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没有预演的“瞒天过海”
苏老爷正吩咐来福请郎中帮苏小姐看病,姜凌峰赶紧接话茬。
“伯父,姜某正好认识一位教会医院的好医生,等我司机办事回来,就让司机去请,风寒还是先静养,姜某建议先不打扰苏小姐休息,让她好好睡一觉。”姜凌峰没等来福接话,便抢先说,苏老爷听姜凌峰说得有理,也止了来福去找大夫,只吩咐来福时刻关心小姐。“贤侄办事如此妥帖,深得老夫喜爱啊!”苏老爷直接言表对姜凌峰的喜欢,又让姜凌峰的感恩之心震了震,竟对自己刚刚的话感到不好意思了,一时没有接话。
“刚才你说有事请教,是何事啊?”
“突然想起买办提的几件棘手的事,想请教伯父。如今生意场上不如前些年,革命一闹,政府要员更换比较频繁,而且买办失信之人也频频出现,前两天绸缎业的买办谈完业务就自己拿着钱走了,如今账簿和人都下落不明,实在令人揪心啊。”姜凌峰一时间也现编不了什么故事,也不忍心骗自己的恩师,便将一部分如今任职的洋行的一部分真实困境说了出来。
“贤侄刚才说的顺利想也是宽老夫的心,看来你是遇到难题了。如今世道多变,生意场上也瞬息万变,眼看着物价一天天涨,穷人家也有见了钱眼开,想一笔生意登天的,也是有的。老夫早就不论商界,但是老朋友还是有几个,一会儿给你引荐一两位老前辈,都是懂经商、有大德的人物,或许可解你眼下困境。”苏老爷知道不过是引荐的问题,具体的事宜解决,他对姜凌峰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太感谢伯父了,您一直都教育我要做一个有德有为的商人,如今国家纷乱,姜某也希望能像您一样做一个实干家,只是如今洋行环境让姜某身在江湖颇有不得已之处。”姜凌峰想拉长时间,以至于让苏老爷对苏小姐起疑,便说了些苏老爷忌讳听的词。
果然,苏老爷听了,甚是惊恐,忙说:“贤侄,我们只做生意,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也是坏事,老夫当年也吃了不少教训,如今革命军到处都是,下场你我都知道,切不可因为一时性子坏了大事啊!”
“伯父放心,姜某谨记伯父一直以来的教诲,商人只在商言商。”苏老爷听了这才长舒一口气,又端起手边的茶,看看天色不早,本又想唤来福瞧瞧苏小姐,姜凌峰又开了话匣子。
“伯父,我——”
“什么,有事儿尽管说——”
“呃——伯父,能谈谈您当年起家做生意的经历吗,姜某从未听过您的完整经历,想听恩师说说,姜某以后做事从商都以您为典范!”
“哈哈哈,这孩子,支支吾吾半天就这个,可是这天色渐晚,怕是会耽误你时间吧!”
“伯父这是要赶我走吗?”姜某也开了一个适时的玩笑。
“你看你这孩子说的——”
“能有幸与恩师促膝交谈,是姜某的福气,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到多晚都行!”
“哈哈哈——”苏老爷被姜某说得心里舒服得很,想来也好久没有和谁提起自己曾今的起家往事,便饶有兴致边回忆边说给姜凌峰。那情节跌宕起伏,有时回忆起自己都有震惊之感,连夜幕低垂,星月高悬都没在意。
李芸在苏婧婷的厢房躺了好久,见屋外没动静,屋内静悄悄,心里焦灼地更加厉害,便起身在房间踱步,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又赶紧躲上床,听到敲门声,只答应不舒服想睡,脚步声就又渐渐消失到厢房院外。等到全无动静,李芸开始边踱步边数数,都不知数到多少千多少万,还没看见苏婧婷那丫头的影子,不禁心里骂起来:“这个鬼丫头,怕是要出走了吧。”刚说出口,就赶紧捂着嘴,心想哎哟千万别乌鸦嘴,又担心起苏婧婷会出事,天色晚了,却连灯也不敢开,蜡烛也不敢点,本来胆小的她开始幻想被苏老爷发现怎么编理由,撇清自己无辜了。
第十七章 一次“有意义”的家宴
正当李芸缩在苏婧婷的床里,心里无限担忧,嘴上还骂着:“坏婷婷,在外面玩疯了,就知道拿我当挡箭牌——”
“阿嚏!”就在李芸犯嘀咕时,突然闺房后面的一个窗户一响,跳进来一个影子,吓了李芸一大跳,屋内又没开灯点蜡烛,下意识说了句,“谁呀!”
“芸,是我,是我——”
“婷婷,婷婷,哎哟——”李芸一听是苏婧婷跳窗进来,心里又惊又喜,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没想到一激动,刚下床就撞上茶桌旁的椅子摔了一个跟头。
“哎哟,李大小姐这是要闹哪样,屋里这么黑,刚进来就听见你在骂我,惹得我一阵喷嚏——”
“你这疯丫头,你看都多晚了,我点灯不就意味着起床,得被你爹唤去招呼客人啦。”
“哦,对对对,演戏就得演到底,我一急就忘了。”
“你都去哪儿了?还以为你又惹事了!”
“哎,玩得稍微远点儿,去了——”苏婧婷突然想到刚刚发生的惊魂一刻,下意识觉得不能让更多不知情的人知晓,就编了一句,“去了一家书店,看书忘了时间。街上那么乱我哪里还敢乱跑。”
“婷婷,你这是读书上头了呀,下次出去玩,不许再拿我当挡箭牌了,得带我一起玩!”
“嗯,当然,不过带你看书,你愿意吗,李大小姐!”
“你,你别瞧不起人哦!”
“哎呀,不跟你说了,我得去见我爹了,再蒙下去就被发现了,哪里还有下次和你玩的机会呀。”
“对对,赶紧见你爹,那我怎么——”
“赶紧,你从窗户出去,来福这会儿在后门,你从后门出去,外面有辆车等着送你回家,我都安排好了。”
“啊,这都什么什么啊,要我一堂堂大小姐爬窗户,还有车准备好了,你这玩得哪儿出啊——”
“哪儿那么多问题,车是姜先生借我的,司机小哥还不赖,不爱说话,路上你跟他唠唠嗑,准不无聊——”
“唉,婷婷,你,你别推我呀,这都交的什么朋友——”
李芸才从刚才的担忧中解脱,没想到又被刺激了一番,惊恐地被苏婧婷推着爬了窗户,来福过来小心接着,领着出了后门,又被来福领着上了姜先生的车送回了家。
“Bye——”苏婧婷站在窗边,模仿跟保罗说再见的口气,突然想到自己被邀请当老师,不觉一阵欣喜,小声嘀咕,“当中文老师,哈哈——”说完又捂着嘴和肚子笑着。
“小姐,老爷问你病好些了吗?”是来福敲门了,苏婧婷转而变得严肃,咳了两声,说,“好些了,可以一起吃饭了。”
说着,便开了门随来福去会客厅堂了。
苏婧婷刚走进会客厅堂,便见姜凌峰跟父亲正相谈甚欢,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进来了,不觉又咳了两声,才打断两人的谈话。姜凌峰和苏婧婷对视了一会儿,苏婧婷狠狠盯了他一眼,姜凌峰只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便端起手中的茶杯喝起茶来。苏老爷见女儿并未太严重,便吩咐来福准备摆上晚膳了。
“婷婷,听说你患了风寒,好些了吗,为父本来打算给你请大夫,姜先生劝我让你好好休息,还提议你去看看西医。”苏老爷借着此事,想让女儿对姜凌峰有一个好印象。
“那真是谢谢姜先生了!不过不必了,爹爹,我睡了长长的一觉感觉好多了。”苏婧婷说着,便走向父亲,准备馋苏老爷去旁边的用膳厅,“爹爹,婷婷扶您用膳了,好久没和爹爹一起吃饭了。爹爹还生女儿的气吗?”
“你呀,要找个人管着你,少惹我这个老头子生气罢。”苏老爷点了点苏婧婷的额头,笑眯眯走到饭桌旁。
“爹爹,哪里老了,婷婷要永远陪着您。”
“哈哈哈,鬼精灵——来,凌峰,一起坐过来。”苏老爷心情大好,说道,“婷婷,不是不让你出去,外面太危险,要出去为父也得保证你平安回家吧!”
