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抓捕
侯青一声惊叫道出来人的身份,高家别院里,顿时无数人齐齐变。尤其以一个身材格外痴肥的大汉禁不住面苍白,一把将桌子上的菜汤酒肉全都糊在自己脸上,随后连忙寻了一个角落蹲着。
原本还算镇定的梁清标一听来者道出身份,也禁不住猛地变,身子一晃,就跌坐了下来。
唯有高尔俨这一会儿反倒是镇住了场子,许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并不见他心慌。
一道重重地深呼吸传来,高尔俨剧烈**一声,道:“若你不说是正正经经的大明官军,我倒还以为是来了外间的乱兵。我高氏一族在天津世代名门,书香传家,从未有过为恶之举。今日不想,今日将锦衣卫都招来了!说罢,是哪个朝中权奸给我扣了个什么名目。要闯入我高家门楣!”
电光火石之间,高尔俨道出这么一番话,倒是让屋内的军士们不敢乱动了。
尤其是陪同的天津锦衣卫百户曾绫见了,不由朝着司琦低声说起了高尔俨的来历。这位崇祯十三年的探花对于本地天津人而言,真可谓是一方豪强,不能不忌惮。对这种科举名次高,前有翰林身份,后有豪强名士光环的人而言,就是让曾绫去查探,亦是不敢过分。
但此刻,司琦却是直接带兵直入,闯家破门,委实让曾绫心中有些心惊胆战。
高尔俨的这番应对不可谓不厉害。
能够在这短时间里如此回复,更是让曾绫颇为忌惮。
毕竟,锦衣卫的名声对于许多人而言并不好听。崇祯年间厂卫虽然低调,后期亦是专注于军情探查。但留给官绅们的印象是根深蒂固的。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个权贵爪牙。他的对立面,似乎也总是被迫害的忠良们。
眼下高尔俨义正言辞,自然是让军士们有些束手束脚。
但司琦岂是一般人?
“哦?我本以为,这王缇之上只有一些盗匪亡命之徒聚众。竟是未想到,一路追捕江洋大盗乱兵叛匪,竟然会见到朝廷命官。这倒是奇了。”司琦一脸风轻云淡。
有了高尔俨方才的话语挡一挡,屋内众人也终于有了一点**的时间。
梁清标也缓了过来,怒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等在此与好友相聚,竟是被尔等诬为贼人,真是荒谬!此番,我定然要联络翰林院诸位同僚,上书陛下,重重地参你等一本!”
曾绫不由又是一阵跳脚。
怎么又来一个翰林院编修?
看起来,好像比起高尔俨也不弱,还是个在职的!
心中越发焦虑,曾绫悄悄打量着司琦的表情,却见司琦脸上嘲弄的表情越来越浓了。
“那好教梁学士与高学士知晓了。今日进来侦查的也并非是锦衣卫。而是廉政总署,忘了解说……我们的前身是锦衣卫南镇抚司侦察科,以及……六科廊。现在,直属于内阁,奉命来此侦查天津三卫叛乱之事。”司琦不慌不忙地说着,一步步走来,却是吓得梁清标不由退了一步。
他却是完全想不到,六科廊竟然被合并了!
要知道,这可是国朝政治生态里的一个极大变动,等若是山崩海啸一般的存在。这个六科廊原本是皇帝创建用于监察百官的。只可惜后来的皇帝渐渐难以控制,便成了文官体系的一份子,位卑权重,最是清贵不过,乃是大名鼎鼎的言官。
只是,这样一个衙门,却与锦衣卫这样臭名昭著的存在合并,而且直属于内阁。这等于是加强了内阁的权柄。而内阁首席大臣,那是李邦华,是这一回亲自推动改革的改革派第一任。比起原来的内阁首辅只能说是宰辅,现在的李邦华有了廉政总署推动考成法,更像是一名宰相了。
一念间,梁清标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信息。但最关键的,还是那一个:叛乱二字。
对于高尔俨而言,这意味着朝廷已经对天津兵变定了性。
如果是兵变,那还只能说是一种极端的反抗,是官绅们用乱兵挟天津安危来逼迫朝廷就范。
但眼下将天津三卫的兵变定性为叛乱,那就是敌我矛盾,依照皇帝陛下的过往的作风,定然会被坚决剿灭!
“叛乱?”梁清标怔住了。
就连高尔俨也不由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道:“什么调查?那又与我有何关系?”
“若是没有关系,自然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若是有关系,那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司琦听出了几人心中没有的底气。
高尔俨连忙道:“住手!此乃我私宅!”
“王纳德,孔文慧,文锦西。尔等乱党,现在还要躲到哪里去?”侯青忽然间纵身一把抓住一个痴肥的大胖子,又连打带踹将另外两个喊出名号的壮汉扯出来。
说罢,侯青急剧喘着粗气,满脸红光地看着司琦高声道:“还请上官知晓我侯青不是乱党,不是叛匪啊!我检举,此三人便是城外派进来的乱兵贼首!”
“我也不是乱党,不是叛匪啊!”被抓住的那痴肥壮汉一听,顿时面苍白,浑身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检举……你这叛徒!”
“你才是叛匪!”
“我不是!”
“高老,救命啊!”
……
那痴肥的大胖子便是孔文慧,另外两人,王纳德是个干瘦的男子,文锦西反而是一副书生打扮,有几分儒雅气质。但此刻,被侯青不知道哪里爆发的巨力扯出来,纷纷都是一脸狼狈。尤其三人呢脸上不知何时涂抹了一身的油盐酱醋,让人辨不清面目。
只是,脸上一脸乱七八糟,三人说话都是有些含糊,气势一堕。反倒是侯青看着司琦,仿佛获得了神眷,满身都是力气,一人扯住三人,愣是一个没跑,急的三人连忙喊救命。
高尔俨一看这景象,气冲脑门,眼前一阵金光闪烁,耳边嗡嗡嗡的,却是吓住了。
司琦赞赏地看了一眼侯青:“能够检举揭发,这是义士。”
侯青连连点头,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配合着几个军士死死压住三人后,连忙叩首谢礼。
司琦摆摆手,又看着还在辩解的三人,只是一言道出,便让三人浑身瘫软着,好似被抽调了骨头一样。
“王纳德,你与王亨甲是什么关系。想必不用我来问了?孔文慧与孔旭金,文福贤与文锦西。你们名字倒是取得不错,一个纳德,一个文慧,另一个锦衣。倒是不由让我感叹,这天津三卫的文教不凡呐。只可惜,尽做了乱臣贼子!我大明律有言: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尔等,知晓否?”
孔文慧一身痴肥得好似有几百斤的身子一听那凌迟二字,顿时浑身抖动了起来,先是一番剧烈挣扎,弄得侯青一阵手忙脚乱,待他看到身边无数军士压上是,又不由一阵沉默,颤抖着,面若死灰。
而另外两人一听人家道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亦是不由纷纷绝望地看着高尔俨。
显然,这三人就是天津三卫都指挥使之子。此番入城,本是高尔俨庆贺功成,却不料……却是来迎接一个死讯。
“我等不是叛乱啊!”王纳德猛烈地挣扎了起来:“我等……我等只是御下不严,以至于酿成大祸……”
“是极是极,这绝不是叛乱啊!我等,只是……只是……”孔文慧也反应过来,极力辩解。
“哼,还不老实。都给我押下去!都兵围天津了,还不是叛乱?”司琦冷哼一声:“实话告诉尔等。金吾军直属骑兵营已然从通州出发,三日内必到天津城。到时候,倒要看看那些土鸡瓦狗一般的乱兵里,有没有供述尔等之人!”
仿佛是配合司琦一般,此刻天津城内,忽然间欢呼声雷动。
王缇靠近城墙,亦是听到无数脚步声响起。随后,便是喊打喊杀声传来。
不知何时离开的锦衣卫百户曾绫跑了回来,露出了笑容:“听闻是京中的援军来了。扶宪亲自率领督标营出城,杀向城外乱兵了!只一战,据守城郭的乱兵便纷纷溃退,眼下水陆要道皆是打通,城内粮米百货应声跌价。天津百姓,齐齐欢呼!”
高尔俨听着这些,不由缓缓闭上眼睛,坐在太师椅上,一脸认命。
他知道,天津巡抚这是在考成法的**威之下倒向了改革派。至于京中援军,不管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天津三卫的卫所军有多少战斗力谁不知道,闹事可以,叛乱真是没本钱。光是一个督标营就足够收拾掉。
听闻城外乱兵被内外夹击。终于,文锦西率先崩溃了,他满脸眼泪鼻涕地哭丧着道:“还请上官知晓,我等真不是叛乱啊。实在是高老嘱咐我等,如此可以免去军屯整顿之祸,这才让我等行事。我大明近年兵变无数,从来都只是闹饷罢了……这绝非叛乱之举啊!”
司琦终于露出了笑容:“高老?这所谓高老是何人?根据眼下情况,尔等之举自然是叛乱。到时候五木之下,尔等不管胡乱攀咬旁人,那可是不认啊。唯有眼下,趁着调查还在继续,尔等及时招了。那说不定还只是定尔等一个轻罪……”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司琦语气悠长,顿时让文锦西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指着高尔俨道:“就是此人,就是此人,就是高尔俨!是他指使天津三卫此番兵变,这绝不是什么叛乱谋逆啊!”
王纳德与孔文慧也反应了过来。只是,高尔俨有了文锦西供述,他们再去供述也就没了检举功劳。
一念于此,两人急忙看向王卓如与梁清标。
王卓如被两人一盯,急忙高喊道:“此事与我无关,我立刻书信回家,让家人好生纳税,绝不抗拒交纳田赋!我是举人,我支持此番田赋改革啊!”
他当然明白这一回所有的风波源头在哪里。这司琦,他更是听说过,乃是大半司恩的儿子。此刻急切间,王卓如决定也学侯青来一个临阵倒戈。
果不其然,司琦一听,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卓如。
于是乎,孔文慧与王纳德异口同声又道:“是梁清标指使我等!”
“是我先说的!”
“是我!”
“梁清标蛊惑我等兵变啊……”
“上官明鉴,是我先检举啊!”
……
“够了!”司琦看着这一对活宝,哭笑不得:“这天津三卫的三人都带下去!”
曾绫身着飞鱼服,带着几个力士上前押解着王纳德、孔文慧以及文锦西三人下去了。
一路上,只见王纳德与孔文慧还在争执到底是谁先检举,直到三人渐渐远去,屋内才重归安静。
这样的安静,有些显得死气沉沉的寂静。
高尔俨认命地闭上眼睛。
王卓如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司琦。
梁清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卓如,抿着嘴,一言不发。王卓如临阵倒戈,是死是活便取决于朱慈烺对此案有多宽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无一点可控。梁清标显然也可以投降,但他绝不要做那案板上的鱼肉。只要他还挺着,那些田赋改革的保守派就会竭力营救。甚至,弄得如同当年被魏忠贤陷害的名士一样。
司琦幽幽地看着高尔俨、梁清标以及王卓如,道:“几位,烦请随我走一趟,在规定的时间,于规定的地点,交代一下此番天津三卫兵变的事情罢!有此三人指证,这可不是什么构陷!”
高尔俨没有反抗,梁清标冷笑地看了一眼王卓如。
曾绫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带着人上前拿人。他带着几个军士一左一右驾着高尔俨与梁清标扯出了屋内。
随后,司琦看了一眼王卓如,侧身一让:“一同走一趟罢。”
王卓如连连谢礼跟上。
角落里,盛义念想要溜走。却不防侯青一脚踹过来:“你这奸商还想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宛平盛家庄干的好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章:出兵平叛
从京师到天津的官道上,吱呀吱呀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车辆行走在道路上发出的声音,来自京师各处单位的车辆应有尽有。他们种类复杂,有平板大车,有独轮小车,亦是有旧式两轮马车。当然,最多的还是从从通州生产出来的京师第一车辆工坊出产的制式大马车。
这种脱胎于四****马车的产物去除了所有舒适性的措施,变得巨大、坚固以及最为重要的……载重量巨大。
原本只是三五个人乘坐的大马车上头足足载了一个班的将士,加上行军的包囊军械,坐在上头抖得足以让人感觉浑身骨架都仿佛就这样散掉了。
这是来自驻扎在丰台大营金吾军金吾团的将士,新任金吾团团长则是此前在获鹿镇一战深入敌后立下大功的祁山。
“全体下车,步行行军!”祁山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随后,放松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马车上,一个又一个的士兵下了车。最后下车的则是一个面有些黑瘦,比起过往更加多了几分干练的男子,显然,这是他们的军官。
将士们下了马车,却是纷纷好一阵松了口气,显然刚刚受罪不小。
见此,最后一个下车的男子不由笑骂了起来:“你们这些惫懒骨头,前日军令说车马运送直抵战场,你们还一个个欢腾得什么似得。现在坐了两日了,倒是一个个畏惧如蛇蝎了。”
“连长,你这说得哪儿话呀,本来大家伙听说有马车做,那当然是乐呵得,以为可以不用两条腿走了。可现在这马车,颠簸得好似能将骨头弄散架一样,坐着,那真是受罪呢。”
“就是,散散筋骨也好过在里头呆着。席连长,俺们也不是故意的啊……”
“我看你们是欠操练了!”这个军官,便是从宛平回归军队的席斌。见席斌话语微妙,大家一听,顿时纷纷闭嘴。
军中操练频繁,比起区区一点马车上的颠簸可是厉害多了。
刚刚还闹腾的将士们顿时眼珠子一转,转移开话题:“连长,你说俺们这急匆匆的,拉练都才刚到一半,怎么就这般紧急调拨出来了。这寒冬腊月,要筹措军资可难办。”
“寒冬腊月之时发起进攻固然你们想不到,敌人,也一样想不到。”席斌心中忽然一动,道:“不过这一回的战事,我倒是有些话,想说道说道。”
说着,席斌便斟酌了起来。
金吾军的金吾团是全军之中的王牌,作为新进得到名号的军队,心气志向可不小。故而,这里头的将士们也是优中选优出来的。就比如,其他军中招兵不顺,连基本的标准招收都招不满人。而金吾团这里头的将士,身体素质那不必说,个个都是战技熟练,最紧要的,这里头个个都能认字三百以上。
对于普通的士卒而言,管理起来便是靠着恩威并施。
但自打从朱慈烺筹建皇家近卫军团一直到而今扩充到四个主力军队,朱慈烺都颇为注意一个让席斌感觉很是新鲜的东西。
这个东西,叫做精神建设。
从军人的荣誉感、归属感以及各类精神建设的东西,都让席斌觉得这不再是一支可以简单用恩威并施来描述的军队管理思路。
“有人说,当兵吃粮,谁给粮,给谁当兵。也不用想那么多,谁给的粮饷,给谁卖命。这话糙理不糙,有几分意思。但咱们是什么人呐?是帝国皇家陆军的军人,心里头就这么点劲儿?我看大家都没这么简单想罢?”席斌环视了一眼众人。
正在行军的将士们听着这话,不由聚拢了过来,静静地听着席斌继续说。
他们都知道这一位新任连长是军中勇士,当年小队千里突入敌人后方,功勋卓著,要不是因为在军中颁奖大典上闹了一回求婚这等盛事,恐怕眼下也不简单只是一个连长。当然,作为金吾团的连长,那是其他寻常部队营长都不换的职位。
“团长……”忽然间,有些低声惊呼了起来。
祁山摆摆手,示意将士们不要出声。
席斌一边走着,一边继续道:“咱们作为军人,第一原则是服从命令,第二原则还是服从命令。上级给的命令,保证无误完成。但若是不能理解命令,不能明白这些命令,只知道当兵吃粮,那就是一个饭桶。定然有些人只想着吃饱了混吃等死,谁给的银子多给谁卖命。对面立起一个饭桶,就能跑过去!”
“连长这话是啥意思,这没脸的事情,俺不会做!”
“但架不住有些人还真这么想啊……”
“额也听不懂……”
……
五花八门的口音响彻了一下,争执了起来。
席斌继续道:“兄弟们执行命令的时候,心中会不会难免疑惑?面对必死之举的时候,有的人可以从容,有的人会退缩。面对不解的命令时,又有谁会保证不会因为疑惑困惑而选择逃避?就比如,这一番,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不是鞑子,不是叛军,而是乱党。是天津三卫的敌人,现在吾皇军令下达,我金吾团向前进发,进剿乱党。向曾经同是帝**人的敌人进攻!”
众人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他们被关在军营里操练了这么久,还真不知道这一回要进攻的敌人竟然是曾经的同袍。天津三卫的卫所军虽然不堪战,但不少军中子弟都是来源于军户人家,许多军人往上数几代都能有军户的关系。
这一回,要向天津三卫的乱兵进攻,不少人一听,心中果然慌了起来。
“天津卫的军户是乱党?”
“俺们的敌人是天津卫的军户?”
“军令上真这么说?”
……
“看看,的确是心理乱了?”席斌缓缓道:“军令就是进剿天津乱党,这一点毋庸置疑。军令既下,那就不要质疑,立刻执行!作为军人,我们执行命令。如果你疑惑,在你执行完毕以后再来询问你的上级。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但必须执行你的命令。这是我们有别于没有纪律雇佣军的区别!”
“全军出发!”
……
当时间到了下午的时候,金吾团抵达了天津城外。
曾经繁华的京畿门户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冬日彻骨的寒冷之下,城外残存的建筑物大多数都已经被乱兵焚烧一空用来取暖,只有几处大一些的宅院成为了乱兵首领居住的地方。
乱兵围城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时间悄然间已经滑落到了崇祯二七六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的天气不错。
乱兵们又惯例进行了保留节目,驱赶城外灾民入城。
这是他们在城外肆虐的战果,无数村落被攻破,内里的粮食等一切物资被乱兵洗劫。但天津三卫的乱兵们显然不打算扩大自己的基本面,他们选择了驱赶这些失去一切的灾民入城。
而城内也颇为出现了一些仁心善意的大户,他们每天会拿出数十百石的粮食赈灾。据说带头的还是一方名士高尔俨。于是乎,每天上午辰时,这个城外官府船队运送物资进入水门的时间里,短暂一个时辰里,另外一边的天津西门会打开,数千灾民被驱赶到城门前。而乱兵们在接受到数十百石的粮食以后,便会放开这些灾民,仍由他们等待着城门张开后冲入城内。
乱兵们似乎缺乏攻城的力量。
但他们显然也绝非坐以待毙之徒,在源源不断的灾民入城后,天津城内仅存不多的粮食已经越发稀少了,官府赈灾的压力也就更加巨大了。
于是乎,从前天开始,天津城的城门已经关闭,就连原本冻得结结实实可以让人走过的水门也不再打开。
但乱兵们并没有停止这个行动。
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难民被驱赶到城墙之下,官府不收,却依旧有越来越多的人涌入。无数人冻毙当场。
……
位于天津城外的青花岗上,一处大院里,布置完了这一处保留节目的乱兵头子王立桥回了院子。
不同于在乱兵营中耀武扬威的模样,一入院内,王立桥便一下子变得低眉顺目起来。这一位当年带着乱兵朝着枪头开枪的乱兵头子在一个老仆的带领下进了院中的书房。
那里,是一个掌握着王立桥生死的地方。
外间冰天雪地,冷气钻着最细小的地方渗入体内,让人冻得直哆嗦。但一入书房,便能感觉到一股热浪迎来。屋内火龙烧的旺盛,暖意如同让人回归夏日。
王立桥脱了臭烘烘的棉袄,换了一身干净一些的衣裳,进了内书房里。
里面,三人有说有笑地谈论着这一回的收获。
“要说,这顺天府里头,京畿是去不成。这离开了天津,各处也就没个繁华的地方了。那河间府这几年被清军摧残的太厉害了,抢也抢不到好东西,破了几个村子,来回也就一些过冬的粮食有个赚头。”这是说话声音最为洪亮,亦是特征最为显著的孔旭金。这一位都指挥使身材痴肥,这冬日里头却是不停的在额头上擦汗,一边还抱怨着,很是引人瞩目。
“就是天津,除了直沽三角河这靠近运河的一带,左近也没个富庶的地方。就是那银子,我看也没必要在乎。还是听高老说的,先将这天津成逼垮。要真打,那也不是打不下,就是撕破脸,也就没转圜的余地了。只能用文的法子,把灾民都送进去,逼垮喽,朝堂也就能服软了。”文福贤笑眯眯地说着,一身书生打扮,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嗯?立桥来了啊。”王亨甲一直没说话,眼皮子一抬,看到王立桥进来,问着道:“城里今个儿城门还是没开?”
