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八章:灵魂诉求
排序题,本身并没有那么难。
这道题之所以会陷入僵持,是因为它给出的每个步骤都仅有行动,并无后续。
四个步骤本身没有十足的关联性,答题者需要完全依靠顺序进行适当脑补。
所谓的逻辑链,无非是人脑基于步骤揣测而来。
方慎言听着季礼的分析,身体虽不能动,目光却一直对准着屏幕画面。
在经过短暂思考后,他轻声说道:
“既然一定要脑补,那我们既要从自身考虑,也要从鬼物考虑。
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步骤:用血全面涂抹屏幕;
但如果站在鬼物角度来看,就该是:扒开西南夹角,站在‘监控’视角观察;
我认为,一个正确的选项,一定要让这两点有足够的关联性。”
季礼那边沉默了几秒钟,他带着答案询问道:
“所以……”
“所以,我认为C比A要更好。”
方慎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上面的监控角度正是来自鬼物,分析道:
“C项的完整逻辑,以我来看是这样:
核心是用血涂抹屏幕。
所以第一步,就该进一步放血,来染红屏幕。
在一、二步后,屏幕上就该出现了某些无法预测的变化。
而基于这种变化,会给我们提供一种新的角度。
这个角度,或许正是鬼物的视角,因此指引着我们前往了西南夹角。
这就解释了第二、第三步之间的关联,把人、鬼串联起来。
至于第四步,想必也是前三步改变后的结果。
这是我认为的C项。”
方慎言与季礼的推论,唯一的分歧处,就在第二、第三步之间的关联问题。
季礼认为第三步的产生,是源自第二步的失败;
方慎言则觉得正因为第二步成功,才会进阶到第三步。
综合来看,或许后者要更加合理一些。
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更好的让A与C,这两项之间每一步均有不同点。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
我觉得这间游戏室的内容,探索得差不多了,鬼物也希望我们开辟新的场景。
这次的任务,已经太久,是时候结束了。”
方慎言最后补充了这样一句话,这意味着他的内心已经认可了这个答案。
季礼反复思量过后,轻轻地说道:
“那就选吧。”
这次任务已经过的太久,走到最后的人,早已心神俱疲。
也许在这种时刻,是该相信第一直觉。
方慎言缓缓闭上眼睛,浏览着脑海中存在的那行血字,停顿三秒后,确认了C项。
……
房间内的男人,行动敏捷地翻开地上被破坏的地砖,选中了最锋利的那一块。
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任由那粗粝的瓷片割断了手腕。
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腕一缕缕地往下流,滴在了外套上面,将其浸透。
随着黑色的外衣已经有了一定的湿度,他将其罩在了游戏机的屏幕之上,轻轻按下。
大约过了半分钟左右,当掀开外套后,屏幕上已经完全被鲜血污染。
画面中的场景,也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游戏室,还是那个游戏室。
可落在屏幕中,却有大面积的缺失,几乎半数以上的画面全部黑屏。
曾认为的抽帧,现在已进展到严重损坏。
老式游戏机释放出的惨白光芒,由于血红的污染,已经变了颜色。
游戏室的画面,是如此妖艳和鬼魅。
男人歪着头观察着屏幕变化,渐渐地将身子转向了西南方位。
不知为何,他竟发觉在西南夹角的位置,那些墙缝中仿佛也有一抹猩红渗出。
C项的答案,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验证。
完成了人类身份的任务后,他决定站在鬼物的视角去看待事物。
他简单处理了一些手腕上的伤势,并用一些药物进行止血。
接着,就将游戏机搬运,将其拉到了西南位置。
男人踩着游戏机,终于登上了西南夹角,以一个平视的角度转过身。
可这种视角下,他却并没有发觉游戏室有什么不同之处。
在静待其变无果后,他皱着眉头地又转回了身。
将目光对准了棚顶、西墙、南墙,三墙的三条缝隙交集之处。
而当他将眼睛贴在那里时,却从中感受到了另一种阴森。
这里面有风声顺着墙缝在呼啸,活像某个濒死之人残喘的呜咽声。
在模糊与黑暗中,仿佛有一道红色的光从眼前划过。
墙缝之后并不是墙,而是另一片神秘区域。
男人心头浮现着异样感,可却仍然果断而坚决地跳下游戏机,捡回了那块割腕的瓷砖。
地砖成为了挖墙的利器,将其插入裂缝中起到扩张的作用。
转眼间,游戏室内的地砖已经毁掉一半,可西南夹角的裂缝也变得越来越大。
终于,那里露出了一个侧身可勉强进入的通道。
在某种意志的影响下,男人硬着头皮,顶着墙与墙间的压迫,奋身闯入。
……
这是一条未曾设想的路线。
11号游戏室的墙壁,竟连接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无论是方慎言、还是季礼,对于第四次抉择的分析,似乎都不够准确。
他们都没预料到,事态的发展竟在墙后。
坚硬的墙壁让方慎言行走的极为不便,但好消息是越往前走,缝隙越大。
失去了抉择带来的控制,他开始有了自主的行动能力,并不断加快脚步。
前往的世界,是那么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他就连自己的存在感受不到。
方慎言还在走着,在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路程的向前,曾经短暂而过的风声慢慢地消失。
自从确认选择后,耳机中的季礼也没了声音。
这到底是哪里?
方慎言不知道,只知道时间越来越久。
起初他还可以在心中计算着时间、路程。
可久而久之,就开始陷入麻木和机械之中,成为一个只知道向前的机器。
在没有时间,没有方向,没有声音,没有视力的道路,方慎言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
但他不敢停下,因为那会让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还活着。
……
“你选错了路线,走失了方向,丢掉了判断。
前几道题的顺利,让你认为第四次抉择也不过如此。
你错了。
聆听你灵魂深处的祈求……
你渴望能够听到一些声音,那或许可以证明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可惜,这也只是你的祈求罢了。
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没有了。
不会有东西来杀你,因为你已经自己杀死自己。”
第八百一十九章:游戏玩家
漫长后,还是漫长。
就像是一只在跑步机上不断狂奔的蚂蚁,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不知道何时会停。
忐忑与无聊,都在作祟,到底怎样,谁都想寻求个答案。
从来不敢乱开口的苏城河,实在按耐不住,他看着窗口沉声道:
“七个小时了!
方店长自从第四次抉择后,足足失联了七个小时。”
清澈的眼睛里,统统都是对结局的恐惧,对命运的畏缩。
季礼已经被潮湿的月光淋透了全身,像是一尊月光下的雕像,独坐窗沿。
黑色的发丝在微风中摇晃着,影子如水,沉寂如初。
苏城河的开口,在许久后才将其唤醒。
他偏过头时,半张脸在月光下,半张脸在阴影里,答非所问:
“我觉得不太好。”
苏城河终于得到回应,尽管没明白,但他思考一下还是说道:
“方店长一定出了状况,你还有补救方法吗?”
季礼像是在看着苏城河,又像是没在看着,但他说的话还是很奇怪。
“我好像被我的眼睛影响了。”
这一次,苏城河真的感受到了不对,他往后退了半步,直勾勾地看着季礼。
“我的眼睛里住着邪灵,它在磨灭我的耐心,释放我的欲望。
我不能再用它杀人,否则……”
苏城河越听越害怕,他后悔没有随侯贵生一起离去。
月光下,那个坐在窗台的人,正被换成杀人的鬼。
突然季礼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没有任何预警地直奔苏城河而来。
苏城河调头就要逃跑,但却发现季礼并未将目光对准自己,而是顺着楼梯一路向下。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背影,直至消失在视野里,耳旁回荡着一句话。
“方慎言会搞定一切的。”
……
可方慎言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
他只能感受到自己,双腿在酸胀难忍,身体在汗流浃背,喘息在渐渐沉重。
哪有什么声音还会响起?
“没有回头的机会……没有回头的机会……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才是那只狂奔的蚂蚁,至死方休的蚂蚁。
七个小时的概念,是季礼、是苏城河,但与方慎言无关。
他只知道自己还在走,脑海中的描述,来自于剧情或来自于鬼物。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就是事实。
方慎言自己杀死了自己。
他甚至已经无法思考到底哪一步走错了,因为这次的描述根本不是抉择。
没有抉择,就没有选项,就意味着他已经失败了。
到了这个时候,汗水流淌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根本听不到了。
终于,方慎言还是停了。
历经七小时的行走后,第一次停住。
他心慌的厉害,这是精神即将崩溃的前兆,也是死亡到来的讯号。
对于方慎言而言,现在唯一的解法,似乎就是化鬼。
但一旦动用这一步,就意味着满盘皆输,再没有24小时给他了。
“解法……”
方慎言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已经失去了那引以为傲的思考能力。
如今,盘旋在脑海里的全都是那一个个戳心的描述。
“聆听灵魂的祈求……
渴望声音证明真实……
回头的机会……
杀死自己……”
方慎言无力地将手撑在墙壁上,身体自然地向后倾倒,好在这里还有两堵墙。
如果不是他还被夹在墙缝中,只怕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或许是由于身体太长时间保持僵硬,当手掌撑在墙上时,关节发出了一声脆响。
也正是这个关节响动,竟成了长夜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即将油尽灯枯的方慎言。
他猛地抬起头,尽管四周漆黑,可双目中的光芒正在徐徐升起。
“我以为这不是抉择,因为没有选项。
但是我错了。
选项,就隐藏在这段描述之中!”
第五次抉择,是一种变型题。
第一题:
“你渴望能够听到一些声音,那或许可以证明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第二题:
“还有回头的机会吗?没有了。”
它提出了两个问题,但实际上又都给出了答案。
方慎言抬起双眼,扫视着周围的空无一物,包括他自己。
这个世界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所以它是虚假的。
而第一题,答案藏在其中。
只要方慎言能够创造出一些声音,即可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
至于第二题,就设计到了一个往返问题。
在经过七小时的迷失,方慎言也考虑过原路返回,毕竟这是一条有目的地的路线。
但从第二题的答案来看,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那么基于这个思维,只要方慎言创造出声音,就可以让世界变得真实,从而摆脱被困局面。
想到这里,方慎言打起了精神,重重一拍墙壁。
可原本应该发出沉闷声音的举动,却并没有出现任何动静,最起码他本人没有听到。
方慎言紧蹙眉头,用力低吼,但除了耳膜有些震颤外,他竟听不到任何声音。
“是因为太久的迷失?”
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恍惚间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是规则。
规则就是他已经无法听到来自外部的声音,除非……
如同先前,体内骨骼关节的震动。
方慎言几乎是在思考的同时,就左臂伸进了两墙的缝隙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带丝毫犹豫,猛地反方向转身。
“嘎吱!”
整条手臂因为坚硬的墙壁,强大的力量,反方向扭转,从肘关节戛然折断。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这安静的世界震耳欲聋。
一抹色彩从头顶上方一闪而过,像是划过了一道流星,短暂却又真实。
方慎言昂着头,拿出口袋中的手帕叼在嘴上,右手慢慢抓住了已经骨折的左臂。
反人性的自戕,是断臂求生的勇气。
小臂的骨刺凸出,又被右手攥着一点一点地拧动,直至关节完全折断。
淡蓝色的光芒,如同闷热天气下的雨滴,从天空纷纷而落。
打在方慎言的脸上,让他体会到了真实与生存。
世界的颜色重新归来,那狭窄的墙壁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密闭的大型环状空间。
在以黑色为主色的场地内,四方天空横着十块荧幕,上面分别是十段游戏画面。
从古青云开始,到季礼为止,十位店长,十个进度,十种画面。
而身处边缘的方慎言,将目光落在了十块屏幕的正中心。
那里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抓着一个掌上游戏机。
他就是真正的游戏玩家。
第八百二十章:玩家出局
悬在头顶的十块巨型屏幕,已有一半成为黑白,上面闪烁着“游戏失败”四字。
它们对应着:顾行简、权梁、田小鸥、鲍安、腾善。
但剩余五块屏幕中,也有三块,处于非正常精致状态,写着“游戏暂停”四字。
分别是:古青云、白怀光、薛听涛。
那么,季礼、侯贵生就成了唯二还在继续推进的店长。
方慎言仰着头,分别看向了那两块屏幕。
属于侯贵生的那一块屏幕上方,显示他正在第十三层外,与某人通话。
“朱店长,我们这一辈人讲求落叶归根,烦请你将老陈的尸体带回来。”
“……”
侯贵生成为无脸者失败,也彻底失去了掌控结局的资格。
所以他选择心灰意冷的离去。
只是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似乎颇有讲究。
至于季礼……
此时画面呈现了一个奇怪的场景。
季礼正坐在一个电脑桌前,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屏幕。
而让方慎言神色有所触动的是,他发觉季礼那已经很长的头发,竟还在不断生长!