“是啊,苏小姐,伯父也是用心良苦啊,你就体谅做父亲的心,出去玩也得告诉你父亲一声吧。”姜凌峰边坐下来边有意劝说,还对苏小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看,凌峰多懂事,来,凌峰,吃鱼。”苏老爷并没在意姜凌峰话里有话,边说边给姜凌峰碗里夹了一块鱼肉。
苏婧婷又是狠狠盯了他一眼,马上拿上旁边的酒壶给姜凌峰倒了杯酒,“姜先生,难得听爹爹这么夸赞人,谢谢你让爹爹这么开心,来,敬你一杯”,说着凑近姜凌峰倒酒,咬着牙对他小声说,“别忘了你刚才怎么跟我说的,敢说出去就试试!”
“看来你们年轻人得多聊聊,凌峰啊,以后常来家里坐坐。”
“来,爹爹,你也来一杯!”
“丫头片子——”
这个晚膳就在一片愉悦的欢快里结束了,姜凌峰走出苏宅后,已然看到车在门口等着,他抬头看看天,月色如此迷人,坐上车时,觉得刚刚的醉意夹着几分甜袭上心头,不知是今晚的酒让他留恋,还是月色让他迷醉,或者只是苏宅的某一处景致令他难以平静。
第十八章 犹太巷的掩护
那夜的家常饭桌上,苏婧婷虽然嘴上对着姜凌峰毫不客气,扶爹爹回屋歇息后,在自己闺房里,想想一天的有惊无险倒下意识觉得这个姓姜的看起来愣头愣脑,倒是很会哄爹爹开心。听刚才来福说起自己外出的几个时辰里,都是这个“姜少爷”陪着爹爹说话,还有意无意不让爹爹去闺房瞧病,请教爹爹各种买卖生意上的事,似乎知道自己不在里屋有意拖延时间似的。苏婧婷脑海里出现姜凌峰应付爹爹的画面不禁一个人在房内一阵捧腹大笑,想着:“姓姜的,算你识趣。”
正笑着,刚才心惊肉跳的一幕马上袭上心头,苏婧婷转而又开始担忧起来,感觉这次风波恐怕会让犹太人居住的区域变得不平静,也不知那个黄包车夫能不能救活,更担心保罗会被牵连,毕竟上海的巡捕什么闲事都得管,何况这次事态严重,恐怕消息早就传到警察署了。
虽然苏婧婷是朱门大户的小姐,可少年时代见着父亲盘生意在家可没少招待地方警署,早知这些人当差办事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的钱袋。今日的事如果警署追查下来,恐怕是要去求父亲的老关系,可这样外出的事就得抖出来,要是父亲知道肯定当即就挑日子逼着嫁给姜凌峰了。苏婧婷的想象力这一晚是飞上天了,连做梦都梦见自己逃婚,梦话都喊着“讨厌,姜凌峰!”可没想到苏老爷当晚也兴奋地难以入睡,趁着月色,沿着荷塘,心里想着仙逝的夫人,不知不觉踱步到女儿房间外的院落,本想隔着门站一站,没想到刚走到女儿房门口,就听到女儿迷迷糊糊的这些梦话,不禁心里更加高兴,又慢慢踱进厅堂,对着那副《松鹤图》,小声嘀咕着:“婉儿,咱们的女儿总算开窍了,你我都可以放心了。”
苏婧婷的担忧是有道理的。第二天,吴警官的桌上就放着几张被打死黑衣人的照片,被安排调查这个案子。吴警官皱着眉头,正在思索,刚刚进来报告案情的巡捕说道:“长官,通过两位死者的衣服应该是上海滩的某个帮派的,或者是暗杀革命党的便衣,这哪个我们都得罪不起啊。”吴警官没有多说,只吩咐那个巡捕召集队伍准备出发,自己带了警帽,就出了办公室。
吴警官带着四五个巡捕来到案发现场,观察周边街道情况,除了死者留下的血痕,其他路面也没有看到血渍,他看了看一个伸进不远处犹太人居住区巷口,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岔路口,命令手下几位巡捕去周边几个巷弄查看,自己走进犹太人住的弄堂。刚走进去,没多远就撞上一个犹太人拿着酒杯说着:“Lifeismysterious,Sir!”还没等吴警官反应过来,另一个犹太人又撞了过来,将吴警官帽子都撞落了地,吴警官拾起帽子,那个犹太人一股酒味冲他说道:“Lifeishardtoo.”吴警官捂着鼻子,赶紧躲开,看着不远处一个诊所的牌子,正欲走上去瞧时,没想到一盆水扑了过来,他大半身都被浇得湿透,大喊:“谁啊,造反了?”抬头一看是一理发店,店主忙出来道歉,磕磕巴巴说着中文:“对,对不起,我们,我们,理发师眼睛,问题。”边说还边打手势。吴警官拍了拍身上的湿衣服,整了整帽子,说道:“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瞟了瞟诊所,就掉头走出了巷子,边走还边大声骂:“一群酒鬼,瞎眼、聋子,哪里会开枪!”可走出巷子时,他又皱起了眉头,小声嘀咕:“这案子怎么结呢?”就在这时,听到手下人疾跑过来报告,“长官,我们找到一个杀人犯躲藏的地方。”“在哪儿,快带我过去。”吴警官眉头更加紧锁。
吴警官来到一个僻静的半废墟的房子里,早听说此地因为涉及凶案无人敢住,已被废弃,屋外就血迹斑斑,沿着血迹走到一个虚掩的门里,没想到里屋居然放了几枪,还打伤了一个巡捕,吴警官赶紧命令隐蔽,并朝里面放了两枪,里屋没有声音,便壮着胆子进去,见一个人倒在那里,还有呼吸,当即命令逮捕。抓到此人后,吴警官眉头倒舒展不少,收队便就此结案。
见着吴警官逮捕人后,停在附近的一辆车经过犹太人居住区域开走了,而开车的正是姜先生的司机。
而此时,那位黄包车夫却躺在一家教会医院治疗。大概苏婧婷不会想到,姜凌峰当晚如此沉醉地经过犹太人居住区,谁也不知道他从哪个巷弄醉醺醺的走进去的,而后以喝酒胃不舒服为由,又冒失地闯进了那个收着昏迷的黄包车夫的诊所,一开始那里的医护人员很是警觉,神色慌张地给他拿了些缓解胃疼的药,没想到姜凌峰开口说了一句洋话,让医护人员放松了警惕,他说道:“Pleasedon'tbescared,IamthefriendofMissSu,IwanttomeetMrSterntohelphim.”
保罗在诊所隐蔽的里屋听到是苏小姐的朋友,便按捺不住从里面急急走了出来。姜凌峰礼貌地和他握了握手,便说:“WhatIdoisjusttoprotectmyfriendMiseon,wecannotleavethissuspectpersonhere.Pleasetrustme.”保罗听到“信任”这个词,似乎又看到当时自己被苏小姐帮助时那种坚韧的眼神。他感到一种相似的信任感占据了他的所有顾虑,于是同意姜凌峰的方案和之后应对巡捕的方式。保罗马上配合他,与那里的医护人员将伤者从另一个隐蔽巷口带到姜凌峰车上转移到了这家教会医院,保罗再一次与姜凌峰握手时,姜凌峰再次向他保证他的安排是妥当的。保罗深深感到中国人的睿智和不屈精神,并在当晚的日记里写下了:“There'ssomethingdeepinthespiritofChinesepeople.Thespiritmakesmebelievetheycaneanyobstablesandsufferings,whichmovedmealot.”
正因为有了这一晚的相识,保罗对于中国和这里的老百姓有了进一步认识。也正因为姜凌峰的警示,才会让这次吴警官的搜查无果。不过至于吴警官为什么没有进诊所,后来听说抓了谁做替罪羊都不得而知,虽然还存在种种疑惑,可警察署竟然也定案不追查了。
第十九章 红莲池边“解禁”
自姜凌峰那日拜访苏宅后,苏老爷心情大好,又见女儿自从禁足以来就十分守家规,姜凌峰来家吃了顿饭后,便不再关着她在自己闺房后院,时常让她陪着自己在荷塘散散步,聊聊天。苏婧婷因为那天偷跑出去生怕爹爹发现,和姜凌峰那晚一桌吃饭以后,一连几日都对爹爹特别殷勤照顾,格外听话,还时常为苏老爷读读诗作为消遣,逗得苏老爷每日乐呵呵的。
那天晚上的枪击案后,苏婧婷就一直担忧,恨不得第二天跑去保罗那里,虽然还没想到如何安置那个伤员,但终究是个隐患,可让李芸再来她家办一次障眼法,父亲肯定会识破,要是让父亲知道实情那还了得。作为儿女总不能让父母时刻担心。一时间想不到办法,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几日都急得在闺房里来回踱步。这天闷热,苏老爷和苏小姐在院里纳凉,不多久,苏老爷望着满池红莲说:“婷婷,你会不会恨爹爹?”