“回禀将主,天津城内今日没有开门。从静海掠的三千多人已经都驱赶到城下去了。南边的水门也没开……”王亨甲小心翼翼地回复着。
别看他在外间前拥后簇,俨然乱兵头目。但天津三卫的权力分配并没有因为这一场兵乱而改变,反倒是许多平日里与三人不对付的军官在这一场乱兵之中莫名其妙死掉。最终,三名都指挥使权柄更大,亲信分布各处,选用王立桥,不过是因为此人与高尔俨交道多一些罢了。
“哼,城里头那些人,倒是硬气起来了。”王亨甲冷哼一些,浑然不在意道:“不过,高老倒是也没动静,反而有些奇怪了。”
“锦哥儿、慧哥儿还有德哥儿不是都入城去了?这一回高老在京里动静很大,功效也端的是厉害。那天下闻名的史宪之、石斋先生都动手了。这一回天津城里那些人就是硬气要跟着做改革一党,到时候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文福贤坐着手势,狠狠一挥。
王亨甲与孔旭金闻言,都是接连笑了起来。
一旁,王立桥也是不由连连笑着应是,气氛好一派欢畅。
就当几人越说越是欢畅时,忽然间,整个地面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王亨甲三人虽然名为军官其实一点军事常识都没有,纳闷地左右看着,还以为谁摇晃桌子了。
唯有王立桥走南闯北,忽然想到了自己在蒙古草原里见到万民奔腾时的景象:“是骑军!”
说罢,王立桥猛地变。
“快出去探查!”王亨甲也是面一白。
王立桥冲出屋外。
三人对视一眼,也都再无心情说笑,纷纷披上皮袄冲出屋外。
此刻,天津城北,顺着潞河河道一路蜿蜒而来的官道上,一道黑线遮天蔽日的拉开。
那里,正中间,一道硕大的旗帜迎风飘扬。
旗帜的下方,是无数骑兵将士。他们拉成一排,从东到西,漫无边际,黑压压的都是战马与将士手中韩光闪烁的铁枪。
“是金吾军的骑军!”王立桥猛地一哆嗦。
轰……
又是一阵轰隆的巨响响彻天空。
南面,让难民们久久盼望的大门打开了。
不止如此,这一开,竟是天津四门全都开了。
只不过,这一回出来的不再是赈灾的官吏,而不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官军平叛了!”
王亨甲、孔旭金以及文福贤望着这一幕,如遭雷击,浑身轻颤了起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一章:三百年顽疾终结
青花岗上地势颇高,建在半山腰溪流旁的这处大宅院亦是修筑得难得坚固。或许是这样的原因让这里在流民来袭乃至于清军来犯时没有被波及到。
过去,这里固若磐石。
现在,便将检验它是否依旧坚强。
眼见北边涌来无数官军,城内亦是全副武装披挂齐整的督标营出战,王亨甲三人如失魂魄,张皇着,各处呼喊着,将手底下的亲信家丁聚集了起来。
比起已经有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其余各部官军,卫所军依旧保留着三年前的风格:私兵。
作为帝国曾经最基础的军队,卫所兵早已失去了战斗力,就连各卫所军官,比如都指挥使也不再指望着部下那些干农活比打仗更熟悉的军户。同样,想要维系军官的威严与权力,他们也并不指望着军法,而是将私财积攒起来用来招募亲兵家将。
这就如同地方豪强招募庄丁护院用来弹压庄户,保卫家产一样。
只不过,比起普通的庄丁护院,三人都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军官,可以持有坚甲,备火器,上硬弩。后来朱慈烺在山东平叛农民军时,一步步将军备换装,亦是让天津卫这比较富庶的地方弄来了上百杆的火枪。
三人聚集在一起,竭力呼喊着手底下人的名号,将各部亲卫家将汇聚到一起,拢共六百余号人便拥堵在这小院里,或者更准确一点,在这青花岗上的小堡垒上。
与此同时,位于山脚下靠近天津城外的那些乱兵还依旧懵懵懂懂。
靠近城墙的乱兵军户们还以为是城内又重新开了门,打算将城外聚集的灾民继续驱赶下去。
但很快,他们就迎来了官军的呵斥。
乱兵们嬉笑着,不以为意。
“轰……”一声轰鸣响起。
官军开了第一枪,挑头的乱兵应声倒下。
慌乱就此蔓延。
各类恐惧的呼喊声响彻,
从青花岗的山岗上望下去,城下,一片狼藉。
城外的屋舍除了这等在山岗上的被几个乱兵头子以及幕后之人占据以外,都已经被摧垮,满目过去,都只能是一片片简陋的窝棚。就是这些一望无际犹如贫民窟的存在里,蜗居着数万的乱兵。
这一片贫民窟犹如大地的毒疮一样,从高处看过去,密密麻麻的犹如一个个疮口一般,充斥着各种灰色黑色的窝棚看得无比压抑。
现在,在城内的枪声之中,脆弱的窝棚里顿时涌现了无数苍头百姓。黑压压的百姓们顶着如鸡窝一般杂乱的脑袋重出了窝棚。
随后,慌乱的叫声响了起来,他们各自寻着自己的乱兵头子,却不知道此刻这些卫所都指挥使的亲信们早就带着有战斗力的亲兵家将聚集到了青花岗的山头上。
寻不到头目的乱兵们便如同没了脑袋的苍蝇各处乱转,几乎没有道路的窝棚里拥挤不堪。很快,在城内督标营的前进之下,靠近天津城的乱兵被迫后退。他们一退,便只能朝着窝棚里退去。窝棚里的人在传染的恐惧之下开始朝着野外跑去。
平摊的大地上,到处都是奔走的军户们。
只是,道路毕竟是稀少的。拥挤的窝棚随意搭建更不会有规范的建筑设计道路预留。于是出现了第一个将窝棚推到夺路狂奔的。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紧接着,一直到第一千个。无数人有样学样。就这般,在城内的督标营出场驱赶之下,城外犹如脓疮一般的乱兵窝棚率先在各个乱兵军户自己手中被摧垮。
围堵着天津城的第一道枷锁就这样崩解。
青花岗上,望着这一幕,王亨甲三人心在滴血:“这可是这几月的心血啊!”
他们很快就顾不上感慨了。
北面上,无边无际的官军拉成一线,以最奢侈的方式发起了进攻。
青花岗上,王亨甲三人呼喝着王立桥:“快去拦住官军!”
王立桥正在紧张地调度着手底下的人组织着防御。青花岗上除了数百战斗力稍强的亲兵家将以外还有着一个数目庞大的人群。
那是这些天王立桥手头还未驱赶过去的灾民。
“将从静海抓来的百姓都赶到山脚下去!去!”孔旭金目光狰狞,想了一个法子。
很快,一片哭喊声响了起来。
数千没有被驱赶到城外的是一些老弱妇孺,此刻被当作挡箭牌,顿时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纷纷哭泣起来。他们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面对数千将士的苦寒,带队的祁山脸色阴沉。
他的身边,无数将士们投注着疑惑不解的目光。
“一群懦夫,竟然用百姓来做挡箭牌,挡得住一时,挡得住一世吗?如此罪行,一个个都是要凌迟处死的啊!”祁山低吼着,满脸不可置信:“这些乱兵此前还是我大明卫所官军啊!”
但祁山显然低估了这些乱兵的下限。
“对面的官军听着!你们若敢再过来,就踏着他们的尸体过去!到时候,你们就是残暴之师,是暴虐之军!”王亨甲大声吼着,身后十数个嗓门大的壮汉齐齐高喊。人肉扩声器功用不小,声音传扬千里。
官军停住了脚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祁山的身上。
祁山亦是凝眉死死地盯着山脚下无数的老弱妇孺,眉头紧皱。他此刻任职团长,不比一般的军官,已经听过许多隐秘,知道这一回的乱兵其实是地方士绅鼓噪作乱。这一回若是不顾难民,强行冲杀,到时候纵然平乱,也免不了事后有官绅借机发作。到时候积毁销骨,他祁山一人名誉事小,官军平叛名誉受损事大。
眼中不断打量着战场,忽然间,祁山放下了望眼镜,又重新端起来,仔细看了两回,这才发现战场之中悄然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着装怪异的军队。他们换了装束,一身破烂衣裳,深冬的时节里,他们身上带着帽子,头顶上盯着白雪,行走在地面上,若不仔细看,却是分不清还有这些人在行动。
“是席斌!”认出来人,祁山忽然间想到了那日席斌所言。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祁山掐着时间点,随机断喝一声:“出击!”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祁山沉静地说着。
旋即,数千官军如猛虎下山,朝着青花岗上冲去。
半山腰上,王立桥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身侧,无数乱兵小头目急切地闻着:“官军杀上来了,怎么办?”
“他们不顾那数千百姓的死活了吗?”
“要不要杀人?那些官军打过来,我们就杀一队?逼停他们!”
“怎么办?王将军,怎么办啊?”
……
王立桥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在那一个个官军将士身上。这一支军队显然训练有素,寒冬腊月之时行动依旧不见气馁,令行禁止,要停就停,要动就动。这样的军队,不管是装备在如何差,战况再如何劣势,依旧可以取得胜利。这是一支显而易见的强军胚胎。更让王立桥目光复杂的是,他们装备精良,显然后勤充沛。千里跋涉而来,虽然面见疲态,却不见冻饿的景象。
这样的强军,竟然他们大明也有。
而他们这些乱兵,曾经也有希望变成这样的模样。
只是……他们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注定回不去了。
现在,这样强大的军队杀了过来,王立桥搜尽脑海,依旧想不出一个法子。
“狗屁的仁义之师,狗屁的忠君爱国,他们根本就不管那些百姓的死活!”王亨甲满脸怨恨:“王立桥,你带人杀过去啊!挡住他们啊!杀溃他们啊!”
“王亨甲!这个时候,不是置气的时候!”孔旭金哆嗦着,还残存着几分理智:“硬抗,真打得过吗?还得留着人保命啊!我就不信了……福贤,你不是说今上最爱是爱惜羽毛吗?那到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赌一把,快去喊!让官军停住,只要答应不追究我们的罪责。我们就放人,再敢过来,进一步杀一人!”
“杀杀杀!”孔旭金嘶吼着,歇斯底里一般。
王立桥颤抖着,想要应声领命过去。只是,当他眼光落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文福贤身上时,忽然间见文福贤浑身颤抖了起来。
“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啊……”文福贤轻轻颤抖着,指着身后一边的墙头。
“什么来了?”王亨甲被文福贤这么一说,也是轻轻颤抖了起来。他瞪着文福贤,想要怒骂一顿这一番话说得神神鬼鬼一样。
但很快,他就如遭雷击,跟着颤抖了起来。
他们所有人目光转向北侧的墙头。
那里,正好是一处悬崖绝壁。只是,这样一个地方,此刻却是忽然间如神兵天将一样冒出来了百余人攀上了墙头。
“围住他们!”王立桥急眼了。
数百挤在青花岗山庄上的卫所亲兵家将见此,纷纷吼叫着冲了上去。
领头的官军将士将头顶上蹭着的白雪微微甩头洒落,露出了坚毅的五官,正是席斌。席斌看着这些乱兵,龇了龇牙,嘿笑一声道:“兄弟们,就是这伙杂碎刚刚用咱们的乡亲百姓威胁我们。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杀杀杀!”
无数怒吼之声响彻。
席斌点了点头,从怀中丢出一个掌心雷。
旋即,一个个小黑点升腾而去,丢入人群之中。
轰隆一声又一声的巨响响彻。
青花岗上,无数黑烟升腾起来。旋即,就是如同猛龙进了鱼池一样,无数乱兵被砍瓜切菜一般冲杀散开,径直杀入后,一点反抗之力都无。
这时,山脚下更加响亮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那数千老弱妇孺见此,顿时有人机智地大喊了起来:“官军来救我们了,快跑啊!”
数千老弱轰然散开,而那些乱兵见此,却根本聚集不起来。
因为,他们的头目此刻早已深陷席斌的突击小队之中,无论他们怎么冲杀都抵挡不住。
与此同时,没了山脚下的百姓遮挡,金吾团的将士便毫无阻塞,一举将青花岗上的堡垒团团围住。
一刻钟后,席斌见到了王立桥。他的身后,王亨甲、文福贤以及孔旭金被捆得死死。
王立桥站在高台上,看着无数将士们团团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的防线,已经围上了最后一层院墙。他转过身,看向被捆住的三名卫所都指挥使道:“高老待我有再造之恩,故而乱兵之事,我竭力为之。眼下兵败如山倒,事已不可为,我了无牵挂。方才诸位所为,我助纣为虐,于心难安,便捆于官军。至于我……会以此身报答高老的!”
说罢,王立桥拿着一杆三眼铳,朝着太阳**轰地一声开枪。
王亨甲三人呜呜地吼叫着,绝望地看着席斌踹开了门。
……
天津城外,无数窝棚被摧垮。三名天津卫都指挥使束手就擒,数万乱兵军户在两面夹击之下纷纷蹲在地上,选择了投降。
一场闹哄哄的兵变就此收场。
高尔俨、梁清标以及王卓如被押运进京,天津终于恢复了平静。
同样,天津巡抚衙门的门口里,以闪电一般的迅速在次日发布了一条在往日可以说能够让天津各处震动的政令。
但今日,却是波澜不惊,掀不起一点波涛。
天津巡抚侯宝森同样开始执行此前内阁签发的内阁一号令与内阁二号令,并且颁布了具体实施细则,开始对天津各处的官绅田亩收取赋税。当然,是以宝钞的形式进行收取。
原本,这定然是可以让无数人哗然的事情。
但经历了高尔俨阴谋策动兵变的事情,再无一人提起。高尔俨这个后世官至清朝吏部尚书的探花郎殷鉴不远,所有人都明白了厉害。
在各地官府迥然不同往日的执行力度下,天津官绅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积极缴税。对于不少人而言,一点点不要钱的宝钞,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出血。当然,亦是有更多的官绅不得不前往帝国中央银行各处开办的兑换点,各处黑市,以及恒信钱庄进行兑换。而这,便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的了。
于是乎,曾经不值一提的宝钞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流通。感受到变相加薪,各地官吏收税的热情更加高涨了。
京师,太液池,昭和殿。
朱慈烺捧着暖炉,任由里面缓缓燃烧的白炭散发着温暖,驱散着深冬的寒意。外间,轻轻地响起了颇为悦耳的算盘声。
他知道,一个延绵大明三百年顽疾,将于此终结。(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喜讯
朱慈烺登基的第一年末尾几个月的时光里,昭和殿的气氛都是颇为紧张压抑的。除了少数几个皇后来此的时间,朱慈烺一个人独坐时都显得沉默寡言,透着紧张的气氛。
现在,新春的爆竹声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帝国,也迅速变得格外不一样了。
首先变化的是朱慈烺的心情。
当王卓如带头交纳赋税,并且将天津兵乱全部事情供述以后,朱慈烺尽展笑容。尽管高尔俨与梁清标都还死撑着没有开口,但毫无疑问,京畿一地的税赋改革已经再无阻碍了。
经历了这一回迅速平叛,帝国也有信心再处理任何危急。尤其是当朱慈烺将二号令发布后,各地实际上已经开始渐渐接受这一道政令。
前前后后,宛平大兴县的示范、各地学校士子衙署实习、乡试名额增加以及最关键的一环宝钞纳税,一整套的组合拳下来,原本那个压抑了帝国将近三百年的顽疾开始冒着滋滋滋的青烟。
那是顽疾烟消云散的迹象。
就如同病灶里染了一把火,将一切坏死的组织切除、焚烧,总之不再让他袭扰健康的身体。
今天,是朱慈烺登基的第二个念头。大明新元二七七年的一月十三日。
这一天,昭和殿里响起了久违的清脆算盘声。
放在往日,这是绝不敢有人弄出这样的声响,生怕打扰到皇帝陛下的。
但伴随着内阁财政大臣兼户部尚书傅淑训喜笑颜开的到来,情况又变得有些不一样。
尽管户部已经再三核验过了。但显然,值守的侍读学士谢洪运看到那个数字后,却依旧固执地要求由中书舍人再行复核一遍。
傅淑训笑着答应了,朱慈烺丢出了一个期待的表情,也欣然应允。
昭和殿的偏殿里算盘声很密集,听在众人的眼里却是非常欢快。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在听银元在钱箱里撞击着,叮当作响。
当朱慈烺又看完第十三封奏章以后,傅淑训从偏殿回到了正殿。满脸笑意的的傅淑训带着满脸震惊与欢喜的谢洪运来了正殿,朝着朱慈烺行礼。
谢洪运缓缓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对朱慈烺,道:“圣上,核对仔细了。”
朱慈烺缓缓点头。他是比较理解谢洪运的,此君活跃的那个时候正是朝廷上骗下瞒的时代。虚报军功,虚报政务的事情不要太多。
虽然在外人看来,在朱慈烺一边侍奉的舍人就那么十几个,在足足有一本大辞典一般厚的材料里检验出问题无异于是登九重天。不过,谢洪运也是有绝活的。
这也是朱慈烺此前无意间传出来的招数。
想要判断一个账册问题在哪里,那当然是极其困难的。
但想要判断一个账册有没有问题,那就简单多了。
总而言之,一部正常的账册里各个字数出现的频率总是相对而言均匀的。从一到九,各个数字的分布纵然有多有少,也绝不会相差巨大。
但如果账册里头有几个数字出现得特别多,有几个数字又出现的特别少。那基本上可以判定,此账册有问题了。
谢洪运脑袋里一个个数字过滤下去,最终缓缓吐出一行数字:“截止七日前,北直隶登记在册的税源田由原来的一共49256836亩地新增到而今一共97541367亩,根据涨幅,这依旧还在上升期!其中,还因为过年的缘故耽误了一些。按照预计,到了明年,恐怕还会上涨!按照北直隶的税额计算,一共需交税粮598622石。但眼下,光是去年秋税要求官绅补缴的田赋就实际收到一共就收到三百五十万新宝钞元。按照帝国中央银行给出的汇率,折粮一百零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三石。按照银两计算,这就是至少三百万两银的新增赋税!这还不算北直隶去年已经交纳的三十九万石田赋。”
这意味着,整个北直隶地区一共上缴了足足有去年四倍的赋税。
尽管北直隶地区有朱慈烺竭力推动,效果出众的原因。但无论如何,足足四倍的增加,足以将空虚的国库重重塞进一颗补药。
三百万两,与此前枢密院提交上来的需求显然还有两百万两的差距。
但只要一看傅淑训的表情就知道,这已经不算是个事儿了。
“最重要的,恐怕还是这一回宝钞的价值重新被激活了。”傅淑训也整了个新词,道:“这一点,对我大明而言,恐怕是比起这一百万石新增税粮更重要的事情!”