诡异的一幕,将季礼显得如此陌生和妖异。
方慎言按下了耳蜗中的通讯器,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把椅子,轻声道:
“我找到了游戏玩家,她可能就是你们所称的茹茹。
作为现实参与者,我对游戏并不了解,所以……”
但还没等他说话,更加令人震惊的一幕突然发生。
画面中,季礼毫无预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个助跑猛地将头撞向了墙壁。
一下又一下,直至鲜血淋漓,脑颅碎裂,气竭而亡。
方慎言紧皱眉头,紧盯着天空中的巨型屏幕,看着季礼的“死而复生”。
季礼是游戏世界中复活币最多的人,就算给了侯贵生一枚,他手里也还有两枚。
所以这一次的自杀,不会真正要了他的性命。
片刻后,屏幕的视角推进到了一个游戏室内,季礼从桌上幽幽醒来。
“没事了,我现在可以全身心地解决这次任务。”
季礼的自杀,以复活币复生应该是用来解决一些麻烦,比如头发生长的诡异现象。
但这些是他的秘密,与方慎言无关。
方慎言立马将这边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五一十地进行了一个转述。
“茹茹就在这里,显然他才是真正的游戏玩家,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他眯着双眼,向前走了两步,看着茹茹的背影,冷声道:
“如果我杀了这个真正的玩家,那么你们算不算通关?”
从理论上讲,茹茹就像是一根银针,他串联起了季礼等十根线,即是源头。
那么折断这根针,就会解放下面这些丝线。
这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却并不够完整。
因为茹茹是那根针,那么就缺了一个攥着针的“人”。
这个攥针的人,显然就是根源性鬼物。
所以,如何既折断银针,解放店长,同时又摆脱根源性鬼物的阻挠。
这才是问题的最大难点。
方慎言看着背对自己的茹茹,又看了看屏幕中的季礼,轻声道:
“可以不必繁琐,只要我化鬼,那么茹茹必死。
他一死,你们就会得到解放。
就算根源性鬼物来了,它也拦不住我。”
季礼没有表态,既没有阻挠,也没有赞同,而是坐在游戏机前思考着什么。
同时,方慎言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白面鬼面具随时会出现在脸上,他拎着那根折断的手臂,面无表情的朝着茹茹走去。
四周依旧如常,十块巨型屏幕并无异样出现,根源性鬼物始终安静。
茹茹的头发搭在椅背上,隐约可以看到他惨白而纤细的脖颈。
近距离观察后,方慎言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玩游戏,只是将游戏机拿在手里,一动不动。
秉承着谨慎起见,他在下手前仍然是观察了一番。
茹茹现在的情况也有些诡异,他像是看不到方慎言一样,只是端着游戏机,坐在椅子上。
空中的屏幕发出刺眼的光芒他也毫不在意,目光只是盯着游戏机,却并没有进行操作。
方慎言留意到在游戏机的屏幕上,正是十八层的茹茹家场景。
这里面没有人影,只有墙壁上那张遗像,一缕青烟徐徐升空。
慢慢地,方慎言的手抓在了茹茹的脖子,暗自用力。
他太瘦了,像是一根光秃秃的塑料管子,轻松就可以握住,微微一用力就能掰断。
“嘎吱!”
骨骼的脆响,代表着脖子被扭断。
茹茹身子一歪,无力地倒回了椅子上,但诡异的一幕就此发生。
他并没有丧失力气滑落在地,而是像原来一样靠在椅子上,继续摆弄着游戏机。
只是头颅已经彻底歪在了一边,无法进行扭正。
方慎言皱着眉头看着他,又把折断的左臂,刺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地朝外流淌。
可茹茹仍然视而不见,连痛苦的表情都没有,纤细的手指按着游戏机,却并没有推进剧情。
“成功了吗?”
面对季礼的询问,方慎言只能如实回答。
“杀不死,无论怎么做,他都继续摆弄着游戏机。”
季礼的语气没有震惊,像是早有预料般说道:
“他在受规则保护,我们杀不死他。”
方慎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于是问道:
“谁的规则?”
“鬼的规则。”
方慎言转身看了看屏幕中的季礼,眼底泛起了沉思,片刻后抬起说道:
“那么,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杀死茹茹。”
他俯身抓住了那个掌上游戏机,微微一用力就从茹茹手里夺了下来。
既然茹茹也身处游戏中,那么规则就必须遵守。
一旦游戏机被毁,就将出局,被根源性鬼物的规则惩戒。
如此一来,茹茹是被鬼杀死的,且可顺势解放所有店长,达成完美结局。
“既然人杀不死你,那么就让鬼来吧。”
方慎言将游戏机高举过头顶,狠狠摔在了地上。
茹茹目光空洞地跟随着游戏机,从高到低,眼中别无他物。
而那塑料外壳包裹的游戏机,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整个球状空间仿佛传来了一声震颤。
第八百二十一章:最后一次行动
玩家出局的方式有很多,但都与死亡有关。
除了一些剧情杀和自杀之外,最贴近规则的就是毁掉游戏机。
即便茹茹足够特别,他的游戏机是便携式,但也无法摆脱这一规则。
因为他也仅仅只是一个玩家罢了。
借鬼杀人,从而通关,的确是一个妙法。
然而,事情偏偏不会如人所愿。
当游戏机摔落在地上时,竟然触底消失,没有发出一丝破碎的声音。
方慎言失神一瞬,就见到那个游戏机又回到了茹茹的手中。
而这个时候,茹茹第一次抬起头看向了他。
那空洞的眼中透着一抹莫名的情绪,又立马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按键。
游戏机的小屏上,还是黑白色的家中场景,仍然没有变化。
“又失败了?”
与上次一样,再新一轮试探过后,季礼也有所预料。
因为目前还有许多线索没有用上,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被解决。
方慎言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我不懂游戏,但不该失败。”
茹茹的玩家身份,一定在根源性鬼物的游戏属性之中。
所以这个生路,在规则角度上看绝对没有问题。
那么,到底还缺了一些什么东西……
这个时候季礼突然开口问道:
“你看游戏机上,是不是少了什么?”
一个始料未及的问题出现,将方慎言的注意力拉到了游戏机本身上面。
这是一个款式很老的游戏机,不仅画面是黑白色调,且屏幕还有裂纹。
左右两边的按键早已磨掉了漆,露出光秃秃的原色。
但如果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在右侧手边中,有某一按键位置是空的。
由于第一次检查时,方慎言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茹茹身上。
并且按键丢失露出的黑洞,又与其他掉漆的按键颜色极为类似,所以将其忽视。
此番经过季礼的提醒,他果然发现了这一点。
“没错,右侧手柄第一个按键是空着的。”
“那就是了,茹茹的玩家身份不够完整,因为他的游戏机是坏的。”
方慎言转过身看着空中的屏幕,有些狐疑地询问道:
“你怎么会想到这一点。”
别说季礼根本不在此地,就算是他自己第一时间都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
屏幕中的季礼,浑身伤势由于复活已经恢复,此时正吸着香烟,给出了解释:
“你说过茹茹一直在摆弄游戏机,但他的屏幕中却始终停留在自己家中。
茹茹家是游戏的第一幕场景,但从描述来看,又与第一幕略有不同。
所以我猜测,他现在的游戏进度,应该就是丢失掉的‘序章’。
那么他为什么会一直卡在序章出不来。
答案就是他并没有真正进入游戏。”
本次店长任务,进展到这一步,许多事情也比较清晰了。
此次任务以游戏为主,不断进行推进,唯一的玩家就是茹茹。
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就该是茹茹操控十名店长,进行一系列的诡异之旅。
但从后续事态的发展来看,这个路线从一开始就崩溃了。
因为序章、第三幕,纷纷遗失,剧情极度破碎。
并且众多店长不断在闯关中搜集线索,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完整的主线。
这次任务给人最直接的感觉:
仅是一个闯关游戏,剧情反而十分薄弱。
所以季礼猜测,很可能是茹茹这个“主角”出现了问题,导致后续剧情支离破碎。
那么,茹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掌上游戏机那定格的画面,无法推动的剧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的游戏机坏了,卡在了序章出不来。
这才导致所有店长们,从一开始就丢失了目标,只知道一路向下闯关,全靠个人发挥。
而季礼之所以会联想到“按键丢失”,还是要追溯到克莱德。
在他的身上,有两个与游戏机相关的物件。
红球,按键。
前者已经对应上了古青云,是在游戏机上摘下的摇杆圆帽。
就只剩下这个蓝色按键,迟迟找不到对应的位置。
于是,季礼在听到茹茹一直摆弄游戏机的时候,就正好联想到了这一点。
“只要我们把蓝键重新放在游戏机上,就能让游戏正常运行。
那么你就可以执行后续计划。”
方慎言皱着眉头,反复地进行着思考。
他不是怀疑季礼的判断,相反是极为赞同。
如果这样来看,那么他毁掉游戏机,借根源性鬼物杀死茹茹,从而通关的生路是成立的。
但这其中将会涉及到一个永远绕不过去的难题。
“怎么把蓝键送到我这里?”
方慎言露出一抹疲态,转过头看着屏幕中的季礼,沉声询问。
蓝键在季礼手中,要送到他这里,中间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是一个从11号游戏室墙里走进的世界,也是本次任务最特别的地点。
虽然表面看起来,季礼与方慎言相距不远,但中间却又一个开门资格的问题。
方慎言可以自由出入游戏室,因为他是无脸者。
但除了他,再没人具备这个资格。
而现在他来到这个环形空间中,根本没有原路返回的路。
所以,蓝键只能送到,不能回头取。
为了来到这里,方慎言用尽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加上全体店长的努力。
且不说现在苏城河用光了穿梭之力的使用权,就算他有,谁又能成为第二个无脸者?
“现在已经没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了……”
“我可以!”
一个低沉的声音恰如其时的响起,语气中透着决绝与冲劲。
作为一个十年前活到今天的老店长,他的身上永远带着一种与年纪相悖的冲击力。
最重要的是,他参透了十三层的规则,是除方慎言外最接近无脸者的店长。
而且他本身就在游戏世界,所以无需借助苏城河帮助。
如果说,现在真的有一个人可以打破僵局,那么唯有侯贵生。
而季礼那边响起了金属打火机的碰撞声,神态自然,语速流畅地说道:
“我的尸体留在了0215,那里有蓝键和一枚复活币。
顾行简的尸体在1601门前,无脸人的弱点就在那里。
三件物品,侯店长可随时去取。
金色大门方慎言已经开启,你只要闯过即可,后续的方向也有前车之鉴。
最后,苏城河带着八音盒躲进1307中避难。”
苏城河听着季礼的安排,内心震荡不安。
这种级别的行云流水的行动部署,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临时构思。
不过在震撼之余,他也没想到计划中还有自己一环,于是问道:
“为什么我也要躲?”
