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五章 就怕坏事
电闪雷鸣的恢宏阵仗彻底震动了大地,远在湖对岸的丛林里鸟雀也像遭遇了地震天灾一样拼命窜飞!在许军军寨方圆一里有余的范围内,炮阵上、水面上的舰炮都仿佛在喷_射着愤怒的火焰,天空硝烟弥漫。
炮弹飞进庄稼地、草地、树林,在地面上弹跳,水田里泥水飞溅。小河边上的方阵人群里,白烟忽然成片冒气,仿若一只怪兽猛地吹出一大口白汽!
交州军显然没见过这样的战斗,刚一开始火力就以震天动地的气势劈头盖脸扑来。火药极大地提升了人的威力,当寻常的厮杀都在面对面时才真正开始,许军已将死亡的威胁延伸到了敌军中。
浑身武装的大象倒在稻田里,更多的惊吓乱跑,队伍衣甲混乱随意的敌兵尸体浮在小河中,泥水、血水搅和无法分辨。不到晌午,交州军便完全溃退了。
欢呼和呐喊在陆地上和水面上此起彼落。
站马上趾高气扬的前锋主将冯继业迎着飘散的硝烟,回顾左右叹道:“蛮荒边地的人马,简直不堪一击!还没怎么打,就完了!”
张建奎不动声色道:“只是堂堂之阵不能与大许军抗衡,若是躲进乡间山林里,却不定是这番光景。”
冯继业意犹未尽,说道:“敌兵溃败,应一鼓作气乘胜追杀,尽快聚集人马追击乃上善之道。”
张建奎立刻劝道:“不可,吾等初来乍到,以前从来没到过交州,谨防有伏兵。”
监军文官郑贤春也道:“既已击退来犯之敌,无须冒险。”
不料冯继业大怒,斜眼鄙夷地看着他们:“娘_的文官便是阳虚又怂,瞻前顾后畏缩不前!张将军,我看你挨打成性,除了守城不敢干别的,怕狼又怕虎!”
郑贤春皱眉,正色道:“曹公让咱们办的事很清楚,站住据点,以便摸清敌情;曹公更三番叮嘱过冯将军,要改改脾气,不要让他失望,不然没人敢再替你担保做主。先锋并非要急着与交州军分输赢高下!”
冯继业听罢冷笑不语,但不敢无视南面都部署曹斌的布局。
四下里士气高涨的呼声仍在耳畔,以至这里的沉闷不悦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过的一会儿,冯继业又开口道:“本将本是粗野武夫说话不中听,你们别见怪。不过用兵我比你们见得多,就算咱们是想防御,但也不用一根筋画地为牢;眼下这大好形势,反击也是为了防御。”
他收敛张狂和怒气,语重心长地看着一嘴胡子的魁梧大汉张建奎,“就好比你张将军是个老实人,任你身强力壮又如何,只顾招架,谁都可以招惹你,谁都毫无怕惧地上来打一拳踩一脚,你招架得过来吗?更好的法子是啥?谁敢动你,拽住就往死里打,还要追半个城打,那往后还用疲于招架吗?”
张建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无言反驳。
冯继业摇指远处零星逃奔的敌兵,道,“丁部领的人多牛气,压根不给脸面来谈,径直刀兵来见!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怎生了得?咱们往后呆这里还能消停吗!”
连文官都没料到这个自称粗野武夫的汉子如此能说,目瞪口呆地看着冯继业,冯继业简直出口成章句句都是歪理,“咱们再瞧瞧官家对付辽国,是恬着脸好脾气地找他们谈么,那是先揍一顿狠的,然后才好谈!”
郑贤春:“……”
冯继业想了一会儿,又淡定道:“张建军不是要建堡,地基要不要条石?我记得你还想用砖包墙,开窑不用黏土?我这几天敲了敲,附近根本没有采石场,也没好土。咱们若只龟缩在这弹丸之地,啥都干不了。”他又道,“等我追上了敌兵,抓一群俘虏回来,人力不也有了!”
张建奎听到这里,似乎被说动了,他负责修建过两个堡,都是就地用土木搭的简陋土墙,这回船运了一些新的粘合灰,他想修得更像样!