傅淑训身为户部尚书,博古通今,尤其对前宋的掌故了如指掌。
当年南宋面对蒙古几乎占据半个地球的力量依旧苦苦支撑了数十年,以江南半壁抵抗了数十百万蒙古大军数十年的进攻。
光是想一想都知道那需要多么巨大的军费开支。而今大明幅员万里,比起南宋当年掌握的地盘可谓是超出三倍有余。但就是这样庞大的幅员,却不足宋朝顶峰时期的一半财政收入。这自然是咄咄怪事。
虽然其后朱慈烺的批阅里点出了几个关键词:海外贸易,商税。
但对于傅淑训而言,无论是海外贸易还是商税,都需要培育,需要时间。相反,宋朝时期成熟的纸币体系就足够引人深思了。
通过发行纸币,实际上让朝廷拥有了更加广阔的财源。
最少,也可以通过超发货币通货贬值来转嫁财政压力。当然,傅淑训想的不是这一茬。他想的,是宝钞重新恢复信用得以流通以后,朝廷就可以光明正大用宝钞来支付军费,支付官员工资了。
知道朝廷有帝国中央银行发行兑换,有民间实力雄厚的恒信钱庄承兑,更有最坚挺的信用:缴税作为担保。
三重保障下,也不愁官员将士再将宝钞视为废纸,而是可以渐渐接纳。这事实上让原本苦于国库空虚的傅淑训有了解决之法。
事实上,一个成熟的经济体也不能总是搞贵金属货币。
银元固然美好,却无法承担起国民经济庞大的需要。尤其是劣币驱逐良币,更是会让市场犹如一个无底洞,再多的银元也填补不来经济活动之中所需的银元消耗。
反倒是纸币恢复信用显然更有利于经济活动的便利,从而让商业更加便利流通,更能恢复国民经济。
要知道,这年头交易是十分复杂的。买个东西不是给个银子就行,还得称重看成色,用剪刀将银子剪开。就是铜钱,那也是因为发行稀少,市面充斥各种质量差劲的钱币。甚至为数众多的地区依旧只能以物易物。
作为帝国的户部尚书,又担任了新任内阁的财政与经济大臣,傅淑训自然懂得其中三味。
“今春过后,此前困扰的财政问题便不再是问题了。”谢洪运亦是唏嘘不已。
曾经朱慈烺愁眉不展了数月,又固执不肯裁剪军费需求,这自然是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此番见了这一份胜利果实,欢欣雀跃。
……
吏部。
黄道周与史可法一前一后,脚步急匆匆地走进了李遇知的办公室。
此刻,李遇知正在皱着眉头听着属下汇报工作。见黄道周与史可法联袂来此,李遇知惊讶地连忙齐声迎接:“黄相公与史相公联袂来部,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说着,李遇知打发走了手下,连忙请人待客。
黄道周与史可法都不是爱虚礼的人,摆摆手,示意一切从简。
两人进了内间,各自落座。这里是李遇知私人办公休息的地方。朱慈烺登记后,六部衙门都进行了或大或小的重新装修。各部的办公条件都得到了不小的改善。就如同李遇知这里,外间是办公会客的地方,内里其实就是自己私人休息的地方。有一处书桌,有几个椅子用来待客。
能够在内间议事,显然是李遇知重视,知道这里隔音更佳。
“我们这一番前来,也算是巧合了。一听户部将京畿新增的田亩报了上去,便惊讶得……难以自制。干脆,也就过来,与伸伯议一议。”黄道周说得坦诚,反而让李遇知一下子不知如何回复是好。
史可法直入主题:“想必,吏部应是都收到了各省要求新增人手,照比北直隶推广税法的折子了吧。”
李遇知闻言,不由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陛下在京畿所为,大多为妙策。别的不提,就说引秀才、举人入县衙府衙省城各处衙门实习,这就是一大妙计。可谓是两全之法。光是这一点,湖广、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以及陕西都上了折子要求施行。自然,也要求……吏部多派遣人手。方才,我就是与文选司在商议此事。”
“如此一来,朝廷百官恐要翻倍了。”黄道周皱眉了起来:“户部肯批复这么多银子作为工食银发放?就是将各省的秀才、举子实习的工食银批了,那也是至少上百万两的数目。这……”
在以往,就是一次大战的军费都未必能挤出这么一个巨大的数字。
“据我所知,在内阁财务会议上,这些都通过了。”史可法是廉政大臣,事涉财政的事情便会跟上审计,故而也得到了抄送,知道这些事情:“陛下不日就会签署发令,昭告天下。”
“价值三百万两的补交税款……也怪不得朝廷这一回底气如此之足。”李遇知说着,又是一番感慨了起来。
要知道,北直隶可从来就不是什么纳税重镇。北直隶额定税粮是五十九万石,南直隶也只有六十万石。而大明一共的税额是两千六百万石。这是基本的田赋。
按照北直隶这一回扩增的规模,到时候今年秋税下来,朝廷能够获得四倍于以往的税粮,光是只计算田赋,新增预算能够高达一万万石。
这虽然是最理想的情况,谁都明白很难达到。但只要翻一倍,别说官吏翻倍,就是全体官吏人数翻一倍工资再翻一倍,朝廷也给得起。
“更重要的是,这一回是通过宝钞发俸禄啊……到今年,朝廷已经打算用宝钞支付天津新修筑学校的银两了。”黄道周的语气十分奇怪。
现在各地的学校学生能年纪还比较大,有些高年级的教师亦是从县学府学里头调用过来的。这些人要是知道自己的俸禄变成了宝钞也肯定会不满。但不满归不满,为了保持宝钞的信用,他们也定然会调转风头,竭力鼓吹纳税光荣,逃税可耻。
几人相顾无言。
“认了吧。”良久,史可法沉沉吐出一口气:“此前,是我等以为取消官绅优免之举,实在是螳臂当车。但眼下陛下这一手出来,再抗拒,就是我等螳臂当车了。”
黄道周皱着眉头,他盯着史可法的面目,感觉有些陌生。
但这时,李遇知也是出声道:“我也以为,此刻不管是消极反抗,亦或者强行出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官,因俸禄一举已经坐到了田赋改革派的一面去。吏,亦是因为学子实习,皇权下乡足以深刻改变地方权力分配。这等弱势人和已经不再我处。至于天时地利,更不必谈。我以为,这一回再反抗已经没有意义了。”
黄道周闭上眼,没有说话。
他本来是想抱团取暖,继续振作的。却不料,一同抗争的队友却率先选择了放弃。
“也许,黄相公还不知道考成法实施的情况罢。”史可法又道:“廉政总署虽然非我直管,但每月都会抄送报功于我。此事,吏部亦是有参与,李部可以说道说道。”
“我等,只不过医师干活执行的人,上头一点改动的权力都没有交给吏部……”李遇知苦笑地说着。
两人如此一言,反倒是让黄道周起了兴致:“莫不是两位还颇为认可这新考成法?”
“然。”两人缓缓颔首。
李遇知又道:“就用天津巡抚侯宝森之事来说罢。圣上用天津之事做了试点。留三部账册且不论,总归是将平叛之事提交上了考成之册上。天津有司各处,具是由此但上了职责。考成一出,侯宝森即可行动,出兵配合金吾军金吾团已与一月前平叛完成,押解乱党入京。当然,重点不是这里!重点是……”(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第一军
“倒是让天津有司躲过一劫。”黄道周有些嘲弄地说着。
李遇知无奈地看着黄道周的插话,但是没办法。人家名望比自己多大了,资历权位都更高。他得忍着。
当然,他也理解。毕竟,作为吏部天官,就是执行考成法的一份子。
考成法留给所有官员的印象大多都是负面的。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反对派而言。几乎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是不希望执行这些改革政令的。可按照考成法,敢不执行,定然有处罚等着他们。
没人希望被处罚,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软性抵抗的力量也失去了。
故而,对于黄道周而言,侯宝森竭力办事,当然不会被处罚。心中一想,也就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此刻,李遇知想到接下来的话,忽然间也是浑身上下都露出了酸溜溜的气息:“但最紧要的……是侯宝森拿到了一等奖金。”
“一等奖金?”黄道周自从在朱慈烺手底下干活以后就天天见到新名词,已经有了些抵抗力。但此刻一听这个涉及钱财的新名词,还是不由精神一振。
“没错!”李遇知酸溜溜地道:“就是给侯宝森此番平叛功成的奖金。”
“平叛了,论功行赏,不很正常?”黄道周虽然感觉酸溜溜的,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是不解了李遇知单独领出来提。
李遇知又道:“但若这是常例呢?平叛大功,那等闲是等不到的。可按照考成法,事情办差了,罚。只要办成了,考核过了,那就有赏,有奖金。那侯宝森拿的就是第一等考成奖金,亦不是等闲的论功行赏。是按照规矩,年年都有,月月能盼的考成奖金!这等若是在原有宝钞恢复价值的基础上,有给用心办差的官吏再加了一道俸禄啊!”
黄道周呆了下,扭头一看,发现了李遇知桌案上,厚重的一叠又一叠的奏章。那是各地考成的分册,原本这些分册之事代表一个个处罚。
但现在,却代表一块块银元在闪动。
“天下官吏……尽入吾皇掌中了……”史可法喃喃地说了一句,让黄道周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转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李遇知的面目。容貌依旧,但内里心思是否还是如过往一样坚定,显然不再是一样了。见此,黄道周明白了。
“那一等奖金的数额,一共三十万元……也就是,相当于三十万两银子。”李遇知迎着黄道周的目光没有动摇,依旧缓慢而坚定地解释着。
按照收税之中执行的兑换率,一个银元就相当于一两银子。宝钞虽然只是一张纸,兑换的汇率也是这个标准。民间虽然对宝钞依旧还有诸多疑虑,但一见收税的时候也是执行这个标准,纷纷也就知晓了这一回事。一些官服执行得力的地方,已然渐渐有了用宝钞的例子。
自然,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三十万元的价值变得明晰,变得诱人。
“这不是什么贪墨的路子,不是豪绅的进献,更不是敲剥民财。如此,堂堂正正,就有了三十万两的奖金。而且是固定的,成例的,只要做成了就有的。这一等奖金,委实诱人啊。天津巡抚衙门、户部分司衙门、新设立的静海县知县,也就是那个附郭知县。这里头,主官才四人,却能分润三成,九万两银子,三人分啊。一人三万两!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若能堂堂正正拿到这朝廷给的赏银,又有谁会去拿那烫手的脏银?”李遇知说罢,也不由眼热了起来。
“三十万元,这一道封赏下去,恐怕明年天津的秋税也能跟着如顺天府一样翻倍了。”黄道周冷哼一声。
三十万元看着诱人,但按照基本的经济规律。除非朝廷收上来价值三十万两的税赋,要不然这发出去的三十万元宝钞就是废纸。再加上过往积存在民间的宝钞,这个三十万两的数字还要扩大。
故而,这虽然是一道奖励,也是一个鱼饵。
“然则,这两者没有区别。恒信已经带头承兑了五百万元的宝钞。”史可法又丢出了一个重磅新闻。
“恒信?恒信商行那个恒信?皇……”黄道周惊讶地出声,但很快就收住了口。
对于朝中真正的核心官员而言,恒信可以说是一个流传在小范围里的秘密。黄道周与史可法能知道,还是因为恒信商行多次捐助学校,让朝廷国库免于囊中羞涩之苦。
史可法缓缓点头,眼里一阵光芒闪动。
听此,黄道周不由顿住了:“五百万两……好大的手笔……”
“恒信钱庄在天下各省省城,主要的府城,重点的县城宣布开办了恒信钱庄与帝国中央银行一起承兑宝钞兑换事宜。尤其是南方沿海地区,恒信钱庄的开办更是迅速。这就意味着,全国积存的宝钞就此可以消化五百万元的面额。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挤兑的事情。如此一来,可以说等于是将此前各地积存的旧式宝钞全都消耗一空,等新式宝钞开始流通,也就没有旧式宝钞的事情了。”李遇知说着自己听闻到的事情,也是不由接连感慨。
当然,还有些话他也没说。比如,恒信钱庄就没有按照帝国中央银行的兑换汇率执行。人家是随行就市,挤兑的多了,直接就将旧式宝钞真正打压成了废纸价。饶是如此,也依旧是让民间持有宝钞之人排队抢兑,一直到朝廷发布了可以用宝钞交纳此次官绅优免的田赋以后,这才让这抢兑的风波戛然而止。不仅如此,后续还有不少大户捶胸叹气,高呼吃亏。因为,此刻恒信的汇率一下子猛涨,让那些试图用便宜宝钞缴税的大户们只能闷声吃亏,趁着还算便宜兑换了一批宝钞。
就这么一进一出,恒信反而还赚钱了。
黄道周不知道这一节,他是被震住了。也不由地再三感叹了几句,到最后,想要再说什么,一时间反而开不了口了。
从私德来讲,这的确是无愧于人,更是让人羞煞的。
恒信最终的确是通过挤兑赚了一笔,但在此之前,又有谁知道,朝廷会在取消官绅优免田赋上赢到最后?
“也许,考成法的确是一个良法吧。”黄道周低声地说着。
在过去,考成法之所以大明帝国的官员们心中畏惧,便在于考成法一旦事情不成,则要收到处罚。
尤其为了申明考成法之厉害,自然少不了借汝人头一用的故事。这能够让人明白厉害,却多了许多畏惧之心。此前迫于张居正权柄,众人无法抗拒,也只能被动接受。
一旦张居正失势,便剧烈反弹,以至于考成法无以为继。一道良法就此烟消云散。
后来清丈田亩之中虽然有许多官吏因为清丈田亩得力,推行一条鞭法得利而升官提拔,但却不免有张居正任用私人的嫌疑。
而今,朱慈烺将考成法重新提出来,却又配套了相应的奖金,这就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了。
显然,朱慈烺也不希望官员们只能死守着一点固定工资,没个盼头。尤其是对于一地主官,若是没有个激励的法子,也无法让他们在本职之上有所作为。
至于给全国官员普涨工资,朝廷就算是税赋翻倍也给不起。而且,光是涨工资也只能一时有所作用。除非发生恶性通货膨胀,不然光靠涨工资,边际效益递减的规律下,朝廷会格外亏本,得不偿失。
……
枢密院里,残存的鞭炮声示意着这里刚刚过了一个新年。
倪元璐进了署衙,却见里头早已经人来人往,许多枢密院官吏竟是早早就来了衙署干活。
要知道,朱慈烺登记以后可是宣布延长了春节假期。在往年,朝廷就是过个春节也是只有三天时间休假的。但朱慈烺一挥手,便宣布了十日的长假。有些年纪大,资历高的,甚至还有年假。比如倪元璐,身为朝廷一品大员,便有带薪年假十五日。任官超过一年的,基本上都有最短五天的年假。
许多官员得知这个消息,便急忙就用掉了。
他们可是盼着假期盼了许久。
没想到,倪元璐一进来就发现许多告假的官吏此刻竟是也早早来了。
见倪元璐进来,枢密院内的官员们便纷纷招呼着行礼:“倪相新年好呀。”
“倪相新春吉祥!”
“合家欢悦!”
“都好都好!新年快乐啊。”倪元璐笑着一路回应着,扯住一个关系亲近一些的书吏问道:“小春啊,你不是也请了年假?怎么今日一大早就看见你也来了衙署啊。”
“天津平叛的事情早就传回京了,大家就都知道,这枢密院啊,有的忙活喽。此前大家都碎碎念着咱们枢密院好惹事,能闯祸,都说这一回闹出来的乱子都是枢密院这整军惹得……”说着,这被昵称为小春的书吏也是不由挠头了起来,说到最后,又是不由嘿笑一声,低声道:“倪相公,当然也不满您。还有一桩事,大家知晓以后更加在乎呢。那一等奖金……啧啧。哎呀,谁听了不眼红?这不,大家都想早点干活,将那考成法的册子交上去。听闻啊,只要好好办差,那最低要求达到了就能有奖金!”
“没错。”倪元璐拍拍肩,道:“好好干,在京师买房娶妻生子,都是等闲能办得到的事情!”
“哎!”书吏应了下来,斗志满满地干活了下来。
倪元璐这一走,原本都在装作各自忙各自事情的人纷纷都簇拥到了小春身前。所有人都禁不住议论了这考成法的事情。
走了没几步的倪元璐回望一眼,不由轻笑了一声。他提步进了杨文岳的办公房,果然也见杨文岳一大早也来了。
“杨相,新年好呀。”倪元璐招呼着。
杨文岳抬头,见是倪元璐来了,连忙招呼着落座,笑道:“新年好,新年好啊。咱们这个新年,可真是比往常好多喽。”
“是啊,天津平叛的事情一出,大家都松了口气。这取消田赋优免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咱们的军费,也终于可以解决了。”倪元璐不由接连感慨了起来。
“此前犹如在风口浪尖一般,现在,也终于消停许多了。怎么样,从山西回来,情况如何?”杨文岳目光落在倪元璐的身上,目光灼灼。
金吾军驻扎在京畿,枢密院咫尺可见,军事改革最为顺利,各项支持最能抵达。虽然朝廷风波闹得颇为大,但也没有影响到金吾军的改革。故而,这是全军之中改革最为顺利的一部分。
至于那第二顺利的,那就是驻扎在山西的第一军了。
第一军军长为原金吾团朗将陈永福少将。首席军师夏晨。第一团与宣府、大同以及山西三镇合并为陆军第一军。其中,第一师师长周遇吉,首席军师齐贤,第二师师长猛如虎,首席军师杨甲一。兵源从原来的山西镇、宣府镇以及大同镇中抽取。同时打散原来山西镇、大同镇以及宣府镇三镇的人员结构,包括所有将官。
这山西三镇都是与李自成作战第一线前沿的边军,折损惨重,亦是因为获鹿镇大胜的缘故较为服气近卫军团的接管。
只不过,山西距离京畿毕竟遥远,尤其道路艰难,又因为朝廷内部纷争,让第一军的改革进展缓慢,以至于去年十月的时候倪元璐亲自出马,协助第一军的合并重建。
“还算顺利吧。”倪元璐重重吐出这几个字:“要做事,的确千难万难。但若是乘风而上,却也是简单容易。有吾皇应允,杀了些人,也就顺利了。”
“看来还是有些边将心思顽固啊。我军中要行军法,可不是他们将买卖论斤两的地方。杀得好!”杨文岳先是赞扬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什么,饶有兴趣地问道:“听说,介休的八大晋商都杀了个干干净净?”
“杀了自然是干干净净,叛国还不止,他们那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真正正的卖,卖国啊!”说起这事,倪元璐便咬牙切齿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卖国奸商
当天津发生兵变的时候,位于陕西省介休县也小小来了一个地震。这个地震,当然不是说山崩地裂的地震,而是介休县的人事地震。这里头,罕见的出现了从县令、县丞、主簿以及典史、三班六房等上下主官,连带胥吏头子都发生人事变动的调动。
按照常理,帝国的人事体制是县令基本都是进士出身。如介休这样的地方,一般也就是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的进士分配至此,担任县太爷。来上任的县太爷除了一般会聘请几个幕僚师爷,带上几个贴心的老家人,在当地亦或者其他地方买几个丫鬟伺候生活以外,并不会再带更多的人。
然则,这一回不一样了。
汾州府知府蒙藤芳亲自带着新任县令以及几乎全套的文武班子进入了介休县,护送新任介休县县令上任。
而这,也几乎开创了一个先河。每一回新官上任,基本上都会有上级官员陪同到任,宣布人事任命。一般而言是同知,极端重要的会有知府亲自上任。
刚刚任职一年半的前任县令忐忑不安地走了,陪同的,还有百感交集有无数心绪的三班六房书吏衙役头子,以及县丞主簿等属官们。
在蒙藤芳的介绍下,依旧还留着的介休县各处衙役书办们终于见到了新任介休县知县朱廷胥。
这是一个面目白净,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人。
他年岁在三十上下,是万历四十三年人,对于介休,他也并不陌生。作为泽州阳城人,他对这个古老的城市颇为了解。陪同的蒙藤芳宣读了任命,便将主场留给了朱廷胥。
对于此人,他了解的更多。因为,朱廷胥还有一个颇为有意思的身份:宗室。
大明的宗室是颇为悲催的,两极分化格外严重。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朝廷在朱慈烺此前就没有动手过。比如崇祯年间时就开恩有过许多宗室参加科举。
就是当今太上皇悄悄离开了太原后,这一位朱廷胥便趁着宗藩改革的东风得以从中枢下放到地方。
按照过往大明的规矩,这恐怕是一个贬职。但对于当今皇帝朱慈烺而言,他却公开扬言,绝不会提拔没有基层实务经验的官员担任高级职务。
在多重的背景之下,朱廷胥这个宗室身份的知县来了。
他精神饱满地看着介休县县衙里无数目光不解,藏着疑惑的胥吏,沉声道:“蒙皇恩浩荡让给本官履职介休,今日,蒙知府在场,本官得朝廷特许,要将介休一地污垢,洗刷得干干净净!”