季礼深吸一口烟,垂腰的长发又开始了缓慢的生长,双眼中的灰色正在凝聚。
而这一次,灰色竟有了吞噬掉人性光芒的汹涌迹象。
“因为这根烟烧完,我要化鬼了。”
第八百二十二章:灰色成鬼
当这根烟燃烧过半之际,游戏室中的光芒也随之暗淡。
游戏尚未结束,死而复生的季礼也终将回到游戏世界之中。
徐徐的烟缕顺着十八层的长廊,一点点向外飘散。
季礼的长发已经蔓延到了地面,随风舞动,如同在背后张开了黑色之翼。
那双瞳孔中的黑色已经不可察觉,几乎被灰色所占满。
唯有一点猩红,代表着邪灵没有被吞噬,却也挤到了瞳孔的边缘。
继上次竹马会馆任务后,季礼即将又一次被灰色灵魂全面附身。
但不同的是,他此番是完全参与到了这个过程之中,并拥有提前预警。
季礼深吸了一口烟,怅然地看着眼前的漆黑,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胸中的暴戾越来越汹涌。
或许是用眼中邪灵杀死权梁的那一刻开始,欲壑已然难填。
在第四次抉择时,面对侯贵生与苏城河时,他是真的想杀了这二人。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身的异常,所以才会前往了0215房间。
原本,季礼前往那里是准备观看录像,检查自身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而当他观看录像之际,却猛然发现当他杀死权梁之时,头发竟诡异地进行了生长。
尽管这个生长的过程极为缓慢,且立马停住,但却真实地发生了。
最可怕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灰色灵魂就已经无法控制。
在0215房间中,季礼感受到了自身意志正在被压迫,体内的另一意志变得如海浪般汹涌。
于是,就发生了先前的那一幕。
季礼被迫自杀,以复活的方式准备强行遏制灰色灵魂的复苏。
但现在来看,这一方法没有奏效。
香烟已经燃烧到了尾端,清醒的时间陷入了倒计时之中。
季礼慢慢地卷起袖子,从左手手腕开始,一根黑线已经顺着手臂,直逼心口。
曾经他认为,这根黑线代表着灰色灵魂抢占身体的进度。
每死亡一次,都会令黑线继续上移。
但现在这个猜测应该可以废弃,因为他这次没有死,可仍然要被灰色灵魂附身。
灰色灵魂,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答案。
而他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灰色会突然间爆发。
一切,均从权梁开始。
香烟在这里就彻底烧光,属于人性的意志在这一刻被完全湮灭。
季礼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语气轻盈地如同即将飘走的云。
“方慎言、侯贵生,看你们的了……”
他再抬眼,双眸里满是冰冷与暴戾,泛着非人般的寒意。
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十八层。
但就在他离去之时,十八层的窗台上忽然跳下了一个矮小而灵活的身影。
它看着他,发出了黑夜中的一声猫叫。
……
苏城河抱着八音盒从十六层的楼道一跃而下,重重地摔在十五层的平台上。
八音盒脱手,一块透明玻璃碎裂,接着一道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惊恐地转过头看向上方楼层,才抓过的那个栏杆,竟在一秒钟后突然消失。
无限蔓延的黑暗,正在吞噬所踩踏过的每一寸土地,所有死物与活物。
“季礼也能化鬼,可他这是化的什么鬼!”
这是超出认知的可怕力量。
这里是黑白大楼,是店长任务地点,竟然会被一只鬼吞噬?
苏城河刚一起身,就又半跪下去,低头一看却见左脚的脚踝已经红肿和胀痛。
那令人心生恐惧的黑暗即将吞噬他的全身,可一只手却拉住了他的手臂。
皇甫佳佳那张明媚的脸,在黑暗降临的这一刻,是那么鲜活而美丽。
“快走!”
八音盒中随机损坏了一扇门,放出了一位店长。
皇甫佳佳拉着苏城河,不断向下方逃命,她的心头却弥漫着一股末世降临的恐慌感。
而这仅仅只是因为她看了一眼后方的黑暗。
她心有余悸地急声询问:
“那到底是什么?”
苏城河不敢多说,只是不顾脚伤,拼了命地往下冲。
“是季礼,他也能化鬼,且这只鬼和我们见到的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从没有哪只鬼的出现,竟会勾起世界的变异,甚至拥有吞噬店长任务的能力。
那些黑暗色调,根本不是鬼的本身,仅仅只是它出现后伴随而来的灵异力量。
可这个“携带品”却足以摧毁任务地点。
短暂的交谈间,二人终于来到了十三层门外,但背后的黑暗却也随之而来。
看着那纯粹的黑色,苏城河一把按在了楼道门上,然而还没等他用力。
一阵令人身心不适的噪音,就从耳旁猛地响起。
在一瞬间,暗红色与纯黑色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宛如两种力量的交锋。
它们一方代表着规则,一方代表着末日,没有孰高孰低。
而夹在中间的苏城河和皇甫佳佳,却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
皇甫佳佳脸色突变,下意识地拽下脖子上的贝壳项链,正要使用之际。
可那来自三星接引任务的罪物,竟然在刚刚亮相就化作了一片灰烬。
苏城河的左手亮出了一把剔骨尖刀,狠狠地插在了铁门之上,随之一拉。
这个来自于店长任务的罪物,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可也仅此而已。
一条缝隙,不足以让两个人通过。
苏城河左手攥着刀柄,右手则按住了皇甫佳佳的肩膀,将其用力推向了缝隙中。
“去1307!”
“不要!”
皇甫佳佳的长发飞舞,在被推进门中的那一刻,匆匆一瞥。
只看到苏城河那惊为天人般的相貌正在变得漆黑,身影也在红黑光芒里成为一道轮廓。
砰……
十三层,是本次店长任务中最特别的楼层。
这里有无脸人坐镇,是规则的代表地。
皇甫佳佳跻身其中,铁门却也随之彻底关死,无论她如何拍打,却也只能回天乏术。
她痛苦地伏在门上,脑海中充斥着各种负面情绪,低声嘶吼着他的名字。
“苏城河!”
而另一边的黑暗蹦发出了压倒性的优势,将暗红色挤压到了十三层的边缘。
苏城河还牢牢地攥着手中的尖刀,他同样被那些死去亡魂的情绪所影响。
在各种消极、痛苦的情绪折磨中,眼前的世界变得无比漆黑,再也找不到活着的希望。
直到,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盖在了他的手背上,将剔骨尖刀狠狠地拔出。
十三层封死的楼道门,重新开启。
一个五官模糊的男人,单手提起苏城河的身子,将其一把丢进了十三层之中。
孑然一身的侯贵生,将要独自走向那被黑暗侵蚀的楼层,一路登上十八层。
第八百二十三章:希望之门
十年前,侯贵生手握当时最强分店,意气风发。
在他身上,寄托着无数店员们的热切期盼,信心满满地冲击四星等级的神话。
十年后,曾经浓黑的头发已被雪染,故人死绝,孑然一身。
打回原属分店,成为时代的遗弃者,残喘在陌生的新世界。
漆黑与红芒,两种色调的楼道中,向上的路有一百三十个台阶。
侯贵生踏下第一步,曾经的回忆如同潮水般袭来。
许多个名字,许多张面孔……交替浮现,支撑着他步步登高。
他慢慢地抬起那张被岁月雕琢的面容,上面写满了沧桑后的刚毅和勇敢。
被困任务的十年中,同伴在前三年全部死亡,最后的七年是靠他自己。
靠他的魄力、靠他的耐性、靠他那永远无法撼动的意志。
因为曾见过最汹涌、最恐怖的风暴,所以他视眼前的一切,不过点点风霜。
无脸与五官,接替出现,黑色的外貌与白色的外貌,此消彼长。
侯贵生右手掌心牢牢抓着某件物品,借助着无脸人的身份,艰难前行。
从十三到十四,这阶段只有黑暗需要抵挡,所以情况尚好。
而到了十四层边缘,红光就已黯淡下来。
侯贵生顺势从背包中拿出了一颗狰狞的人头,将其丢进楼道之中。
新一轮的灵异世界就此开始,抵御着黑暗,同时也为其开辟出了向上之路。
时间,每一秒都流逝得格外缓慢。
他踏上十四层的那一刻,整个人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面容上的五官,不再是模糊与真实交替,而是大面积地开始消失。
这不是因为无脸人对他发难,而是有某个极为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
导致无脸人,被逼无奈必须要抢占身体控制权进行反击。
在最后一只眼睛模糊前,他猛地转过头去。
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到,因为以他活人的视角,是永远无法窥探如此层次的鬼魂。
黑暗的背景下,某种更深层次的黑影早已逼近。
侯贵生闭上了眼睛,也失去了眼睛,失去了最终意识。
取而代之的,是他全身上下已经换成了一件纯白的病号服。
无脸人的意志就此复生,可它出现的第一时间却不敢反抗,竟消失在了原地。
“叮叮叮叮!”
如浪潮般的哭声,响彻在了黑白大楼之中。
若还有其他活人身处此地,只怕要肝胆俱裂,心生极端的恐惧。
侯贵生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启动了提前布置在15、16、17、18的四颗人头闹钟。
这是备用手段。
一旦处境恶化到极致,就只能人性退下,交给无脸人应对。
而他也早已算准,季礼化鬼会从下往上杀,所以无脸人只能将十八层视作最终目的地。
但这个计划,将在展开之初,就会夭折。
无脸人借用瞬移,一路向上逃窜,远远比他徒步快上无数倍。
但它才刚刚进入十六层,就被迫显形,且被死死地按在了台阶之上。
白色的病号服在那飞舞的黑色长发遮挡下,显得无比脆弱和单薄。
没有五官的脸上,很难看出情绪,可从它挣扎的手臂亦可看出处境是多么无力。
化鬼的季礼仍然没有显露身形,仅有一些发丝倒影,可足以将其全面碾压。
在退无可退之际,无脸人终于选择了反抗。
那一片混沌的黑暗里,忽然闪烁起了几点白光,像是萤火虫般零星,却真实存在。
光芒扑朔间,一道黑衣长发的轮廓,时而现身,时而隐匿。
在闪过的白光里,一张空白的脸从空中浮现,直扑那个轮廓。
而在二者接触之间,异变又一次突生。
倒在地上的无脸人,身躯开始剧烈的抽动,仿佛遭遇了莫大的冲击。
原本完全失去五官的面孔,竟有了模糊的五官。
这代表着无脸人的力量正在急速削弱,灵异力量遭到极大的威胁。
“呼!”
侯贵生的意志瞬间清醒,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只觉得体内某种东西在流失,又有某种东西在钻进体内。
但也正因为这一幕的发生,他终于恢复了自主意识。
在眼前仿佛存在着某个他看不到的影子,可他实打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气势。
那气息比他见过的所有鬼物都要强烈,甚至要超过十年前的那只鬼。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资格最老的店长,化鬼后的季礼早就超出他的认知。
“季礼,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侯贵生连看都不敢细看,手脚并用地调转身子,疯狂地向楼上狂奔。
他能感受到身体正在发生着某种改变。
无脸人应该是攻击了化鬼季礼,但不仅没有效果,反而像是被连续抽走了力量。
包括侯贵生本人也失去了什么东西,可他猜不到究竟是什么。
不过无脸人的力量大幅削弱,也让他变得清醒,同时给予了一定的时间。
向上的路从来没有这么艰难,他只觉得一如那十年般漫长。
人头闹钟的呼喊仍在持续,越来越长的噪音,让他的耳膜都在震颤。
可这个时候,他又从背包中拿出了一个人头,将其耳朵撕扯了下来。
现在,除了每一层固定的人头闹钟,他也随身携带着灵异世界。
侯贵生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双倍灵异世界,这是规则限制。
尽管他不知道到现在为止,这些规则对化鬼季礼是否奏效,但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无脸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规则本身,可却撼动不了那只鬼分毫。
双倍灵异世界的降临,并没有让世界变得明亮。
那炙热的红光,无非是让他恢复了一丝视力而已,可以看到楼道的部分轮廓。
可想要做到驱散黑暗,还远远不够资格。
侯贵生双腿发酸,艰难地朝上爬,十八层就在眼前。
终于一抹刺眼的金光,仿若希望的大门,真的就伫立在那里。
那个敞开的金色大门,对于侯贵生而言是生的希望,却远远不到结束之时。
然而,只差三步之时,侯贵生的视线却完全被掐灭。
一瞬间,那些灵异世界的红光,人头闹钟的哭声,尽数消散。
侯贵生的身体,完全被纯粹的黑暗所侵蚀,跪倒在了金色大门两步之前。
作为游戏世界的店长,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任由自身意志开始模糊。
在黑暗中,他仿佛还可以看到金色大门的轮廓,但却永远也无法抵达。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画地为牢。”
“执白子,入我局。”
“鱼线缠身,与我共享命运。”
“保持站位,我画图隔绝空间。”
“侯店长,快进门!”