张建奎道:“我只是副将,与郑长史一样,只担心坏事。”
冯继业道:“打仗就没有万全之策,岂能不敢冒一点风险?你们放心,这事儿因我主张,若吃了亏,你们尽管去曹公那里告状,所有罪责一人承担!”
他又揶揄地笑道:“当然,功劳你们也图不上大头。”
冯继业完全不听劝阻,下令聚集人马出击。前锋军虽也有军府,但按照大许枢密院律法,军府只在军队动员之前权力很大,兵员、兵器、军需没有军府协调根本办不成;一上了战场,主将对战阵形势有临济决断之权,决策权仍在主将手里,军府幕僚最大的作用不过是监督和组织军令。
郑贤春想尽快告知曹公,但曹斌远在广州(兴王府名字不吉,改名之),陆路不通,海路又慢、单船只影风险极大,海上出了事连救的人都没有。他十分焦急。
冯继业下令剩下的人依靠蛟龙军战船自保,率前锋军主力近三千人出动。
蛟龙军主力战船无法在内河畅行,水浅之处根本不能通行。于是冯继业带上全部沙船,人马沿江行军,水陆并进,循太平江而上。
当夜,冯继业部在江畔择地扎营。晚上有两个许军哨卒被偷袭,死了一个,伤了一个。援兵不敢在晚上远追,什么都没抓到,又鸣警锣,折腾了半宿,将士颇为疲惫。
第二天一早,冯继业听斥候禀报,前方五里有个村落市镇。他立刻计上心来,心中有了一个报_复敌军的法子。他很快找来一个指挥使,当众下令道:“北面五里市镇是乱贼藏匿埋伏之地,你带人去将他们……”说着他便伸出手掌,往下一挥做了个动作。
众禁军武将习惯了约束士卒,听罢顿时哗然,有部将马上说道:“既乃市集,定多为平民百姓,咱们岂非滥_杀?军法不容哩!”
冯继业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们得讲理,敢情乱贼不会扮成百姓,却要在头上贴字,见到许军便手舞足蹈,‘俺是乱贼、俺是乱贼,快来杀俺?!’”
众将见他面不改色的滑稽模样,一时没忍住,不少人笑出声来。许多人明显态度转变,这些武夫根本不是善类,在郭绍麾下后十分收敛,无非军法严明奖赏足够,恩威手段罢了。
冯继业又语重心长地对众将道:“这等乱贼,易杀、却不易分辨,最好的法子就是所到之处全部夷为平地,敌兵还如何藏匿,莫非还能钻到地底去哩?咱们要心慈手软,死的就是自家兄弟。打仗就要死人,尔等愿意让敌兵死,还是让自家兄弟死?”
众将纷纷附和,刚才那指挥使也干脆爽快地道:“末将这就去干!”
冯继业安排妥当,下令水陆主力拔营继续前行。他登上了江中的楼船旗舰,走进船舱时,顿时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这船上还真比大帐里更加别致,在战场上,能住这里简直是享受。船舱中家具一应俱全,纸笔砚台都有,船壁上挂着字画,竟然还有一张琴案,上面摆着一张琴。
“冯将军请。”军府文吏躬身道,“这艘船是原来属南汉国水师,将领应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冯将军英雄了得,屈尊了。”
冯继业马上说道:“咱们得讲理,本将胸中无甚墨水,却敬重胸有韬略的儒将,像曹公那样的人。啧啧,运筹帷幄,风范了得!你进来,给本将弹奏一曲,让本将也熏熏修养操_守。”
文吏一听冯继业话里有尊重之意,甚是高兴,作揖道:“小人斗胆,只怕贻笑大方。”
那文吏上前调试,却发现琴弦断了一根,便忙活着修琴。
两炷香功夫后才弄好,冯继业饶有兴致地坐在椅子上,唤来侍卫泡茶。
“叮咚……”清脆的琴声终于落珠成曲,从水面向四周**。冯继业一脸陶醉的样子,一边听琴,一边观赏着江面上的战船,甲板上子母炮黑洞洞的炮口和狰狞的金属暗光、披甲执锐的将士、猎猎的战旗,形成江面上一道粗犷而壮观的风景,而清脆雅致的琴声似乎不合时宜,却又与之浑然一体。冯继业对这样的反差却是十分受用。
几支曲子过后,忽见江岸上大火闪烁,浓烟滚滚,风中似乎听到了嘈杂的惨呼。
冯继业从船舱的窗户上定睛看了许久,看清楚了自己派的人干的好事,忽然仰头“哈哈”大笑,抚掌道:“痛快痛快!老子最恨受窝_囊气!”