朱廷胥一语道出,满场皆惊。
一阵死寂后,是猛然爆发的哗然。
所有人惊愕地看着朱廷胥,仿佛看到了一个执着死神镰刀的狂徒。
蒙藤芳看着朱廷胥刚毅的表情,心中既是惊诧又是艳羡。惊诧的是这朱廷胥当真是一点后路都没留。要知道,每年上任的县令,第一回就是要熟悉地方大户,要讲究低调。纵然主官是朝廷命官自有威严,但一不小心就老司机翻车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更何况,朱廷胥没有地方经验,只能说是新手上路。
一时间,台下嗡嗡闹闹的,全都是议论之声。
“介休一地污垢?哪有什么污垢!”
“县令刚上任就将此前官员调离,这是要大干一场啊……”
“若如此,恐怕要有大祸临头……”
朱廷胥如此决绝刚毅,委实让人意外。但显然,朱廷胥不是蠢人,他是有依仗的。而这,也就是蒙藤芳艳羡的。
比如,蒙藤芳亲自上场镇住场子。
但也不单止于此。
眼见衙役胥吏们想要鼓噪,顿时就有一个铁塔一般的壮汉大步踏出,瞪眼环视周遭,道:“安静!”
这大汉身高八尺,挺立在那,犹如一尊铁塔。尤其这大汉浑身腱子肉,一身坚甲,一步踏出,沉闷的脚步声犹如敲打在众人的心房里一样,咚咚的让众人不由心尖发颤。
尤其他身后,一样还有上百的壮汉,都是穿着统一黑色的制服,一言不发,队列俨然,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
这壮汉正是石敢当。
“本将石敢当!今日为第一军虎贲**师第十七团三五九营营长,从今日起,接管介休防务!”石敢当这一位当年在十数万清军头顶上登上热气球的勇士已经成长成了一名年轻的军官,此刻一双虎目环视全场,顿时便将全场人等齐齐镇住。
“此番,山西省巡抚衙门已经注意到了介休县的情况。这一回,特许介休县作为改革试点,改组原来的三班衙役,成立介休县警署。警署署长由新任介休县县丞蔡和宇担任。”蒙藤芳继续介绍着一名有几分书卷气的男子。
这个书卷气的形容显然对比是石敢当而言的。
比起浑身肌肉,身高八尺的石敢当,蔡和宇就显得文气许多。这一位石敢当也并不陌生,因为他就是从军中专业回来的。
此番大战过后,军中也有少部分人选择了退伍亦或者转业。
尤其恰逢朱慈烺在京师新建警署以后,各地要求合并三班衙役为警署的呼声亦是越高。只不过迫于人力缺口,一直没有进行。
但今日,却有一名级别显然不低的军官转业到了介休县担任警署署长,而且直接上来就有了八品县丞的官阶。
“往后,就是一县同僚了。三班衙役以后也会脱离贱民胥吏的身份,成为光荣的公职人员。当然,我亦是丑话说在前头,谁敢不遵守警署纪律,本官亦是一定会让他明白国法的尊严在何方。”蔡和宇的话语很平和,落在场内,却让无数人心中纷纷掂量起了分量。
“今日,本官履职,亦是不做旁的废话。即日起,本县进入紧急状态。四城闭门,只需进城不许出城。全县所有公职人员,全都在岗不许脱离职位。任何人告假离开岗位必须本官亲自应允!”朱廷胥进入了状态,第一道命令却是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了起来。
“另请三五九营的兄弟们此刻立即分守各城!全县差役集合以后,随本官办案!”朱廷胥厉声环视周遭。
残存的胥吏们纷纷懵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朱廷胥竟是下手这么绝。
所有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纷纷敛神屏息,紧张待命。同样也有人不以为然,离开了他们这些胥吏衙役,这介休县根本别想运转起来。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有些过于自信了。
因为,蒙藤芳竟然亦是从府衙带来了三班六房之人,直接给了朱廷胥调拨。
见此,再无人怀疑朱廷胥这一位新官能够将这介休县闹个天翻地覆!
……
介休城内有一处地方颇为有名,那便是范氏商行。
这商行位于城北,却占地极广。内里屋舍数百,几乎足足将半个城北都给囊括,一条街上不是范氏商行的产业便是与范氏商行有关的店铺。
紧贴着商行的就是一个大宅。
这大宅门高院深,墙高城厚,看起来俨然是一个城中小城。尤其里头人来人往,每日光是出发北城去行商的商队就有十数,每一个商队少则百余人,多则上千人。
这样庞大的队伍在介休城内存在,以至于无人不侧目。
而这,便是范家的产业。
当然,要说是在京师,问一句范氏商行是个什么来路,那估计当真没有几人知晓。可要是在介休问一句范氏商行是什么玩意,那估计便会引来无数人侧目。紧接着,便是如同躲避瘟疫一样会躲着说此话的人。
所有人都相信,招惹范家的,绝不会有好下场。
以至于背后都有人说这范家当家人才是这介休的立地县令,至于县衙里坐着的那一位,那才是个泥塑县令,除了盖个章,谁管你?
这年头,有人就有刀枪,有刀枪就是力量。若是再配上钱财足够后台强硬,那似乎真的是一地土皇帝,俨然自成一国了。
这范家大宅便是有这么个趋势。
而这范家的主人,自然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范永斗了。
今日,坐在自己内书房里的范永斗有些眼皮子一个劲跳。左右都跳,这也让他分辨不出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也许都是王登库那厮惹来的吧……”范永斗不耐地想着。
范家最近也不消停,王登库最近就领着王大宇、梁嘉宾以及田兰生过来闹腾了几回。他们也不是来闹事,而是过来抱团取暖。
因为,关外要求他们这几个皇商运送粮秣去辽东,乃至于朝廷军事机密的要求越来越多了。虽然每一回王登库说出的那几个数字都是让人心头火热,可每一回范永斗都拒绝了。
倒不是范永斗忽然间改邪归正,而是他敏锐地发觉了气候有些不对劲。
最直接的,就是范三拔的久不归。
作为范家最接触的二代,范三拔可谓是范家的核心中的核心,实际上是带领这一代范家继续奋斗的领导人物,范永斗已经有些老了,精力不济,关键大事基本上都丢给了范三拔去做。
比如……从山西出发千里入京,配合京师的满清细作窃取军事机密,以及供应入寇关内的清军军粮。
当然,这些也算是老黄历了。
遵化一战多铎身死,范三拔也就没有意义继续买粮转运。
对于范永斗而言,这什么遵化大捷八成都是扯淡,说不定也就是一个惨胜让清军饱餐一顿劫掠出关。他才不相信堂堂大清会这么败得快呢。
“也许,我儿只是要躲躲风头吧……”范永斗安慰着自己。
虽然范永斗已经消失了有小半年了,但山西望来京畿一趟就要两月,快马传递消息也得半个月。一时间没回来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这几个月里范永斗还是收到过范三拔书信的。依旧是熟悉的字迹,只是言京中锦衣卫厉害,不再频繁联络,就此草草了之,许多大事都耽搁了。
范三拔不回来,范永斗感觉心中不对劲,也就这么不愿意答应王登库几人要求继续干一票的主意。
好在,也没有什么坏消息。清军兵败以后,似乎也没人发现他们这几个晋商干的事情。一切太平,甚至因为闯军在山西的一番洗劫,不少范家的竞争对手也元气大伤。现在市面恢复平静,范家的产业甚至还因此扩张了。
借着这个机会,范家大肆采买田产并购商铺,很是热闹火红,以至于对于王登库几人提出的继续卖粮食去辽东兴趣也不是很大了。
照例忙完了一切,范永斗起了个大早,在自己的书房里拿起了一本小绿书。今日难得事情稀少,左右亦是无人打扰,让他有心思拿起一本闲书看了起来。
这小绿皮的闲书制作精良,画面考究,只是看了小一会儿便让范永斗脸上笑容接连显露。又是过了一阵子,范永斗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道:“来人,去让十九姨太过来!”
十九姨太是范永斗最近纳的一方小妾,据说还是个官家小姐哩。闯军杀过来,山西不少州县都被攻破,尤其太原城中不知多少官员亲眷遭难。范永斗与闯军关系暧昧,亦是吃了不少的好处。这十九姨太便是这么一个来路。
很快,外间的老官家范永应了下来。
范永斗放下了小绿皮书,开始回想起了十九姨太的妖娆身姿。
十九姨太名作吴巧儿,江南水乡出来的女子生的浑身肌肤光润,白皙又是玲珑娇俏,一身白狐裘裹着,更是衬出了几分别样的妩媚,纵然深冬裹得严实,亦是看得出那曼妙曲线。
吴巧儿刚刚踏出门,便见身后忽然间伸出一只小手。这小手同样白嫩,只是却是个男孩子的手。正是吴巧儿的亲弟弟吴万英。
“刚刚范永来你……又是那个老不死的变态又要……又要……姐姐去,这世上,我可就你一个亲人了。别去可好,我真怕那老不死的变态又要如何害你,那老变态……甚至都打了我的主意……这苍天,就无眼看这世道吗?”吴万英亦是个俊俏的少年郎,此刻说着,激动得浑身都轻颤了起来。
吴巧儿听此,只是忍着眼中闪动的泪花,低声道:“好弟弟,别再想了。姐姐没事的,我只盼着老天开眼,让你逃出这炼狱。别的,就莫奢求了……”
此时,地面轻轻颤动了起来。那是至少上千人行动的场面。(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卖国贼你逃不掉了
介休县的范家大宅里,上午阳光晴好。却不知,这会儿一对姐弟却是一番愁云惨淡。
屋内,姐弟俩的对话微微耽搁了一下时间。这一个耽搁不要紧,却惹了外间的范福不耐烦了:“我说十九姨太,老爷唤你,要是迟了,可没好果子。也不是老奴多嘴,你总是没个笑脸的模样,纵然是名门闺秀又如何?迟早腻歪了,到时候连下人送的饭菜都没个热的。行了,话以至此,别的不提了。赶紧吧!”
听着范福不耐烦的声音,吴巧儿扯开弟弟的手,大步踏出,挤出一个笑容给了范永:“谢……管家……”
要想俏,一身孝。说的就是一身素淡白色的孝服很容易衬托得女子美艳不可方物。今日的吴巧儿就有些这样的模样。身上一身白色的狐裘,亦是素淡得紧。尤其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面目,更是让石人也动心。
哪怕是已经年过半百的范福见了,也不由心中一动。此刻,又见吴巧儿展露笑容,百媚横生,脸上板着的表情也僵硬不下去了,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些自得的表情,说道:“这就对了嘛!要知道,我们范家那也是介休名门了。就是整个山西数过去,那也是一等一的大家。不管是太原还是汾州府,哪里没有与老爷谈笑风生的高官大将?”
“就是京师,咱们老爷过去,那也是能与阁部大臣们相交的主儿……”
说着说着,范福也不由地想起了当年跟着范永斗出门见世面的时候。酸甜苦辣里那些不堪的回忆纷纷淡化,再回首的,自然是那一处处傲人的战技。比如说怎么将大明的官军军粮挪了出来卖到关外。
比如说怎么将朝廷明令禁止的铁器在厂家看成顿成吨地押运出关。
再比如……怎么拉着边关大将,小兵小卒一起将边关防务统统秒回给建奴,大发利市。
“嘿,我说,你怎么还停下来?要是让老爷久等了,看你有个好果子吃?”范福又恼了。
这会儿,他们走的是一个边路小道。这小道可以最快通往范永斗所在的别院里。要说唯一不美的,或许就是这小道靠近院墙,有些吵闹了。
只不过,这会儿的范福也许是年纪大了,还有些没听到外间的吵闹,自顾自地说了一阵眼见没有应和,这才反应过来十九姨太吴巧儿停在半路。身后,那吴巧儿的弟弟吴万英双手藏在身后,竟是跑了出来。
范福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但更加让他怒火万丈的却是他所有的威严竟然连一个小女子都不在乎了。
此刻的吴巧儿根本不看他,怔怔地看着院墙外。
只有跃过这道墙,她们姐弟就能逃出升天呢。
范福也看了出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想跑?我看你们是白日做梦!”
忽然间,这会儿的空气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原本地面微微的轻轻颤抖消失了,就连外间街道里吵闹的声音也消失了。
响起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这里就是范家大宅了?”
“回禀县令,这院墙所属是范家大宅。不过,正门不在此间呢。”另一个声音较为温和的男子回答道。
“噢……蔡署长啊。正门,堵住就行了。抓一个汉奸,用得着走正门吗?来人,给我将这墙轰开,冲进去抓人!”朱廷胥的声音响彻云霄,让吴巧儿心底所有欢喜炸开了。
轰……
沉闷的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院墙哗啦啦地炸开了,随后被轻轻一推,轰然倒塌。
范福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堵象征着范家无上威严的院墙被人毫不留情的轰开,心中仿佛有什么信仰一般的东西也跟着轰然破碎,一如这被**包轰炸成渣滓一般破碎的院墙。
墙,倒了。
外间的人进来了。
进来的不是让范福觉得可以欺辱的介休县民,而是介休县衙的军警。
新任介休县令朱廷胥走在最前,身后,数百的军警们披挂整齐,全副武装,各个身着整齐划一的制服军装,冲入院墙之内,随机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将沿途一切活动的生物全都拿下。
紧随其后的是身着皂袍的胥吏衙役们,还有一些看起来模样凄苦难言的百姓。
这里头,还有几个范福也认得。
因为,这几人此前就是介休一地的秀才,一人名作陈璞全另一人名作李林梅。两人因为得罪了家主范永斗,便被范福递了一封书信进了县衙。不到三日的时光,两人的秀才功名便被革除,人也押解进了大牢,更加相同的是,都是家破人亡,结局凄惨。于是乎,一人疯了,另一人据传也是在大牢里染上了肺痨病,半死不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但现在,这两人竟然齐齐都焕然一新,重新穿上了那一身儒衫。虽然两个人的身材都是枯瘦如柴,却一双眼睛都是炯炯有神,死死扫视着院内众人,一眼见到范福顿时眼光大方两亮光。
只见陈璞全大礼参拜向朱廷胥,惨声道:“老父母官在上,就是此人!我等本不过是看不惯范永斗在清军入寇时大肆囤积粮米外售,便被活活逼得家破人亡的结局,还请老父母官为学生做主啊!”
“学生亦可指正,就是此人!”李林梅咬牙切齿地指着,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血。
范福怔怔地看着眼前两人想要吃人的目光,不禁接连后退了几步。
只不过,此刻院内,早已经布满军警。一见范福有异动,顿时就有两名军士猛扑过去,死死将范福压在地上。将近三百斤的体重压上去,年过半百的范福顿时连**都喘不过来,翻着白眼望着这蓝天白云,一个念头猛地升了起来:这偌大的范家,就要这么倒了吗?
这是,在范福的视界里,一个年轻白嫩的男子扯着一名士卒,毅然决绝地道:“将军!将军!我知道那大汉奸范永斗身在何处!我们要赶紧行动啊,那范永斗最是狡猾不过,我知道他书房之中还有暗道,我们快去抓汉奸!”
被扯着的正是介休警署署长蔡和宇,此刻被这少年郎扯住,力道却是格外惊人,忍不住也不由被扯动过去。
“我亦是知晓范永斗做下的坏事有多少!我知道他平生爱做笔记,有一处隐秘之处,藏着那笔记在哪里!”吴巧儿面对这突发的情况转瞬便做下了决断,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朱廷胥,沉声道:“我被为太原府同知吴言之女,闯贼攻破,被那闯贼卖到介休由范永斗凌虐。此番还请父母官为小女子做主!”
“跟着他们走去抓人!”朱廷胥当机立断。
此刻,从天空之中往下看过去,赫然可以发现占地上千亩的范家大宅边界里,一队又一队的军警们将整个范家大宅死死包围住。
除了前后大门以外,这些军警并未在正门里冲入进去抓人。而是一如朱廷胥所为,在最方便冲入内宅的院墙里轰开一条大道,一路横冲直撞,冲入范家大宅内。
顷刻间,原本亭台楼阁遍布的范家大宅被涌入一队队身着赤红色战袄的官军将士。
这些人一路冲过去,行动干练,动作迅速,转瞬便控制了沿途所有要道。
最终,所有人的人群都朝着整个范家大宅最核心的后院天泽园围过去。
“真是扫兴!”此刻天泽园的书房里,范永斗看着眼前来人,很是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小绿皮书。
无他,这两人赫然就是王登库与田生兰。
这两人都是八大晋商之中的两位,此刻联袂来此显然是有要事。
心中很是吐槽了一下这两人不干正事住进范家大宅里来,但范永斗还是得招呼着两人落座。自然,十九姨太什么的也就抛却在脑后。
几人说笑了几句,便走到了天泽园的戏楼里去。这是范家自己养的戏班子,水平精湛。
这几日田生兰便每回说起事情,都要来这戏园子一起坐下。
范永斗拍拍手,示意班主准备开唱。
顿时,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趁着范永斗将目录给了田生兰与王登库,范永斗也饶有兴趣地看起了台上戏班子表演的前戏。
所谓前戏,也就是杂耍。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身段曼妙,使着一根长棍,腾挪转和,犹如天外飞仙现世。
落在范永斗的眼珠子里,自然是怎么都绕不开这女子那饱满的胸脯以及无限妖娆的身姿。
“嘿,赶明儿,倒是要和那班主好生说道一回了。”范永斗心中想着,眼角一瞥目光落在了田生兰的脸上,赫然也发现田生兰一样死死盯着台上的女戏子。
心中轻哼一声,范永斗也小觑了几分这田生兰。
但紧接着,王登库一语道出,却让范永斗转瞬便没了所有调侃的心思。
“关外的事情,方才我收到了急报,摄政王……自尽了。”王登库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说不清什么情绪。
“摄政王……自尽?”范永斗猛地打起了精神:“多尔衮死了?盛京有政变?”