模糊间,侯贵生看到苏城河手拿一把剔骨尖刀,冲在了最前方。
以他为首,一个个现实世界的店长们纷纷涌现,使出了各自的底牌。
来自人类的勇气成为了新的希望之光,照亮了他的前路。
第八百二十四章:极致灰色
短暂的回眸,还不够资格停歇。
有五位店长入局拖延时间,将侯贵生单人承受的压力分担了一大部分。
但这绝对是不够的。
别说这化鬼的季礼如此可怕,单凭这几位早已油尽灯枯的店长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只有尽早进入金色大门,前往特殊空间才算安全。
游戏室是受店长任务规则保护的最重要场所,没有无脸资格,任它人鬼均不得入内。
这是生存的希望,也是通关的希望。
他艰难地直起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前方的金色大门,扭头喊道:
“将八音盒给我。”
以苏城河为首的五位店长,已经完全将化鬼季礼拦在后方,一时间也没空回应。
只是一个晶莹美丽的物件,伴随着轻盈的弹簧声抛至空中。
侯贵生反手接过后揣进怀里,同时左手拿着一部手机,朝着金色大门不顾一切地冲去。
两步之遥,此刻无比的接近。
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脸上拂过一阵轻柔的触碰感,从门外跃进时,犹如微风拂面。
那笼罩全身的金光,驱散了长期以来的黑暗侵蚀,带给了他难得的安逸。
但与此同时,来自侯贵生的意志也正在不断削弱。
作为驱动着身体的主要意识,因闯门而入变得不再清醒,有了一丝迷失之意。
这正是侯贵生先前提到的困境。
他并没有经历现实世界第三层,那对于身份的拷问。
利用复活币、无脸人,从而强行创造出的进门身份,绝非正途。
一旦他胆敢闯门,就一定会迷失自身意志,从而让侯贵生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进入游戏室中的将会是无脸人,这只特殊鬼物。
不过侯贵生既然敢来,定然是有相应的解决办法。
他的右手抓着八音盒,长长地伸进了金色大门之中,指尖点在了某一扇敞开的透明门上。
同时,左手播放了手机中的一段录音。
一手在门内,一手在门外,上半身钻进门中,后半身留在门外。
徐徐的笛声从那部布满裂纹的手机中逐渐流淌,成为针对无脸人的最大弱点。
当这笛声响起之际,体内来自无脸人的力量,就在急速地进入了削弱阶段。
但无脸人也当即产生了激烈的反抗。
停留在门后的那一半身子,纯白色的病号服像是拖住腿部的绳索,疯狂地将侯贵生往外拉。
无脸人要撤出,那么侯贵生也必须撤出。
而此时此刻,侯贵生本人的的意志已经处于消散的边缘,完全提不出任何反抗之意。
然而另外一种力量,却也在同时爆发了反方向的牵扯力。
进入门内的另一半身子,尤其是侯贵生在失去意识前,指头勾在八音盒的位置。
一股强大的吸力,正在将他不遗余力地往内拉扯。
这就是侯贵生用来对抗迷失的方案。
在进门之际,以笛声逼退无脸人,同时开启八音盒,将自己吸进其中。
身为第五幕剧情的主导者之一,他当然也具备控制八音盒的能力。
此前八音盒一直是封印外人,但这一次侯贵生决定将自己也封印其中。
用十六层鬼的规则,来对抗十三层鬼的规则。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将展开对峙,并且帮助侯贵生完成进门行动。
最终的结局也注定会成功。
因为八音盒不受限制,而无脸人却有录音弱点做牵制。
只要利用八音盒将自己吸进门内,就可以彻底摆脱无脸人的迷失困境,且成功与方慎言汇合。
而接下来,因为八音盒的封印并不完整,十六层鬼迟早会脱困而出。
到那时,侯贵生也自然而然地重新恢复自由,从而进行后续行动。
可以说这个计划,风险极高,受益也极大。
所有的一切,仅仅发生在进门的那一瞬间而已。
侯贵生早已迷失了自身意识,现在他还保持站立,完全是因为门内门外两种力量的拉扯。
而两秒钟的时间已过,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门内倾斜。
幽幽的笛声让无脸人根本无力抵挡,已经有了退出迹象。
但就在无脸人彻底撤出之前,侯贵生刚刚生成的五官,脸皮却开始了溃烂和脱落。
这是无脸人最后的反击,它不愿意成为侯贵生计划中的工具,试图将其杀死。
不过,反击还是来的晚了一步。
在一秒钟后,被撕掉一半脸皮的侯贵生,无法控制地倒进了门内。
同时他的身影立即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八音盒静静地躺在暗绿色的游戏长廊。
那精美袖珍的八音盒,并没有安静太久。
仅仅只过了半分钟,底部的金属发条就开始了自行拧动,弹簧的压迫声音一次比一次沉重。
当它被转动到极限时就突然松弛,八音盒内的金发少女开始疯狂地转动。
连带着迷你别墅中的一个黑色人影,也在不住地摇晃。
一大团金色的气团从八音盒中释放,并快速占据了整个游戏长廊。
八音盒在几次三番的开启下,终于彻底困不住鬼。
而金发少女,这个疑似外来鬼物,第一次走出了黑白大楼,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新世界。
同一时间,当气团散去时,一个半张脸滴血,目光森然的男人缓缓抬起头。
他成功了,并将走向更成功。
原本掌中的手机已经被完全捏碎,吹开那些碎末,一粒纽扣大小的蓝色按键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侯贵生被撕开的脸皮就这么挂着,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前跑。
走廊中显得很安静,十扇门后的店长们还在被困,十六层鬼也不知去向。
游戏剧情,似乎并没有作用于他的身上,不过也不再需要。
因为他早已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
推开楼道铁门,曾经只存在于方慎言描述中的第11号房间,就摆在眼前。
侯贵生的大脑还不够清醒,仔细辨认了几秒钟才确定了西南夹角。
在那两堵墙的交界处,存在着一个极宽的裂缝,足够一个成年男性侧身进入。
“果然有了前者就后者。”
方慎言提前开辟了一条生路,给予了侯贵生更加便利的途径。
近距离接触化鬼季礼、无脸人、十六层鬼,这三只一个比一个恐怖的鬼物。
所以侯贵生现在的情况极为不妙,尤其是三者均会对精神造成巨大创伤,导致他的思维很是混乱。
他攥着掌心的蓝色按键,不断告诫内心:
“一定要把它送到方慎言的手中!”
墙内路,没有想象中那么顺畅。
粗粝的墙面,锋利的石壁,撕裂他的衣衫,摩伤他的皮肤,扯下那脆弱的脸皮。
侯贵生看着无休无止的黑暗,最终还是拿出了提前准备的短锤。
沉甸甸的锤面,重重地砸向了手背,发出了黑暗中唯一的碎裂音。
一次又一次,直至手背彻底粉碎。
光明才终于到来,照亮了他那张早已面无全非的容貌。
同时,一个气度冷峻,仅剩一臂的男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拿给我。”
侯贵生没有见过他,却知道这一路的艰辛,全都为了亲眼见到这个男人。
仅仅几分钟的路程,恍如隔世般漫长。
他摊开了满是血污的手掌,一粒“蓝色纽扣”正躺在掌心。
可当他正欲递过去之时,手掌却猛地一抖,整个人开始了疯狂战栗。
一个令他感受到恐惧的气息,逼迫着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微张,导致他完全无法控制身躯,直至跪地。
蓝色按键无力脱手,砸在地上不断向前滚动,一路撞到那个独臂男人的脚下停住。
而侯贵生痛苦地蜷缩在不远处,用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脸上,像是在抓挠着什么。
从指缝间可以看到,他原本纯粹的瞳孔中竟泛起了一抹极致的灰色。
第八百二十五章:幸福之家
这里是最后的战场。
二十名店长,付出生命和鲜血,花费三天三夜的时间,才终于走到这一步。
蓝色按键,就像是一粒扣子般毫不起眼,却足以决定十几条人命。
现在这粒结束一切的按钮,就老老实实地躺在方慎言的脚底下。
而送出这个按钮的人,却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也不知会带来什么。
方慎言看都没看他一眼,低头捡起按键,快速转过身,带过一阵风。
侯贵生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
甚至说,他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痛苦也无所谓。
只要将这个按键装回游戏机的手柄上,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死了的人可以安息,活着的人能够回家。
方慎言三步并两步,仅剩的一只手捏着那粒按键,稳得像是没有情绪的机器。
强大的心理素质,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
在这种情况下,尽快完成任务条件,就越多出一份获胜的希望。
而同一时间,另一边的侯贵生还没有死。
或许说,他体内的那个东西也根本不想杀他。
在侯贵生那狰狞可怖的面容上,镶嵌着的两颗眼珠里,灰色的气息正在溢出。
倒在地上的身躯释放出一阵阵璀璨的黑色。
很难形容,到底是怎样的黑,竟会用璀璨来形容,但这就是事实。
当它出现的时候,仿佛世间的所有色彩都不足为道。
只要有人的目光都必将被其吸引,永远无法移开地深陷其中。
深藏于黑暗中的轮廓正在现影,它尚未出现,一缕极长的发丝却先一步飘摇。
微风吹动下,长发飞舞间,一个人眼无法看清的身影从中走出。
侯贵生单手掩面,眼中的灰色已被抽干,他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却不清晰。
从轮廓望去修长而神秘,气质分辨不出善与恶,就连属于鬼物的灵异感都那么稀薄。
恍惚间,带着一抹人性的真实,又兼具鬼物的恐怖。
“它到底是什么?”
侯贵生不知道,但猜到它是怎么跟来的。
在游戏世界的15层,无脸人曾被化鬼季礼吞噬了一部分,同时他的人性苏醒。
在那个时候他就觉察出自身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少的应该是无脸人的部分力量,多的则是化鬼季礼侵入了他的体内。
可惜在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够观察他的瞳孔变化。
一个微小的细节,让化鬼季礼跟随着他闯入了结局之中,从而将造成难以预料的恶果。
此间事,已没他继续参与的必要。
侯贵生深知他作为游戏世界的店长,接下来此地将沦为人间炼狱。
于是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了严重破损的八音盒,将手指穿进了某扇门中。
而方慎言此时已经将蓝色按键重新放置在了游戏机的手柄上。
同时,天空中十块巨型屏幕,开始产生了剧烈的震动,整片环状空间都在震荡。
五块“游戏失败”的屏幕纷纷碎裂,从空而降,狠狠砸在虚无的地上。
而另五块“游戏暂停”的屏幕却开始了扩张,挤满了整片天空。
游戏暂停字样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畅而崭新的画面。
轻悠悠的笛声,好像还是那首儿歌,只是有些变奏。
在这个背景音下,隐约可以听到一个男人的低咳、一个男孩的抽泣、一个女人的呵斥。
身受两处致命伤的茹茹,正歪着头,以一个怪异的视角摆弄着游戏机。
五块屏幕上都在进行着一个相同的游戏场景。
一个男孩的十指满是鲜血,跪在一张黑白的遗像前,泪流满面。
而在他的背后,一个阴森而邪恶的黑影将其完全笼罩,带来窒息般的压迫。
啪!