苏婧婷听了父亲这般没头没脑地询问,很是不解,想来肯定又是在思念母亲,便赶紧接话:“爹,您说的什么话,女儿平日不听话总让您担心,您让我在家也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怎么会因为这么点事就恨您呢?”
苏老爷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哎——,时代不同了,你们年轻人有很多新的想法,我是跟不上了,学生运动一波接一波,爹爹就是怕你受这些青年人的鼓动,担忧你的安全,让你少出门;不过爹爹一向开明,也希望自己的女儿接受先进教育后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辨别能力,不然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出门留洋......”
苏婧婷感觉父亲今日的话里有话,似乎知道自己曾在国外有接触过这些热血青年一般,心内不禁一紧,只疑惑地问道:“爹,婷婷不知您为何这么说?”
苏老爷意味深长得看了一眼女儿说道:“爹爹不能一辈子关着你,也不能阻止你以后交什么样的朋友,但一定要记住保护自己,保你平安健康是我对你母亲的承诺。”
“爹,您又来了,女儿都知道您的苦心——”
“婷婷,看来你真的不明白,不过你要记住,任何事都难不倒苏家人,凡事不要莽撞,要用智慧。”苏婧婷看着父亲今日如此严肃,仿佛又要送自己出国一般,看着父亲严厉的目光,却不失慈爱,感到曾今出入生意场的英姿飒爽的父亲形象一点没变。
“爹,您放心,我是苏家的女儿,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苏婧婷也严肃地回答道。
“也许你以后就明白爹爹今天的话了,行了,看看天要下雨了,你要出去玩,也得等明天了。”爹爹仿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什么,爹爹,您说什么?”苏婧婷感觉得到了特赦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婷婷,你爹可不是什么老封建哟,有空你也多去凌峰的洋行回访一下人家啊。”
“爹,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苏婧婷高兴地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在父亲额头上吻了吻。
“这孩子,洋文没看到你说几句,就会来这洋礼节,你没有在国外也——”
“爹,你这可想歪了,我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要吻,也是别人主动吻我的手——”
“哎呀,看来我还是关着你比较好——”
“哎呀,爹爹,我错了,说错话了,我可是懂分寸的大户小姐,怎么可以让男人随便碰我——”
“他们敢!”
“好了,爹爹,我只找李芸去玩,还有你允许找的那个贤侄”
“嗯,这才对,爹爹也没有说你不可以出去逛逛,出去记得问来福,帮你安排司机出门。”
“谢谢爹!”说着又吻了吻苏老爷额头。
“这孩子——爹爹想休息睡个午觉,你也回房休息罢。”
“是,爹,女儿这就告辞——”说着,便蹦跳着回到自己的侧院,留着苏老爷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她。
苏婧婷刚进侧院,便感到什么东西砸在身上,回过神,从身上滚落下一个小纸团,抬头看向靠街的屋檐,并没见着什么人,便好奇捡起纸团,打开看后,一惊,赶紧走进卧房,并赶紧关上门。
第二十章 苏家养子“偶成”神秘护卫
苏婧婷小心翼翼关上卧房的门,迫不及待地打开握在手中刚才瞥了一眼的纸团,原来里面工整地用英文写着几行字:
“Everythingisfine,Iamlookingforwardtoyourreplyaboutourinvitationtobeourteacher.“
苏小姐见了立刻明白保罗妥善安排了之前救下的那位先生,但至于有没有摆脱巡捕房的追查,却并不太确定,说不定保罗只是在安慰自己。她在屋里踱步思量,决定还是再亲自去保罗住所问问具体情况,况且纸上关于期待她教书的回复,仿佛告诉她保罗居住的地方目前很安全。为了在爹爹面前扮演好女儿,苏婧婷已经压制好久的好奇心,在这一刻终于按捺不住了,午间爹爹那番言辞也更鼓励她出门的意愿,那个存在她身体某一角的冒险精神占了上风,苏婧婷下意识将纸团藏在袖管里,便开了门,大踏步沿着走廊朝大门走去。见来福正好从走廊那头迎面过来,这回她并不避让,而是大方地跟来福说明自己会重要朋友,并也请告诉爹爹,让爹爹放心自己的外出选择。便开门走了出去。
来福听着愣了半晌,寻思怎样回禀苏老爷,没想到老爷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嘴里嘟哝:“大了,就算绑了手脚,也绑不住心啊,罢了罢了。”说着,便拄着拐杖若有所思回房了。
可就在苏婧婷刚出门不久,身后一辆吉普车便绕到前面按了按喇叭,一看开车的居然是姜凌峰那个讨厌鬼。她正想绕开,没想到车也跟着开过来。苏婧婷见状没好气说:“姓姜的,你今天又想玩什么花招,本姑娘今天没空跟你闲聊。”
“苏小姐,姜某不过正巧路过,看见恩公令爱一个人在大街上走,而不行方便,岂不是很无礼?”说着,他快速下车,为苏小姐开了车门。
见苏小姐犹豫着并不上车,姜凌峰说道:“怎么,苏小姐还信不过姜某为人?”
经过上次的家宴,苏婧婷对姜凌峰渐渐有了改观,不管怎样还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也为父亲担忧着想,便佯装傲慢上了车,嘴上还讽刺道:“姜先生,可是将自己的司机解雇了?”
“哈哈,我哪敢解雇他,他没把我解雇就好!”
“什么意思?”
“咳咳,没什么,我安排他替我跑腿去了,这会儿他比我忙。”姜凌峰发现玩笑开得不太合适,咳了咳,将车启动了。
“是啊,你家那位司机大哥挺能干,要是你再要求干那么多活,说不定他就投奔更好的雇主了呢!”
“我就当你在夸赞他,回头我替你谢谢他,不过也谢谢你夸奖我。”
“我又没夸奖你,你谢我做什么?”
“我这么会挑雇员,难道不是在说我慧眼识人?”
“真会贫嘴!”
“苏小姐,您看看,是不是就停在前面那个街区?”姜先生看看离犹太人居住地已经很近,又恰好经过上次事发的书店旁边的街道,可是没等苏小姐回话,姜凌峰停也没停,又绕到邻近的街道上。
“唉,对对——不对不对,你走远了”
“啊——您刚刚没说去哪儿,我们闲聊着逛逛街市也好。”
“谁跟你逛街,我就在这儿下车。”
“哦,我正好到那边街道办事,放你在对面,你从那个街道绕过来,也很近,而且那边街道舒适宁静。”
“姓姜的,原来是图你自己方便——”
“哈哈,那不然呢,难道你要做我的teacher,教我开车不成?”
“我又不会开车,做你什么teacher?”苏婧婷对他的玩笑有点摸不着头脑。可就在姜凌峰停车时,她发觉姜先生的语气变得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苏小姐,不管你做什么,都请三思,保护好自己才能有机会保护别人。”苏婧婷看着姜凌峰盯着自己说着如此严肃的话语,不禁心里一颤,顿时一阵红晕从脸颊泛开,像墨在宣纸上晕开一般。姜凌峰看见此番面容,不禁也心内一颤,可马上又皱起眉头,指着旁边的街道说,“这里通到你想去的地方,而且隐蔽,everythingisfine。”
听到这里,本就聪颖的苏婧婷正欲下车,突然问道:“是你写的那个字条?你知道我要来这,对吗?你怎么会知道?”
“什么字条,丫头,社会险恶,不要轻信任何事,所听所见都未必为真。说了你也不懂。”说着姜凌峰哼着口哨开走了。
苏婧婷愣了愣,回忆姜凌峰一番奇怪又严肃的话语,一连串问号跳进了大脑,这话跟自己父亲的嘱托简直如出一辙。她有时觉得姜凌峰比自己更像父亲的孩子。一路纳闷着,她突然觉得这是通向保罗居住地的另一个巷弄,而且似乎更接近保罗住所。“真不知道这个姓姜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管了,还是汉语老师比较有趣。”
苏婧婷嘀咕着“汉语老师”这几个字,边走边笑,仿佛这几个字像裹着蜜一般,让她能品出香甜感,也仿佛这几个字念得越标准,自己离老师的形象就更接近一些。
第二十一章 犹太巷的第一堂中文课
“WelcometoProfessorSu!“
苏婧婷刚从姜凌峰指示的另一条路穿进保罗居住的弄堂,正感叹这条捷径的方便和隐蔽时,不想就听到一阵欢迎声,惊讶间,早就被两位犹太姑娘拉着走进一间大厅堂,里面简单得布置成教室的模样,定睛一看,她才反应出:“ItisthatArtGallery,howaboutthepainting......“
“Don'tworry,Ma'am,Iwillprotectthemwell,buttodayIwanttolearnmoreChinese.“苏婧婷感到有人在扯自己的手,回过神来才看到是之前那个看画的七八岁的小Peter。
苏婧婷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将大拇指和食指合成一个空心的圆形,说道:“OK!”这时,保罗拿着照相机走到人们前面,做了个手势让大家稍稍安静之后便说:“TodaywearehonoredtoinviteMissSutogiveusChineselessons,whostudiedinEuropeandknewourcultureaswell.IbelieveMissSuwillbethatexactteacherwearelookingfor.Let'eheragain.”