“没错。”田生兰正色道:“遵化之战的胜利恐怕是真的,这一回两白旗的折损都格外严重。所以,摄政王便抢先战报回京之时发动了政变。只可惜,兵败八角殿。”
其实,多尔衮政变是一早就被聂窜了的。但最后结果,却是因为遵化一战的惨败而前功尽弃。
对于他们三人而言,消息略微有些失真并不关键,最关键的……还是这一点:多尔衮死了。
他们这些晋商的地位,也要动摇了。
王登库沉声道:“这大明,我们是靠不上了。这一回摄政王身死,咱们在大清里头也得尽早想想法子。这一回,大清国负责进口之事的大臣索尼便说了。要我等全都移民进关外盛京,他们赐我等田产官职,国内的事情,放给小儿辈做。”
“这是要投名状啊。”田兰生说着,一下子没了兴趣去看那戏子了。
“这……这……”范永斗看着两人望过来的目光,明白了此事棘手了。
他心中恼恨清人贪婪,却明白自己全部根基依旧还在建奴手中。毕竟,就是不将军资卖到辽东去,他们货栈的主要业务也是与蒙古人做生意。没有清人罩着,蒙古人个个财狼一般的心思,足够吞吃了他们这些恶了大清的汉人。
一念于此,范永斗无奈地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准备去一趟盛京活动吧。”
“宜早不宜迟,尽快行动吧。此间事了,我也打算走了。”王登库站起身。
“外间人多眼杂,我等打算走密道。”田兰生忽然间福临心至一般说道。
范永斗楞了一下,不过也稍稍有些理解。田兰生与王登库都是知名人士,不喜欢露面也是常理。
三人正说着,便朝着地道里大步跑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外间轰隆的一声爆炸声炸开。随后,便是山崩石裂一般,院墙猛地被炸开。
无数密集的脚步声涌起。
只不过,这天泽园正好唱着一处大戏。那敲锣打鼓之声格外卖力,让人注意不到那轰隆的巨响。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天泽园的一处小楼。
密道便在里面。这密道其实也几乎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经常勇于通行紧要人物与商队。
毕竟,城门有时候会关闭的。
三人走着,忽然间耳边一阵风声响起。
范永斗转头一看,赫然发现一个清秀的少年郎大步跑过来。
与此同时,戏班子眼见家主不看了,也歇了那敲锣打鼓的劲头。世界一下子仿佛安静了下来。
但很快,更加不安静的事情发生了。
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仿佛急促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房里,让人不安里面混杂着不祥的预感。
少年郎砰地一把撞上了范永斗。
已经年近五旬的范永斗经受这一撞,顿时火冒三丈,更是亡魂大冒。只见他高高飞起,又种种落地,撞在小楼的门角上又被反弹回来刻在地上,顷刻间就血流如注,弓着腰如虾米一般,站不起来了。
少年郎跌坐在地上,满头大汗,笑着,无比欢畅:“老不死的卖国贼!你完了,你逃不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蒙古与北伐
朱慈烺的到来让两人一惊,齐齐上前行礼。
一番见礼后,朱慈烺背对着双手,亦是走到了正堂上看着这幅巨型地图:“将士们为了这幅地图的绘制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啊。现在,终于能让我们见到我大明全国的面貌了。”
这是朱慈烺在南京监国时就开始着力推行的一项举措,全国地图测绘。
为此,锦衣卫、枢密院以及各地州府都得到了相应的命令,有超过五百人的团队在全国各地奔走,经过了足足两年多的时间这才完成了华北地区的细致地图。也正是如此,才终于让朱慈烺眼前出现了与后世稍微相近,而不是错漏四出的地图。
比起后世而言,大明眼下的疆域其实是缩水了许多的。整个内陆的东北,西北以及西南地区都是大大不如。
在东北,出了锦州城以东为建奴占据这是老历史就不说了。往北出了长城,茫茫一片的蒙古亦是不属于大明,要知道,此刻可没有什么内外蒙古之分。
在西北,大明的边界线止于玉门关,再往西的吐鲁番盆地自然也是不属于大明,更西方一些后世的南北疆就更别提了。
至于西南,虽然云南与广西的地方还占着,但碍于西南地方少数民族集中,很多地方都是土司羁縻政策,约束力不强。朱慈烺记得没错的话,再过几年,来自南亚的挑战就会到来,南方的缅甸与泰国便会蠢蠢欲动,向北进发。
至于**,名义上虽然是大明帝国的疆域,但一切也仅仅只是止于名义。
这样的帝国看似庞大,却是与朱慈烺心中强盛的中华帝国相差太远。
倪元璐与杨文岳倒是没有那么多感慨,只是望着大明周边那一个个国家,最终眼光都徐徐落在了帝国的东北面上。
那里,是大明这二十余年来最强大的挑战,一个险些就足以灭国的挑战。
“不知道此刻的盛京那些的建奴贵族在想什么呢?还好,这半年来,多尔衮死了,建奴自己内乱了一阵子,也就没有力气南下了。”杨文岳喃喃着。
朱慈烺则是笑道:“应该说,是朕这些时候得着手内政,这才没有趁着多尔衮造反,女真人权力真空混乱的时候北上。”
“寒冬腊月行军,还是需要三思的。”倪元璐低声劝了一句。
朱慈烺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走到了枢密院的会议厅里。这是而今朱慈烺当政后各司衙门里修筑的最多的建筑。这也许是大明政治生态里变化最大的一个地方,众人一同落座,彼此可以看到对方面目,再也不需要站着甚至跪着讨论问题。
感慨了这些,看着几个枢密院的书吏对照着一本小册子摆弄着沙盘,朱慈烺躺在椅子上,沉声道:“想必两位爱卿已经知道朕要做什么了吧。”
“圣上……决意北征建奴了?”杨文岳肃然地问道。
“我们与建奴的战争,在努尔哈赤起兵造反的时候就开始了。他们与我们的关系,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建奴对我大明犯下的罪恶只有鲜血才能洗刷。朕不会接受被建奴击败的结果,所以从一开始也不会放弃将建奴斩杀殆尽,复我辽东千里沃土的目标。从前,我们的帝国只能想着守住眼下的疆土,而现在,是时候从战略守势扭转到战略进攻了!”朱慈烺看着地图,拿着手中的棍子落在了地图盛京的地方上。
倪元璐与杨文岳几乎同时端坐了起来。
“还请圣上教诲。”两人纷纷道。
朱慈烺摆摆手,示意大家放轻松:“朕今日来枢密院可不是来训诫的。只是有所感慨罢了,两位爱卿倒是可以仔细想一想,我们的战略反击要从哪里开始。当然,今天想不完也没有关系。有了计划,来找朕汇报便是。”
“臣等明白。”两人顿了一顿,却是倪元璐有些迟疑地问道:“敢问圣上……这一回是否还会御驾亲征?”
“会。”朱慈烺笑了笑。
“若是如此,臣等希望这一回的战略反攻,能够先以北疆为重点。”倪元璐沉声着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朱慈烺眉头一动:“你是说蒙古?”
“没错!”倪元璐指着北疆的地图道:“若要平建奴,则不能不平蒙古。我大明反击,则定然是以灭国目的进行。如此,若不解决蒙古,溅出建奴的侧翼,则我大明的反击就难以为继。”
要说起蒙古,那就说来话长了。
可要是绕开蒙古,那又无可进行。远的,从朱元璋起兵造反说起都可以。大明的江山就是从蒙古人手里夺回来的。整个大明的外交历史,都可以说主要就是围绕着与蒙古人进行的。
而事实上,大明可以说与蒙古人进行了长达两百年的战争。从朱元璋起兵建立大明开始,开国之处的太祖皇帝与成祖皇帝都是北征蒙古,不断打击残元势力,后来依靠着庞大的九边军阵体系,以天子守国门的姿态这才维护了帝国安危,不再担心帝国江山被蒙古人重新占据。
到最后土木堡之变,于谦守北京以及嘉靖年间与蒙古人的和谈,都可以说与蒙古人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帝国的安危。
就如同后世苏联解体之与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发展一样。
朱慈烺明白,眼前依靠着重组三个军团与一个**师一个近卫军可以说暂时减轻了国防压力。但若是不解决北疆的边患,帝国就很难说可以维持长治久安,更别说朝着海外开发。
当然,嘉靖年间那是老黄历了。当今蒙古人对大明的影响,便主要在于蒙古人而今是跟着女真人干的,也就是被建奴统治了。
首先是漠南蒙古。
万历四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616年的时候,努尔哈赤建立后金。这时候的努尔哈赤已经控制了女真各部,朝着明国扩张以后的努尔哈赤没有停止住自己征服的脚步,开始朝着蒙古草原进发。
那时候,蒙古察哈尔林丹汗(虎敦兔汗)雄踞一方,也有重新统一蒙古的雄心。位于后金和察哈尔部之间的科尔沁六部和喀尔喀五部,成为双方争夺的重要对象。
科尔沁部s首领明安和喀尔喀部的锡伯、卦勒察两部曾参加反建州的九部联军,失败后科尔沁部嗣首领奥巴首先服于后金。林丹汗率部逾兴安岭攻奥巴,被后金军败于赵城。喀尔喀五部中的锡伯、卦勒察两部也先后为后金和林丹汗攻灭,其余巴林、翁牛特、扎鲁特三部亦相继臣服于后金。后金还诱使作为察哈尔东部前锋的土默特、敖汉、奈曼、喀喇沁四部离林丹汗而附已,林丹汗势力日削。
1628年,后金兵大破林丹汗于锡尔哈、锡伯图、英汤图一带,也就是后世内蒙古林西至克什克腾旗一线,由此,林丹汗势力被逐出西辽河流域。
到了1632年,也就是崇祯五年的时候,后金主皇太极会同归附的蒙古各部大举进攻林丹汗。后金军冒雨西进,越兴安岭至达勒鄂漠。林丹汗不意敌军突至,渡上都河西奔,部众沿途散走十之七八。随后,林丹汗一路逃至喀喇莽乃,闻追军将至,仓猝走归化城,又西渡黄河而南。后金军在追击中飞骑散发布告,瓦解察哈尔部众。皇太极进归化城后,兵骑四出,俘获甚众,土默特余部亦降于后金。
两年后,林丹汗死于青海。
再过一年,后金军继续进攻察哈尔余部,林丹汗之子额哲归降皇太极,并献上据说是当年元顺帝离开中原时带走的传国玉玺,鄂尔多斯部也为后金所并。至此,漠南蒙古遂被并入后金版图。
失去了蒙古人这个已经与大明议和,双边关系恢复正常的屏障,大明便直面建奴全部的压力。
以至于世人说:“明未亡,而插先毙,诸部皆折入建州;国计愈困,边事愈棘,朝议愈纷,明亦遂不可为矣。”
漠南蒙古降顺后,向建州进九白之贡(白马八匹、白骆驼一头)表示臣服。
这意味着磨难蒙古成了建奴手中可以使用的力量,让他不再担心会被蒙古人从后方横插一刀。为此,不仅让建奴可以通过蒙古人从正北方进入满场的长城防线,更拥有了海量的兵源,在整个战略势态上反而包围了大明帝国的京师北面。
故而,倪元璐这才会要求首先解决蒙古的问题。
当然,蒙古问题也不止于此。除了漠南蒙古以外还有漠西蒙古以及漠北蒙古。
漠北蒙古就是喀尔喀蒙古,这历史就很远了,可以追溯到15世纪末。当时木真十五世孙巴图孟克,也就是达延汗统一东部蒙古后,将漠南、漠北原来各不相属的大小领地合并为6个万户,分为左右两翼。
喀尔喀万户属左翼,共十二部。内五部居喀尔喀河以东,巴图孟克封授第五子阿尔楚博罗特;外七部居河西,封授幼子格埒森扎·札赉尔珲。巴图孟克死后,内五部逐渐南徙,在后世清初编旗,属内札萨克旗即内蒙古;格埒森扎留居故地,仍号所部为喀尔喀,辖地逐渐扩大,据有漠北地区即外蒙古。
当然,眼下这些事情也还没发生。只不过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都与建奴有了联系。
再其后就是漠西蒙古,也就是莪鲁特蒙古或者说卫拉特蒙古。现在这年头称呼他们为瓦剌。
历史上蒙古民族是由两个基本部分组成的。古代两分为“草原百姓”和“林中百姓”(斡亦剌惕、不里牙惕)。到后来为东部蒙古(中央蒙古)和西部蒙古(以卫拉特为主)。
瓦剌先世为斡亦剌惕。原居住于叶尼塞河上游八河地区,人数众多,有若干分支,各有自己的名称。成吉思汗立国时,忽都合别乞领有四千户。与成吉思汗黄金家族有世婚关系,在蒙古国中一直享有“亲视诸王”的特殊地位。
总的来说,瓦剌分为四大部:绰罗斯或者说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另有辉特等小部。
元朝皇室衰微时,瓦剌遂乘机扩大实力,积极参予各派系纷争。在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分领瓦剌时,瓦剌实力强大,被称呼为四万卫拉特,示意自己人丁繁茂,实力强大,拳头大。这点人口对于汉人而言不多,但对于蒙古人而言,这些就都是可以作战的力量。
那时的瓦剌辖境除叶尼塞河上游外,还包括额尔齐斯河上游、科布多东南札布罕河流域等地。他们为同控制着汗位的东部蒙古贵族分庭抗礼,并进而称雄于漠北,一面结好于明廷,遣使向明廷贡马。一面又积极同东部蒙古统治集团进行斗争。
永历十二年,明成祖统兵北征西部蒙古,与瓦剌战于忽兰忽失温,也就是后世乌兰巴托东,此战马哈木败。东部蒙古阿鲁台又发兵往击。马哈木又败,积忧愤死。马哈木的儿子脱欢继袭,为此,朝廷仍封之为顺宁王。
九年后,东部蒙古阿鲁台与朝廷关系恶化被明军击败,脱欢趁此时机于饮马河进攻阿鲁泰捡了个桃子,俘获大量马驼牛羊和部众。饮马河之捷让脱欢趁机做大,统一瓦剌各部。
有过了十一年后,时间到了宣德九年,脱欢出兵进攻阿鲁台于母纳山,杀阿鲁台及其子失捏干,吞并阿鲁台部众,东西蒙古一时间纷纷被脱欢所统治有。
历史证明,一旦帝中国北疆拥有一个强大统一的政权,那么对于中国而言,便将意味着再难。好在,一统蒙古后的脱欢虽然打算自立为汗,却因为不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遗裔,没有血统光环加持反而受到部下的强烈反对。
对此,无奈的脱欢只能先解决内政,拥立元裔脱脱不花为汗,并让其管辖阿鲁台旧有部众,居住于********草原一带,又将己女嫁与脱脱不花为妻,自为太师居住漠北,弄了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事实上控制了蒙古的全部实权。
到了五年后,英宗正统四年,脱欢病死,其子也先继位。
听到这里,朱慈烺眉头一扬,他大概知道倪元璐想说什么了。
是那一场作为大明由盛转衰之转折点的战争。(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复我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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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强大的北方草原政权对于中原政权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面临北方的侵略几乎成了中国历史上每朝每代都绕不开的宿命。
秦汉时的匈奴,隋唐时的突厥,明清时的蒙古人与女真,乃至民国至今的俄罗斯。都是如此。国防的压力还只是其次,亡国的例子早已数不胜数。
脱欢统一蒙古后便意味着大明的麻烦来了。当时,脱欢还碍于血统的关系只能来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到了也先手里,这唯一的一点麻烦也随着瓦剌人的实力越来越强大而不再是麻烦。
也先主政时期的蒙古势力达到全盛,东西蒙古尽数为其所控制。也先一路东征西讨,封官治理,纵横捭阖联姻结盟,最终将乞儿吉思、哈密、沙州、罕东、赤斤、兀良哈三卫等统统纳入手中掌握。其后,也先又结好女真各部,使之为其效力。最强大的时候整个蒙古人的势力东抵朝鲜,西达楚河、塔拉斯河,北括南西伯利亚,南临长城。
至此,蒙古走向了北元被驱逐到草原后最强的巅峰,伴随着蒙古人的强大,自然是大明的灾难来了。
也先继位五年后,也就是1449年正统十四年夏天,也先借口出兵进攻大同、宣府、辽东、甘肃。英宗皇帝在大太监王振怂恿下率兵亲征,也先诱明军至大同,破其前锋。接着,又聚军于土木堡,歼灭明军主力,俘明英宗北去。
而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为土木之变。同年十月,也先进围北京,企图迫大明订城下之盟。好在,天不亡大明,于谦打了一场扬眉吐气的北京保卫战,守住了京师,打出了明人的铁骨铮铮。这一战下来,蒙古人损失惨重,内部矛盾由此诱发。
迫不得已,也先在1450年景泰元年的时候将明英宗送还。其后,大明与蒙古的关系才渐渐恢复正常通贡互市的关系。
倪元璐将土木堡之变说出,自然是不希望朱慈烺因为好大喜功,反而将来之不易的优势丢掉。
倪元璐又斟酌再三,这才道:“故而,以臣下之意,还请圣上徐徐图之。若取建奴,则先取蒙古。”
“若要先取蒙古呢?”朱慈烺追问。
“则应当先取河套。”倪元璐沉声地说着,却是满眼可惜的追忆。
朱慈烺微微一沉吟,又道:“朕希望朝廷能多越来越多的曾铣,也不会让中枢再出现一个严嵩。倪爱卿有何计策,只管尽情道出!纵然天崩地裂,朕也绝不会放弃我大明富强之路!”
