开门口道:“快进医馆,大夫就在里面呢。”
沈月晞回头招呼萧北珩道:“弟弟,快把弟妹抱进医馆。”
目送萧北珩抱着苏茉进了医馆,沈月晞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沈蓝对萧濯道:“妹夫,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苏茉怎么受的伤?”
萧濯把大概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但他和沈月晞的海底漫步却没提,只是说两人是抱着木板游上岸的。一直说到城门口前遭遇到许炎的火枪队。
沈月晞接过话茬道:“许大师本来是不让我们进城的。不过我给他看了一样东西,他就让我们进来了。”
梅黛和沈蓝都很好奇,问道:“是什么东西啊?”
沈月晞笑道:“我们先进去看看弟妹,详情等下再和你们说。这个大夫能治枪伤吗……”
她拉着两人进了医馆,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直接呆住了。
苏茉坐在椅子上,双手按着腿,满脸痛苦之色。萧北珩双膝跪地,对柜台后背身而立的老者道:“请您快救救茉茉。只要您能救她,当初您儿子被割多少刀,我尽数还您。”
老者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来,正好和沈月晞打了个照面。
沈月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道:“华大夫!您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百零七章 入皇城
为苏茉取子弹的手术很顺利。
沈月晞见苏茉沉沉睡去,小心地放开她的手,向另一侧的萧北珩点头示意。起身跟在华大夫身后出了房间,来到露台上。
华大夫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正遥望北边不远处的皇城大门,用拳头捶着腰眼。
仿佛是听到沈月晞的脚步声,华大夫头也不回地道:“静养一个月就会痊愈了。只是会留下疤痕,不是老朽的医术能解决的。”
沈月晞想起萧北珩曾残忍地对待他的儿子华多多。深知对华大夫来讲,能为苏茉做手术是不容易的。
“华大夫,谢谢您……”
“不必谢老朽,”华大夫摆摆手,“少夫人是个善良的孩子,和少主无关。再说她又是主子的儿媳,就算少主不求老朽,老朽也要救她的。”
“所以,”沈月晞也来到栏杆前,看着华大夫苍老的侧脸,“您也是母亲的手下?”
华大夫叹了口气,轻轻点点头。
沈月晞想起过往发生的一幕幕,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何初次相遇华大夫就认出她,为何遭遇山匪时萧北珩会出现,为何华大夫会带她去找萧北珩,为何华大夫会跟着她到关外……
“您是何时……”
“就是老朽给温皇后诊脉后,”华大夫停止捶腰,把手放在栏杆上,“就是在那时加入的。”
沈月晞有些吃惊,道:“是二十年前。”
在永威城萧濯腹背受敌时,华大夫曾和她说过温皇后的事。但只说了一半。
“温皇后走后第二天,她就又来找老朽了,”华大夫道,“和温皇后一样的服饰,相貌也毫无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没有戴那枚玉佩。”
沈月晞道:“那是裴夫人。”
不需华大夫再解释,她已经知道第二天去找华大夫的人是谁了。温怡是裴婧云从上百人里挑出来进皇宫的唯一女子,裴婧云怎么可能不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老朽那时还认不出主子和温皇后的区别,便对主子说让她好好养胎,”华大夫转头看向沈月晞,“老朽曾看过得了绝症的人,也曾看过被病痛耗尽家财的人。看过失去年迈父母的人,也看过失去年幼孩子的人。但那时候的主子……却是老朽这一生从未见过的。”
沈月晞没有回答,她的心也痛了起来。这种感觉却不仅仅是绝望。
无论多恨一个人,最多杀了对方也就消除恨意了。就算杀不掉,逃避也是个办法。而最折磨的却是,明明恨得椎心泣血,却还要去帮助那个人。这种痛楚已经不能用绝望来形容,那是地狱。
“主子知道温皇后有喜,却还是花重金贿赂御医为她隐瞒,”华大夫叹道,“主子从九岁起就在谋划,她不允许有任何错误出现。她的头发就是从那时开始变白的……”
沈月晞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道:“我和夫君要去见母亲,把这段恩怨解开。”
华大夫默然,过了一会儿,方对沈月晞道:“主子对温皇后的恨意,暂时是无法解开的。这仇恨……即使温皇后已经逝去一年多了,她也无法释怀。”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月晞道,“我们已经到这里了,母亲就在皇城里吧?”
华大夫身子一抖,缓缓抬起头来,对沈月晞道:“在。但你们不要去见她,她一定会杀了你们的。她有这个本事。你和安王都是好人,老朽不想你们死在这里。快回大陆去吧,老朽有一艘船,躲在归云岛的北面。这艘船可以载着你们离开。”
沈月晞道:“您有船?”
“对,有船,有号旗。”华大夫抬手指着北方,“我没有停在码头,而是在岛的东北面一个无人之处,标记是岸边三块叠在一起的巨石,船就藏在那里。你们夫妻和西凉女王都回去吧。和船长说是华正和吩咐你们来的,他就会带你们走了。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主子的仇恨会减少些。”
沈月晞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就要去见母亲。”
虽然有了离岛的办法,但她不想整日活在被刺客刺杀的恐惧中。她腹中的孩子同样有温怡的血脉,也是裴婧云的刺杀目标。这一切恩怨不解决之前,她绝不会离开。
不待华大夫继续劝解,她已离开露台来到屋内。对萧北珩道:“弟弟,你留在这里照顾弟妹。我们去见母亲了。”
萧北珩本打算起身,但看到苏茉昏睡不醒,又坐下来,把燕阙剑递向沈月晞,道:“嫂嫂,把这个交给大哥。”
沈月晞没有接,而是转头往楼下走去:“我们不会伤害母亲的。”
她心里还不知道要如何解决这段恩怨。裴婧云是萧铭的正妻,萧濯也得称呼她为母亲。以萧濯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伤害裴婧云的。但裴婧云却要杀死她和萧濯。逃避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可能就在于劝解裴婧云放下这段仇恨。这件事别人做不了,必须得她和萧濯去才行。
她来到楼下,看到萧濯正站在柜台前和梅黛,沈蓝低声交谈。她来到三人跟前,对萧濯道:“夫君,母亲就在皇城里,我们去见母亲吧。”
萧濯挽起她的手:“好,我们走吧。”
梅黛也拉起沈月晞的手:“妹妹,我们也和你一同去。也许会用到姐姐们的地方。”
沈月晞道:“两位姐姐,华大夫有船在岛的角落。”
这次去见裴婧云,不知生死如何。她不想让两个姐姐也掺合进来。正好华大夫有船,她打算让梅黛和沈蓝先离开这里,便告诉了两人具体的位置和同船长联系的方法。
梅黛听了,面露惊喜道:“有号旗,就可以避开舰队。我们就可以回西凉去了?”