苏婧婷没想到保罗对自己评价这么高,倒是有点猝不及防,也有点促局不安。在国外读书时,也从没觉得自己是个成绩拔尖的学生。虽然从小跟着父亲念诗,后来又跟着不同的私塾先生学习琴棋书画中国古典传统,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中国的文化这样重要。本打算和保罗商量教书计划的今天,却没想到大家的热情已经无法等着她计划好再上课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完全盖过了赶鸭子上架的不安。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大家的中文水平到底是怎样的,便直接问道:“WhatChinesewordsyoucansay?“
“你好,中国!”“谢谢!”“请......”“帮忙”“吃饭”......“我饿了”,小Peter最后补充的那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听着人群里蹦出的一个一个词,苏婧婷基本知道犹太朋友们学的都是最急需的日常用语。于是她拿着粉笔在树立的一个画架上的小黑板上写着:“China,中国。”然后说道,“Pleasefollowme。”接着用粉笔分别指着英文和中文念着,一遍英文,一遍中文。然后她又写着:“Friends,朋友。”又一遍英文,一遍中文得教。紧接着又写着:“We,我们,you,你们;Our,我们的,your,你们的。”马上又念出:“am,is,are,是。”最后连成一个句子:“Weareyourfriends,我们是你们的朋友;Chinaisyourfriends,中国是你们的朋友。”
“Yes,Chinaisjewishfriends.”突然人群里有人这样说,接着又有一个,马上更多人这样说。苏婧婷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时一道闪光灯,发现保罗在一侧抓拍到了这个沸腾的场面,放下相机,保罗对着她竖了竖大拇指。她定了定情绪,又大声说道:“我们是朋友,我们互相帮助;wearefriends,andwehelpeachother。”几乎就在她话音刚落时,犹太朋友们一个一个站起来,说着这句话,鼓起掌来,苏婧婷也情不自禁和着大家的掌声拍着手,不知是为自己鼓掌,还是为眼前的犹太朋友鼓掌,又或者是为“我们”鼓掌。
接下来,苏婧婷为犹太朋友教了中国的两条主要河流,“YellowRiver,isourmotherriver,黄河,是中国的母亲河;YangtzeRiver,isthelongestriverinChina,长江是中国最长的河流。黄河,长江,whereourcivilizationoriginatedfrom.我们中华文明的发源地。”由于讲到文化,有一些复杂的表达,她耐心地讲述着,将词组和句子一遍一遍念着教着,并粗略地在黑板上画出中国地图的样子和两条河流的大致走向,让大家更能形象地捕捉并深刻了解。
接着,她说:“LiketheRhineandtheDanube,wherehuman'scultureoriginatedfrom.Wearedifferent,andwearealsothesame.我们是不同的,我们也是相同的。”苏婧婷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领悟是在她留洋时,还是在她与保罗和这些犹太朋友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得出的。大家听后又是一阵掌声。
保罗此时放下相机,激动地从挎包里拿出临行前父亲给他的地图册,挂在小黑板上,对苏婧婷再次竖起大拇指,然后跟大家用刚学会的中文慢慢说着:“我们是相同的。”
“我们是相同的——”犹太朋友们同声说道。
课程在激动的场面下告了一个段落,苏婧婷纷纷与犹太朋友握手告别,就在她和保罗告别时,突然想起什么,递给他那个在自家内院里捡到的纸团,说道:“谢谢你把我当朋友,不过这是你扔到我家的吗?”保罗点点头做了个鬼脸:“当然,我们是朋友啊,Idon'twantyouworry。”
保罗这天也没有想到,第一堂中文课就这般令他感触颇深。就在当天,保罗在自己的手札里写下了这些话:“Thisistimesfullofchallengesanddifficulties,butthankstoit,ourjewishmadeaspecialfriendshipwithChinesecitizens.MostofChinesepeoplearesohonestandhelpful,LikecharmingMissSuandintelligentMrJiang.Theyarebothcharming,outsideandinside.IneverthoughtIcouldobtainsuchadeepinspirationfromthem.AlthoughIhavenoideatheroadbeforeourjewish,orbefore'us',ChineseandJewishwillmeetchallengestogethernomatterhowharditisinthefuture.“
合上手札,保罗准备熄灯睡觉的时候,看了看苏婧婷递给他的纸团,心里却在默默感激着另一位君子。原来姜凌峰才是传递信息的那个直接人,原因在于那段风波才刚刚平息,而学生运动四起,出于多方面的考量,姜凌峰认为就算办中文学校,也最好不要声张,所以尽量避免让人们看到一个犹太人出入苏宅附近,这也是对于苏老爷和苏小姐的周全保护。
第二十二章 风衣男子造访教会医院
就在苏婧婷的首堂中文课为犹太人的画廊里描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同时,那个收容带着枪伤的黄包车夫的教会医院里,悄无声息地闯入了一个陌生身影,身着浅黄色风衣,带着窄檐礼帽,帽檐下看不太清楚面容,只知道留着络腮胡子,他走进那间受伤车夫的单独病房,里面还有一位高个子穿着白大褂的西洋医生。医生见他,对他点头致意,带着洋腔说了句:“Heislucky,asthatbullletpuncturedhischest,nearlyclosetohisheart.Godblesshim.Heisrecoveringnow.”那人跟医生握手道:“Yeah,Dr.Bryan,IknowyoubelieveinGod,butthistimewemustthankyoudearly.“布莱恩医生松了口气一般,露出了并不轻松的笑容,随后离开房间,留下这个陌生男子和车夫在病房内。
伤者伤势过重,已经在医院休养了近半月,虽然麻药的作用在慢慢消散,但仍是醒一阵睡一阵。刚刚被注射了消炎针,他还在睡眠状态。着披风的男子将衣领竖得高高的,帽檐拉得低低的,一直看不清真实面容,他掀起病房一侧的窗帘一角,向外张望,病房所对着的是医院安静的休养庭院,外面风景还算清雅怡人,但他并未将窗帘拉开,却是随即又放下掀开的那一角。
此时,伤者渐渐苏醒,看到旁边一男子矗立,不禁一惊,下意识猛起,却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口中也下意识叫了声:“哎哟——你是谁?”
“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
“这是哪里,迷迷糊糊中就看到一些洋人,又无力反抗,是你救了我吗?”
“不,王先生,是这里的医生把你从死神手中拉回来。”
“你认识我?是同志吗!”这位王先生眼里闪出光彩,向独自走夜路好久的旅行者,突然发现远处有村落人迹的光亮一般。
“不要随意揣测我,我并非你的同志,只是路见不平而已。我知道你们的组织,但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要做好工作,最好做长远打算。”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属于什么组织。”
“我说过,不要随意揣测我的身份——好了,我不能久留,这里的医生都很可靠,他们只是救死扶伤,对所有伤者的身份都不会过多过问。”穿风衣的男子一直侧身对着王先生,话说到此便一只手放了一个厚纸袋在病床旁的桌上,接着说,“等你伤养好了,你拿着这些在图纸上标好的位置谋一个营生吧。”
“我凭什么信你,就算你救了我,你也可能是敌人在利用我套情报,要杀要剐随你,王某绝不会被一点蝇头小利引诱。”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敌友不分,并非是我救你,真正救你的是你当日受枪伤时住在附近的一位犹太人,我知有人当晚将你转移至此,那人曾经是生死之交,如今他向我寻求帮助,我又岂会见死不救?”