弹琴的随军文吏顷刻便毛骨悚然,指下琴声也微微走调,又怕极了冯继业,脸色更加苍白。
好在冯继业压根听不出走调,似乎只要是琴声就可以了,不过附庸风雅而已,又何必在意曲子好坏?他端起桌案上刚泡的茶杯,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气,抬头观赏着那血火之中的惨状,不知是在品尝琴声与茶香,还是在享受暴_戾性情的释_放快_感。( )
第九百零六章 跑不了庙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这时,船舱里的鼓乐手又“咚咚咚……”敲响了战鼓。
江面上喊杀声四起,喧哗不已,不多时,忽然“砰砰砰……”的炮声掺和了进来,各艘沙船上的子母小炮和火_枪都响起了,硝烟像白雾一样在水面上迅速蔓延。
“啪啪啪……”冯继业听到岸上的树林里也响起了火器齐射的声音。许军步兵放火_枪都是齐射,于是那林子里的爆响一阵阵响,声浪一浪接一浪,此起彼伏。
冯继业按剑四平八稳地站在甲板上,冷眼观察着眼前的场面。他认为水面开阔,便于许军火器施展火力之长,情况应稍好;最应该担心的,是岸上树林里的兵马,草木甚密,阻碍太多,无法避免短兵厮杀!短兵相接,显然人多的作用很大。
这时有人划船过来喊道:“禀冯将军,江中有木桩尖利之物,有两只船撞上渗水了!”
冯继业手一挥回应。
旗舰甲板上一通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放炮过后,另一些装填好的子母炮炮架又推到了船舷上。士卒们吆喝着把铸铁炮身里的亮琤琤的铜子炮拔出来,换上新的子炮。冯继业带兵后了解过这些禁军兵器,子母炮的威力和射程远不及铸铜大炮,但更轻,放小船上也能放,且对付交州水军那些舢板够了。
炮火过后的硝烟稍稍飘散,冯继业朦朦胧胧看到敌兵在水面上抱着木头在扑腾喊叫,江面上的木板竹竿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不远处的芦苇丛燃起了一团大火,可是空中没什么风,火势难以蔓延。周遭简直一片混乱。
“放!”一员将领拿着剑指着远处的小船。十几个神射手拉开弓弦,他们昂首挺胸姿势几乎是一样,冯继业看得出来,禁军兵员着实训练有素,“砰砰砰……”的弦声仿佛琴弦的震动。
远处中箭的惨叫,很快被“砰砰砰……”喷_射火焰的轻炮爆炸声掩盖下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江面上的舢板竹筏便不再出现了,敌兵如此伏击围攻起不到作用。远处有炮火和弓箭,近处有火_枪,盾牌也顶不住!
周围的战船上都喊起了击退敌兵的话。
冯继业问道:“岸上的人马如何?”
硝烟散过,有小船划来,船上站的人不及上旗舰,便抱拳喊道:“敌兵未击破我重步军方阵,溃逃了!”
冯继业听罢松了一口气,回顾左右的禁军武将喜道:“虎贲军的人马果真了得,老子仍是小看了尔等。”
部将们听到夸张,嚷嚷道:“俺们这些步军,列阵正面抵挡的是辽国精锐重骑,对付蛮人乱军,不用火器也能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哈哈哈……”
炮声铳声渐息,只有零星的铳声。许军收拾战场,救起伤兵和落水的人,杀掉没跑掉的敌兵,在安了暗桩的江面滞留半天,方才通过了这险恶之地。当是时,太阳已落到了西面的树梢。
冯继业遣排阵使择视线开阔之地扎营。
当晚,诸将聚到中军帐中议论纷纷,出“太平寨”三四天后,大伙儿都渐渐迷茫。
有部将嘀咕道:“眼下这光景,啥都追不上,唯有等敌兵袭扰方能一战。离营越来越远,深入敌境,胜几场不如便回了罢。”
冯继业抚掌大声道:“沿路乱军皆鼠辈,率精兵为这点军功奔劳,无疑驱虎杀鸡!”