“对,姐姐你们坐船先走吧,”沈月晞对梅黛道,“我们去见母亲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梅姐姐,你是梅家最后一个人了,你有守护梅家封地的责任。”
梅黛眼中泪光闪动,缓缓松开沈月晞的手:“妹妹你说的对。我这一生都是为了梅家。我不能冒险……”
沈月晞微笑道:“没关系的,梅姐姐去吧。这件事是我和夫君的。”
她一点都不怪梅黛,她知道梅黛为了梅家付出了多少牺牲。西凉四郡就因为有梅黛在,才一直维持着,若是梅黛出了意外,梅家就彻底消失了。
她又转向沈蓝道:“姐姐,你是梅姐姐最器重的军师,你也和梅姐姐一起走吧。”
沈蓝一直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看着,见沈月晞和她说话,开口道:“妹妹,国公府散了以后,就只剩你我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我有了我要走的路……女王的军队还需要我去指挥。”
沈月晞向前张开双臂抱住沈蓝道:“姐姐说的没错,你已经找到了你要走的路。所以继续走下去吧。你有你要面对的困难,我和夫君也有我们要面对的困难。我们就算远隔千山万水,也要彼此为对方打气啊。”
她和萧濯辞别了梅黛沈蓝,向皇城大门走去。
鹦鹉琉璃停在皇城门口旁边的墙上在晒太阳,见沈月晞走到门口,立刻展翅飞了下来,落在沈月晞肩膀上叫道:“月晞,大吉大利。”
“嗯,琉璃真乖,没有乱飞,”沈月晞伸出手指逗着琉璃,“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萧濯走到大门口,伸手在布满铆钉的厚重大门上一推,门轴发出吱呀的转动声,大门缓缓打开了。露出里面铺着平整石板的广场,同样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沈月晞看向广场尽头玉阶上高高的金銮殿,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这种诡异的感觉,比让她面对千军万马都感到忐忑。空空的城,只遇到华大夫和两位姐姐。现在又要面对空空的皇城。
“月晞,无论发生什么,”萧濯握住她的手,“我们都不要分开。”
沈月晞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抬脚迈过门槛,进入皇城内。
才走了十几步,背后传来梅黛的呼喊:“妹妹,等等我们。”
沈月晞回头一瞧,只见梅黛和沈蓝也进了皇城,向她和萧濯跑来。
“姐姐你们……”她吃惊地站住。
“妹妹,我俩商量过了,”梅黛微笑着伸出手,“若是没有妹妹,我们两个都不会有今天。我们决定陪妹妹去见裴夫人。无论有什么危险,我们和妹妹携手去闯。若是天意让我们绝于此地,我们就和妹妹死在一起。”
沈月晞不再多说什么,和梅黛沈蓝紧紧抱在一起。
“那是母亲。”
萧濯简短地吐出四个字,让三人吃惊地看向金銮殿。
高高的玉阶顶端,有一个身影转过去快步向大殿内走去。那满头白发在正午的阳光下异常醒目。
第四百零八章 帝陵
沈月晞踏上最后一级玉阶,金銮殿内的裴婧云正好徐徐转过身来。
经历无数波折,她和她终于再次四目相对。
两人初次相遇是在胜京。那时裴婧云穿着精致的宫装,遮着面纱,侍从成群,大发雷霆要借机治她死罪。苏茉为她求情后,裴婧云又瞬间转为笑靥,一举一动让人丝毫看不出心思。哪怕是在她喝下毒药时,裴婧云的表情都没有过丝毫破绽。
现在裴婧云穿着麻布孝服,面容不施粉黛,苍白而憔悴,再加上满头白发,就像一个完全由冰雪做成的人,孤零零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把一切华美繁复都隔离在外,白得刺眼,也冰得刺骨,让人感觉就算再温暖的阳光也难以融化她的外壳。
沈月晞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沈月晞,表情如万年不化的极冰,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意外迷茫,平静得像是早就知道沈月晞会来到这里。但她的目光却复杂之极,似乎有敬佩,又有惊讶,又有欣赏……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沈月晞的小腹上,之前燃起的种种便都被一种叫痛恨的情感淹没了。
沈月晞没有躲避裴婧云仇恨的目光,毫无惧怕地迎向对方。
内陆的战事已经平息,以丞相为首的文臣和以大将军赵牧为首的武将都唯萧濯马首是瞻。现在大家正等待着萧濯回京城去登基为帝。在西边,作乱的西戎多玛王也已受诛。羌林将众望所归地成为新王统治整个西戎。以她和羌林的关系,西戎将不会再成为西凉的问题。
内忧外患都已解除,只要再解决这段多年前的恩怨,她就能让自己的孩子迎来没有纷争战乱的光明未来。
这是她一定要达到的目标。她已经和萧濯闯过那么多难关,哪怕裴婧云再厉害,她也有信心成为最后的胜者。
萧濯也走上玉阶,充满温情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了一瞬,然后他便镇定地向裴婧云走去。
沈月晞也想跟上,梅黛在后面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妹妹,裴夫人独自在这里等我们,有些诡异,先不要靠近,让安王去和裴夫人对话。”
闻言,沈月晞警觉地看向金銮殿内。
整座大殿一尘不染,散发着没有干透的油漆味道,似乎刚刚建成不久。两排高高的白色石柱撑在描龙画凤的高大屋顶下,正午的阳光透过侧面的窗棂照入殿内,看不到任何可以隐藏刺客的地方。
只有皇帝的御座后面透出一丝诡异。那里没有安置屏风,而是一面白墙,墙上有个门洞,有一人半高,可容三人并排行走。门洞似乎很深,里面透出淡黄色的灯光照着墙壁。
谁家金銮殿上会安这么个门啊。难道在这里藏着许多士兵,等裴婧云一声令下就杀出来?