“你又怎会知晓我——”
“我虽不如诸葛孔明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各路消息自有办法。”风衣男子见王先生犹豫不决,又看了看怀表,便说“好了,我在此处逗留时间不多,若你不信,就去谢虹口犹太居住区的一位保罗先生,他是从欧洲逃难至此,记者是他之前的职业,颇有正义感。”
一番话之后,风衣男子又一次拉低帽檐,大步走到门口,受伤的王先生突然问道:“你到底是谁?”风衣男子收住脚步,侧脸说着:“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王先生,劝你好好珍惜自己的命,革命也得靠智慧,如果不是我那位莫逆之交暗中帮忙,那晚和你秘密会见的几位先生都没命了。”说完急匆匆离开病房。王先生手捧胸口,慢慢起身,拿起那信封时,不小心从里面滚落出几块银元,他往里一看竟是若干叠民国钞票和几十个袁大头。他惊讶的不自觉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瞅时,才发现自己所在的病房是医院静谧的一角,似乎从病房下到地面也并非难事,旁边低矮的围墙与一个僻静的街道相邻,他看向街面,那风衣男子早不知去向。
“保罗,保罗”王先生搜索脑子里的一切名字都不知道这是谁,但似乎又感觉认识,说到洋人,除去这里的医生,他平生也就那一次为自保而无意间挑起了与一位洋人的纠纷,可这位保罗记者会是自己下一位指点迷津之人吗?而这位神秘人提到的莫逆之交又是何方神圣,一时间他脑子一片混沌。
第二十三章 从《黍离》到记者的“自由”
自从苏老爷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得出的“留过洋的女儿是关不住”的道理后,那日与苏婧婷的父女契约式聊天就正式宣告了女儿可自由出入苏宅。苏老爷本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过于开明和冒险,但发现女儿那天回来之后一日更比一日对老祖宗留下的传统文化上心,每日都见着她有事没事拿一本书在默默研读,还总拿“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样的四书五经里的话来为难自己,虽然对这种180度大转弯的认真读书态度感到诧异,却终于卸下心中包袱,认为祖上积德,女儿总算回归正途,不会跟着那些学新学的学生们搞什么运动。苏婧婷自然是对自己目前的中文教学颇为上心,而且乐在其中,当然有乐必有忧——在往返犹太区和苏宅的这段路上总能巧遇姜先生的小轿车让她心烦,也感到越来越惶惑。这段时间犹太人住的那个弄堂里,因为中文学习的热情,每日都显得生气勃勃,也因为中文学习的热情,让这些身在异国的犹太难民们对于各样的中国文化产生了欲望,也更愿意去认识更多的中国朋友,而保罗一直铭记着父亲的话,如今更是渴望能为这个同样处于乱世的民族做点什么,正如苏婧婷在第一堂课里所说:“我们是相同的,我们是朋友,应该互相帮助。”
这天苏婧婷正在饶有兴致得给大伙儿讲“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前日她翻箱倒柜看到父亲藏书阁里的一本《诗经》,翻到这一首时,似乎觉得如今的自己,和当下很多同龄人一样正于迷茫之中寻求某个答案,而似乎又不被社会所包容和理解,故而特别摘录下来,作为课件内容。“ItisfromthefirstcollectionofpoemsinChina,TheBookofSongs(ShiJing诗经),whichwerecreatedfromearlyWesternZhouDynastytothemiddleoftheSpringandAutumnPeriod.Thissongwascreatedbyordinarypeopleduringtheirhardfarmworkingamongfields.Thepoetexpressedtobeunderstoodandrecognized,exploringthesenseofbelonging.”
“所以他也是被人赶出家门了吗?”听课的犹太朋友中,一个开披萨店的老板弗里德里克用还算过得去的中文说着他的理解。
“Orhisidentitywasalsoquestioned?”另一个声音也似乎很激动地从听众里发出,一时间大家开始议论纷纷,苏婧婷不知道这首诗会引来这么强烈的反应,她等大家稍微安静下来时,说道:“Toexplorebeingunderstood,itseemsapermanentquestioninhistory,butweshallbeconfidentthaeptdifferentethnics,andwewillbeunderstoodandappraisedtohelpeachother——”
“Oreventoencouragetohelpeachotherinpublic,andcanbefreetodowhateverwewant!”保罗似乎消失了大半天,苏婧婷知道他最近接了一家外国报社拍摄的工作,以为他不会来上课了,没想到课程上到高潮部分,他居然意想不到地走上讲台对大家说着一番话,而这些话,她似乎都没怎么理解,看着保罗神情严肃,她隐隐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堂由《诗经》里《黍离》引发思考的课,苏婧婷以开放式的问题结束了课程,犹太朋友带着问题准备着下节课结合自身理解对诗句解析的作业。苏婧婷看着保罗整理着相机,心情沉重,不免关切问道:“保罗,发生了什么事,今天这样严肃?”
“哎,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的照片被ChinaTimes拒收了!”
“什么,我好像听说过,里面文章体裁新颖,应该不至于吧,你没有问他们缘由吗?”
“什么缘故,都是些场面话,我大概知道政治影响着言论,言论也就不那么自由了,我的照片被认为是过于自由创作,所以不符合要求。”
“怎么会这样?”苏婧婷一脸打抱不平的样子,“不行,我们现在就去评评理去!”
“婷,你又来了,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现在这么乱,就别惹事了,上次我们可是侥幸逃脱。”
“怎么,你敢拍,还不敢据理力争几句吗?在家被我爹管,到了外面,又多了个爹了!”
“你这大小姐脾气就不改改,怪不得姜先——”
“什么,你说什么?”苏婧婷顿时感到头顶像被电击了一次,一阵麻酥酥的,一直麻到脚跟子。
“怪不得你爹要将你先关起来查看你的一举一动,我中文正在慢慢进步,有些词不小心一起出来了——”
“哦,你得好好学,有时说话会吓死人的!”
保罗意识到自己嘴误,赶紧改口,还好搪塞了过去,只是边弄相机边在苏婧婷背后吐舌头。一阵尴尬,正愁没办法化解,突然小皮特拿着一张报纸跑过来问苏婧婷,保罗感到一种被解救的“自由”。
“苏姐姐,这个字怎么念!”小皮特拿着报纸上的一行字问苏婧婷。
“小皮特真好学,来,给姐姐看看——”
“就是这个——”
“这是个‘聘’字,现急聘一位摄像师,懂西洋文化,外国旅居人士犹佳。”苏婧婷念着,保罗随即拿过来,说道,“哦,原来是一种游记有关的报纸,真没意思!”
“去试试吧,说不定有你要找的自由,如果政府干预的话,那现在很多报纸哪会打着自由字眼明目张胆跟政府对着干,”苏婧婷说着,又接过报纸,“你看,还离你们这里不远!”
“好吧,这回就听你一次,如果碰对了,小皮特,你可是保罗叔叔的福星哦!”说着保罗抱着还一脸迷惑的小皮特转了起来。
“那是不是保罗叔叔要请我喝咖啡?”
“哈哈哈,好,我请你吃咖啡糖!”
“我要喝你家的咖啡嘛——”
苏婧婷和保罗被小皮特逗得笑着合不拢嘴了,连保罗手中报纸上那个“聘”字也似乎跟着笑得不住抖动着,可不知怎的,苏婧婷下意识感到有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看向弄堂外的街面,似乎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影子闪过,定睛一看又不见了。
第二十四章 工人闹事,巡捕观望
就在保罗看到记者身份能在中国发挥作用的曙光的同一天,在上海的一处日商纱厂里被报道出现“工人聚众闹事”,或者是工人们争取自己的权利,各种报纸所报道的言论各有各的道理,报界背后的操纵者和利益瓜分者也是暗地里较劲地狠。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其间也有几家正义的言论申诉者们,为公道发声。因此,虽然有些报纸声称“工人聚众闹事”,却在有些报纸发出不同的声音:日商工厂的监管方殴打女工,并开除了抗议的男工。而这些报纸里居然有一份报纸就是保罗看到的登着招聘启事的报纸,报名为“江南游”。保罗因其名称故而断定是份专攻游记的报纸。
工人事件近年来是个敏感话题,就连报纸上也没有捕捉到真正殴打女工的照片,却不知谁通风报信,警察署早已收到消息:须提早提防,以防出大乱。工人事件过后一连几天,天气都格外阴沉,一点也没见着初夏上海草长莺飞的曼妙画卷,吴警官一人拉下半边窗帘,独自在办公室抽着闷烟,烟圈一个一个弥漫了整间办公室,让办公室里的天气也阴沉了下来。
“报告——”一个巡捕喊了一声,打破了寂静,吴警官点点头,巡捕进了办公室。
“吴队,这是上头的命令,让我们提早准备——”
“小赤佬,懂什么,不过是一群妇孺和莽汉,有这个必要吗?”
“但是上头——万一怪罪下来,我们——”
“这里我说了算,你看看现在其他巡捕房有动静没?”