“游戏失败”
方慎言一脚将游戏机踩得粉碎,粗制滥造的塑料外壳四处飞溅。
一如游戏里,男孩落在地上摔碎的泪珠。
环形空间中,只有那悲伤的笛声仍在不断流淌,诉说着破碎。
茹茹浑身瘫软地从椅子滑落,跪在了方慎言的脚下,手忙脚乱地捡起一块块碎片。
可游戏机已经坏了,碎成太多片,小小的两只手根本盛不下。
同时,一个不断生长的黑影,一点点靠近他的背后。
瘦小的身子与那庞大的黑影,呈现了极大的视觉冲击。
方慎言冷眼相看,没有见到任何人,却也同样在黑影笼罩的范围之内。
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最终定格在了天空的位置。
在那里,一个狰狞的竖眼挂在了月亮该待的地方,释放着凌厉、森然的冷光,窥视着下方的人和事。
“叔叔,你踩着我的游戏机呢。”
“求求你,只要挪开一只脚就可以了。”
“茹茹求你,我妈妈快来了。”
“……”
没有人会应答他。
邪恶的竖眼仍在发散着监视的光芒,目光覆盖了所有的一切,发泄着它那令人恐惧的掌控欲望。
方慎言与那只眼对视良久,渐渐低下头,看向了茹茹。
这个像是女孩,实为男孩的茹茹。
因为颈骨断裂导致撑不起头颅,只能无力地歪在一边,所以泪水都流回了眼眶。
胸口那触目惊心的贯穿伤,裂出一个大洞,仍在不停地放血。
方慎言没有任何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一张白色的面具就这样覆盖了面容。
那诡异的白面鬼面具,双眼处存在着两个空洞,让他足以看清这片空间中的人、鬼。
……
天空中的竖眼,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白处挤出了一道道血丝。
整片环形空间,从最初的虚无又多了诡异的猩红。
庞大的黑影又一次出现在了茹茹的背后,对着这个最亲的亲人,毫不留情地发泄着憎恶。
同一时间,化鬼季礼也从原地消失不见。
一片片灰色的雪花从天空中纷纷飘落,只是绕过了那道竖眼,无差别地铺满每一寸地面。
森白的身影从地面升空,它所处的位置已经与雪花、竖眼达到了平行。
白色的病号服,白色的面具,白色的风,吹开了灰色的雪花,遮蔽了红色的眼丝。
阴森而庞大的青色手掌虚影,手握天空,那细长的五指上缠绕了数也数不尽的五色丝线。
混乱却又分明的局势下,色彩斑斓,璀璨迷人。
直到一缕相对黯淡,却要更为美丽的金色也贴着地面,直奔八音盒而去。
自此,四只鬼全都聚齐。
红色、灰色、白色、金色,四色闪耀在虚无之地。
……
阴森、诡谲、凌厉、优美的四种光,把茹茹显得瘦小不堪又格格不入。
他捧着永远也捧不起的碎片,终究是两手空空。
挡在左眼上的纱布在风雪里飘走,露出了一个被刀割伤的眼球,一缕血泪流淌在消瘦的脸颊。
庞大的黑影终于从背后伸出了罪恶的双手。
像是恐怖的恶鬼吞噬脆弱的生命,又像是母亲张开双臂拥抱自己的孩子。
这璀璨而残忍的一刻里,茹茹那只黑漆漆的瞳孔中,隐约有着三个人相互依偎的倒影。
他的眼底……
父亲风趣、母亲慈爱、儿子乖巧。
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
“我已找到茹茹的母亲,她就是根源性鬼物。
店长任务已无需进行,这就是完美结局。”
第八百二十六章:冬日序章
十二月的山明,下起了一场夹着雨的雪。
来自天明山北的冷空气一路南下,拉开了冬日的帷幕。
清晨的街道,环卫工人隔着针织围巾不断吐出白雾,睫毛上挂着冰冷的雨珠。
清扫路面的工作被臃肿的棉服所影响,所以进度很慢。
工人单手扶着墙面,摘了下手套和围巾,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包烟。
寒冷的空气里,一块钱的打火机来回几次才点燃了香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仰起头,吐出一口混合着冰霜的白雾。
光秃秃的树枝上飘落了几片枯萎的叶子,被雨雪所打,摔在潮湿的路面而死。
工人叹了一口气,叼着烟拿起工具想要将其扫到一边,留作后续清理。
可在这个时候,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了路面,压在那几片落叶上,像是从天而降。
街上闪烁的车灯在雨雪中斑驳而晦暗,工人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几步,丢下工具落荒而逃。
女孩缓缓睁开了眼睛,雨雪落在眼底化作一片水汽,让这双眼睛清澈而美丽。
白色的运动装被潮湿的路面所污染,不复先前的纯净。
她就这样躺在路面,任由那些车辆在身旁慢速驶过,静静地看着天空。
雨雪天里,阴郁的天空压的很低,像是快要塌下来一样。
慢慢地,女孩的脸上流下了温热的泪水。
一个头发蓬松,皮肤黝黑的青年踩着雨雪,从街那边奔跑而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捧起她的脸,替她抹去那些眼泪。
“佳佳,别哭。”
……
“观棋,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你已足够肩负起第五分店的重任。
同样,也意味着你我叔侄间最后一点缘分也已用尽。
叔叔前半生沉浮商海,做了许多亏心事,原以为无妻无子就是我的报应。
到了五十六岁时,我才明白,真正的报应是来到了这个天海酒店。
它把我变得非人非鬼,无善无恶,本就压低的底线越来越低,直至消无。
见到你那天,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你是在这里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喜悦,让我真正认清了这个世界。
人活着,不能只是活着。
还有许多东西,是我们值得追逐的,盼望的,付出的。
你的命好,我已经为你把第五分店打理好了。
你的命也苦,我帮不了你太久了。
前半生的勾心斗角,后半生的生死挣扎,我这把老骨头快要被磨断了。
在我死后,我会用罪物将自己的鬼魂附在你的身上。
它是无害的,是我留下的一道执念,可保住你一条命。
只有在你真正处于死亡边缘时,它才会出现。
或许,在我死后,这是我们叔侄俩最后一次碰面。
但我还是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看到它。”
电脑屏幕的另一端,李观棋已经泪流满面,死死地攥着掌心的信封,将其皱成了一团。
屏幕中播放着来自过去的一段录像。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书桌前,拿着钢笔写下这封遗书。
信纸上的字迹,笔锋有力,像是要将纸张刺穿。
李从戎就是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男人,他在现实世界是这样,进了天海酒店一样如此。
“叔叔,我们该出发去酆城了。”
录像里,房门在响了几声后被推开,整装待发的李观棋出现在门口。
李从戎眼中带笑地看着自己风华正茂的侄子,将遗书压在了手边的书中。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脊梁挺直,霸气十足地说道:
“今天我们叔侄一起上阵,把那只鬼抓回来!”……
时间还早,上班的人们或是准备早餐,或是将闹钟调后几分钟,在床上多躺一会。
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区,侯贵生的脸上有一些迷茫和忐忑。
这片小区仍然没有拆迁,只是墙面都重新做了保暖和修缮,看起来很崭新,与这座城市给人的感觉一样漂亮。
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这是他第一次回到这里。
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有时候侯贵生不免在想,从那个任务中归来的时间节点,是如此巧合。
好像天海早就预料到陈汉升会死在第五次店长任务,从而将本来遗忘的他,又重新“请”了回来。
“回来啦。”
戴着棉帽的大妈,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热络地打了个招呼。
“嗯,是。”
太长时间没有与人社交,侯贵生说话的语气有些僵硬。
似乎做任务实在太久,他已经快忘了与正常人交谈到底该用什么语气。
终于来到了他所住单元外,可陌生的电子门,却将他拦在了门外。
侯贵生伫立在门口,不知该做些什么。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想要开一扇门并非难事,可他现在的确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输入了一个早已在心底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电话拨通的时候,这个在鬼与鬼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店长,竟表现得极为不安。
“喂,这么早谁啊?”
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像是还没睡醒,所以态度并不好。
侯贵生恍惚间愣住了,耳边只有风声,大脑一片空白。
电话里的女人还在不断地说着什么,可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在慌忙间,侯贵生挂断了电话,落荒而逃。
……
天明山墓园。
两块骨白色的墓碑紧紧靠在一起,上面一男一女两张遗像笑的很亲切近人,能看出来他们生前很恩爱。
墓地周围,没有杂草,更没有脏污,想来是常有人来打扫的缘故。
一场雨雪将墓碑冲刷得就更加干净了,崭新的像是新葬在这里不久。
薛听涛老老实实地跪在墓碑前,拿着一束白色的马蹄莲,眼中带着一抹追忆。
看着墓碑上的遗像,他的脑海中时常响起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
放下花,他抬起头看向了天空的雨雪,轻声说道:
“又快到新的一年了。”
薛听海裹着毛呢大衣,却没有系上扣子,任由冷冷的风吹打自己的胸口,悄声问着。
“以前这个时候,妈该在厨房擀面皮,包饺子了。”
薛听涛的脸上浮现着那些回忆,片刻后扭过头笑了笑说道:
“记得小时候大哥你仗着体格壮,总是把我碗里的抢了去,害我总是吃不饱。
又一年我半夜实在忍不住馋,去厨房找肉吃,结果黑灯瞎火把生肉馅塞进嘴里。
因为这件事我坏肚子,打了好几天的吊瓶,那钱都够我们吃多少顿饺子了。”
薛听海踢了弟弟一脚,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骂道:
“你小子从小就是惹祸精。”
雨越来越少,雪却越来越大了,世界快要笼罩在一片茫茫的白色里。
两兄弟也不再交谈,与长眠此处的父母,一方站在地上,一方躺在地下。
静静的墓园里,薛听海闭上眼睛,轻声道:
“我想吃妈包的饺子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习惯告别
这场雪不知还要再下多久。
尽管它能够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加漂亮,但它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交通阻碍,影响部分人的出行。
苏城河穿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玻璃外已经遍布白雾,让他看不清这个世界。
他微微摇头,转过身看着桌面上摆放的三件东西。
一把剔骨尖刀、一件白色病号服、一个卡通发卡。
突然,房门被从外推开,带来了一阵冷风吹散了房间的书香味。
王大炊那像铁塔一样的身子,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踩得地板嘎吱作响。
“店长,我就说感觉不对劲,你那边还真的结束了。”
苏城河对于这一幕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身将被吹落的字帖一一捡起。
在这个过程中,王大炊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拍了拍胸口。
“看来你没啥事,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话,他忽然语塞,像是想到了什么,将目光对准了桌面上的三件物品。
前两个被他简单略过,而是在那个卡通的发卡上注视了许久。
半晌过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沉闷着说道:
“小鸥她还是没能挺过这关……”
苏城河端着字帖,神情怅然地走到书桌旁,将发卡拿在手中仔细地摩挲着,语气低沉。
“小鸥尽力了,我本不该同意她去的。”
他放下发卡,把字帖摆在了原来的位置,逐步来到窗前,轻声说道:
“太多的无可奈何,我们或许早该习惯了告别。
那么,咱们这些活着的人更要把余下的责任担负起来。”
苏城河转回头,看着王大炊那张憨厚的脸,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说道:
“大锤,明天随我去见古青云和蓝羽吧,我要和他们谈判。”
……
蓝羽戴着单片眼镜,正坐在桌前,查阅着某种资料。
桌上的咖啡杯正冒着水汽,烘托着他的脸有些微红。
文件上的内容似乎较为深奥,所以他的眉宇间始终带着散不开的愁绪。
正当他隐约刚要抓住重点时,房门被突然地推开,发出不小的噪音将思路打断。
蓝羽极为不满地将文件撂下,抬起头正看到古青云那张微胖的脸上阴沉如水。
他又看了看敞开的房门,语气不耐,但话语还是很得体。
“古副店长,无论是什么要紧事,也该遵守基本的礼貌。”
古青云叼着雪茄,不顾形象地坐在了椅子对面,毫不在意地吐出了一口浓烟。
蓝羽厌烦地拿下镜片,用桌上的皮手套散了散烟,戴在了左手上。
“怎么了?”