正在纳闷,沈蓝快步走上台阶,一把拉起她的手道:“妹妹,我们快跟上妹夫,追兵来了。”
沈月晞回头一看,只见皇城大门已被推开,大群士兵们高举刀枪正涌入广场,向金銮殿方向扑来。他们中许多人身上衣衫,头发都还湿着,是在海滩上被海浪冲倒的那些士兵,他们不知在哪里又搞到了武器。
她连忙跟着梅沈两人向前跑去,同时呼喊萧濯:“夫君,追兵来了,追兵来了。”
萧濯也听到了广场上的呼喊,加快脚步,伸手向裴婧云喊道:“母亲请留步。”
裴婧云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回答萧濯的呼喊,转身向御座后面快步走入,消失在门洞内。
萧濯停住脚步,对沈月晞道:“月晞,我们也跟上去。”
“那是必须的啊,”沈月晞跑到他跟前,“后面那么大一帮士兵,我可再没法子对付他们了。”
在海滩上大熊用收集的海水制造了巨浪。现在可没有海水来对付众多士兵。
四个人快步走过丹墀,上了御座前的台阶,绕过御案,来到门洞前。萧濯当先冲在前面,抽出长剑探身入内看了一下,转头对三人道:“是条向下的甬道,墙壁上有灯烛照明。”
梅黛道:“整座大殿并无可以御敌之处,我们都进入这里。安王持剑挡住洞口,对方虽然人多也无法轻易攻入。”萧濯点头,站在洞口道:“你们快进,我来挡住追兵。”
沈月晞心想:“里面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古代这种狭窄的地道里,总有些古怪。比如地面有活动的板子,人一踩上去就掉下坑中,坑里都是尖尖的铁锥,死得老惨了。或者是走着走着,墙壁咯地一声响,在孔洞里射出铁箭,把人射成箭垛。再不然脚下石板一凹,头顶落下万斤巨石……
她越想越觉得洞里充满危险,不禁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沈蓝见她不动,拉她道:“妹妹,在外面可没法抵御那么多敌人。里面就算有危险,我们小心前进就是了。”
见两位姐姐都如此说,沈月晞只好点头。
梅黛抽出一把匕首在前面探路,她跟在梅黛身后,沈蓝最后。三人进了甬道。鹦鹉琉璃似乎很好奇,离开了她的肩膀,落在梅黛的手臂上,东张西望地嘎嘎叫着。
进入甬道,沈月晞才发现这甬道上下左右都是光滑的石壁砌成。每隔三米便点着一盏长明灯,恰到好处地让整条甬道都没有黑暗的地方。向下是一级级台阶,平整精致,似乎也是刚刚建成不久。向下大概有七十多级便是尽头,在尽头的左侧透出灯光。
三人小心翼翼地踩着石阶向下走,梅黛和沈蓝不时摸着墙壁,看是否有机关之类的埋伏。
沈月晞回头看向守在洞口的萧濯,耳中听着越来越近的呐喊声,不禁担心起来,对萧濯道:“夫君,你也快来。”
萧濯没有回头,持剑站在那里,道:“你们先下。”
这时梅黛已经走到尽头,回头对她道:“妹妹,这里还是一样向下的台阶。”
沈月晞往下走的时候数了一下台阶,正好是七十五级。她赶到梅黛身边看去,发现向下的台阶不过是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弯,接着向下又是七十五级到头,尽头还是在左侧透出光来。
她在心里算了一下,一级台阶就算二十厘米高,七十五级就是一千五百厘米,合十五米,大家已经从金銮殿御座的高度向下走了十五米,接下来还有十五米,这似乎是一直在往地下走啊。
沈蓝对梅黛道:“女王,刚才看见裴夫人了吗?”
梅黛道:“她应该一直走下去了,我们去追上她。”
沈月晞对两人道:“姐姐们,这台阶是通向什么地方的?”
萧濯的声音在三人背后响起:“应该是用来避难的吧?”
沈月晞回头看见萧濯站在身后,吃惊地道:“夫君你也下来了,追兵呢?”
“他们都停在金銮殿的门口没有进来,”萧濯道,“看起来母亲似乎有禁令,不允许他们踏入这个地方。我看他们没有追赶,就下来找你们了。”
沈月晞见追兵没有追来,心里感觉轻松了些。事到如今,无论这个向下的通道是用来避难的还是用来做什么,反正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要是中途遇到危险,她就让大熊开路。就像在下圆谷救人那次一样,直接开出一条通向地面的路来。至于梅黛和沈蓝会如何想,她也不在意了。保命才是第一位的。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在心里呼唤大熊:“大熊,你在吗?”
“亲爱哒主人,大熊在的,您要制造什么东西?”大熊欢快的声音响起后,又紧跟了一句,“大熊储备的能量可能无法支持接下来的建造,需要主人及时补充哟。”
沈月晞呆了一下,大熊的能量马上就要用光了。
想想也是,大熊在海底保住了她和萧濯,又在海滩上用海浪冲散了士兵。这些都是极其消耗能量的。一路来到金銮殿,大熊根本没有充电的时间。
退出通道是不可能了,外面都是敌人,只能继续往下走。万能制造机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能量。真是揪心,当初怎么就没想起来设计个剩余电量指示功能呢。
她正在懊恼,通道下方传来了喀喇喇几声响,好像是小石头在台阶上滚动,在这幽暗的甬道内听起来格外清晰。
“走,我们继续往下吧。”沈月晞招呼众人。
不管如何,裴婧云是从这里往下走的,一路上也没摸到有什么暗门之类的机关。要去见裴婧云,也只能继续往下了。
四个人又下了七十五级台阶,转个直角弯,再下七十五级台阶……如此反复,眼前总是相同的甬道,相同的灯盏。走到尽头向左拐,又是一段向下的台阶。
走到后面,沈月晞都记不住自己拐了多少次了,只是感觉空气变得越来越热。
“通道造这么长,”她忍不住大声起来,“到底是要通向哪里啊?”
她并不是想特意问萧濯或梅黛或沈蓝,纯粹是觉得台阶太长走得人都迷糊了,想发泄一下不满。
“通向我夫君的陵墓。”
台阶的尽头传来裴婧云冷冰冰的回应。
第四百零九章 死地
众人听到裴婧云声音的同时,头顶远远地传来数声轰鸣。
声音非常沉闷,像是两块巨石碰撞,每隔五息便响起一次。起初声音只是像蚊蚋哼叫,非常微弱,后面逐渐变大。沈月晞一时听不出是什么动静,不解地看向萧濯。
萧濯抬头看了看头顶,道:“我们快下去。”
沈月晞见萧濯面色凝重,知道头顶的声音大概不是什么好事,连忙向下走去。
众人急匆匆向下走了一段,离裴婧云发出声音的拐角还有数十级台阶,头顶传来的轰鸣更加清晰了,脚下的地面都微微抖动起来。
“快些下来罢,”裴婧云的声音再次响起,“再晚些,最后一道门落下来,你们就会夹在两道门之间。”
“是闸门落下的声音,”梅黛在前面招手道,“快走,前面就是最后一道门了。”
沈月晞这才听出头顶原来是门落下的声音,急忙和其余人跑下台阶。
来到拐角处的平台时,头顶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非常大,似乎就隔着一层石板在众人头顶响起,震得石壁缝隙都簌簌地落下灰尘。
沈月晞把鹦鹉琉璃抱在怀里,萧濯拉着她的手,越过眼前缓缓下落的闸门,跟着梅黛和沈蓝冲入屋内。
最后一道闸门在众人身后砰地落地,把退路彻底截断。
沈月晞推了推厚重的铁闸,铁闸冰冷坚硬纹丝不动,只得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
不同刚才狭窄的甬道,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是个宽敞的方形大厅,长宽约有七十步。头顶的天花板离地面三米多高,雕刻着星空的图案,星空中均匀分布着九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四周的墙壁雕刻着精美的壁画,每隔三尺便有一个凹进去的平台,里面燃着一盏琉璃灯。
在大厅的正中央是个平台,上面并排摆放着两具白色石棺,右边的石棺没有盖子。裴婧云站在左边的棺椁旁,正伸手用袖子在上面轻轻拂着灰尘。
萧濯拉了沈月晞一下,对她以目示意。
无论身处什么危险,萧濯都不会忘记他该做的事情。被纪忠追杀时就是这样,现在面对裴婧云,他依然没忘记应有的问候。
沈月晞点点头,两人一起上前对裴婧云施礼道:“见过母亲。”
“你们相信有灵魂吗?”裴婧云背对着他们,语气平静地道,“你们相信人有来世吗?”