“是,吴队!”那位年轻的巡捕敬了个礼,便离开了。
吴警官继续一个烟圈一个烟圈的吐,眼看着都快烧到烟蒂了,他没留神,差点烧着手指,口里骂骂咧咧将烟蒂丢在烟缸里,狠狠按了按。
吴警官并不鼓励下属过问此事,毕竟近年来涉及日本人的事件,越来越不好收场。而自己当年多少也是血性少年,也曾对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咬牙切齿过,也曾以抗倭的英雄戚继光为榜样。当年投身警署,多少还带着主持公道的心,而世事混乱,时局艰难,巡捕房的浑水摸鱼现象,自掘利益或是坟墓,他都看在眼里,虽然尽量不同流合污,也绝不想做落井下石之辈,因此认清了一己之力的薄弱之后,便成了如今“佛系”版巡捕,可近段时间的他似乎变了个人,很多案件处理地滴水不漏,既不影响自身利益,又不给那些钻空子小报留下话柄,因而升了职,成了这个片区巡捕房的队长,很多曾和他同级别的警察都私下纷纷议论说他曾经太收敛,或者他得到什么高人指点......
不论吴警官多么不想面对这起工人事件,也不管他本人是出于自保还是何种目的,想浑水摸鱼不去理会,但工人事件却在发酵,日商见工人情绪高涨,便寻求警署帮忙,而警察署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再说并没惹什么人命官司,都只嘴上应付着。日本监管方也没法,直接关了厂房,以不变应万变。这下工人们哪里坐得住,工人一时间没工作,但薪资总得讨要。那天,苏婧婷刚和保罗从弄堂出来,就见着街边的几个工人在混沌摊上,边吃馄饨,边嚷着要去讨薪,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感觉从他们身边走过,都要被揍一顿,保罗赶紧送苏小姐回家,但他一路上心里却有什么在跃跃欲试,似乎马上要跳出心脏似的......
第二十五章 枪林弹雨讨薪,同闯纱厂拍摄
保罗送苏小姐回来的路上,看到工人们结队走着,一个个看上去怒气冲天,有些人说话语气和神态显出歇斯底里的模样,由于工人情绪激动,话说得有点快,而且有些夹杂着地域方言,保罗只听懂一部分词语,大意是去某日本纱厂讨薪。他出于职业的敏感度,和几分好奇,又带着对于这些劳动者的同情,也跟着他们走着。一路上,保罗一直在思考之前苏婧婷说的“我们是一样”这番话的深意,他看着这些工人们,似乎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和犹太同胞的影子。来到一家日本纱厂厂房门口,大家发现厂门紧闭,工厂的外墙成灰色,大部分地方斑驳陆离,裸露出砌墙的砖瓦,有几处还渗出油污,在阴沉的天空下更衬得厂房仿佛一只被凌虐许久的巨兽,又仿佛一座即将坍塌的坟墓。天空下起细雨,染得厂房周围的空气更加灰蒙蒙的。有一两个工人开始敲打厂门,后来越来越多人敲门,并高喊着:“东洋人,还我们工钱!”
一时间,敲门声、怒骂声、口号声融在雨里,凝结在空气里,让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闷、焦灼和压抑,空气越来越凝滞,感觉什么非得爆发才能让空气继续畅快得流动起来。
大家情绪愤然高涨,似乎谁也没发现人群里有一位外国记者正拿着手里的相机,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突然,厂房里传出了日本人不标准的中国话:“你们要听我们的安排,先回去。”工人们不拿到工钱说什么都是不肯走的。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厂房里面又一次传出同样声音发出的中国话。对于这些一日三餐这样基本生活需求都无法得到保证的工人们来说,还怕什么罚酒呢?这话仿佛给工人们即将燃起怒火的火苗,浇了一层油,顿时点燃了工友们的集体愤慨。他们集体敲打着厂房门,轰然一瞬间,厂门被推翻了。工人们闯进厂房,保罗没有多想,也跟着进去,手里的相机基本没有停止工作。
可就在这个当口,厂房里传出几声撕裂耳膜般的枪声,还没等人明白过来,先闯进厂房的两位工人就应声倒地,地面顿时染红了一片。工人们愣住片刻,人群里马上炸开了锅:“东洋人不给工钱,还杀工人,大家冲进去,讨要个说法。”
“走,我们拼了。”大家点燃的怒火,早已不惧这几声枪响。都赤手空拳闯进厂房,里面又放了几枪,打伤了几个工人的腿和胳膊,那里面的日本人见工人势头高涨,情况不妙,被一个上前夺枪的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拳,打得找不着北,趁机摸着从厂房后窗灰溜溜跳窗走了,后面跟着两三个跟班。保罗一直跟进了厂房里面,手里的相机记录着这个令他惊心动魄的一刻,隐约感觉手里的相机变得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厂房外面又传来了枪声,子弹穿透窗玻璃,射进了厂房,从保罗身边擦身而过,打在身后的墙角,将墙角都削去了一角,保罗还想对着外面拍照,被什么人一把拉住,蹲在窗子下面。
“你不要命了吗?”保罗回过神看这个人时,这人戴着鸭舌帽,面容似曾相识。正在回忆里搜寻印象时,听见工人们中有一个声音:“东洋人找来援兵,咱们跟他们拼了!”
就在这混乱的时候,拉着保罗蹲下的人大喊了一声——
第二十六章 “绿林好汉”解救被困工人
闯入厂房里的工人眼见着跟外面搬来援兵的东洋鬼子准备肉搏,这时只听见一句:
“大家都别冲动,快趴下。”原来是拉住保罗的那人大喊,正在大家混乱之际,厂房里出现一个身影,穿着黑色风衣,将窄边礼貌压得低低的,蒙着面,拿着枪正在向外射击,他身后也有一两位黑衣人,都蒙着面。拉住保罗那人觉着其中一位蒙面人似乎也见着眼熟,而保罗正想将这个忽然出现的英雄拍下来,却被他赶紧阻止,“你的相机会闪光,子弹会跟着过来!”
然而外面火力仍然激烈,又有几位工人受伤。只听见那黑色风衣的人对着人群喊话:
“大家不要恋战,不要冲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撤!”他对着窗外放了两枪,身后两位蒙面人掩护,大家逐个退出厂房,恰在此时,厂房外来了一辆大卡车,里面坐着一个同样蒙面的人,黑色风衣看见,略微迟疑,正想说话,开车人说:“快,上车!”
工人们也不问什么,迅速跳上卡车后面载人区,黑色风衣放了两枪,看见保罗两位出来,说着:“快!”于是被后面出来的两位蒙面人迅速托举上车,自己一个飞身,跳上车。
车开走时,后面依然能听见枪声。保罗还想拍照,被蒙面黑风衣阻止道:“记者朋友,现在不适合拍全家福!”
保罗觉得这声音很熟悉,正欲问时,那位拉他的朋友却抢先说:“壮士很是眼熟,请问我们认识吗?”
“先生,不要随意揣测!”
“我知道你,你就是——”
“先生,我们有缘会再相见!”还没等大家反映,那位风衣蒙面人和两位帮手,就在半路跳车,消失在卡车途经的密林里。
大家一路称赞遇见绿林好汉,不知过了多久,前面司机突然停下,对着里面喊着:“前面是一个隐蔽小道,通往你们住的区域,就放你们在此,有缘再见!”大家迟疑这司机怎么知道他们住所。等工人们和保罗两位跳下卡车,那车便扬长开走,大家也辨不清这两组人是不是一起的。一路上,工人们彼此扶持,跟保罗说着他们要组织罢工,争取自己的工人们应得的薪酬。一路聊来,已近黄昏,这场惊心动魄的激战背后,又会生出多少麻烦呢?
保罗一路心事重重,被旁边朋友拍了拍肩膀,说道:“保罗先生,久慕大名,不知可否到寒舍借一步说话!”
保罗迟疑,却对这个人感到莫名熟悉,也不知这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找自己到底有何事?出于何种目的?
工人们跟保罗告别时,也赞扬这位国际友人的勇敢。虽然这些三餐都饿肚子的工人们没什么文化,但大家都是淳朴和讲义气的,说什么都要找机会答谢。社会底层的人们,如果不是迫于生计,不到万般无奈,谁愿意去偷去抢,去入帮会,去拿命挣钱,大部分都不会坏到那些达官显贵手里报纸上写的诸如“流氓地痞、坑蒙拐骗、恶贯满盈”。这些靠自己双手和血汗吃饭的人们,若是有人为他们施以援手,他们会加倍地报答。保罗被他们这样处于困境仍心地善良的人们感动不已。他和他们握手告别,并说着:“希望你们都平安无事,好好照顾家里。”
第二十七章 特别的报馆招募
虽然,保罗心内迟疑,但仍然很感激在危急情况下拉住他躲过子弹的人。于是,还是跟着去了这位先生的住所。
原来这位先生离自己住的区域并不远,刚迈进房间,就被眼前一叠叠报纸吸引,正惊讶时,这位先生关上门,脱下鸭舌帽,马上跟他握手:“保罗先生,你还记得两个月前的晚上,在你们居住区域附近的街道发生的枪案吗?”这位先生眼里充满感激,双手紧紧握着保罗的手。
保罗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正欲说时,王先生对着他,食指放在嘴唇,“嘘”了一声,放低声音说道:“保罗先生,我们里间说话。”
俩人走到里间,王先生倒了杯茶,对保罗说道:“要不是先生仗义救我,王某早就归天了,今日相见也并非巧合。”
“难道先生是一直跟着我和工人们吗?”