古青云挺了挺肚子,拄着桌子,语气恶劣地说道:
“店长任务成功了,我的计划却失败了,全是因为这个季礼!”
说完这话,他又很是憋闷地深吸了一口烟。
本来飘荡着清新气味的房间,因为他的到来没多久就变得乌烟瘴气。
蓝羽将窗户打开,就站在窗沿,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发生了什么?”
第五次店长任务发生了许多事,但落在古青云身上的却并不多。
只是在他添油加醋的描述下,还是说了十多分钟。
蓝羽不留痕迹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带笑,劝说道:
“你真以为季礼那么好对付?
他的敌人是店长,是顾行简,你还是吃个哑巴亏算了。”
古青云一听这话就更加气愤,金色的卷发都散了下来,语气很重地说道:
“季礼是店长点名要的人,我不敢对他下手。
就算我对付不了他,我也可以从第七分店下手。
这世界上就一个季礼而已。”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只是离去时仍然没有关门。
蓝羽叹了口气,只能走过去亲自把门关上。
但当他整理思绪,准备重新钻研手头文件时,却发现那被打断的灵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烦躁地揉了揉额头,暗骂道:
“倒霉货,你怎么不死在任务里。”
……
“小克子,你看这天是不是很暗啊?”
“别急。”
“当雪化了的时候,天就亮了。”
黄半仙躺在天明山顶的雪地上,单薄的道袍被风吹的呼呼作响。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胡言乱语。
也许说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还是不停地絮絮叨叨。
克莱德没有躺下,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山顶,静静地望着天空。
他看着四仰八叉的黄半仙,皱眉问道:
“你们道士不是不能喝酒吗?”
黄半仙豆大的眼珠猛地睁开,从地上坐了起来,一时间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半晌后,他打了一个极长极响的嗝后,傻笑着说道:
“你记错了,和尚才不能喝酒呢。”
“哦……”
克莱德停顿了片刻,反应过来,也拿起酒瓶,抿了一口。
黄半仙半睁半闭着眼睛,迷离地看着他问道:
“你们那个什么教来着,也不让喝酒吧?”
克莱德没有回过头,看着面前的飞雪,原话奉还。
“你记错了,和尚才不能喝酒呢。”
……
朱小凝踩着已成规模的雪,一路折返回到了沪海市。
他的心情很沉重,因为他很清楚回到分店后会面临着什么。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清楚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所以他连顾行简的那句质问都不敢回答。
也许是天意吧。
每次店长任务结束,所有参与者都是随机传送回城市的任意角落。
作为第十分店的店长,他每次都要从山明返还沪海。
这也给了他调整心态,做好准备的时间。
看着眼前的别墅群,朱小凝深吸了一口气,朝着13号别墅艰难走去。
“十四条人命……十四名店员……”
也许推开门,回到第十分店的大厅,他就会看到一地的尸体。
顾行简将有毒的罪物送给了他们,或许有人心存疑虑,可仍然选择了接受。
人性的贪婪,对生存的贪婪,对力量的贪婪,终究要付出代价。
朱小凝甩了甩脑袋,清空了脑海中的内疚思想,也抖落了一些雪花。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是被他们贪生怕死推出的店长,我不对他们负责。”
暖风,随着大门的开启从而席卷全身。
同样的,门内的温热空气也被外面的冷风所侵袭。
“朱小凝,你怎么才回来?”
“你这次只怕收获不小吧?”
“小朱,快给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牛掰的罪物!”
很多人,像是准备好了一样,迎接着朱小凝的回归。
只有朱小凝的脸上却浮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眼前的这些人,一心只有罪物的店员们。
其中大部分都接受过顾行简的资助,但他们为什么还没死?
顾行简已经死了,按照他所描述的那样,第十分店将有14名店员随他而死。
“砰……”
朱小凝背包的底部忽然被什么炙热的东西烧破,一个燃着火的煤油灯,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那在风雪中屹立不倒的火苗,像是预示着什么。
而紧接着,第十分店的墙皮开始大规模脱落,黑漆漆的线条勾勒出了一段话。
“朱店长,你的选择令我失望。
我说过,如果我死了,将会带走第十分店14名店员的性命。
可现在我没死,所以这个承诺就此作废。
但你的所作所为,还是让我不太舒服。
所以现在,请点到名字的店员们,给你们的亲人致电,进行最后的问候。
卜方、扈辰、倪良弼、赵紫南、白娟、郑宇……
你们会活着,但你们所有的亲人在十分钟后会死。
这算是,我送给朱店长完成本次任务的奖励。”
第八百二十八章:店长序列
“季,别去,真的别去。”
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紧紧拉着季礼的袖口,死活不肯放手。
夜空的星点如此黯淡,如同那即将熄灭的篝火。
季礼还是不肯吭声,只是看着头顶的星象,推算着那个逆转一切的计划。
“你赢不了它的。
我们一起死吧,去陪莫、陪欧阳、陪潼恩他们……”
女人白色衬衣上的樱花图案,由粉入红,花瓣一点点破碎,混合进风里。
风中传来甜香的味道,黑夜的世界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粉红色。
季礼用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天空中粉色的风,终于转过身。
将手轻轻按在了女人的柔顺长发上,语气低沉地说道:
“到了今天这步,死亡反倒是一种仁慈和解脱。
这么多年,你做了太多艰难的抉择,趟过多少坎坷的路。
简单的事就留给你吧。
留给莫、欧阳、潼恩、阿静。
我自己活下去。”
女人的眼睛里只有他的脸,透着无法言说的爱恋和心痛,直到听到那最后一句话。
她的神情一变,正要开口,却意识变得模糊,身子瘫软倒地。
“我一定可以赢它,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女人悲痛的目光中,那个男人拄着拐杖,步履极慢地渐行渐远。
……
梦境,从这一刻起变得支离破碎和晦涩难懂。
第七分店的一楼大厅。
季礼躺在沙发上,痛苦地皱起眉头,不断挣扎,仿佛脑海中卷起了惊天骇浪。
女声坐在他的身边,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
温暖而细腻的手心传出阵阵暖意,口中低语,像是哄人入睡般温柔。
“那些都是假的,你是季礼,你不要害怕。”
……
一身长长的黑袍笼罩其身,只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孔,和那拄着拐杖的细长手掌。
季礼身处一片空地之上,神态平淡地看着眼前那七根半人高的石柱。
七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这样插在石柱的顶端,鲜血不断往下流淌。
他的目光在其中三颗头上久久的凝望,眼底终于有了动容。
帽檐压低,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唇动。
“欧阳、潼恩、阿静。
你们的命不会白死,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叫季礼,我是季礼,我叫季礼,我是季礼……”
……
第七分店中。
季礼脖颈间的青筋暴起,身子在剧烈颤抖,像是处于惊醒的边缘,可却迟迟不肯开眼。
一缕缕灰色,正在从他的体内不断渗透,隐约要冲破而出。
“我就和你赌这一局!
以五十年为周期,我的赌注是十大分店所有的活人,包括春山未来……
我是季礼,所以我有资格……”
许多无序的话语,通过呓语的方式说出口。
那是季礼苦苦追寻的记忆,如今却通过一场噩梦重新被唤醒。
可那些破碎的回忆十分晦涩,仅仅只有几个字,可它们的背后蕴藏着极大的信息量。
灰色灵魂,因一场梦再度有了复苏的迹象,可季礼却迟迟不肯醒来。
女声眼底的焦急没有任何虚假,她甚至慌得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只能捧着季礼的脸,流下眼泪。
“他为什么还在睡?”
这个时候,一身中山装的方慎言从楼梯上走下来,皱着眉头看着沙发。
但显然这句话不是对季礼说的,而是对女声说的。
成为副店长的方慎言,自然也具备一定程度的特殊权限,所以也可以与女声交谈。
女声的身影已经随着灰色气息的侵染,淡化了一半,可她还是牢牢地抱着季礼,急声道:
“方副店长,快用拼图按在季先生的胸口。”
方慎言凝眸看着女声,没有太多过问,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土黄色布块。
当这个布块出现时,女声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包括缭绕在季礼身边的灰气也被定格。
反倒是二楼的十几位住户变得焦躁不安,时而传出撕心裂肺的鬼叫。
方慎言将拼图轻轻放在季礼的胸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灰气全部回缩进了季礼的身躯中,住户们也立马回归平静,先前的挣扎也旋即停止。
季礼猛地睁开双眼,其内灰黑参半,瞳孔边缘点缀了一道猩红。
他目光空洞地看着方慎言,片刻后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淡然。
而贴在胸口的那块拼图,却随着他的苏醒从而消失不见。
“发生了什么?”
方慎言以一种莫名的目光盯着季礼,开口询问道。
季礼揉了揉太阳穴,从沙发上坐起来,没有时间去应答,而是不断回顾着那场噩梦。
在梦里,他看到了春山未来的祈求,也看到了七根石柱,甚至是潼恩夫妻的头颅。
很多东西太过破碎,无法串联起来,但想必这些画面与那个“反败为胜计划”有关。
混沌中,季礼像是感觉到身体出现了某种变化,将左边的袖子拉起来。
这才惊疑的发现,在他的手腕处,存在了一个嵌入皮肤的图案。
这个图案并不完整,只是两根深青色的直线组成的夹角,像是一个不完整的拼图。
而这个拼图,正好盖住了代表灰色灵魂的那根黑线。
季礼放下袖子,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看向方慎言,声音沙哑地问道:
“有烟吗?”
方慎言丢出了一包烟后,打量了季礼一番后,也没有索要拼图。
或许对于他而言,拼图根本不重要,只是说道:
“看来你还需要整理一下,有些事回头再说吧。”
方慎言说完这些就转回了身,准备上楼,但在此之前,他又回过头说道:
“对了,任务结束之际,我去看了电梯中的店长名单。
第一位:顾行简、方慎言;
第二位:侯贵生(陈汉升);
我的排名继续上升,与顾行简并列第一,但这种表述方式应该预示着,顾行简没有死。
而陈汉升显然已经死了,可他的名字仍未消失,而是成了侯贵生的补充内容。
这期间应该有一些我们猜测不到内幕。
但无论怎样,你是对的。
店长名单,不是实力排名,而是一个未知含义的序列。”
第八百二十九章:眉间落雪
第五次店长任务结束,以第七分店的完胜为结局,堪称完美。
而这些还不是真正的收获。
这场梦,对于季礼来说才是梦寐以求之物。
每一次店长任务之后,季礼都会做一场来自于过去的噩梦。
一场跨越五十年岁月的梦。
上一次梦中场景,是第一次计划失败。
“莫沦为废人、欧阳被那东西带走、潼恩夫妻打回十一分店。”
而这一次的梦境,是第二次计划的开端。
第二计划,也是最后一个计划,是一切的终结,却也是未来的开始。
春山未来死了,五十年前那一批的分店全部倒闭,店员死绝。
所以原本的季礼猜测,这个第二计划是失败的。
但通过这次梦境的短暂谈话,他忽然发现自己想错了。
失败,似乎也是第二计划的一环。
在这个计划之中,春山未来等人的死亡,被视作解脱与逃离。
反倒是季礼这个活下来的人,却走向了一个更加悲怆和苦痛的道路。
当初的六人组:季礼、春山未来、莫、欧阳、潼恩、阿静。
最后的七根石柱挂着七颗人头,想必都是来自各个分店的重要人物。
其中,欧阳、潼恩、阿静是季礼最看重的人,或许可称之为视作手足。
前一道场景,是季礼诀别春山未来,决定与“它”进行最后对决。
后一道场景,就切换到了七根石柱,七颗人头。
从逻辑来看,后者应该就是第二计划的发生地。
这七颗人头到底有什么作用,换了一身黑袍的季礼,又究竟要做些什么……
“嘎吱……”
季礼拉开了第七分店的大门,窗外的风雪吹向了他的身躯,让长发在身后飞舞。
“失败与成功的定义,到底该怎么界定?