沈月晞看着眼前两具棺椁。方才裴婧云已经说了这是齐明帝的陵墓。那左边的应该就是齐明帝萧铭,而另一具能和萧铭并列排放,论资格只能是裴婧云。
萧濯也看出来了,问候完裴婧云后,拉着她一起下跪在萧铭的棺前叩拜。期间裴婧云根本没有回头,只是在那里擦拭棺椁表面。
两人才起身,沈蓝在旁边颤声道:“裴夫人,你是把自己和我们都关在这墓穴之中了么?”
裴婧云声音缓和,却带上了一丝寂寥的笑意,道:“没错,在安州猎场我就该随着夫君去了。不过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才拖到了现在。夫君正在路上等我,他一定等得急了。”
沈月晞见她语气中似乎对灵魂和来世深信不疑,便道:“母亲,我认为世间并无灵魂。”
“是吗?我起初也是不相信的,但我现在却信了,”裴婧云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萧濯和沈月晞,“如我所料,那个贱人的后代都来这里了。”
她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笑声中带着得意,又带着凄惨。
萧濯面色一寒,对裴婧云道:“不可辱骂我的生母。”
沈月晞也面露怒色,对裴婧云道:“母亲,我知道您痛恨温皇后。但她已经过世一年多了,死者为大,你怎能口出恶言。”
裴婧云见两人都生气,不但没有停止,反而笑得更响了,道:“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你们想让我放弃复仇。但我明白地告诉你们,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们马上都要死在这里了。”
梅黛正在查看铁闸,听到裴婧云的话,转身问道:“裴夫人,你一开始就计划把我们引到这里,然后关闭闸门?”
裴婧云止住笑声,对梅黛道:“不错,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找我,就是特意引你们下来的。通道落下了十九道铁闸,再过一刻钟,海水就会涌入通道,把通道彻底封死……你们就算有通天手段,也逃不出我安排的这个死地。”
沈月晞心中惊骇。十九道铁闸,是在每段向下阶梯的拐角处落下的。加上第一段台阶,他们共走了二十段石阶,那就是三百米深,绝对到了归云岛的地下深处。通道若是被淹没,这里就成了与世隔绝的海底洞穴,不但外人无法援救,他们也无法呼吸,会活活憋死。
裴婧云竟会以身作饵,把他们引到这里,这个可是她没想到的。
梅黛和沈蓝两人对视了一眼,急匆匆地向墓室墙壁奔去。萧濯握住她轻颤的手,对裴婧云道:“海水一旦灌入,母亲也会死的。”
“我方才就说过,”裴婧云毫无惧意地瞟了他一眼,“我早该死了。”
她转头看沈蓝和梅黛两人在墙壁上下摸索寻找机关,笑道:“不用费心了,这个陵墓是我亲手设计的,墙壁上没有任何机关,只有一个透气用的孔,到后面也会被海水封住。我已经说了,你们有遗言最好快些告诉彼此。”
沈月晞道看向天花板,确有个一尺见方的气孔,像是用于通风,肯定通向地面。但人却是无法出入的。
萧濯道:“母亲,弟弟和弟妹还在城中,难道您不想去见他们吗?”
裴婧云冷冷道:“干嘛要去见他们,他们一直帮助你们,我早就不认他们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让火枪队连他们都一起打。”
沈月晞道:“您为了报复温皇后,就要连自己的儿女都一起杀了?”
裴婧云哈哈一笑,张开双臂道:“对,我本来就是个毫无人性的女人啊。我培养珩儿,就是想让他亲手杀了你旁边这个男人。不过珩儿太软弱,他做不到。没有关系,我来做也是一样的。”
沈月晞气得身子直抖,道:“你太过分了。弟妹那么好的女子,为了弟弟受到什么折磨和屈辱你知道吗?你居然还要让枪手杀她!”
“我当然知道,”裴婧云神色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珩儿为了活命,把她送给了西戎那个多玛王。那我呢,我不但要把那个贱人送给铭哥哥,我还要在窗外亲眼看着。”
沈月晞这才发现,当初萧北珩做的,正是裴婧云做过的。不知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还是裴婧云把萧北珩变成那样。萧北珩已经从深渊走出来了,也取得了苏茉的谅解。到了裴婧云这里,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萧濯面色铁青,握着腰间的长剑道:“我的生母说她并不想做皇后,她只是因为怀了我,才忍耐了二十年。”
“是那个贱人在玉中绫告诉你的吗,”裴婧云双目泛红,提高声音,“她忍了二十年?笑话!本来只是穷人家的女儿,是我给了她二十年的帝后生活。她有什么资格说不想?她在国公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时,是我代替她在那个破落的家中操持……她呢,她做了什么?”
裴婧云说到伤心处,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双手揪住脸颊两侧垂下的白发。
“我从华大夫那里得知她有喜时,我几乎要疯了。但是我还要忍,我还没有把她送进皇宫里代替我。所以这一切我都熬下来了,这是我精心安排的,我想把一个清清白白的自己交给夫君。然而那个……贱人,她却无耻地夺走了我夫君的心……你们看看我,你们看看我,我才是铭哥哥当初救下的那个小女孩,不是那个贱人,不是!”
她愤怒地撕扯着头发,结果把一绺绺白发都从头皮上扯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琉璃万岁
众人见裴婧云突然呼唤萧濯,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就连萧濯也不解地站在原地。
裴婧云道:“秘密在你父亲的棺中。”
此言才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啊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家之前四处看墙壁,查地面,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放过,但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没有一个人想到棺椁本身。
萧濯最先反应过来,急走到棺椁正面,整理身上湿透的衣衫,跪入水中对棺椁行跪拜大礼。
沈月晞大喜,拉着梅黛沈蓝向裴婧云走过去:“母亲,您……您不生气了?”