众人纷纷问道:“冯将军有何高见?”
冯继业翻开一张画线简陋的图,手指在上面连敲三下,“螺城!”
“哗!”帐篷里马上沸腾了,众人的神色皆变得夸张,有的人震惊,有的人一脸疑惑,有的只顾摇头。
随军文官马上反对道:“不可!吾等乃前锋军,人马兵力甚少,离国千里山高海阔,事先并未决定与交州军决战,何况一来就攻敌首府?!”
“哐!”冯继业抬手就将铁盅狠狠摔在地上,那物什立刻扁了。他怒不可遏,火道:“老子是主将!就是长史郑贤春和副将张建奎在场,他们能说了算?啊!”
帐篷里立刻鸦雀无声,那文官也不吭声了。别的武将自然也没人在这火头上开口。
不料冯继业根本就是个喜怒无常之辈,刚刚还怒不可遏,转眼便一本正经地好言道:“敌兵不堪一击,可咱们人生地不熟,找不着,追不上。不过人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一个地方是我等建功立业之地……螺城!”
“三千精甲,足以灭其国!”冯继业的眼睛泛红,情绪压不住的激动,“我不止一次细瞧,以堂堂之阵,敌兵人多人少皆非对手。咱们能摆开轻易击败敌兵,现在船舱里装有一些重炮,为何不能攻城?”
有一个年已中年的武将小心地好言劝道:“冯将军有勇有谋,颇有胆识。但强攻重镇,必先围城,咱们不足三千人,如何围城?陈兵城下,四面皆是敌境,粮道、退路全无,斥候寸步不能行,纵是虎狼之师,在高墙之下如何作战?”
冯继业道:“螺城工事,比中原的城池相差甚远,汝等勿虑。至于周遭据点城寨,岂非我部‘征收’粮食之地?所获之丁口,还能驱赶上去掘土攻城……”
他不等部将开口,立刻斩钉截铁地问:“灭国(交州已建国号大瞿越)之功,尔等毫不动心?三千精甲灭国,传遍天下,天下亿兆之民岂不津津乐道?光宗耀祖,功成名就,就在今日!”
显然冯继业之前说的话作用不大,但最后这句确确实实打动了在场武将们。武将不贪功?那简直如同太阳自西升!
只有随军文官道:“兵权在冯将军之手,若冯将军执意孤行,下官不得不马上派快马回应,告知郑长史。”
冯继业恼道:“娘_的,爱咋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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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妒贤嫉能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但明白大略者,天下几人耶?天下又有几人在意如此繁杂之思量?天下人最喜者,冯继业英雄之功,三千精甲直捣黄龙,攻陷交州首府,如此气概,必得张扬。
曹公若要治冯继业,必先弃名声于不顾,不怕背上心胸狭窄、妒贤嫉能的骂名。”
曹彬听罢怔在那里,一只手用力地搓_着另一只手腕。
吕端道:“事到如今,某劝曹公,先据实奏报朝廷,必得反复提及冯继业擅做主张之事。”
“冯继业是我举荐担保的人……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吕千牛代我执笔罢。”曹彬叹道,“不知杨业在西北如何?”
过得片刻,曹彬忽然又痛心地呼了一声:“冯继业误我也!”