倪元璐与朱慈烺寥寥三言,背后却是藏着无数的梗,无数的历史典故。
大明,曾经是拥有河套的。
所谓河套说起来有些人可能不知道,但若说宁夏,大部分人就能反应过来了。河套主要是指贺兰山以东、吕梁山以西、阴山以南、长城以北之地。俗话说,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这一套说的就是河套地区。黄河流经这里的时候九曲十八弯地饶了一圈又一圈,便让这里成了水草丰美,富饶宜居的塞外江南。
又因为这里是大漠草原与中原地区的交接口,北通塞外,南临关中,西邻甘凉,东连幽燕,为古都长安北方藩篱,燕京翼侧屏障。故而这里又成了历史上极其重要的军师基地。
大明当年驱逐胡虏时收复了河套,但伴随着国力削弱,蒙古人则在草原上渐渐喘息过来,于是又重新南侵河套。
为了抵御入侵河套的蒙古人,朝廷多次剿套,搜套,又不断复套,延绵百年,寸土必争。
只可惜,土木堡之变以后,大明就渐渐失去了对河套地区的有效控制。蒙古人盘踞在河套上就犹如一块牛皮癣一样,怎么赶都赶不掉。
一直到了成化年间,朝廷终于取得了进展。
成化九年,也就是西元1473年,盘踞在河套内的满都鲁等人将妻子老弱留在红盐池,自己则率兵大举侵入秦州、安定等地劫掠。此刻,大明一方的总督王越趁着红盐池防备不密率领延绥总兵许宁、游击将军周玉各领骑兵五千伏击红盐池,重创满都鲁根基,让其终于无法盘踞下去,只好率领残部退回河套北方,由此,短暂的安宁了二十年。
只可惜,又到了弘治正德年间的时候,北元黄金家族迎来中兴,达延汗继位后进攻被红盐池一战重创的满都鲁,将其部鄂尔多斯部收为己有,分为六个万户。
达延汗设帐于左翼的察哈尔万户境内,任命三子巴尔斯博罗特统领右翼三万户,为济农。这一地区也就是后世的鄂尔多斯高原。
由此,大明虽然国力尚可,却又失去了河套。
嘉靖隆庆年间的时候,苦于俺答袭扰,朝廷调曾铣为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以数千之兵拒俺答10万铁骑于塞门,命参将李珍袭马梁山大营,迫其退兵。同年上疏收复河套,建议不拘一格选拔将领;引黄河水防旱涝,又可限制俺答骑兵。帝准奏,拨银20万两,并罢免反对收复河套的延绥、陕西、宁夏巡抚。
次年春,曾铣修筑边墙,出兵河套,拒俺答求和。六月,调集各路总兵围歼,俺答被迫移营过河。
八月,曾铣再上《重论复河套疏》说:“中国不患无兵,而患不练兵。复套之费,不过宣(府)大(同)一年之费。敌之所以侵轶无忌者,为其视中原之无人也。”
如此震耳发聩之言,引得无数人再振雄心壮志。
然则,这时候奸相严嵩以地震作为攻讦手段,诬陷曾铣复套之举引起上苍怪罪。又将此事再王土木堡之变上引去,让嘉靖皇帝忧心轻启边衅,再度引发土木堡之变一般的横祸,惹得帝位丢失。
由此,先是首辅夏言被罢免,随后不多久曾铣也被下入大牢。
如此一来,这复套之举也就无从谈起了。再到往后隆庆年纪,张居正与高拱为大学士其间,俺答得到了蒙古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互市。而大明也终于在张居正与高拱执政时期让俺答封贡,为大明的顺义王。
大明千里边疆里终于实现了百姓久违期待的和平,依靠着互市,大明与蒙古人结束了战争。
但是,失去的河套也在这样的妥协之中再也提及不了了。
眼下,蒙古人投入了女真人的怀抱,和平也已经失去了数十年,战争固然痛苦,却也让大明再度可以提起复套之举。
至于曾铣与地震的事情,便是朱慈烺与倪元璐所言里的那些典故。
想要灭建奴,便必须先解决蒙古问题。若要解决蒙古,则又要先取河套。为了取河套,朝廷又有过无数个互相背后捅刀子以至于怠慢国政,社稷遭殃的例子。
为此,朱慈烺这才宽慰再三。
闻言,倪元璐不由眼眶微微湿润起来,肃然躬身一礼,随后将胸中所想尽数道出。
朱慈烺只是一听,便不由再三点头起来,就是一旁的杨文岳看了,也不由不断颔首,又悄悄遣人尽数记了下来。
事情,则要再从也先土木堡之变后说起。只有明白了蒙古人历史的全貌,才能领会这一回倪元璐的计划。
景泰元年交还英宗皇帝以后,又过三年,也先袭杀傀儡可汗脱脱不花自立,称大元天圣可汗。只可惜,也先时运不顺,次年便被阿剌知院击杀。
彼之英豪,我之幸运。也先之死导致了卫拉特政权的崩溃和随之而来的东西蒙古短暂统一局面的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北元王室的重新崛起。
1470年,巴图蒙克被立为大汗,称达延汗,颇为勇武,一路南征北战,不久又重新统一了漠北,卫拉特由此不得不退回西北一隅,即使如此,还不时受到东蒙古贵族的军事进攻。为了应对这种被动局面,陷于分裂的卫拉特四部:绰罗斯(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和硕特于15世纪后期,经过重新磨合,结成卫拉特联盟以对抗来自东蒙古的威胁。其中以准噶尔为首,但互不统属。
16世纪,东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将卫拉特势力逐出杭爱山之南,又进兵青海,驱逐了卫拉特在那里的势力,逼迫卫拉特将其活动中心局促于天山南北一带。
万历元年,黄教首领锁南嘉措应邀抵达俺答汗在青海的驻地。俺答汗皈依黄教,成了护法王,并授予锁南嘉措为“圣识一切瓦齐尔********喇嘛”之号。
****之名,由此开始。此后,蒙古开始接受黄教,堪称是蒙藏佛教史上的转折性事件。其后,东蒙古各部相继改宗。在****三世锁南嘉措授意下,俺答汗的孙子云丹嘉措成为****四世。
一位蒙古人坐床拉萨,成为黄教一代教主,这鼓舞了蒙古佛教徒,也让黄教获利极大。其后,黄教迅速蔓延到东西蒙古的所有部落。
到了近年,瓦剌各部最后归并为准噶尔、杜尔伯特、和硕特、土尔扈特四大部,及附牧于杜尔伯特的辉特部。其牧地,西北不断向额尔齐斯河中游、鄂毕河以及哈萨克草原移动,西南向伊犁河流域推进,东南向青海迁徙。
准噶尔部初游牧于额尔齐斯河中上游至霍博克河、萨里山一带,后以伊犁河流域为中心。杜尔伯特部游牧于额尔齐斯河沿岸。土尔扈特部原游牧于塔尔巴哈台及其以北,西徙后,辉特部居之。
和硕特部游牧于额敏河两岸至乌鲁木齐地区。诸部分牧而居,互不相属。另设一松散的议事机构——丘尔干,代表会盟的意思,是各部定期的领主代表会议,用以协调各部,抵御外敌。约莫这个时空里朱慈烺出生的时候,准噶尔部取代和硕特部,成为实际上的盟主。
到了1628年,也就是崇祯元年的时候,土尔扈特首领和鄂尔勒克率其部,联合和硕特、杜尔伯特的一部分,徙牧伏尔加河下游。
七年前,和硕特顾实汗等也率所部迁移到青海一带。而当时准噶尔、杜尔伯特、辉特部,以及一部分和硕特、土尔扈特属众仍留居天山南北,逐渐形成以准噶尔部为核心、联合厄鲁特各部及其他一些蒙古突厥部落的强大政权。故而,时人往往把厄鲁特也统称为准噶尔。
值得一提的是,准格尔部并非闭塞之处。他们依旧来往中原,颇多联系。
故而,倪元璐的心思便是打在了这里。
“臣的设想,便是要将蒙古人分化瓦解,拉一派打一派。漠北过于遥远暂且不提,臣要做的是分化东西蒙古,瓦解蒙古各部统一之心。为此,臣请遣使联络瓦剌人,以图侧翼牵扯东蒙古人。而臣,愿请出京领兵,再复河套!”
“西域……西域……汉唐之盛世,在于西域为我中华所有。驱逐蒙元以来,却依旧威能恢复汉唐故土,却是让朕……心中不甘。”朱慈烺喃喃地说了几句。
倪元璐与杨文岳一听,自然忙不迭跟着劝慰。
朱慈烺摆摆手,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不必劝慰了,是朕偏题了。倪爱卿说的好啊。也对,饭要一口一口吃。先复河套,并北疆之土,复辽东之地,这才是大明强盛的坚定步伐。倪爱卿这些天准备吧,朕会召开内阁会议,定下基调,准备着手复套。”朱慈烺重重吐出一口气。
倪元璐闻言,顿时大喜,再拜:“臣,叩谢天恩。”
朱慈烺大笑着扶起倪元璐:“是朕要谢你啊,谢你们这些帝国肱骨大臣,愿意为了这个帝国奔赴沙场,舍生忘死。”
杨文岳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道:我大明,真是宛若重生啊。
谁能想到,三年前,大明的天下依旧是支离破碎,内忧外患。
谁能想到,三年前,大明人人都只盼着能躲过建奴的铁蹄,甚至无人能够奢望一次斩首上百的火绳。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能想到,这大明,而今终于走上了那一条复我山河故土的荣誉之路!(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九章:拍卖(贺无奈づ小骑士舵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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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介休县很热闹。刚刚过了年,这里就迎来了四方来客。有从太原来的,有从保定来的,甚至有从洛阳、西安乃至于草原上的蒙古人都赶了过来。
位于县衙旁边也重新矗立起了一座新式建筑名作介休大楼,水泥砖瓦修筑的介休大楼坚固高耸,一共四层,听闻用了上万斤铁支撑着这座庞大建筑容这才让他容纳了足足上千人一同活动。这是恒信拍卖行开业的第一天,经过了长达半个月的预计与准备,介休的大半田产都将在这里开始拍卖。
位于恒信拍卖行后方的隔间里,吴巧儿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屋内的镜子仔仔细细转了两圈,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裹得典雅又庄重的改良百褶裙,这才有些不安地转过身,看着自信昂扬的弟弟吴万英道:“英哥儿,你说这一身装扮到底如何,掌柜虽说信我,让我出面办差。可我总觉得……总觉得好担心呀。”
“姐姐,你这就是太紧张了。要弟弟我说,你那一身姿色站出去,哪个男子不被你迷得晕晕乎乎的。再说,今日我们可是给恒信商行做事,堂堂正正干活拿钱,立契为证。不怕!”吴万英此刻也是穿了一身改良深衣,不同于过往宽松的深衣,经过恒信总部权衡后,选择了这种更加收腰贴身,衬托身材的款式。加上恒信商行一向对员工体己,这工作服用料充足,十分有档次。
说起来,他们姐弟俩能出现在这里也是颇为不易了。
介休范家被查处以后,从太原、汾州府、京师大理寺、刑部、山西新任巡按以及锦衣卫等人组成的专案组在介休开始了翻天覆地的调查。人员虽然庞大,但居中协调的介休县令朱廷胥办事格外得力,只不过办个月的时间便料理完了整个范永斗叛国案的前后细节。
范家里头基本上大小人员,包括奴仆都算是涉案,跟着范永斗叛国资敌鞍前马后鲜少有不涉及的,尤其范家大管家范福,更是作为核心人员,位列处死名单之中,只不过碍于前头八大汉奸数量众多,反而让范福可以得个痛快,没有被凌迟。
当然也不是没有那等出淤泥而不染的。
比如吴家姐弟的事情很快便有了结果,吴言在太原担任同知时的同僚大多在世,一番核验就确认了身份。最终核查时,也的确没有发现两人有助纣为虐之举,范永斗的倒台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反而才是重见光明。
如此,两人很快就得到了释放。
只可惜,李自成进城时吴言身死,家财也在乱军入城后不得保全。千里回家是一条路,可姐弟俩却知道家中长辈非是良人,要不然也不会没一人搭救。最终,还是朱廷胥给他们介绍了一个差事:恒信拍卖行拍卖师。
恒信拍卖行知道的人不多,但恒信钱庄却无人不知,当初恒信钱庄到介休开分行的时候,就是范永斗也遣人过去问好。倒不是彼此有交情,而是谁都明白恒信商行实力之强大。加上范氏商行与恒信商行业务上暂时不冲突,互相也就没有敌对。
故而,虽然知道这是一个新行当,但只要听了恒信的名号,姐弟俩还是兴高采烈地过去应聘了。
姐弟俩都是官宦子弟,这不是说两人如何纨绔,而是说官宦子弟往往教育不错。两人都识文断字,弟弟吴万英且不说,作为男子,自然是每日耳提面命,此番能与姐姐一起在太原,也是千里游学,聪慧又机敏,只是年岁尚小,此刻又急于求生,这才没有继续科举之路。至于姐姐,那一样也是当年太原闻名的闺秀,一副簪花小楷娟秀灵气,让恒信拍卖行的掌柜当下就录用两人,待遇比起同时进来的新人高了两档。
恒信拍卖行是个新开办的业务,作为掌柜的负责人却出人意料是个年轻泼辣又娇媚的女子,田英琦。
田英琦是当年朱慈烺行军河南时进入军队的,当时只是在军中为将士做些缝补洗衣裳的事情,后来开办了随军医院,便去做了护工。恒信商行开办后,亦是有许多人跟着又去了恒信商行。前阵子办了恒信酒店的苏凤儿便是一个例子,着实激励了不少女子。这些女子在天灾人祸里基本上都是家破人亡,亦是独立自强,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故而,田英琦后来也进入了恒信商行,算是商界女强人。
田英琦父亲是典当行的老师傅,一双眼力劲县内传名。田英琦自小耳濡目染,天赋极佳,此番恒信商行在介休开办拍卖行,赵诗瑶便让田英琦挂帅过来主持。
“开始了,拍卖师准备!”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吴巧儿与吴万英纷纷提振心思,看着田英琦招呼着人,走入会场。
他们作为拍卖师开始出场了。
一共四层的介休大楼开辟了八间拍卖场,姐弟俩分别进入两间。尤其是吴巧儿,一入内就见屋内气氛热火朝天。外间的寒冷在这里一下子不存在,除了烧的旺盛的火龙以外,便是因为此刻屋内人太多了。
原本准备了一百人的座椅此刻根本不够用,紧急加了三十条板凳还是满足不了大家的需要。以至于更多的人都是站在后头。
满头大汗的服务生在挤开的小道之中来来往往,无数人说着话议论着今日这场盛大的拍卖会。
这里每个人都是身价不菲,怀揣着巨额的金银来此。
唯一有些不美的也许是几个来迟了的客商了。
这几个锦衣华服,身材粗壮的男子在壮仆与金银开路之下得到了一个靠前的位置,一见来了几个看起来体面一些像是主事之人的拍卖行人员,当即吼叫着道:“这普天之下,就没说过不收银子的!你们今日非得给我说清楚喽,今日能不能用银子拍卖!”
“就是,能还是不能?我们好不容易从京师赶了过来,结果你们却说不收金银,只收那没人要的宝钞,这是要刁难人吗?”
“今天不说个明白,这拍卖就别想开!”
“就是,让掌柜出来!”
“来个说话算话的!”
数十人鼓噪起来,声势一下子变得震天响。吴巧儿看着这阵仗,一张俏脸一下子白了。(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章:军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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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正是下午,冬日在暖烘烘的屋内正是让人烦闷又昏睡的时候。这几个商人一番闹腾,顿时让屋内一下子稍稍静谧了起来。
吴巧儿看着眼前几个商人,心里头一阵子打鼓。
这几个商人都是身边簇拥着十数人,各个身材彪悍雄壮,面色凶恶,一脸不好相与的模样。尤其此刻他们见只来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更是大大不放在眼里。
吴巧儿有心想要退出去,只是一想到掌柜的对自己厚爱,更想到而今再也没有长辈遮蔽,得自己一个人撑起姐弟俩的未来,她便强忍着无数怯意,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今日,是小女子巧儿为今日拍卖行的拍卖师,也就负责今日拍卖诸多事宜。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几位贵客恕罪海涵。至于这宝钞之事,小女子也是恰好知晓其中因果,若贵客有心,还请听小女子分辨几句。如此,可好?”
红唇轻启,吴语软糯,又是官宦人家教出来的仪表姿态遣词造句,一见便让人眼前一新,纷纷注意到了这位今日的拍卖师了。
就是那这几位从京师赶来的商人们见了,也是不由眼前一亮。
他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未曾想到他们十数人如此气势汹汹之下,竟然还有人能如此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地应对。
“哼,我们几人来照顾你们生意,那是给你们抬举。竟然还与我说什么不能用银子,这天底下就没见过的事情,到要看看你能说个什么话来!”恶商说着,又是气势汹汹起来。
“我恒信商行立业之本,便是诚信守法二字。诚信之道,自然不必赘言。守法之举,却是我恒信能得如今基业之根本。朝廷眼下发行宝钞,乃是国法所立的货币,岂能不用?眼下拍卖卖国奸商家财,更是为朝廷所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为人根本。今日,非宝钞不得用,还请海涵。”吴巧儿说罢,又是盈盈一礼。
屋内众人闻言,都是不由缓缓颔首起来。
尤其是角落里一个男子身板挺直,看着吴巧儿能说出这有礼有节的一番解释,更是不由接连点头。
那恶商听闻,先是一阵沉默。
毕竟,这吴巧儿所言实在是滴水不漏。大明本来就是官方法定货币设为宝钞,谁敢说这玩意不能用?再加上这是朝廷在拍卖叛国贼的财产,更是顺理成章。
只是,一想到这里头许多拍卖的资产都是低价出售,错过了这拍卖,那可就是错过了无数银子啊。
一念及此,为首的京师商人顿时朝着身边几人丢了一个眼神。
随后,一行人默不作声冲上去,当下就要扯住吴巧儿。
“该死!汪将军,还请援手!”这时,一个美妇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见这景象,当即着急了:“若出了什么事情,我田英琦一人担着!”
“田掌柜的哪里话,我辈军人保家卫国,便是要除暴安良!有我大明将士在此,哪个宵小胆敢为祸!”说着,却见一个声音清朗的大汉身形如箭窜了出来。
几个恶商一见只来了一人,顿时冷哼一声:“多管闲事!”
但很快,他们就后悔了。
哗啦啦的,角落里又站起来了数十人。
这里头,许多都是一副士绅打扮,没想到此刻竟是也跟着起身。
“我徐某人虽然退伍了,却也见不得你这等狂妄无耻之徒欺压!”
“本以为给你讲讲道理也就罢了,没想到他娘的竟然还要朝着一个女娃子动手,兄弟们,真当俄们山西的爷们没个卵子吗?”
“并肩子上!”
数十人一拥而上,转瞬间,原本还耀武扬威带着十数个护卫的恶商顷刻间就惨叫了起来。他们身边的护卫或许有几分本事,但在数十个退伍兵手里头,却是根本够不着。
尤其这里头许多人还是彼此相识,冲上去时便悄然间结阵一起上。
不过十数息的时间,地上就只剩下惨叫之声了。
而这时,掌柜的田英琦安抚完了吴巧儿,这才走过来。
那恶商仿佛见到救星,连忙道:“我服,我服!我吓着那女娃,我赔钱!我是买了门票,连带着护卫一起都买了门票的啊!掌柜的,你们不能放着我在这里被打死罢!”
“诸位义士,还请手下留情罢。这恶商既然欺我恒信的人,自然会报官去处置,让官服定是非。诸位若真将人打坏了惹了麻烦,却才叫不美。今日,我恒信多谢诸位义士援手。明日,我做东,请诸位吃酒。”田英琦说罢,众人这才纷纷收手。
“田掌柜的太客气了,大家都是老相识,刚刚嘛,还只是以为有人不解就问。没想到竟是个无赖之徒,差点没救上,太客气了!”被换做汪将军的其实就是汪洵,军制改革后的汪洵被调拨到了山西,此番在第一军枢秘处任职,今日来这里,倒是有些巧合。
“能得田掌柜请,那俺们这些大老粗可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老伙计都发家了,这酒啊,吃得吃得!”
“那可就多谢了!”
一干参加拍卖的男女却是有说有笑,纷纷应了下来。他们这些人都是这几年参加近卫军团退伍的将士,有的是伤残退伍的,有的是年纪太大,达到了要求退伍的。
比起过往的将士,而今的退伍兵可就待遇好多了。但凡退伍,首先就有退伍补助金,数额不菲,最低也有五十两之多,这可足够一家人平稳吃喝三年了。再加上一般还会安排差事,最少也有田地可分,日子大多数过得不错。
再加上平时在军中立功的奖金,平常的俸禄,很多人回了乡便买田买地成了乡绅。心思聪慧一些的,甚至开店做买卖。这些人有许多跟着恒信做事,买卖越做越大,日子很是红火。甚至还有几个是办了工坊,更加发家的。
这一回恒信在介休开办拍卖行,将范家的家产全部拍卖,率先得到消息的就是这些退伍回家的退伍兵们。
倒不是有贿赂阴暗之事,而是他们都彼此合作久了,甚至有的人就在恒信做事,知道亏不了。
虽然恒信拍卖行也有发消息在本地公告,后头也着急来了许多人,但来晚了,有些事情反而就不方便了。
比如说参加拍卖的门票,以及最为关键的:宝钞汇兑。
作为承接了官府拍卖的拍卖行,自然是只收宝钞,不收银子的。而这,又让各地恒信钱庄、帝国中央银行分行的门槛纷纷被踏破。以至于最后来的这几个恶商最终这才恼恨的发飙,他们本来是不信的,没想到真不收银子,一下子急了。
故而,再后头来的,就是想参加拍卖,也没有那么多宝钞可供采买了。
田英琦又与众人招呼了一声,眼见场面重归于平静,这才抚着吴巧儿的背,轻声道:“刚刚你的应对很好,这底子很不错,是个做大事的女子。我本以为你一人处理就没事了,没想到这几个不知道好歹的竟然起了歪心思要动粗,倒是吓着你了。”
“掌柜的哪里话,给行里办差,我自然不当丢了这脸。”吴巧儿一双面颊粉扑扑的,很是激动。被人夸奖,她心理可真是极高兴的。
眼见吴巧儿恢复了正常,田英琦笑着拍拍手,招呼着大家啊都:“好了,大家都准备开始吧。”
拍卖也终于进入到了正题。
接下来反倒是正常无碍了。
当然,也并非是一潭死水。相反,却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
“位于介休城关,西门大街商铺四连门面一处。这虽然是一处商铺,但很不简单的,这是一同连着四个门面的商铺。商铺的后面,是附带的一个可以容纳二十人工作、生活的附属院落。曾经是范家用以加工炮制药材的一处店面。此处的起拍价是:起拍价,一百元,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元。”吴巧儿微笑着介绍完了这一处商铺的简介,便开始宣布起拍。
吴巧儿话音刚落,便是接连不断的喊声响了起来。
“一百一十元!”
“一百二十元!”
“一百五十元!”
……
“一百八十元!”
“一百八十元第一次。”
“一百八十元第二次!”
“一百八十元第三次!成交,恭喜徐员外,获得这一处门面的地契,一会儿,会场结束后,会有行里同仁为员外一同前去县衙办理过户手续。”
……
“范家村村西田地一千亩,起拍价,五百元!”