裴婧云双手把玉佩压在胸口上,绷着脸道:“二十年的痛苦,又岂是一朝一夕能解除的。不过看在你千里迢迢送还玉佩的份上……”
她话还没说完,梅黛和沈蓝已左右抱住沈月晞,喜极而泣。
众人眼看就要面临灭顶之灾,突然间峰回路转现出生机,就算是心理再坚强的人都难以控制激动的情绪,沈月晞更是欢呼雀跃起来。
“沈月晞,不可在墓室中跳跃,毫无规矩!”裴婧云斥责道,“再说我们深入地下,这并不是能逃出去的路。”
沈月晞正在高兴,被她迎头一瓢冷水浇下来,连忙住了声。
萧濯跪拜结束站起身来,擦擦脸上的水滴,对裴婧云道:“母亲。”裴婧云道:“既然已经行礼,就可以打开你父亲的棺椁了。快一些,水没过棺椁的话就没办法了。”
这段时间,水位已经涨到众人的大腿中部,离棺椁最上沿也仅仅不到一尺距离。
萧濯来到棺椁前,伸手一推,才发现这具棺椁根本不是独立成棺,而是和地面连在一起的。他把棺椁的盖板推开少许,双手用力向上缓缓抬起。
沈月晞三人也淌水来到萧濯跟前,伸手帮忙去托。萧濯吃力地道:“你们不要逞强,这盖板足有数百斤,我一个人来便是。”
三人见萧濯力量足以抬起,这才站到旁边。
萧濯费力地抬起盖板靠在棺椁旁边,众人看向棺椁内部,并没有看到萧铭的遗体,里面铺着纯白的麻布,堆满珠宝玉器,围着一个精致的黑檀木方盒。
萧濯迟疑道:“母亲,这是……”
“你父亲的骨殖,”裴婧云道,“你们速速把珠宝玉器都抛掉,再掀起底板,就是向下去的通路。”
众人连忙伸手捞起棺椁里的珠宝就往旁边抛。成把明晃晃的珠宝,黄金,玉器哗哗地撒落水中。方才堵闸门时是充满绝望,如今却不同了。
裴婧云站在棺椁旁边,默不作声地把玉佩夹在双掌之间,对着棺椁低声念着。
“夫君,你在天有灵,也愿意保护你的孩子吧。从你把玉佩还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心里不再想温怡了……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我,此生再无怨恨了。”
众人抛掉珠宝,萧濯亲自捧起萧铭的骨殖,交给沈月晞道:“好好拿着。”沈月晞伸手接过,萧濯取掉麻布,在棺椁底部抓住一个铁环用力提起底板,露出黑洞洞的甬道,大家惊喜交加,但方才裴婧云刚吩咐过不可高声喧哗,于是都不敢叫喊。
萧濯把底板提着,对沈月晞道:“月晞,你们快下去。”
梅黛见向下的通道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怕沈月晞走在前面撞墙,便先进入棺椁内,踩着石阶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摸去,沈月晞紧随其后,沈蓝第三。沈月晞下到一半才注意到鹦鹉琉璃没跟进来,回头对萧濯道:“夫君,记得让琉璃也进来。”
萧濯点头答应。此时水已经快到棺椁上沿,人在水中已经站立不稳,他对裴婧云道:“母亲,您也快些进去吧。”
裴婧云摇头道:“我不下去了,下去也只是晚死一会儿罢了。”
萧濯吃了一惊,连忙道:“难道下面不是出去的通道么?”
“是通道不假,但才挖了一个月,”裴婧云道,“根本没有通向地面。”
萧濯道:“母亲,就算不通向地面,也能多活片刻。再说……月晞已经带着父亲的骨殖下去了。您难道不希望和父亲在一起么?”
这句话一出,裴婧云立刻就不争执了,跨入棺椁,向下走去。萧濯看水波在棺椁上沿荡漾,眼看就要灌入棺椁,连忙跨入棺椁内去拉盖板。
鹦鹉琉璃站在盖板上,嘎嘎地叫着:“不好啦,主子又吐了。不好啦,主子又吐了。”
萧濯知道沈月晞最爱这只鹦鹉,伸手抓住琉璃向甬道内一抛,琉璃嘎嘎地叫着飞了进去。接着萧濯拉起盖板,仔细对准了棺椁的边缘,慢慢蹲下合拢盖板,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彻底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接着又走下甬道,把底板也拉下来。
他担心水还是像方才闸门处那样顺缝隙流下来,便站在那里听。背后不远处传来裴婧云的声音道:“你下来罢。这棺椁和粗劣的闸门不同,是由数十名工匠亲自磨制的,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萧濯还有些不信。又等了片刻,琢磨水面早已经越过棺椁上沿,仔细倾听,依然没有听到任何水滴,才知道裴婧云所言不假,便摸着墙壁一点点向下走,低声道:“母亲,我下来了。”
他平生注重礼节,哪怕是在被纪忠追杀时也不曾忘记师徒之礼。如今眼前一片漆黑,唯恐不小心碰到裴婧云,是以边走边说。
裴婧云的声音在前面远远响起道:“你走便是,我先去前面找她们几个。”
萧濯摸着通道的墙壁慢慢前行。这条通道和他们之前进入墓穴前的通道相比粗劣许多,墙壁还是坚硬的土石,地面也凸凹不平,而且台阶也只向下铺了十几级,随后便是土路。
摸黑往前走了五十多步,地势渐渐开始上升,可惜这通道里太黑,什么都看不清,他怀中的火折子早已被水浸透,也点不着了,心中又惦记沈月晞,便道:“月晞,你在前面吗?”
前面传来沈月晞的声音道:“夫君,在这里呢……哎呀,琉璃的爪子踩在我脸上了!”
琉璃嘎嘎叫着,和翅膀扑腾的声音混在一起,沈蓝道:“前面是死路了……哎呀,谁在踩我的脚?”
梅黛笑道:“是我,太黑了看不清楚。”
裴婧云哼了一声道:“西凉女王,你踩的是我的脚吧?”
梅黛惊讶地道:“那谁踩的沈蓝?”沈月晞道:“啊,是我是我。我才把琉璃抓住。脸上有些疼,可能抓破皮了。”
众人死里逃生,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话语却轻松起来。
梅黛道:“可惜我带的引火之物都湿透了,安王可有点火之物?”
“我带的也都被水浸透了,”萧濯离了众人一段距离停住,“前面确实没有路了么?”
裴婧云道:“当然没有,我方才就说过只挖了一段。”
停了一会儿,沈蓝的声音响起:“我摸过了,四处都是硬硬的岩壁。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裴婧云道:“你们可在地上摸摸看,看是否有工匠遗留下来的锹镐铁钎凿子之类的物品?”
甬道内又安静了一阵子,梅黛声音响起道:“地面什么都没摸到。头顶有些高,摸不到。”
沈月晞让梅黛抱着鹦鹉琉璃,自己则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摸着墙壁,一路走走摸摸,直到揪住萧濯的衣服,低声道:“夫君,是我。”萧濯伸手过来,把她搂入怀中。
梅黛问道:“裴夫人,这处通道是怎么来的?”