五十年前,我孤身一人上了赌桌。
坐在我对面的,应该就是天海。
我的筹码是春山未来在内的所有人命。
从结局来看,当时的我是输了的,因为他们全都死了。
但这个赌局的周期是五十年,也就是说……
尽管我的筹码输光了,但这个赌局却并未结束。
今天的我,仍然在赌桌上,对手还是天海。”
五十年,季礼的第二计划,直到今天也没有结束。
他没输,也没败。
真正的结局还没有到来,但五十年的时间快到了。
或许就在明年的开春、盛夏、肃秋、寒冬。
而现在季礼还有一点疑问,得不到答案。
为什么在第二计划前后,他反复强调:“我是季礼”。
他凭什么能把十大分店的人命作为自己的赌注,又凭什么能登上天海的赌桌?
“我是季礼,所以我有资格……”
季礼不明白,他的名字为什么可以给予这个资格。
店长任务,似乎成了开启记忆的钥匙,只是里面装的东西却是支离破碎。
需要一次又一次地推衍才可以一步步将其完善。
在综合长期以来的线索,五十年前的事情大致可以进行还原。
季礼再一次为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将袖口挽了上去,看着左臂上的黑线和拼图。
从刚才发生的事来看,拼图可以极大程度地压制灰色灵魂。
“难道,我的最终目标是要集齐七块拼图……”
那么或许,灰色灵魂又是否就是
季礼的对手:天海所留。
大胆猜测:
五十年前赌局开始,季礼、天海双方均使用了各自的手段。
灰色灵魂就是天海施加给他的催命符箓,而拼图是拔除病症的解药。
如此一来,许多事情倒是可以看的更加清晰,逻辑上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
“你曾说过,谁有能集齐拼图,谁就有更大概率离开天海,这是真的吗?”
季礼侧过头,看着身旁那个窈窕的倩影,轻声问道。
女声欲言又止,像是陷入了挣扎之中,片刻后点了点头。
“对旁人来说,是的……”
季礼皱了皱眉,他这次彻底地转过身,看着她说道:
“那对我来说,不是?”
女声抿了抿嘴,望着门外的雪花,一字一顿道:
“也许有一天,您会发现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
到那个时候,逃出天海,还是留在天海,又有什么区别呢……”
身为天海意志,尤其是一个最特别的意志。
女声会天然地察觉出一些旁人无可获取的信息,可能就是真相的一角。
但她也只能说到这个层面,再多的真相她也弄不清,更道不明。
季礼听着这句像是隐喻,又像是陈述的说辞,变得沉默下来。
脑海中那些零散而混乱的信息也不再去想,只是静静看着门外。
恍惚间,眉上落了雪。
一男一女,并肩立于世界之外,看着风起风散,雪飘雪落。
无声的叹息里,男人闭上眼睛,吐气如冰。
“第七分店店长季礼,现使用一次天海之力。
撤销本店意志一切惩戒,即日起恢复所有权限。”
……
顾行简此时正赤着脚,坐在了酒店的窗台,将脸贴在玻璃上,看着一片片雪花的飘落。
“听说你这次败的很惨。”
腿边的手机屏幕上亮着光,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语气柔和得像风一样。
顾行简就这样靠在窗户上,呼出的空气让玻璃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他目光下瞥,用手指在白雾上,画了一个很规整的椭圆。
“我又不是神,一个无关痛痒的胜负游戏,输了有什么奇怪。”
“那你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女人的关注点还是不在顾行简身上,而是取决于收获如何。
顾行简又在那个椭圆的底部,画了一条上扬的曲线,轻声道:
“他第二次杀我时,的确惊艳。
但第一次杀我时太操之过急了,所以我虽然败了,但他的照片已经到手。
季礼其实只是个小角色,重要的是他体内的那个东西。
有了照片,我就可以去验证我的那个理论,究竟是否为真。”
“嗯,你心里有数即可。
今后我还是建议,第七分店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不要再节外生枝,季礼对于天海毕竟还是太特殊了。”
顾行简在又在椭圆内的两侧,画下了两条向下的曲线,将头离远后仔细看了看。
一个很俏皮的笑脸图案,就这样映在了窗户上。
“没办法啊……
小千度叶和潼关,这二人的身上有我必须拿到的东西。
没有十足的准备,后面的路不好走的。”
顾行简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抬起手将玻璃上的笑
脸抹了个干干净净。
“毕竟,我要杀的可是天海。”
第八百三十章:紧急通报
沪海市,第十分店。
穿着一身深紫色衣裙的女子,缓缓摘下脸上的蝴蝶面具,发尾的彩绳在风中摇曳着。
右耳的银坠在雪色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她的嘴角天生弯弯,鹅蛋型的脸颊有一点点婴儿肥,看起来温柔且美丽。
在这个宁静的午后,有一些嘈杂从13号别墅内悠悠传出。
路过的行人都看不到,听不到,但却可以进入她的耳中,这是独属于天海酒店的讯息。
“朱小凝!你到底在店长任务中做了什么?”
“我全家八口人全死光了,你要负全责!”
“你有什么权利得罪顾行简?你真把自己当做店长了吗?”
“……”
杀人不如诛心。
区区十四条店员性命,取之不费吹灰之力。
但顾行简选择了更麻烦些的手段,杀了数倍以上的人。
而这样,也彻底让朱小凝在第十分店内成了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在口诛笔伐,都排挤憎恨。
明明杀人者是顾行简,但他们却都将仇恨算在了朱小凝的身上,这或许就是人性。
苗疆看着眼前的13号别墅,想象着它在几十前的模样。
“曾经这里是一个招待所,算不上大,却也很整洁干净。
在那个年代,能住进这种地方,也超过许多人了。”
她的语气中充斥着一种时过境迁的唏嘘,眼底甚至透着一抹留恋。
同时,一个通身青灰色的矮小身影,从她的背上露出了头。
它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孩童大小,除了诡异的肤色外,那张脸更是狰狞。
青色的脸上,五官全部挤在中央,只占据一小片区域,看起来就是一个畸形的怪婴。
苗疆没有转头看它,只是抬起手点了点它的额头,幽幽地说道:
“我缘起第十分店,如今却要摧毁它,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话语刚落,围绕13号别墅的树丛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像是什么瓷器摔在地上沦为碎片的声音。
紧接着,无数个青色的身影一一出现,直奔13号别墅。
它们每一个都只有巴掌大小,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这些鬼婴就和当初鬼童任务中见到的类似,只不过还处于第一阶段,但数量极为庞大。
乍一眼望去,13号别墅的外围像是笼罩在了青色的海洋之中,即将被淹没。
……
朱小凝独自一人坐在二十张遗像下方,低垂着头颅面无表情,任由千夫所指。
二十几名店员将其团团围住,黑色的人头攒动,各个面容狰狞,写满憎恨。
他们把言语当做尖刀,疯狂而失控地全部对准了朱小凝,狠狠地割下他身上的血肉。
在这个时候,个别几位处于外围的店员,却不敢做声,更不敢劝阻。
慢慢地,朱小凝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在那些可憎的脸上一一扫过。
有一些人他很熟悉,有一些人交往不深,但他们都是一类人。
贪生怕死,卑劣自私。
在店长任务开始前,他曾求助过在场人中的几位,央求他们与自己一同进入任务。
可他们都在拒绝,都在退缩。
而现在,他们还站在了人最多的那一边,对朱小凝进行了口诛笔伐,仿佛一切过错都来自他一人。
三天三夜的生死挣扎,直到现在朱小凝都没有合过眼。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曾经就是个快递员。
店长之位,是这些人推给他来坐的;
店长任务,是这些人硬加在他身上的。
所有的一切,朱小凝都没得选,却要承担失败的责任。
“凭什么?”
朱小凝瞪着血红的眼珠,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力嘶吼。
一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的突然爆发震慑住了,他们的眼中充斥着不敢置信。
在他们的认知里,朱小凝是个窝囊废,从来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凭什么我要对你们负责?
需要人参加任务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我被顾行简摆布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我是很没用,但我也有尊严。
我不希望一辈子做顾行简的狗!
我想改变,我想反抗,我有什么错?”
安静的大厅中,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只有朱小凝那重重的喘息,无声的愤怒。
接着,第十分店的所有玻璃全部破碎。
浪潮一般的青色鬼婴席卷而入,却没有任何阻拦,尽数入侵到了分店之中。
鬼物的哭嚎,尖涩而锋利,像是一根根钢针刺穿了所有人的脑颅,带来精神上难抑抵挡的剧痛。
人类的自私戏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来自鬼物的恐怖要提前入场。
先是外围看热闹的那几个店员,率先被鬼婴扑倒,连罪物都没使用就直接被啃食成了白骨。
他们死前的哀嚎,终于惊醒了其他人。
可青色的鬼潮,却已遍布第十分店的每一个角落,除了第二层。
因为第二层是第十分店关押鬼住户的楼层。
它们的目标似乎极为明确,就是酒店内部的所有店员。
一时间,第十分店陷入了巨大的死亡漩涡之中,在密闭的酒店成了杀戮的主场。
短短几秒钟,就有七八个人无力抵挡倒在血泊之中。
突如其来的袭击,完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包括朱小凝。
由于他被其他店员堵在最里端,所以有足够的时间看清一切。
可他的大脑此刻却是一片空白,因为眼前的事情太过离奇,甚至是离谱。
“外鬼,大规模入侵天海酒店?”
但是……
朱小凝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了棚顶的扩音器,为什么酒店意志无动于衷?
天海酒店,就是最大的灵异场所,且极为专权。
从来没有任何一只鬼胆敢靠近,更别说大规模入侵。
就算曾经的外鬼勾结事件,也只是引诱内部住户进行潜逃。
为什么突然间,竟有如此大规模的外鬼入侵。
可天海酒店竟无动于衷,连提前预警都没有,就这么放鬼进门?
这不合理!