“七百元!”
“一千元!”
……
“恭喜……”
“恭喜……”
一个又一个的追拍之下,一个下午飞快地过去,内里也再是没有出差错了。
一直到了日落西山,这拍卖会的第一天这才终于紧张又顺利地度过去。待到屋内参加拍卖的客户们渐渐各自离开,吴巧儿这才终于到了台下寻了一个椅子重重坐了下来。她攒着粗气,回想着今日的表现,渐渐笑容绽放:“今天,没有出丑罢。听掌柜的说,好像表现不错呢。”
“吴姑娘的表现岂止是不错,简直可是惊艳呢。我本以为,这一回的新鲜的拍卖行会落个空,遭遇冷遇。没想到,竟是有如此上佳的表现。差点,都惹得人打起来了。这时,一个颇为儒雅的男子走了过来,笑着对吴巧儿道。”
吴巧儿见了来人,顿时惊道:“是汪将军?奴家本以为大家都走光了,没想到,没想到……是奴家失礼了。”
“我只是枢秘处的一个寻常佐官罢了,天掌柜一声将军是抬爱,吴姑娘还请不要多礼啊。要知道,你今日出色的工作,可是帮了我军一个大忙了。”汪洵笑着虚扶道。
“姐姐,姐姐!我刚散了场就听人说你这里碰上了恶贼。恶贼在哪里?狂徒!休得无礼,敢欺我阿姐,我和你拼了!”这时,吴万英急匆匆走来,一见吴巧儿盈盈一礼蹲下,又见汪洵躬身凑过去,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顿时一把冲上去就要扭住汪洵的脖颈。
这要是给撞结实又抓稳了,那可就坏了。
可汪洵是什么人?
能在作为侦察连长官又担任天策突击队长官的王牌军官,哪里会被一个小孩子抓住?当即一个反擒拿,先是微微一矮身,随后便上手一把抓住吴万英的肩膀,轻而易举将吴万英举了起来。
“误会啊!不要莽撞!”吴巧儿惊叫起来。
汪洵闻言,轻笑了一声,将吴万英缓缓放下,这才退后一步。
“你这莽撞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我与你解释,这不是欺你姐姐的恶徒,要不是多亏了这位……大人搭救,今日我才要被恶徒欺负了!”吴巧儿着急着过去抓着吴万英的身子,眼见没伤道,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一番解释,吴万英这才明白自己错怪了好人,忍不住羞愤难挡,躬身一礼,恭恭敬敬地朝着汪洵道罪:“是小子莽撞了,还请恩人发落,要如何处罚,小子都受着!心服口服!”
“当真怎么罚都心服口服?”汪洵道。
吴万英身子一紧,感受到了刚刚那种天旋地转的畏惧,但他只是转念一想,便忍着畏惧,躬身道:“是,不管怎么罚都心服口服!”
“那好,往后就罚你下次必须如今天一样,奋不顾身照顾你的阿姐,无论艰险!”汪洵严肃道。
吴万英愣住了,他当即道:“对于不孝之人而言,这才是处罚。这是这男子汉应当做的,不算处罚!”
“哈哈,所以我亦是无心罚你啊。行了,此事就这么过去了。今日能有这两个收获,也算意外之喜。我叫汪洵,职司你们也知道了。得空,可以来城关驿寻我。”汪洵最后目光落到吴巧儿身上,摆摆手,转身离去。
汪洵离开了拍卖行,到了城关驿。也就是位于城关镇的驿站。这也算是最近几年兵部着力恢复的一件事:恢复驿站。
也许是得力于李自成的反面例子,重建后的驿站管理规范了许多,也没了官绅蹭吃蹭喝白住白吃的事情。
汪洵住这里,自然也不是蹭吃蹭喝,而是这里比起其他地方要安全许多。
一回驿站,汪洵便见到了两人,赫然便是田英琦以及介休县令朱廷胥。
一见面,朱廷胥就欢喜道:“大喜讯啊,拍卖成果如此巨大,北伐可以提前准备了!”(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一章:兵戈北指
城关译内,驿丞带着几个驿卒将晚饭带来。: 。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此刻一听朱廷胥的话,顿时跟着眼睛一亮,放下饭菜打发走了手底下人,却是殷勤地倒酒起来,也不走了。
汪洵知道这驿丞是想知道北伐的事情,他细细想了一下,心道这事倒是真没有什么保密的,便招呼着驿丞一并留下来:“有劳黄驿丞送来饭菜了,我看不如一起用膳吧。”
“那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黄驿丞欢喜地坐了下来。
这时,便听朱廷胥笑着将第一日拍卖的结果汇总出来:“今日拍卖可着实是意想不到的顺利啊。本来,行里以为这范永斗的家财今日能够卖出一半便是不错。未曾想,竟是第一次就将本来预备的拍卖uu234)
第四十二章:草原锋芒
丝绸是最上等的湖州丝。这也是吴巧儿寄送来的礼物。吴巧儿是个聪慧的女子,也见识极多。送的上等湖州丝绸不是用来做衣裳的,而是一层软甲一般的物件。
自古箭伤入肉,最怕的便是扒出来连肉带筋还要感染。若是有一层丝绸,便可以裹着箭头扒出来而伤势大轻。
吴万英猛地眨巴着泛红的眼睛,感受着贴在心口的那封书信,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与此同时,通向京师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吴巧儿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太原城,久久凝望。
塞外,白雪茫茫。
小冰河时期的大明天气寒冷,出了边墙,便能感觉到那胜过华北数倍的寒冷。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无数的蒙古包便是在这样的白雪之中苦苦挨着,等待开春的温暖。
只不过,对于蒙古人而言,这一年的白灾要比起往年难过百倍了。要知道,自从跟了后后金人当了大清的臣民以后,蒙古人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过了。
往年,他们跟着清国的军队入寇关内,劫掠无数。尽管主要的部分都被清人分润去了,但再怎么,也会留一些残羹冷炙给他们。抢掠,显然比起在塞外放牧更加容易发家致富。
于是,自从天聪九年至今十年来,蒙古人的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祸很快就来了。
遵化一战惨败而归,多铎身死引发清国内乱。同样,得知数万蒙古健儿大半伤亡在大明关内时,消息传来,一片哀嚎。
不知多少人家因为家中失去了男丁被欺辱,抢掠甚至****。
更残酷的是,消息传来以后,那些规模更大一些的部落聚集了仅存不多的男丁,屠灭了仇恨已久的仇家,杀光了老弱的男丁,将妇孺抢为奴隶。
在一年前,这种事情是不敢想的。同为清国臣民,谁也不敢继续厮杀。
但……就连多铎都死在了明国人的手中,女真人还配他们这些蒙古人效忠吗?
疑问在诸多蒙古部落之中展开。
经历了一个秋天的血雨腥风过后,白雪之中掩盖了鲜血,埋葬了尸骨。部落兼并后的结果让草原上的幸存者多粮食可以过冬。
而现在,战争来临了。
西土默特部,归化城,都统府。
不同于草原上的其他部落,天聪六年时西土默特部是作为被征讨对象存在的。被后金人征服过后,西土默特部被分为左右两旗,但不再设立世袭罔替的札萨克,而是在此设官管理西土默特部。于是,这里有设都统、副都统、参领、佐领等官以统辖旗众,成为更为归化的蒙古部落。
联想到这些历史,此刻西土默特部都统巴音岱心里稍稍多了一些安全感,让他在深夜之中不再那么彻底的失眠。
没错,自从去年秋天遵化之战惨败的消息传来以后,巴音岱就已经很多日夜睡不好觉了。
失去了二十万大军,他的大清迎来的不仅是惨败,更是整个帝国的地动山摇。不同于附近的那些札萨克有自己的旗众,他的权力与威严全都来自******,他与大清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而现在,显然就是那个损的时候。
竭力抛开这些念头,巴音岱在归化城里难得睡了个好觉,一直到日上三竿,巴音岱这才起身去处理政务。
事实上,眼下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风霜遍地,委实没有什么政务要去处理。就是有,也不是巴音岱能处理得了的。
比如东土默特部的变乱。
1629年,驻牧于满桃一带的土默特之温布楚琥尔和兀良哈的善巴二人因惧林丹汗势力、投附了后金皇太极。1630年按皇太极的旨谕,率领各自的部众东迁,温布楚琥尔带领土默特、蒙古贞部,从无爱的满桃来到锦州边外。称辽东地区以喜峰口作贡道的东部土默特为喜峰口土默特。
1635年,奉皇太极之命,诏编善巴、温布楚琥尔的部众为佐领,设土默特部扎萨克。授温布楚琥尔为土默特右翼扎萨克,善巴为土默特左翼扎萨克。
随后,在去年秋跟随多铎入关的战争之中,东土默特部的左右两旗札萨克都带着麾下士兵去了。
一战惨败后,善巴身死,温布楚琥尔侥幸带着残兵败将回了东土默特。
只是,回去过后的温布楚琥尔很快就领略到了深秋的冷冽。失去了部众,他很快就体会到了身周那些莫名的目光。没有从中原抢掠回足够的财富,部落的冬天便要苦熬过去,若是白灾来得大,更是要狠狠死一些人。
于是,温布楚琥尔很快搜罗光了整个右翼的男丁冲入了左翼……
一番刀光血雨,东土默特部不再分为左右两翼了。现在,连札萨克都是温布楚琥尔了。再也没有什么土默特部左翼了。
这也许是整个冬天里土默特部最大的新闻,也是最大的乱子。
但……手中只有两千余残兵败将的巴音岱却不敢去收拾。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你最不希望面对的事情,却最有可能就在你眼前出现。
日上三竿过后,巴音岱收到了属下的来报:温布楚琥尔求见。
巴音岱闻言,当即取下一旁架子上的衣甲,随后召集了身周的护卫。做完了这些,他才来得及问属下巴音岱带了多少人来归化城。
望着巴音岱激烈的反应,传信的小兵战战兢兢,以为自己犯了错,颤声着道:“温布楚琥尔只带了十数个护卫……”
“十数个护卫?也敢寻我晦气?”巴音岱怒吼一声,仿佛在掩饰自己刚刚的过度反应。
那小兵当即跪了下来。
巴音岱一脚踹给了小兵,他恢复了冷静,也反应了过来:温布楚琥尔不是来闹事的。
想到这里,巴音岱缓缓解下了手中的甲胄。穿着甲胄去见人,实在是太显得心虚了。
位于位于偏厅的客厅了,巴音岱见到了楚琥尔。
这是一个三十余岁,身材雄壮,圆脸大眼的典型蒙古人。出乎意料的是,此刻他规规矩矩,一点也不见那个在土默特部左翼横冲直撞,血腥杀戮的凶悍模样。
巴音岱提气着气,告诉自己:我可是归化城都统,有大清皇帝给我的无上荣耀!也正是如此,这温布楚琥尔见了我也得规规矩矩!
但这时,当巴音岱目光落到温布楚琥尔身边那人时,他便跟着也目光一缩,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凡。
他不由沉声着一礼,打起全部的精神,沉声道:“在下见过多罗郡王?只是,郡王不在鄂尔多斯,怎么来了归化城?”
此人方头阔耳,一样的身材粗壮,朝着巴音岱行了一礼,怡然自若,全然没有半分怯场。因为,此人赫然便是鄂尔多斯左翼中旗札萨克多罗郡王额璘臣,伊克昭盟第一任盟长,兼任鄂尔多斯济农。
额璘臣是博硕克图之子,斯楞额尔德尼之弟,最早带着鄂尔多斯部去察哈尔归顺后金,一早就战队到了清人的一边,是郡王旗的札萨克,更是整个鄂尔多斯部声望最高,实力最强的蒙古领袖。比起巴音岱,无论是资历还是实力,都远远强过。
看到额璘臣的出现,巴音岱明白了温布楚琥尔的规矩,那根本不是因为他巴音岱,而是因为额璘臣此人。
虽然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但巴音岱反而放松了许多。
因为,额璘臣的出现显然意味着他们不是来闹事的。如果真是要闹事,有额璘臣出面,不管他巴音岱如何出手,结局都已经注定。
只是,额璘臣明明是鄂尔多斯部的济农,他实在想不到为何要跑到归化城来。要知道,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要跑过来不仅路上吃罪不说,也完全没有必要啊。
“若是我没必要来,谁舍得这天气大老爷跑出来一趟?”额璘臣沉声地说着,自顾自地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随后又招呼着人泡了一壶热气腾腾的羊奶,这才缓缓道:“是明国那边让我听见了动静。”
“明人?他们又要做什么?”一个又字,让巴音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显然,巴音岱提及的是那一场惨败。
两个蒙古人大老粗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细节,而是沉声道:“我们都听到了风声,明人调兵遣将,今年秋天恐怕都不会安静下来。”
“这么简单就知晓了情报?”巴音岱有些不相信。
“恐怕是明人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瞒下去……”温布楚琥尔说完,脸色更加凝重了起来。
他们都不是年轻后生,猜到了大明为何会如此做。
兵法讲究出其不意,以正合以奇胜。
故而,军情保密想来是第一等要务。
但如果对于明人而言,这一场战争不再需要严密保密的时候,那么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一个原因:规模太大,以至于保密需要付出的努力完全超过了可以获得的预期效益。
想到这里,巴音岱轻轻深呼吸一口气。
“我们要行动了……”巴音岱喃喃地说着:“我立刻报告给朝廷!”
“再报告给朝廷之前,我们自己就要动手起来!”额璘臣沉声地说着。
巴音岱目光一瞪,他猜到了额璘臣要做坏规矩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额璘臣道:“眼下辽东是个什么景象,我们也都明白。朝廷愿意援军,那是万分的好事。可要是苦苦等朝廷反应过来,那我们在这里就遭殃了!所以,我此番来归化城,便是要与都统说道清楚。我额璘臣要在归化城召集我蒙古各部的勇士,先行于此会盟联军抵抗明人。我大蒙古的勇士,合则无往不利,若散,那就是一盘散沙任人**的软蛋!谁要坏了我蒙古人生死存亡的关头大事,便是我额璘臣的生死大敌!”
巴音岱死死地盯着额璘臣,心中焦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些人,说到底还是要闹事!
如此一句句都说的是蒙古,那将大清放在了哪里?只是,大清一场惨败后威望扫地,国内又刚刚发生兵变,显然还朕未必能帮得上这里。
一念于此,巴音岱猛地灵光一闪,怒道:“额璘臣!你若这般说话,那是不将我大清的兄弟放在眼里吗?我女真人与蒙古人具是兄弟手足,护卫这蒙古万里草原,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朝廷定然会来救,我巴音岱为大清都统,也一样不会袖手旁观!你要战,我便与你一起战!若撇开我,那算得什么兄弟手足?”
“兄弟手足?”额璘臣重重地看了巴音岱一眼,良久这才缓缓点头道:“没错,我蒙古人与女真人是兄弟手足,明人要来侵我家园,便一起干翻了他们!”
巴音岱听得热泪盈眶。
一是因为这一关过去了,蒙古人不会与女真人闹冲突了。二却是……他们大清,从来都是打得那明国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什么时候,那明人能杀上草原了?还让他们骄傲的草原林海勇士落得如此艰难境地!
这世界……变了啊!
……
京师。
天,开始渐渐暖了。大明二七七年的春天渐渐到来,海河化冻,来自南方的物资终于可以伴随着解冻的运河与大海抵达京师,这个天下财富与权力汇聚的中心。
而那一位集万千权柄于一身的男子,此刻却悄悄离开了紫禁城。对于这一位开创了崭新帝国的皇帝而言,区区非议与大臣们对安全的担心完全阻挠不了这位皇帝亲近这个世界的探索。
离开清晨悄悄打开的城门,车队走上了通往卢沟河畔石景山的道路。地面上,黄色的泥点代替了过往冰冷而干燥的道路,车轮行走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朱慈烺斜躺在车厢里,微微觉得有些晃得慌。
他掀开帘子,打量着清晨京师郊外的道路。
郊外,已经有不少人了。
尽管车队一大早便出发,辰时就已经离京,可这会儿郊外的集市早已开始热闹起来。准备了山货的山民摆着竹笋、山鸡等猎获,在城郊种田为生的菜农轻轻地撒着清水让蔬菜显得更加新鲜。城门还未打开,来往的只是少许的住在城郭的百姓。车队很寻常,就如同最普通的商队一样。
朱慈烺放下了帘子,他的脑海里开始想起了位于石景山的京师钢铁厂。(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京师钢铁厂
近代战争,打得就是钢铁。钢铁的制造,便是国力雄厚与否的直观证明。而京师钢铁厂的出现,便是在朱慈烺这一理念下产生了。
石景山就在卢沟桥镇的上游,这里是后世的北京石景山区。而现在,这里平地里立起来了一座巨大的工坊。
新修筑的工坊围墙高耸,在这偏僻野地上用时十个月的时光建立了数百屋舍,除去寻常的宿舍、食堂、商店、医院以外,便就是生产部分的场区了。
而这些,又尤其以那一个个高耸的高炉让人印象深刻。
对于后世人而言,大明的世界既是一个熟悉的世界又是一个陌生的范畴。熟悉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陌生的,则是对于大明时代的细节并不了解。
比如说,大明朝是否已经落后于西方?
若要全方位的比较,大明自然是在文明水平上远远超出此刻西方的。可要细致一些,对比工业上的成就,那自然是格外遗憾。
之所以不用丧气而是说遗憾,便是因为明朝的中国在总体的文明水平上远超此刻西方,但在历史长河的比赛之中,明代的中国开始渐渐落后了。
这样的落后即使在于明末的动乱与改朝换代进入清朝的蒙昧,又在于切切实实的技术发展上越发迟滞。
总的来说,中国是一个底子非常优越的富家翁,此刻传承数百代,接手的已经是一个败家子了。
好在,曾经的败家子已经被朱慈烺赶跑。现在,他即将改变这场东西方竞赛之中,中国落后的趋势。比如说……钢铁业的发展。
对于后世的中国而言,想的是要如何缩减产量,要搞供给侧改革。
对于大明的钢铁发展历史而言,也同样有过这么一段历史。
话说在前头,大明的钢铁制造业从产量的角度来说,依旧是世界第一。
嘉靖年间,仅广东一地广东一布政司的铁课数推算,年产铁量6127500斤。按照官府税收征收一惯的尿性,按照税率应该征收的铁课与实际上征收到铁课是有差距的,而这样的差距往往就在于布政司能收到的铁课会少。显然6127500斤只是一个保守底线数字,真实的产量显然会更高。
在17世纪以前,世界其他各国根本没有钢铁产量的统计。直至17世纪晚期,年铁产量最多的俄罗斯也只有2400吨。而永乐初年,大明的铁产量已经是9700吨了。嘉靖十三年,也就是俄罗斯产量达到达到两千四百吨的时候,依旧还未超过两百年前大明广东一地的铁产,足足3108吨。
相比产量的迅速扩大,另一个问题紧随其后出现了。
这个问题,是质量。
前文说了,这个数字说的铁的产量。显然,钢铁钢铁,这实际上是有区别的。
铁分为生铁和熟铁。熟铁、钢和生铁都是铁碳合金,以碳的含量多少来区别。一般含碳量小于2%的叫熟铁或纯铁,含量在2-7%的叫钢,含量在7%以上的叫生铁。熟铁软,塑性好,容易变形,强度和硬度均较低,用途不广;生铁含碳很多,硬而脆,几乎没有塑性;钢具有生铁和熟铁两种优点,这才为人类广泛利用。
故而,大明年间虽然铁产量已经极高,但其中高质量的钢稀少,低质量的过多。这使得民间虽然无奈地接受现实使用铁制品,但对于军队而言这就无奈了。
从前的大明军队没有选择,只能接受这种粗制滥造的各色武器。但朱慈烺掌权以来,近卫军团是宁缺毋滥,绝不会忍受这种粗劣军械的。
故而,从一开始的山东镇到后来的近卫军团,军械都只是从既有军械之中优中选优,再三修缮后才给军中将士使用。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启明市建立才有了解决的曙光,后来朱慈烺进京过后,京师军械工坊建立,这才让这个问题逐步缓解。中兴一式步枪的出现便是这个例证。
只可惜,中兴一式步枪一样是碍于材料工艺的瓶颈久久无法突破产量上的约束。
故而,京师钢铁厂就此出现。
马车上了京西的官道以后速度就快了起来,颠簸在此刻反而轻了许多。不同于城内狭小的青石板路,京西通往石景山的官道反而修筑的平坦又坚固。
而这,便是得益于材料工艺的突飞猛进了。当年在启明市还只是十数个家庭手工作坊的刘氏泥灰工坊得到了恒信商行的投资以后发展迅速,一跃成了雇员上千,产品遍布天下各处的大工坊。
眼见刘氏泥灰工坊发家,各式水泥工坊也如雨后春笋出现,新的工艺也越来越多登记在了匠作大院的专利簿上。
这个类似于后世专利权的东西极大刺激了民间对于水泥工艺的开发。而这,也就有了京师通往石景山区平坦的水泥大道。
望着路边刚刚种下的小树苗,朱慈烺顺着目光,看到了道路劲头,一道猛地升腾起来的黑烟。
来自石景山的黑烟犹如巨人的胳膊一样,从地面升起,直冲云霄。这样的黑烟,在后世只能博得无数人掩鼻的嫌弃。
但现在,这一片青山绿水早已无法激起朱慈烺的感慨。望着那黑烟,却让朱慈烺心中顿生澎湃。
车队停在了京师钢铁厂的门口。
朱慈烺缓缓下了马车,而宁威则有些焦躁地在门卫处登记。显然,朱慈烺的到来并未有事先通知。
与此同时,京师钢铁厂内,厂长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一片嘈杂。
方以智扶着脑袋,听着屋内一窝人吵闹万分,心中微微升起了一丝疑惑: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吗?