裴婧云道:“自然也是我琢磨的。反正我们也无处可去,就告诉你们好了。我当年让工匠在这个岛上建造城池,农民耕种庄稼,是想若是夫君斗不过永德帝,我们便来此处生活,也算给自己一个落脚之处。”
沈月晞道:“谁知永德帝为了隐瞒太子的事情,杀了许多人,导致众叛亲离,二皇子发檄文征讨,天下大乱,反过来帮助了父亲。”
裴婧云道:“这便是世事难料,不过我当初可没想到这些。我那时想的是无论是铁浮屠,还是装备大炮的舰队,或是火枪兵,虽然都是世间罕有,毕竟兵力低微。万一抵挡不住敌人,我便可以和你父亲一同躲入墓中,落下闸门,再用海水灌入甬道,这样敌人纵有千军万马,不能碰我夫妇分毫。”
众人都沉默下来。心想裴婧云真是处心积虑,连兵败如何办都想好了。后面还用这些机关来对付他们,还好沈月晞把玉佩给了裴婧云,让裴婧云道出秘密,否则现在大家都已溺死了。
“至于这条通道……闸门落下,海水灌入墓室是没有办法消解的,只能另走他路。”裴婧云道,“工匠挖了一个月后请示我接下来要怎么做。那时北方还是秋天,你父亲在安州猎场招珩儿和濯儿……我没想到珩儿居然……便把这件事放下了。”
萧濯道:“母亲,弟弟只是太看重帝位。”
“这都是我的错,”裴婧云淡淡道,“我从小就教他要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正是这个做法害了他。我想对珩儿忏悔自己的罪过,却不能了。”
沈月晞道:“母亲不要灰心,我们一定能找到逃出去的办法的。”
她并非空穴来风。之前就经历过很多次绝望,都死里逃生。在方才甚至都放弃了,还是逃了出来。她相信老天是不会抛弃挣扎求生的人的。
沈蓝道:“妹妹,我们要怎么逃。这么深的地下,又没有饮水食物,我们最多支撑几日。”
沈月晞道:“这里没有出路,来路又被海水彻底封闭,那我们怎么没有憋死?”
裴婧云道:“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么。工匠要在这里挖掘,墙壁上必然有气孔和地面连接用于换气。”
沈月晞起身道:“梅姐姐,那麻烦你们再仔细摸摸,看能不能摸到气孔。”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梅黛道:“妹妹,确实摸不到任何孔啊。唯一没摸过的就是头顶了。”
沈月晞把怀中的盒子放在地上,对萧濯道:“夫君,你把我托起来,我来摸。”
萧濯答应,轻轻把她托起来。沈月晞在头顶摸了一遍,都是岩石,便对萧濯道:“换个地方。”
又换了几个地方,沈月晞终于在头顶摸到一处四四方方的孔洞,只有一尺多长宽,有气流从里面涌出。
“摸到了,”她兴奋地喊道,“母亲,这个孔通向何处?”
过了一会儿,裴婧云道:“这个气孔应该是和墓室里的气孔相连,两者共用一个出口。但墓室的气孔现在应该已经被海水堵住了。就算能通向地面,我们也无法沿气孔爬出去。”
沈月晞道:“不是我们,是琉璃。”
她估计了一下,在场的没有人能从气孔爬出去,但鹦鹉琉璃却可以。
梅黛立刻便明白了沈月晞的意思,一手抱着琉璃来到沈月晞附近,举起琉璃道:“妹妹,琉璃在这里。”
沈月晞抱住琉璃,托进气孔里道:“琉璃,琉璃,快飞上去找弟弟他们。你这么聪明的宝贝,肯定知道去找你原来的主人的。”
琉璃的爪子在她的手掌上踩着,似懂非懂地叫道:“北珩,你对不起我。”
“对了,就是找这个人,快去,沿着这个通风道飞出去,”沈月晞给琉璃鼓气,“加油宝贝。”
琉璃叫了几声,忽然一展翅膀,离开了沈月晞的手掌。
沈月晞收回手道:“现在,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琉璃的身上了。”
萧濯笑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要靠一只鹦鹉。”梅黛也道:“可惜我们没人能从那个气孔爬出去,只有琉璃身子小巧可以做到。”
沈蓝道:“妹妹,万一琉璃找不到出口怎么办?”
裴婧云道:“这个气孔只有一个出口,若是墓室没有被海水淹没,它倒是有可能飞到墓室去。现在它只能往地面去,那是唯一的路。我们等等看吧。”
众人经历许多,都困倦不堪,席地而坐闭目休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月晞从萧濯的怀中悠悠醒转,一摸衣服都已经干了。连忙坐起来侧耳听着头顶。才开始听,黑暗中传来咕噜一声响。
“谁肚子在叫?”沈月晞问道。
沈蓝道:“妹妹,是我。我好饿……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琉璃还没回来么?”
沈月晞这才发现自己也已口干舌燥,肚子里饿得慌,但她不想说出来泄气,便道:“姐姐坚持一下,琉璃既然没有回来,那就只能是飞出去了。”
“也许它卡在某处了呢,”沈蓝紧张地道,“我根本听不到它的声音。”
沈月晞想到这种可能,心中也紧张起来,道:“若是那样,那……”
她还在踌躇,头顶隐约响起琉璃熟悉的叫声,似乎离他们这里不远。沈月晞大喜,喊道:“大家,琉璃来了,琉璃来了!”
裴婧云语气中带着惊讶,道:“它真的出去了么?不会是飞不出去又回来了吧。”
梅黛喜道:“从我们释放它,我就在默算时间。到现在已过去两个半时辰了。它早该飞出去了,为何又回来了?”