“是,也不是,就叫我老王吧!”王先生爽快答道,“看到先生拿着相机跟着他们,就知道是去打抱不平,但也怕先生一时冲动误了自己性命,而到时候王某去哪里找你这样的好记者呢?”
保罗越听越诧异,“请问王先生,哦,老王您这是——”
看着保罗一脸惊奇,王先生递给了他一份报纸,并用手指了指一处,保罗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小皮特问苏小姐的那则招聘启事。
“所以,这么说,这份报纸不是偶然到小皮特的手里。”
“保罗先生就是聪明,我真的没有看错,那天我给了那个可爱的小皮特一块糖果,让他帮我问这个‘聘’字的。”
“可是,这‘江南游’不是份游记的报纸吗,我不拍景致,没有意思。”
“保罗先生,有所不知,昔日清朝有位皇帝名叫乾隆,他六次下江南,南巡,可不是光旅游,一路上,这位皇帝身着百姓服饰,是亲自体验自己治理的国家里的百姓生活,亲自了解百姓的疾苦,这可不是每一位皇帝都愿意这么做的。如今,本报纸借用这个名头,一来是为了写出当下贫弱中国百姓的生活原貌,二来针砭时弊也可以多少避开那些政客的耳目。”王先生道出取报名的原委,才让保罗深知这位爱国人士的心思。正考虑间,老王又领保罗去了屯报纸的一间房间,里面又见了这次工人聚众闹事的真实事件报道。这回,保罗下定了决心,又跟这位“老王”握了握手:“老王,叫我保罗吧,以后我就是你的跟班了,你家报纸的照片,我都包了。”
“哈哈,就这么说定了,每天上班时间由你选择,你们中文课程结束,随时可以来!”
“老王,你这都知道,像你这么好的老板,我真应该早点遇见!”
“唉,你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可以算‘不打不相识’嘛,当然是‘打枪’的‘打’,啊,哈哈——”
“哈哈哈,老王,你可是真的幽默!”
就这样,保罗即将开始在新的家园开启他新的事业,而将来会遇到什么,他虽心存疑惑,但看见一路遇见的各样的豪爽义气的朋友,不禁感到未来的路就算千难万险,也并不可怕......
第二十八章 东洋武夫酒醒妓院旁
日本纱厂打死工人事件的照片经曝光后,各界人士都坐不住了,日本商会会长藤田龙一反倒先向警察署告状,说工人不顾工厂规章,故意寻衅滋事,出手伤人,致使本国雇员自卫不得已开枪,须警察署帮忙维持治安,保证本国日本雇员在华人身不受侵害,否则有权采取必要武装行动,加强防御。
这也是为什么苏婧婷最近出门时,发现街面上到处都能看到巡捕的原因,不仅如此,穿着和服配着日本武士刀的东洋人也越来越放肆,在摊贩里喝酒不给钱还打人的事时有发生,如果遇到年轻姑娘也少不了生些事端,偏僻路段已经发生好几起强奸案了,案子都因为找不到真凶草草结了。吴队长自然也在这众多巡捕中间,带着自己的人白天晚上的巡逻,也就装装样子,到了点就解散队伍回家吃饭了。
那日,回家路上,路过犹太人住户附近的一僻静街道,碰到远处一两个日本武士,喝得酩酊大醉,正对着迎面过来的一位女学生嬉皮笑脸,女生无法躲避,眼看就要被这两个东洋鬼子猥亵,吴队看在眼里,找一个暗处的角落,正想拔枪,没想到两个武士身后突然窜出两个人,拿着砖头重重砸在两个武士头上,一个武士倒地,不省人事,另一个摸着头正想转过脸来,又被砸了一次,也跟着倒地。拿砖头的人一男一女,女的吓得将砖头掉落地上,惊讶地说道:“我杀人了。”男的是个外国面庞,俯下身子,凑近两个武士的鼻息,说道:“放心,他们只是昏厥。”旁边那个女学生吓得不轻,想大喊,刚刚拿砖头的女士赶紧捂住她的嘴说,“别怕,千万别喊,你赶紧离开这里。”女学生也没多想飞也似地跑了。吴队看着两人觉得好面熟,忽然记起是之前因为某个误会来警察署做过登记的犹太人,还有那个当翻译的女学生。
不过,两个东洋人晕倒在路边,也迟早会被发现,早晚也要查到这里的住户。正犹豫间,看到脚边有一个酒瓶子,他顺势拿起,将帽子歪戴着,一晃一摇走过来,保罗和苏婧婷见状,正准备赶紧离开,被吴队叫住,“站住,干什么的,鬼鬼祟祟!”苏婧婷说道:“我们路过,看到这里有两个东洋人躺着,好奇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路过,东——东洋人?啊,哈哈,他们怎么在街旁睡觉——”
“是啊,我们也觉得奇怪。”保罗赶紧接话。
“看来他们更喜欢晚上跑出来睡,真搞不懂这些日本人怎么想的?”
“是啊,是啊。”俩人都附和道。
“不管他们了,来,陪大爷我喝一杯。”
“长官,您醉了,要不给您叫辆黄包车吧?”苏婧婷知趣地说。
“你这丫头,真懂事儿。”
“不了,我看得清路。”走了几步,吴队停下脚步说,“哎,你们两个好心的话,怎么不让他们换个地方睡觉呢?”
两个人还以为吴队说的是醉话,正愣神间,后面一人说道:“长官说的是,我们这就帮他们换个舒服的地儿。”两人回过神才发现是姜凌峰和他司机。
吴队摇晃着走远了,姜凌峰吩咐几人将两个日本人抬到汽车后备箱,说道:“得抓紧了,他们随时会醒,可不能让他们被发现在这附近出现过。”
“那你打算带他们去哪儿?”苏婧婷问。
“一会儿就知道了。上车,保罗,你先回去。放心。”苏婧婷不知什么时候他俩认识,但这个节骨眼上,姜凌峰也没有解释,她也没有多问。
就在第二天,就有报纸写了份花边新闻:两个日本浪人因醉酒好色,在一家妓院门口睡了一晚上,清早才被人发现,两人才灰溜溜地离开妓院。还有几份报纸附和嘲笑,当然这里面各色报纸都有,有租借洋人办的报纸,自然《江南游》也少不了简评:日本人应该先管好纱厂生意,再喝酒看花,比较妥当。
至于这花边新闻的来源和照片,说来奇怪,倒是有不知名的匿名投递者统一提供一样。
第二十九章 门外“闹”市,门里闹心
日本纱厂事件以来,工人们长期遭受压榨的愤懑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加上日商并无半点愧歉之意,更有甚者那些穿着和服的东洋人越来越以优越自居,认为“东亚病夫”是不足道的,以至于越来越明目张胆挑衅着中国人的道德底线,生出诸多强盗行为的事端,矛盾在酝酿膨胀。渐渐地,两家、四家、更多家的日本工厂出现工人罢工,紧接着英法租借里也开始有工人声援,越来越多工厂停工,造成生产线的停滞,让各大洋行的生意也被波及严重,每日各大报纸都报道着哪些新的工厂工人加入了罢工行列,哪些商计洋行关门歇业的新闻。在这期间,学校里的学生们也坐不住了,总是会时不时看见学生三五成群传阅着某类杂志,并能听到期间有人慷慨陈词:“作为中国的新青年,要捍卫自己的权利,将那些东洋人都赶出我们国家。”
这天,苏婧婷正准备出门,就听见有人在敲自家门,仔细听敲门人的声音,原来是李芸。赶紧去开门。门才开,李芸便急忙跨进来,又赶紧关上门,直喘气,说着:“哎哟哟,婷婷,不得了了,全乱了。”
“哎呀,我的李大小姐,什么事让你这么慌张,来,进屋喝口水再说。”
说着两人进了苏婧婷的里间厢房,关了门后,李芸坐定,苏婧婷赶紧递给她一杯茶,喝了一大口后,李芸便急急说着:“婷婷,现在还是别出去了,外面太乱了,到处都在游行示威。”
“是工人罢工吗?我都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么快就游行了。”
“哪里只有工人,现在学校里也在闹腾,前几天我们学校好多学生都在传阅什么神秘杂志,今天一大早不知怎的,像有统一指示一样,好几个学校学生一起去街头游行,我们学校也有,后来巡捕房都来学校,让我们一个个出示学生证件出门,我爸直接派了司机来接我,我半路说来你家给你提个醒,怕你这会儿出去会碰到游行示威出事儿。不过,司机还在等着我,我得赶紧回家了,真不太平。”
“我的李芸妹妹就是好,时刻想到我,”苏婧婷头一次被这个自己成天叫唤的李大小姐感动到,“不如,你先在我家住,等街头动乱平息再走吧,外面多不安全啊。”
“我也想啊,可我爹在这个时候肯定希望我待在家里安全,再说他也让我不放心呢。毕竟这事儿也影响到了实业界。”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影响到了商界吗?”李芸的话,不知为何触动了苏婧婷,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后悔说出来。
“放心,你爹已经退出实业多年,不会连累到他,我爹可还身在其中呢。”
“嗯嗯,那你赶紧回家,让伯父也放心,替我向他问好。”苏婧婷听李芸这般劝慰,似乎有从某种紧张感脱离出来的轻松,不过她马上又说道:“等等,芸,你刚刚说什么神秘杂志。”
“哦,差点忘了,我悄悄藏了一本,想带给你看看,反正我看不懂。”李芸神秘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递给苏婧婷。
“《共产党宣言》——”苏婧婷看着书名说道。
“嘘,据说是违禁书。”李芸像被刚刚苏婧婷说出的书名惊到一般。
“这——李芸,你千万别说见过这本书,就连名字都忘记吧。”苏婧婷突然想到自己在法国读书时看到当年同在法国留学的热血青年也曾传阅这些书,她下意识感到一阵热血沸腾,又似乎察觉其中夹杂着不可预知的血腥味。
“有这么严重吗?”