他看着这些人,不由回想起了前些时日在京师时报社里见到京师钢铁厂招聘启事时的心潮澎湃。
作为复社四公子,方以智的名声很大。在后世,露脸的机会也没少。这不仅是因为复社四公子的光环。事实上,这种虚名越是到了后面,越是不足为重。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事实上,复社四公子这种名头现在就已经不好使了。
复社因为朱慈烺的横空出世风头早已被掩埋,什么陆军学校四将种,什么国子监四杰的名头反而更加响亮。
能够让方以智一直为人所知名,却是在于方以智的博学。方以智家学渊源,博采众长,主张中西合璧,儒、释、道三教归一。一生著述400余万言,多有散佚,存世作品数十种,内容广博,文、史、哲、地、医药、物理,无所不包。
其代表作更有《东西均》《物理小识》《切韵声原》《医学会通》《删补本草》。
看到这里,或许就能反应过来了。
没错,方以智这么一个文科学霸竟然还是一个理科通才。
这其中《物理小识》便是一部十分重要的技术性著作。比如解决炼铁过程之中含硫量过高的办法,就在这《物理小识》里。那就是:炼制焦炭。
靠着这一手技术,当方以智看到京师钢铁厂在招收厂长的时候,他便雄心顿起,报名应聘。
没多久,方以智便来到了石景山,见证了一个庞然大物的升起。同样,当京师钢铁厂有了一些眉头时,亦是开工生产了一个月后,一场大麻烦来了。
那便是,来自枢密院军械处的官员抽查过后,对京师钢铁厂生产的铁只验收了三分之一。而另外的生铁,统统遭到了拒收。
这一道消息传来,京师钢铁厂的工人以及供应商们纷纷哗然。供应商们担心京师钢铁厂拖欠尾款,工人更是担忧工钱都拿不到手了。
最关键的是,办起京师钢铁厂的东家门动摇了原本坚定的信念。至此,京师钢铁厂的旧病全部爆发了。
而这,又要从京师钢铁厂的历史说起。
大明并非没有过大规模的钢铁冶炼体。真实情况更是比想象的还要早。京师钢铁厂更非是一朝一夕凭空而起,事实上,他是有前身的。这个前身,便是遵化铁冶(ye)厂。
遵化铁冶厂可谓是大明最大的国营铁厂,距今已然有两百年的历史了。遵化铁冶厂位于北直隶蓟州境内遵化县西八十里。隶属于工部,先后设工部主事和郎中主管厂务。永乐迁都后,用铁量大增,遵化铁冶厂迅速发展。宣德时工部造军器,即命取遵化铁二十万斤。到嘉靖八年以后,每年炼生熟铁四十余万斤。
铁冶厂内,炼铁所用的铁炉深一丈二尺,一日出铁四次,除了能炼制生铁熟铁以外,还能炼钢。
只可惜,受制于大明落后的工匠制度,遵化铁冶厂从万历元年开始就不得不裁剪工匠,九年后又开始改革官员。
除了遗留的遵化山场以外,遵化铁冶厂便就此烟消云散,成为历史。工匠各自回家,各寻他处。
好在这会儿的大明民间冶炼业一样红火。正德年间,海阳县詹安以铁冶起富。嘉靖年间,歙州长里的郑次以铁冶起家。
故而,遵化铁冶厂落幕以后,那些在遵化铁冶厂工作的民夫军匠们便迅速找到了新去处。这其中,颇为有几家还在各自家乡开办起了铁场,亦是成了一地富家翁。
遵化战役大胜后,便由一人四处联络,将华北各处铁场东家聚集到京师,接管了遵化山场,继承了遵化铁冶厂炼铁的资格与名分,聚拢了原本从遵化铁冶厂散去的工匠,最终办下了这京师钢铁厂。
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劳累,方以智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静静地听着外间的吵闹,心道:绝不能让这些人将我这数月来的努力付之一炬!
“既然如此……便振作起来罢。”方以智起身,缓缓朝着外间的会议室里走去。
此刻,会议室里端坐嗡嗡闹闹地坐着数十人。这数十人衣着各异,却大致分成三类人。一类,便是各个老板们。另一类,则是几个闭目沉思,年岁颇大的老者,这是铁厂里的技术骨干。最后一类,此刻声音最大,赫然便是上游供应商们。
老板们拍着桌子,面色铁青,看着几个退伍兵组成的保卫护着厂长办公室,纷纷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给老子听着!这铁场是我詹家的一份,我就是这里的东主!今日要进去见方以智,你们还敢拦着,是不想干了吗?”起头的东家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喘着一身蓝袍,大冷天的气得额头冒汗:“我先祖在海阳炼铁的时候,那方以智都没生出来!到了今日,我这做东家的要教训他几句,竟然还不敢见?”
“我看,这京师钢铁厂是真翻天了!”另一边,又一人沉着脸,道:“我郑家的产业,竟然见一个掌柜都见不到。那方以智真以为自己有几分文名就能不守规矩吗?我等花了影子请回来的掌柜,反而成了个大爷了!”
一阵哄闹间,几个上游供应商们都是傻了眼。
他们使了力气寻到了京师钢铁厂的幕后东家,本以为可以提前将回款收回来。没想到,这几位东家出面,竟是被厂长方以智送了个闭门羹!
“这京师钢铁厂是乱套了吗?”
“朝廷不要他们的钢,这几个东家也恼了啊……可见不到方以智,咱们的回款怎么办?”
“看起来,这两位东家都不是做戏啊。这方以智到底卖的什么葫芦?”
……
这时,忽然间一个老者站起了身,看向花厅门口,惊道:“田夫人来了?”
这老者一开腔,方才还蹦跶着耀武扬威的两位东家便纷纷收声看了过去。这位老者便是整个京师钢铁厂最资深的大匠:孙铁东。
这年月,匠人的日子是好过多了。得益于匠作大院在启明市催生的一个又一个通过技术革新开办工坊创造的财富神话,手中掌握着绝活的匠人们都成了各家工坊手中的宝贝。
被孙铁东称作田夫人的赫然便是田英琦。
田英琦进了花厅,微微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一看屋内没有见到意想之中的来人,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当田英琦知晓了最近铁厂的麻烦后,她很快就也跟着皱眉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炼铁之法
京师钢铁厂内,田英琦很快就了解了前后始末。
而众人,亦是将解决的期望寄托在了田英琦的身上。田英琦对于他们而言可谓是一尊来历神秘的奇女子了。那个四处联络各家炼铁厂的人就是他。
这里大多都是炼铁业的,并不知道田英琦的具体身份,只是明白京师钢铁厂能够拿下原本遵化铁冶厂的牌子,就是靠了田英琦的本事。
显然,田英琦在官府里头是有关系的。
“来的是枢密院哪一位大人?”田英琦没有着急开口,而是问向一干人。
“等一等,田夫人,这会客厅有些太闹腾了。我看,还是换个地方吧。老李,带几位煤场、矿场的贵客先去用饭。”这时,一个让屋内众人等得心焦的人来了。
众人看过去,赫然发现就是方以智。
“郑安春郑公子,詹飞宇詹公子,不管你们打算说什么,都没有在外人面前说道的理吧?”方以智转过头,看向两人。
郑安春与詹飞宇便是那两个田英琦寻来的合伙人代表。两家都是大明民间出色的炼铁世家,在海阳等地名声极大,亦是家财不菲。只不过,大明的商人自古就是遭受非议,官府层面天然看不起经商,也就朱慈烺掌权后才渐渐好了一些。
饶是如此,两家亦是十分担忧,此刻见铁场出了这么大事,方以智又闭门不见,顿时着急得什么似的,生怕家产被吞了。
郑安春凝眉盯着方以智,想要治一治这个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的厂长,但一想到自己带着外人来闹自己的铁厂的确说不过去,忍住了。
看到了前后因果,田英琦缓声道:“几位矿场煤场的同仁,还请先用膳吧。至于尾款结算的问题,诸位不必担心。京师钢铁厂的五十万元贷款,是我在恒信钱庄时经办的,京师钢铁厂更是恒信钱庄都信得过的优质客户。诸位,且放宽心吧。”
一干供应商们对视一眼,倒是心中琢磨出了唯道。
更有几个山西的煤场主低声惊道:“这不是恒信商行的那位田夫人吗?今日竟然也来了。”
“恒信商行的田夫人?”
“没错,准确的说,是此前恒信钱庄京师分行的掌柜呢。听说后来高升去了山西,我才见过一面。没想到,竟然也在这里。”
“看来有了恒信钱庄担保,我等便可以暂且宽心一些了。说起来,肚子也有些饿了。如此,就叨扰诸位了。”
几个供应商们纷纷堆上笑容。如果京师钢铁厂真的是随时都可能倒毙,他们这些人当然不会这么好说话,恨不得招呼手底下几十人过来逮着什么就抢什么用来弥补损失。
但此刻一听背后有恒信担保,众人倒是心中松了口气,印象由此刷新。
几个供应商们走了,屋内稍稍安静了一下。
到了这时,方以智这才引着众人进了内间,坐定后说道:“枢密院来的人我也认得,是王持庸。这一位,是个老行家。我在辛未年也就是十四年前开始准备撰写《物理小识》时便多亏了他帮助,我所言光肥影瘦便是与他讨论所得。这一回,京师钢铁厂炼的铁未通过枢密院验收没有旁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吃拿卡要,完全就是一个质量问题。”
说完,方以智满脸痛苦。
一听只是单纯的质量问题,田英琦也有些默然了。
如果是枢密院那里打算借着这一点发财,那还好办,查办了贪赃枉法之徒就够了。毕竟,眼下开战在即,若是原材料供应有问题,那就是杀头的罪过,举报过去一准一个拿下。
可要是问题在于京师钢铁厂的生产质量,那就还是得看京师钢铁厂自己想办法解决。
田英琦想要说些什么,忽然目光一瞪,一双美眸猛地大睁,又迅速强行平静下来。一个男子穿着一身寻常的棉袍站到她的身侧,轻声道:“一会儿,就把我当作你的随从,让我在钢铁厂里好好看看便行了。今日,不必声张,要是弄得鸡飞狗跳的话,那可就是你的罪过了哦。”
来人赫然就是朱慈烺,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进来了厂长办公室,听着大家的谈话,饶有兴趣。尤其是对于方以智,更是仿佛耳目一新。
这个方以智,也并非是个酸儒嘛。
只不过,方以智的自我批评倒是让郑安春炸毛了。
“方以智,你到底懂不懂炼铁?这可是我大明全国领先的灌钢法!”郑安春一脸不可置信。
另一边,詹飞宇看了一眼孙铁东,见孙铁东也是一脸不以为然发出了轻轻冷哼一声顿时心中有了第。
“若能力不济,坦然说出那我等还要道一个真英雄好汉子。可要是将此事推在技术上,那可就贻笑大方了!”詹飞宇也跟着道。
的确,灌钢法可谓是一个十分划时代的关键性技术,也是这几位傲然的所在。之所以两人没有说什么世界领先的话,那是两人都十分骄傲于这是中华大地。
对于后世来说,一项技术如果是美国领先,那基本上就是全球领先,全世界领先了。
深信中华文明是世界翘楚的两人而言,自然想也不会将海外夷人放在眼里。
话说回来,要说灌钢法,那就又要从炼铁技术说起。
生铁炼出来了一般不能用,就需要加工。比如说,用比较硬而脆的生铁与软而坚韧的书贴结合起来,以此制造出质量更高的钢。
要知道,中国人是全世界最早用铸铁的民族。而杂合生铁熟铁也是最早的。
王粲在《刀铭》上说:“灌襞已数、质象已呈。”
《七命》:“乃炼乃烁,万辟千灌。”
綦母怀文练出宿铁刀,其成就便可谓是划时代的,开辟新世界的。
首先,这显然相对于以往的炼钢办法。让简单的铸造铁器变得落后。中国从青铜时代开始,就严重缺乏锻造和热处理经验,无法像其他大文明一样直接走表面渗碳制钢的道路。而灌钢法使中国人得以绕开这条艰难之路,按照后来宋朝时期的灌钢法,锻造铁体钢刃农工具是比较容易的,从南北朝开始,锻造铁器开始逐渐排挤铸造铁器。
其后,焊接技术也从此普及,兵器与铁质农具的生产成本更低,实用化更迅速。
但是,伴随着时代发展。眼下大明已经是十七世纪了。千年过去,曾经划时代的发明到了现在却已经渐渐有些不够用了。
一千年的时光,曾经蒙昧的西方却悄然间开始后来居上,已经渐渐有了超越东方文明的迹象。
如果说朱慈烺依旧是原来的没有穿越的那个朱慈烺,那自然是不会理解这些,纵然铁差一些,也无关紧要。
可新的朱慈烺横空出世,大明军队的要求也是迅速攀升。火器化下的军队对材料的工艺要求更高,这一回能接受三分之一也并非是苛责,而是实在是军需要求的紧急,已经是不得不调低了一些要求,让军械工坊将材料工艺要求不慎严格的部分完成。
但对于那些火铳枪筒,对于大炮炮身这些的材料,那显然是不能屈从要求的。
这些历史郑安春与詹飞宇显然都不明白。
对于他们而言,老祖宗发明的东西怎么就不行了呢?
郑安春大概有些猜到了方以智的依仗,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田英琦。显然,说服此人,就能掌握钢铁厂的控制权,而不是这个不将他们几个炼铁世家放在眼里的方以智。
只不过,方以智还未回复,不知何时方以智与田英琦中间却坐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这年轻男子不由摇头笑道:“若没记错,灌钢法已经出世千年了罢。这法子,千年前的确是震撼世界,惊世之突破,百代流芳。但百代下来,子孙还是守着这点秘技,那就有些太让人遗憾了。既然枢密院拒绝的理由不是索贿故意卡人,而是真的因为产品的质量问题,那就应该改进技法,而非在此沉迷于过去的辉煌之中啊。”
“你又是谁?我等在这里讨论炼铁之法,你竟然跑出来?”郑安春恼了。
“我么,不过是略知一二,便忍不住插嘴罢了。”朱慈烺拱手笑道。
迎着朱慈烺的笑容,郑安春却觉得格外尴尬恼怒:“略知一二就敢胡言乱语?那我到要问问你:用柔铁屈盘之,乃以生铁陷其间,其后所言是什么?说的是什么意思?”
郑安春一语道出,却是有些刁钻得紧。
“如何不知?”朱慈烺想也没想就回道:“这是宋人炼钢的法子。将熟铁锻成细条,然后盘成一团,然后把生铁片置于熟铁盘团之上。甚至有更好的法子,把熟铁条卷成螺旋状,然后把生铁片塞入螺旋之间的空隙中。然后用泥封住炉灶。至于你们,那应该就是封住铁团本身,随后开始燃烧加温,直到温度极高,生铁熔化。由于泥封,生铁不会因氧化脱碳,而是变成铁水流入熟铁之间,至此,冷却取出铁团锻打,就宣告炼制成功。”
“怎么样,我说的可对?”朱慈烺轻笑着道。
一旁,方以智不由鼓掌了起来。
这个打脸有点狠啊。
郑安春也是楞了一下,他没想到这莫名其妙跳出来的一个新人这么有料。
还未等郑安春开口,方以智不由补刀一记:“没错,这是宋人沈括所言。没想到这一位兄台如此好记性,更是有此妙法。而且……还能道破钢铁厂的秘技。”
这时,一旁的詹飞宇出面道:“既然这位兄台知晓,又为何还说是我等的炼铁法子不对?这可是多少炼铁大家的不传之秘啊!”
“所谓不传之秘,说穿了却是简单得很。”朱慈烺又道:“而且,也说明了取巧非是智者所为啊。这一法子看似精妙,却有两个问题。一者,铁水本身,不是好的渗碳剂。除了中国的灌钢和西夷曾短暂尝试的弥散法之外,再也没有人用这一法子了。铁水是一种粘稠的液体,这种特性使碳分和其它杂质较多的留在它内部,但灌钢时铁团已经被泥封起来了,氧化现象较少,杂质也就较少扩散出去。”
田英琦有点晕乎了,但眼睛里也不由冒起了星星眼。
另一边,方以智却是迅速拿起了一本小本子,记起了这一个个陌生的名词。
“简单来说,铁水熔化渗入熟铁,使它渗碳,就好像把白糖洒在白饭上面,然后放入锅里蒸,指望它从内到外变得一样甜那么困难。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使碳分渗入熟铁较浅部位,而冷却后的铁水,成为钢中的高碳部分。也就是说,灌钢的特点就是含碳量不均匀。至于另外一点,那恐怕说起来就有些复杂……当然,说透了也就有些简单。”朱慈烺顿了一顿,思考了一下措辞。
这下子,大家都更加好奇了。
就是郑安春此刻也被镇住了。
他想要反驳,但朱慈烺说出来的那一个个名词很多却是他似懂非懂的。这种似懂非懂的状态不是让他很想职责朱慈烺瞎编,可作为世代炼铁的技术人,他只是微微一揣摩,便不由要惊叹这些字句里藏着的意味精妙。
如此一来,他也不敢贸然反驳,生怕再被打脸了。
这时候,朱慈烺已经想好了措辞,只听他道:“就如同,这世界上为何所有人都是站在地上,不会飞出去呢?为何,苹果从树上会掉落下来呢?这一切,便存在着一种力量。这是来自大地的重力。故而,我方才所言的就是这重力的问题。铁水熔化后会向下流,冷却后造成钢坯下部含碳量较高而上部含碳量较低——仍是含碳量不均匀。”
说到这里,郑安春与詹飞宇都是不再打算反对了。就技术问题上而言,这一位的确是真的行家。
他们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的孙铁东。这一位,可是整个京师钢铁厂的技术大拿了。
孙铁东不知何时再也没有假寐了,他目光炯炯地听着,身边更有一个书童不断地急着刚刚朱慈烺所说过的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