众人都惊喜交加,抬头看着头顶。虽然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心中却充满希望。
不大一会儿,琉璃呱地叫了一声,从气孔中落下,正好踩在沈月晞头顶。沈月晞顾不得疼痛,激动地抱住琉璃,叭叭亲了两口。
亲完了才发现,琉璃脚上拴着两根长长的绳子,背上还有个厚厚的油纸包。没法飞。但它只有向上飞才需要翅膀的帮助,向下却不需要,跌跌撞撞一路撞到这里。
在黑暗中解开这个包裹颇费了半天功夫,打开后里面有干燥的火折子,蜡烛,纸笔等物。
萧濯点亮火折,众人习惯了在漆黑的环境下呆着,火光亮起,众人一时都刺得睁不开眼。待双目能自如睁开,沈月晞已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的信念了起来。
“嫂嫂,许大师已经指挥工匠沿着气孔向你们那里挖,持续拉一边绳子就可以把食物和水拉到你们那里。坚持住哦,我和北珩一定会把你们救出来的,弟妹苏茉亲笔。”
她念完后兴奋得直接跳了起来:“琉璃万岁。”不但是她,梅黛和沈蓝也都欢呼起来,就连稳重的萧濯也笑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裴婧云板着脸道:“真是乱喊,万岁只能用来称呼天子,怎么能用来称呼一只鹦鹉。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没规矩。”
虽然话语是在斥责,但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像慈母在训斥顽皮的孩子。
众人拉动绳子,这才发现苏茉聪明地将绳子结成了环状,只要不停地拉一边,食物饮水便源源不断地送下来。
沈月晞简直开心得飞起。
虽然身处地下,但是她最爱的人陪在她身边,母亲裴婧云也原谅了她。在地面上,数不清的工匠正日夜不停地向下挖掘,弟弟萧北珩和弟妹苏茉就在地面上等着见她。
如此美好的结果,才配得上这一路的颠簸流离啊。
第四百一十四章 登基大典(完结)
关外的五月,春意姗姗来迟,热情洋溢地把大地铺满绿茵,遍洒芳菲。
湛蓝的天空下,通向胜京的路上落满五彩缤纷的花瓣,民众们夹道欢迎新皇萧濯的车队,从胜京城门向外绵延数十里。
沈月晞挥手挥得累了,放下窗帘,不再看两侧拥挤的人群。不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依然能传入耳中,民众们在向车队最前面乘坐龙辇的萧濯致意。
本该和萧濯一起乘坐龙辇的,但考虑到吵闹的环境可能对胎儿来说不合适,她还是愿意在相对安静的马车中呆着。至于享受民众欢迎这件事,萧濯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让他去面对民众的热情吧。
从归云岛归来后,她对萧濯提的唯一要求是把大燕都城改为胜京,让萧濯在那里正式登基。
她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不仅仅是因为她亲手建立这座巍峨壮观的城池,还考虑到这座城北联西戎,西承梅家,地理位置上佳,也是联系各个势力的纽带,比中州的位置更好。
代天子萧濯考虑到官员的家都在京城,仓促迁都的话,不但兴师动众还劳民伤财,有些犹豫。想不到某个下人走漏风声,丞相判断代天子最终必定会听从皇后,当即就搬了家。胜京外城刚扩完,工匠们马不停蹄继续开始盖相府。相府刚打完地基,六部官员也纷纷过来选址……
等萧濯在朝堂上向官员们征询迁都的建议时,才发现所有官员都在租房,哭笑不得,只好答应了大家。
迁都这档子事,尽管有数万工匠同时忙,也足足折腾了四个月。胜京内城变成皇城,先起了一间登基大典仪式要用到的殿宇,外城立起无数新宅,街道商铺,做好了迎接新帝登基的准备。
期间沈月晞也没闲着,和萧濯一起召见西戎王羌林,北狄大元帅。这两位都和裴婧云萧北珩母子有深仇大恨。
沈月晞和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裴婧云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但她毕竟是萧濯的母亲,以子弑母自古天理不容,萧濯已判她们一家人流放归云岛作为惩罚。
自古流放千里之外,是很重的惩罚了。羌林和北狄大元帅可不干,他们当场写下诏书,发誓和大燕和平共处。但公归公,私归私,两人要去岛上找裴婧云和萧北珩了却私人恩怨。
沈月晞和萧濯都没有拦着羌林和北狄大元帅,该说的都已说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这不是他们能干预的。
放任羌林和北狄大元帅离去后,沈月晞和萧濯都忧心忡忡,若不是丞相等臣子一直催促萧濯登基,他们本想继续等等。
“希望母亲和弟弟都安好吧。”沈月晞闭上双眸喃喃道。
她才嘟囔完,就听到车内响起一阵低笑,连忙睁开双眼,看到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穿了一身宫女的衣服,笑吟吟地坐在对面看着她。
“你这么神出鬼没的,会吓到人啊。”沈月晞轻轻摸着小腹,“还好我心态稳。”
胧笑着躬身施礼道:“见过皇后娘娘。我开门见山说正事罢,那两个外族去岛上找主人,您猜结果如何?”
沈月晞见胧面带喜色,便猜到羌林和北狄大元帅此行应该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心中便宽慰了许多,道:“看你这么开心,应该没什么事吧?”
“错了,”胧收起笑容道,“少主中了两箭。”
沈月晞吓了一跳,道:“这么严重的吗?那……”
胧又露出狡黠的笑容,打断她道:“皇后娘娘,今日是天子登基大典。我也不吓唬您了。北狄大元帅要用箭射少主,为他儿子报仇。少主说我杀了你的儿子,本就该接这一箭,站在那里让他射。北狄大元帅射在少主肩膀上,放下弓说恩怨两清了。”
说到这里,胧撇撇嘴道:“说实话,这两个外族人一辈子都没坐过船,吐得那叫个昏天黑地。我们要杀他们比杀鸡还容易,但主人说一来这错误确实是她犯下的,二来要是杀了他们,西戎和北狄必然造反,她不想再惹起战乱了。”
“弟弟不是接了两箭么?”沈月晞急于知道下文,“另一箭是羌林射的?”
胧道:“对呀。主人本来也让那个什么羌林动手,但少主说母亲任何过错都由他这个做儿子的来承担,挡在主人面前……”
沈月晞点头赞叹道:“弟弟真是好样的,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她从胧那里听来,才感觉萧北珩真的不是以前的他了。以前的萧北珩自私之极,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牺牲任何人。现在他也开始知道去关心他人了。
“那个羌林射中少主大腿一箭,说他们要回去参加新皇登基大典,便离开了,”胧摸着胸口道,“当时可吓死我们了。少主站在那迎箭,若是那两人射中要害,少主就死定了,还好还好。”
沈月晞见识过羌林的箭法,知道他断无射偏之理。这样看来,羌林和北狄大元帅也许是被萧北珩那份敢于承担责任的勇气打动,也许是被他维护母亲的孝心打动,总之他们放过了他。
若是羌林或者北狄大元帅真的杀了裴婧云或萧北珩,以萧濯的个性绝不可能听之任之。当初萧铭逼死永德帝,萧濯明知自己并非永德帝的儿子都发兵要为养父报仇,怎么可能母亲死了都不过问,必要发兵复仇,到头来受苦的还是各族百姓。
你杀我我杀你,仇怨自然越结越深,到最后成为不共戴天的死敌,大燕和西戎就是这样。从她救下五千降卒开始,西戎人逐渐开始和大燕和解。当时还有人非议,说救那些降卒做什么,多此一举。这种人大概很难理解宽恕的意义。
在沈月晞看来,无论裴婧云还是萧北珩,或是羌林,北狄大元帅,他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双方的私人恩怨到此为止,不会把无辜的百姓带入战火。
她想到这里,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对胧道:“弟弟伤势如何?”
“有华大夫在呢,话说这两箭还挺巧的,”胧有些不情愿地道,“我觉得他们应该故意的吧……没伤到要紧处,养些时日就痊愈了。”
沈月晞顿时开心起来,问道:“那母亲呢,弟妹呢?”
“主人嘛,天天捧着那个玉佩,或是和那只大鹦鹉说说话。少夫人最开心了,说要做个能在水下行走的船,天天忙得不行。”胧笑眯眯地道,“皇帝这个举动真是不错。本来主人也喜欢在归云岛上生活。”
沈月晞听后愈加高兴了。
萧濯把裴婧云和萧北珩流放千里外的海岛,安抚了一众大臣,又没有让自己母亲受苦。苏茉本不在其中,但她坚持要和萧北珩在一起,这个结果再合适不过了。
她还想再询问更多,抬眸看时,发现胧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夏兰拉开车门钻了进来,“大喜事,西凉女……哎,您东张西望地在找人么?”