恍惚间,一个青色的身影穿梭过人群,从天儿降直扑朱小凝的面门。
他慌乱之际,正欲拿出罪物,却还没有动手。
整个世界,突然进行了定格。
那些倒在地上挣扎的店员们维持着别扭的姿势,不再动弹。
遍布大厅中的青色鬼婴也纷纷静止不动,像是有某种力量将其干扰。
距离朱小凝最近的那只鬼婴,张牙舞爪,牙缝中即将滴出的血液也不再向下流淌。
一切,都在顷刻间停止。
而朱小凝、店员们、乃至十大分店的所有店员,全部都在脑海中收到了一条讯息。
“十大分店,全体店员,请接收紧急通报。
通报一:
第一分店四星晋升任务,将在三天后开启,参与人数为十人。
其中,第一分店参与者确定为:李一、徐南;
剩余八名参与者,将从余下九个分店中随机抽取。
任务详情,将随后发送至参与者邮件之中,请自行查阅。
通报二:
第十分店现发生大型入侵事件。
未接到上述任务的分店,所有具备罪物的店员、店长,半分钟后在各自一楼大厅集合。
你们将被传送至第十分店,进行支援。
本次支援行动,使用罪物无次数限制;
且必须在三十分钟内,将所有鬼潮赶出第十分店,否则全体抹杀。”
第八百三十一章:山雨欲来
“收件人:天海酒店,第七分店店长,季礼。
本次任务,将在2015年12月15日八点钟正式开启,12月18日八点钟结束。
任务期间,想尽办法接近“农悦可”一家,并存活至任务结束,即算接到新住户。
注1:本次任务为第一分店专属任务,非联合接引;
注2:截止任务期满,只要任意一名店员存活,即算第一分店晋升成功;
注3:除李一、徐南外,其余店员若完成任务,可单独奖励“佣金20”;
注4:本次任务,罪物禁用;
寄件人:天海。”
第七分店中,季礼坐在一楼的遗像下,看着手机中的邮件面无表情。
身旁的方慎言正吞云吐雾,没有询问任务内容,而是将话题引到了店长任务。
“我用店长任务的基本规则,找到茹茹妈,同时解决了根源性鬼物,所以任务结束。
不过令我诧异的一点是,当我们回归后,你似乎并没有随我立即返回。”
季礼当时被灰色灵魂完全抢占身体,所以后续的情况就连他也不清楚,这个问题自然无法回答。
他将注意力从任务邮件中抽离,看了看方慎言说道:
“我的情况有些特殊,什么都不记得了。”
季礼的身上有着很多秘密,从博谷大厦那个时候就已经被许多人周知。
但方慎言对此是毫无兴趣,他的关注点在于天海酒店本身。
“化鬼后的你,拥有吞噬店长任务的能力;
第十分店发生大型灵异入侵;
先前几次三番的外鬼勾结之事;
潼关那十一号分店倒闭一事;
天南戏剧学院那只鬼的纠缠……
从种种迹象来看,天海酒店并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强大。”
这才是方慎言的关注点,通过多次事件,尤其是本次第十分店的鬼灾。
天海竟不能独自处理,需要求其余分店进行支援,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季礼扬起了头,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轻悠悠地说道:
“天海有一些不可言说的苦衷和痛点,我想它早就无法掌控全局。
而且,我猜测十个分店对于现在的它来说,负担过重了。”
在这一方面,季礼知道的东西要比方慎言等人多的多。
天海的变化,也早就在他的观察之内。
这么一看的话,五十年前季礼破釜沉舟的“赌局”,俨然是有了成效。
天海的掌控力和辐射力,在岁月的侵蚀下正在慢慢削弱。
所以才会出现外鬼、灵异入侵、包括天南戏剧学院那只鬼,它都无法及时处理。
按照季礼的猜测,或许天海的力量削弱到某一个关键节点,也正是他反击的时候。
同时,这场跨越五十年的赌局,也将分出一个胜负。
方慎言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深深看了季礼一眼,思索一阵后说道:
“你的意思是,不久的将来,天海很可能会加大任务难度。
通过这种方法来抹除掉一些分店的存在,从而加深自身的统治力。”
天海酒店,如今就像是一个罹患重症的病人,必须做出诊治。
那么想要更好的控制病情,就必须切除恶化的肿瘤。
季礼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种说法,但话锋一转又说道:
“不过我想,第十分店应该是极特殊的那一个。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间分店里面一定藏有关于天海的秘密。
所以第十分店是它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
说到这里,季礼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顾行简的那张笑脸,于是说道:
“我一直认为,顾行简的终极目标就是对抗天海。
他在第十分店拥有极重的战略部署,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天海的‘病症’……”
通过先前的几番碰面,乃至交锋,季礼对顾行简其人也有了大致看法。顾行简曾说过,他就是一个“平凡人”。
他的平凡,是对于季礼、李一而言。
季礼和李一,都与天海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反推的话,顾行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被拉进酒店做任务的人。
可是这样的一种身份,他又是通过何种途径能够知晓这么多“天海秘密”?
“难道是因为苗疆?”
季礼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个戴着蝴蝶面具的女人。
此女是几十年前从天海酒店叛逃而出的,或许也是历代唯一的逃脱者。
她一定知晓着众多当年的隐秘,并且与顾行简有暗中的联合。
但这说不通。
如果顾行简真是一个平凡人,苗疆又为什么会找他合作……
所以,一定是因为顾行简知晓天海隐秘,苗疆才会找上他。
不,顺序应该再反过来……
顾行简先探查到那个秘密,并借此主动找上苗疆!
命运是如此玄妙。
一个普通店员,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天海的重大隐秘。
而这个隐秘的重要性,足以摧毁天海的根基。
偏偏这名店员并非碌碌无为之辈,而是一个多智近妖的顶尖智者,所以造就了一个神秘、强大的顾行简。
那么一切的根源,就在顾行简到底知道了什么?
如果季礼可以掌握这个消息,那么他将在这场赌局中抢占极大的优势。
甚至最终走向有可能,将会是季礼、顾行简合作,将天海铲除!
“那么李一呢?”
方慎言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烟,沉声问道。
顾行简强大的根源有迹可循,可李一的特殊又该作何解释。
季礼的眼中透着一抹疑虑和忧思,有一些茫然,又有一些明悟。
李一,很强大却也很孤立。
季礼、顾行简的立场,是不遗余力地与天海进行斗争。
其实这一点,与全体店员们的心愿也很类似。
唯有李一……
他似乎是一个跳脱出十大分店的存在,用意不明,处境矛盾。
据说,李一是被空降到第一分店担任店长,并且具备了一些特权,比如身上有鬼,无视代价。
从这个属性来看,他极有可能是站在天海的那边。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除掉季礼,拔除天海的眼中钉。
可既然天海能够做到这一点,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季礼,而是借李一之手?
这就是一种矛盾了。
其次,李一如果是天海的人,那么他为什么又执着于抢夺拼图,用来逃离天海。
顾行简评价李一,乃折去双翼跌入枯井的飞鸟,穷其一生无法解脱。
李一拥有着十大分店艳羡的强大能力,却一生沦为提线木偶,命运凄苦。
他是想反抗吗?
季礼却又摇了摇头。
因为他并没有从李一的身上看到一个反抗者,该有的坚定不移。
李一,到底是想反天海,还是遵天海?
他背后的力量,又是否真的是天海?
这一切都还属未知。
如此说来,始终将身影藏在迷雾中的顾行简,反而是个无比纯粹的人。
而孑然一身,独站峰巅的李一,却模糊得让人看不清。
第八百三十二章:天才棋手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大分店,历经多年,从未发生过如此恶劣的鬼潮入侵事件。
这成了一个极为明显的讯号。
天海酒店,对于鬼物那无解般的掌控能力,不复从前。
但对人而言,它仍然是那个主宰生死的恶神。
一旦有令,无敢不尊。
沪海市,第十分店一楼。
随着一道白光的亮起,震碎了一大片的青色怪婴,同时也将定格的世界唤醒。
当鬼潮的尖涩哭喊响彻之际,第二、第五、第八、第十,四大分店的店长聚集一处。
苏城河、李观棋、皇甫佳佳,三人到来之时,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灰色的鬼婴如同捣毁的蚁巢,它们瘦小而畸形,却一层叠着一层。
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可踩踏的空地,全都被它们抢占。
第十分店原有的二十几名店员,此刻已经死亡一半以上,仅有七八人还在苦苦支撑。
整个分店的墙壁,地板,甚至是天花板都被鲜血铺满。
那古朴庄严的酒店,早就不复往昔,成了人间地狱。
同一时间,近五十名其余分店的店员,也分别出现在了第十分店的各个位置。
当这些援军到来时,就立刻被海浪般的鬼潮淹没。
对于他们而言,谁也没有想过第十分店的鬼灾竟然泛滥成了如此规模。
以至于,在第一时间根本没办法应付,一秒钟不到就有数人死于鬼潮侵蚀。
朱小凝左手操着剪刀,手中多出一块质地柔软的红布,忙碌地进行裁剪。
三两下后,他将剪好的剪纸朝天空一抛。
一个红色的牢笼从天而降,扣在了一楼的西南角落,形成了一道鬼物无法进入的屏障。
朱小凝拉着身旁最近的苏城河,回头招呼了一声:
“所有人快进剪纸里!”
而苏城河被他的手拉着,仓皇间却发现他的手冷的像块冰,且在不断发抖。
低头一看,朱小凝的手掌满是鲜血,掌心握着剪刀的位置鲜血淋漓。
这一幕让他惊骇不已,同时意识到不妙,高声喊道:
“找地方躲藏,非必要不需使用罪物。
天海只说无次数限制,但仍需付出代价!”
但尽管他的警告已经很快,却仍然有两名支援而来的店员,因多次使用罪物,导致行动力被代价所阻,被鬼婴所吞。
随着剪纸牢笼的出现,隔绝出了一小片安全区域。
距离最近的四位店长率先抢入,不停地指挥着一楼的众人朝此地汇集。
在此过程中,又有四人倒在血泊之中,眨眼成了一片白骨。
终于,在这个不大的牢笼中,四位店长加二十位店员拥有了短暂的喘息空间。
同时,苏城河、皇甫佳佳和李观棋,对着耳麦中的其余店员,进行了同步。
一时间,第十分店从嘈杂进入了宁静之中。
一楼的店员们,都钻进剪纸牢笼中暂时避难;
三楼的店员们,则三五成群地进行着逃窜,以避战为主。
朱小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短短时间他经历了太大情绪起伏和心理刺激,此刻还未恢复。看着大厅中,那密密麻麻的青色身影,和地上狼藉一片的血泊,他沉声问道:
“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分店,其他人呢?”
皇甫佳佳手攥着剪纸牢笼的一根柱子,紧盯着面前那个虎视眈眈的鬼婴,轻声道:
“没来的,就说明其分店有人参加四星晋升任务。”
“唉,怎么突然搞成这样……”
苏城河的心跳不止,刚从店长任务中死里逃生,谁能料到酒店内部竟又爆发鬼灾。
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状况。
如果连酒店之中都不安全,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安全的地方吗?
李观棋是最从容不迫的,他的优势之处就在于布局,所以指挥能力最为擅长。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抛开那些无关紧要的想法,全身心沉浸在支援行动中。
片刻后,他转过头看向朱小凝,沉声问道:
“你的剪纸能撑多久?”
朱小凝看了一眼满是鲜血和裂痕的手心,给出了一个不甚乐观的答复。
“最多三分钟。”
此时,牢笼中的其余店员们已经哀声载道,纷纷埋怨。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是被迫来此,又面临生死危机,自然会心生抱怨。
大多人的想法都是,第十分店的鬼灾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付出代价来支援。
当然,他们也只能嘴上说说,因为这是天海的命令。
朱小凝听着一切,默不作声,只觉得身心俱疲。
苏城河则是对着众人进行安抚,此刻军心最重要,务需大家齐心协力才能解决问题。
李观棋则是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从包里拿出了折叠棋盘,将其立在地上。
周围人纷纷让开了一小片区域,给予他进行对弈的空间。
他手持黑子,将其抛向天空,同时左手点在棋盘的中心位置。
与此同时,尚在滴血的天花板上,自此陷入一片漆黑,作为背景色。
十九根淡蓝色的横线、十九根淡蓝色的竖线,彼此垂直,在天花板形成了一个扩大数倍的虚拟棋盘。
接着,李观棋围在剪纸牢笼的四边,对一楼的鬼婴位置进行观察。
天空中的棋盘上,开始出现了一颗又一颗闪烁着青灰色的光点,代表了鬼婴的聚集地。
其中鬼婴数量越多,光点就越发明亮耀眼。
做完上述举动后,李观棋从棋盒中拿出了一颗子,心神一动,虚拟棋盘上就落了一颗子。
他又继而落下了四颗子,让天空的棋局中泛起一片黑气。
“皇甫店长、朱店长、苏兄弟,请你们将尚存店员的罪物信息告诉我。
我要推算出,解决鬼灾的最高胜率方案。”
四大分店,近70名店员,罪物数量、罪物效果,就更是一个成倍的数据。
三分钟时间,单单是整合海量信息都捉襟见肘,更别说最大程度利用每一个人、每一件罪物。
甚至还要基于这一点来推算方案,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身为沪海地区早已扬名的天才围棋手,在极限时间内的运筹帷幄,本就是李观棋最擅长的领域。
可以说,在场众人里除了他,再没有人敢夸下如此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