“嗯,我听说之前的乱党都在看这种书,我得赶紧扔了,李大小姐,真不知你来我家,是来提醒我注意安全,还是给我带来危险,哎哟哟——”
“哎,婷婷,你这人,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下次不来你家了——”
“哎哟,我这是被你这本书吓坏了,下次在我们家特别宴请你一次好不好,别生气啦!”
“哼,这还差不多——”李芸噘着嘴刚想开门出去,又想起什么说,“哎,我说婷婷,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看报纸,这工厂事件什么的,都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洋夫君?”
“哎呀,芸,越来越皮了,再说我可要挠你了——”苏婧婷听这么一说羞得脸通红通红。
“好好,不说不说,怕了你了,我可警告你哦,洋人都靠不住的!”
“哎呀,你想哪儿去了,保罗是好朋友,他和我是志同道合、心灵相通的好朋友!”
“那就是说,那个姜木头还有点希望?”
“芸,这方圆百里就属你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最八卦,咋不写书去呢?”
“好,明儿我就专心在家写书了!”
“快回去吧,要不你爹该担心了。”
“拜拜——”说完李芸又调皮地加了一个洋手势说再见。
送走李芸,苏婧婷心里乱得很,现在街面游行,保罗肯定是会跟在街头抢拍第一手照片资料,虽然保罗也警告她这几天不要去教课,但心里七上八下就是不放心,自己是在担心保罗吗?刚刚李芸说的工人罢工影响商界的话,她头脑里闪过的其实并不是父亲,而是另一个人,是那个自己认为呆头呆脑,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给予意外帮助的人。可总是觉得,姜凌峰和自己不可能成为朋友,似乎总是有一种无法逾越的距离感,让她看不清他,也许他的每次出现都是为了他自己吧,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人,又是家父的得意门生,怎么样都是为了顾全家父的面子才帮助自己的。想到这,苏婧婷不禁说道:“我肯定是担心爹爹的,怎么会影响商界呢?”
第三十章 “启蒙”大街又遇“骑士”
这天街面上到处是学生工人拿着传单,举着旗子,高呼“还我工钱”之类的话,巡捕们也堵着几个主要的十字路口,几个交通要道都不通车,惹得很多个体店铺饭馆都关门歇业,生怕惹祸上身。屋外熙熙攘攘,有时还会听到远处几声枪响,偶尔有人尖叫的声音,来回跑动的脚步声,让屋内的人听到也感到心里七上八下,苏婧婷一边觉得保罗这会儿肯定混在人群里抢拍照片,一边又有种莫名地隐隐不安,她安抚父亲午睡睡着,就蹑手蹑脚开门出去了,李芸刚刚警告的一番话全当耳旁风了。
“同学,知道马列主义吗,中国只有革命才有新的出路,作为青年一辈,我们有责任担负使命,了解一下《新青年》吧!”苏婧婷拐到另一个街道,就被一个身穿黑色校服的男同学塞了一张传单一样的东西。
“这——”苏婧婷拿着,心里突然怦怦直跳。
“柳志,你怎么还在这里,那边巡捕追过来了,赶紧走吧”
“好的,同学,有空来参加我们的读书会,我们简报上面有地址——”说着那个柳志和他同学闪进一个弄堂不见了。
远远听到吹哨声,接着几位巡捕跟过来,苏婧婷正在路中央看传单出神,顿时感觉一只手拉着她进了弄堂,耳边马上想起了那个她曾今讨厌的声音,现在在这个混乱之际听着却感到一阵温暖。
“你出来干什么,又想给你爹添麻烦!”姜凌峰眉头紧锁,开口就是一阵责备语气。
“要你管——我——”苏婧婷见他语气如此严厉,又动不动拿她爹出来压她,听着就来气,可气话刚刚说了一半,却发现说得有点不对劲儿,便没有说下去。
“走,知道你就这点心思。”姜凌峰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弄堂深处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弄痛我了,你不会要绑架我吧,我爸可不会出钱赎我。”
“上车,谁敢绑架你,苏女侠!”到了巷弄深处,是另一个街道拐角,姜凌峰拉着她就往车里塞,苏婧婷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心里却在想这个家伙肯定是地鼠变得,感觉死胡同都能给他找到个出口。
“哎,姜木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
“你除了那个天天要教书的地方,还能去哪儿!”
“你——怎么说,我也是有追求的——”
“是,就你最有才华!”
“现在工人事件闹得这么大,政府怎么收场,你们商界也有影响吧!”
“你一个丫头片子,还关心政治,商界多少也受点影响,就连这些店铺饭馆都关门了,洋行买办也总会少点工资。”姜凌峰说得还算轻松,并没有将那些更严重的情况一一道出。
“啊,怎么会这么严重,那你现在工作也不好做吧!”
“咦,苏大小姐,你怎么还会关心我上班的地方,你爹让你来参观洋行都不来,怎么这会儿——”
“才——才没有关心,就是想笑话笑话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这会儿可清闲没事做了!”苏婧婷噘着嘴狡辩,像足了某个私藏玩具被大人发现的小孩儿的撒娇模样,这表情倒让姜凌峰猝不及防,他见过她这样的表情,是在第二次拜访苏府,那晚的家宴上苏婧婷对着苏老爷撒娇就是这样,那是在掩饰心里的小九九——自己那晚也在帮她打马虎眼的小九九,如今她又像在掩饰什么,难道——?姜凌峰不禁心里一阵狂跳。可就在这时,一群人从他们车对面奔跑过来。
“坏了——”
“什么?”
“这条路也应该被封了,只能往后开了——”
“等等,你看——”姜凌峰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到保罗正拿着相机,在人群里边跑边按快门。
“保罗,这边——”苏婧婷伸出头,姜凌峰停下车,也说,“保罗,上车。”
“快——”苏婧婷喊。
“你们怎么在这儿,这么乱!”
“我们——”两人同时说,又同时止住了。
“保罗,我听李芸说,在罢工游行,不太放心——”
“李芸真是好姐妹,带消息带得这样及时!”姜凌峰又是责备语气。
“怎么啦,她关心我啊!——哎,对了,你俩啥时候认识的?”
“我们——”保罗刚想说什么,就被姜凌峰阻止了。
“我们偶然认识了,一见如故。”
“好啊,你是不是跟踪我,姜呆子——你——”
“我哪敢,是苏伯父担心,所以请我家司机送你去见你的好友喽,我对外来朋友也很想认识认识,说不定还能谈谈生意!”
“你们这些买办生意人简直无孔不入,保罗可是我的朋友,不许欺负他!”
“婷,姜先生很友好,并没有欺负我,还——”保罗正准备继续说姜凌峰帮过些忙,只听姜凌峰直咳嗽,就又欲言又止。
“你们两个背地里做了什么勾当,我迟早会发现,保罗,千万不要被这个家伙带坏了。”
三人说着,到了一个所在,苏婧婷开门看时,并不是犹太人居住的巷弄,却见牌匾上写着“江南游报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