沈月晞收回目光道:“没什么,你说有什么喜事,是关于梅姐姐的吗?”
“对呀,西凉女王和您姐姐也都会来参加登基大典呢。”
沈月晞惊喜地道:“真的吗,梅姐姐不是正在西凉设擂招亲么,难道她已找到合适的夫婿了?”
从归云岛回来后,梅黛和沈蓝便立刻赶回西凉四郡。离开才一个月,西凉四郡的政务乱了套,好在梅黛及时赶回,终于又把局势稳定下来。
梅黛要延续梅家的香火,便设擂招亲,为期一年。这才过了四个月,按理她没时间过来,沈月晞也能理解。
夏兰道:“哪有的事,女王设了文心武策四道关。分别考察文章,品性,武学,谋略,应聘的大部分人连一道关都过不去。不过奴婢相信以女王那么美丽又优秀的女子,早晚会找到意中人吧。”
沈月晞知道两位姐姐也要来,早已心花怒放,对夏兰道:“开门,我去告诉陛下这些喜事。”
刚起身,腹中疼痛传来,沈月晞哎呦一声,捧着肚子又坐下来。夏兰吓得连忙上前搀扶道:“皇后娘娘,您可别再乱动了。”
沈月晞捂着肚子,皱眉道:“一阵阵疼得厉害,难道是外面太吵让他不开心了?”
夏兰也不懂,只得含糊道:“想必是罢,皇后娘娘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参加登基大典了吧?”
“怎么能不去,”沈月晞咬着牙慢慢站起来,“夫君登基是非常重要的日子,我这个妻子怎能不在场。这么多人可能不能因为我一个耽搁了,不就三道仪式么,坚持一下,反正也没多久吧。”
萧濯登基是旧帝驾崩,新帝上位,因此仪式从简,没有歌舞,鼓乐,赐宴等环节,只保留了最基本的三道仪式。她觉得应该很快。虽然按照日子算该生产了,她打算再挺挺,等萧濯登基完事。
第一道仪式是随萧濯祭拜天地宗社,只花了一个时辰,她咬牙坚持下来了。
第二道仪式是萧濯穿戴衮冕礼服端坐御殿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贺行礼,确立君臣之分。沈月晞作为皇后,坐在御座旁边观礼。
她看到丞相为首的文臣,赵牧大将军为首的武将,各州郡七品以上官员。梅黛和沈蓝率领的西凉诸将,西戎羌林王,北狄元帅的特使……乌泱泱一直站到大殿外面台阶,得有几百号人。
这么多人,她看得眼花缭乱,加上紧张,小腹愈加痛起来。
丞相大人率先发言。他准备了一篇长长的辞赋来歌颂萧濯,据说是翰林院那帮状元编撰特意花了半个月写出来的。
整篇辞赋华美之极,光是形容萧濯长相就写满八页纸,还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又介绍萧濯的功绩,从他含冤受屈,忍辱负重开始,念了足足六千字才到大梁村。
沈月晞听得昏头涨脑,众目睽睽下还要维持仪态,强忍腹中一阵阵的疼痛,真是痛苦。
她在这里难受。丞相可不知道,摇头晃脑,激情澎湃地在大殿上高声念诵,一个不小心,手上折好的奏章掉在地上,拉出足有六七米,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沈月晞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哭了。
朝堂顿时大乱,有明白的臣子连忙对萧濯道:“陛下,皇后娘娘阵痛厉害,怕是要临盆了。”
萧濯也顾不上仪式了,连忙搀着沈月晞往后面走,梅黛,沈蓝等女子纷纷跟过来。
待躺到床上,沈月晞哭天抹泪地道:“不行了,快把孩子拿出来吧,疼死了。”
萧濯在门外听到屋里沈月晞喊叫,急得火冒三丈,偏偏又束手无策,对近侍道:“御医呢,怎么还不来?”近侍连忙道:“陛下,这个……御医是不行的,得要产婆。”
“那产婆呢,怎么还不快来?”
“陛下,今日是您的登基大典,产婆手上沾过血,按自古以来的习俗,都得留在外城……”
“简直是胡闹,快去请。”
萧濯在屋外火急火燎,屋内更是乱成一团,沈月晞哭唧唧地拉住梅黛的手道:“梅姐姐,你什么都懂,快帮我……太疼了。”
梅黛握着她的手,满脸通红地道:“妹妹,姐姐没学过这个……也不知道怎么让孩子生下来。你……你握着我的手,用力便是。”
“怎么用力啊?姐姐你倒是说清楚……”
屋子另一边,沈蓝手忙脚乱地吩咐夏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准备热水,快准备热水呀。”
“要多热的?”
“对啊,”沈蓝毫无经验也挠头,“不管了,总之热一点的,温一点的,都弄来。”
夏兰和一群宫女慌慌张张去准备热水,进进出出端了足足十几盆。萧濯在门外踮着脚从门缝看。才看了两眼,就听梅黛在里面惊慌地叫道:“哎呀,出血了,怎么办怎么办?”
萧濯大吃一惊,但按规矩,古代女人生产男子不能进入房间,就算他贵为天子也要遵守。
正在慌乱之时,一位头戴罩帽,纱巾遮面的妇人垂着头疾步走来,对萧濯匆匆施礼后进入屋中,萧濯正六神无主,也没有细看来人,近侍道:“陛下,产婆已请来了,放心便是。”
萧濯听那妇人在屋中低低的说了几句,不知说的什么,沈月晞哭声便渐渐小了。
众人在屋外提心吊胆不知等了多久,哇的一声婴儿啼哭从屋内传出,梅黛和沈蓝在里面同时惊喜地叫出来:“妹妹,是个男孩。”
在屋外的众人纷纷下跪对萧濯行礼道:“恭喜陛下喜得龙子。”
萧濯大喜,待众人收拾妥当,他连忙进入屋内到了沈月晞床边。看到沈月晞脸色苍白,身边躺了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不禁喜极而泣,先仔细看了看婴儿,又坐在床边轻轻握住沈月晞的手唤道:“月晞。”
沈月晞微微睁开双眸,对他道:“总算生下来了,差点要了半条命。陛下可要好好谢谢母亲。”
萧濯一愣,道:“母亲?”
“我以为你知道呢,原来你都没看啊,”沈月晞拍拍他的手背,“方才来的产婆就是母亲啊,她怕被人知道,没有露脸,你就认不出来了。”
萧濯又惊又喜,想要起身去追,又舍不得沈月晞这边,面色挣扎。沈月晞看出来,笑道:“我这里没事,陛下快去追母亲吧,一家人终归还是要团聚的。”
萧濯重重地点了点头,起身飞奔出门。
沈月晞见萧濯出了门,把手放在婴儿的背上轻轻拍着,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母亲接生完便立刻离去,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宝贝。离下个中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她相信萧濯会把一切都办好的。她想在中秋节那天让母亲好好看看宝贝,让弟弟弟妹看看宝贝。
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