……
彼时杨业与曹彬同时出京,杨业率数万人至河西,由禁军和西北诸州聚集的卫军为主。
在党项首领、平夏行省大都督李彝殷和岳父折德扆的帮助下,杨业不费一兵一卒,稳住了河西党项、吐蕃部落,沿黄河在丰安(中卫附近)、媪围(景泰)完成当初李处耘设置的城镇,修城筑堡、驻军、设定临时官府,作为大军粮道上的据点。
凉州(武威)六谷部、龙部及温末人闻杨业大军来,在杨业承诺六谷部首领会得到皇帝册封爵位、节度使的条件下,势力较大的六谷部惧于许军武力、内部又担心温末人勾结许军里应外合,于是放弃武力对抗,让许军进驻凉州城。杨业又在附近择险要之地修建堡垒,但约束将士秋毫无犯。
六谷部等部落既已臣服,仰仗朝廷恩威得存,表现得十分忠诚;又因凉州、甘州恩怨交错,素有宿怨,凉州人很快聚集兵马,加入杨业的军队协助攻打甘州回鹘。
杨业密遣使官前往瓜沙,见归义军曹家,约与东西夹击甘州,收复此地。
当是时,杨业军中不仅有大许禁军、卫军,还有平夏党项、河西党项、吐蕃阿柴部、六谷部、龙部、温末人,以及遥相呼应的归义军。一时间实力变大,又能得当地人帮助刺探消息、交易粮秣,形势十分有利!
杨业率联军浩浩荡荡西进,一边派人劝降,一面肃清甘州东面抵抗。
他沿路并不劫掠,却在折德扆的送信建议下,号称自己笃信佛教,为保护河西千年佛教遗迹而来。一路上将士文吏四处宣扬,以争取居住甘州的佛教势力的支持,暗地里密会甘州人。
及至甘州城下,杨业没架一门火炮,已有内应打开城门,大队骑兵突入城中,一天时间攻陷甘州。
西边还有甘州回鹘控制的肃州,在许军收复甘州之后,已是无力抵抗。而更西边的归义军曹家,早已接受了大许皇帝的册封……至此,杨业顺利地收拾了西北的烂摊子,重新建立统治秩_序。
众军在甘州城内外杀_羊煮酒,载歌载舞庆功,通宵达旦。
诸将醉酒之后,嚷嚷着说河西几乎所有人都没抵抗大许军,只有甘州回鹘不尊王化,应以严惩。杨业尚未决定,便有近侍上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杨业立刻借故离席。
长史卢多逊受命掌河西军前营军府,尾随杨业而来。
卢多逊问道:“发生了何事?”
杨业据实答道:“于阗国遣密使来商议要事。”
卢多逊听罢提醒道,“河西军此行,意在收复河西走廊,朝廷尚未有向西域扩张的国策。杨将军一会得见机行事,留有余地,待奏禀了官家,再作定夺。”
杨业道:“经略河西,想让此地太平,不能固守关隘,西域如有机可乘,先试探一番有何不可?”
“杨将军三思后行。”卢多逊的语气已不强烈。他知道,为了六国公之一的爵位,杨业肯定想争取一下的。
杨业道:“卢侍郎是朝廷礼部官,随我见来使,可得邦交之礼。”
二人便找了个僻静的别院,将于阗国的使节请来见面。
对方也来了两个人,一个使官,一个僧人是汉人。
见礼寒暄罢,僧人用汉语道:“吾等闻知大许大军入河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有大唐之风。昔日大唐朝廷于西域设安西四镇威名犹存,西域诸国至今感怀。若大许大军能进驻西域,平息西域之乱,诸国子民幸甚。”
卢多逊问道:“西域生了何事?”
僧人与使节嘀咕了一通,说道:“喀喇汗国即西州回鹘,勾结西面波斯人,攻伐诸国,毁禁佛教,已是天怒人怨。我国主听说杨大帅大军前来,恳请大帅主持大义,惩治喀喇汗国。
于阗国主已遣使去大辽,大辽朝廷已同意西面部落调军帮助,高昌国亦同辽军夹击。
大许、大辽、西域诸国多信佛教,吾等又闻许、辽结兄弟之邦,当此之时,我国主望诸国能结盟同仇敌忾。”
此人提到大许的宿敌辽国,或是真信了许辽两国如兄弟般和好,或出于激将之法……“弟弟”都能干涉的地方,兄长竟鞭长莫及?
杨业不等卢多逊开口,抢先说道:“大许天子乃天下人之共主,以仁德教化臣民,不愿看见各国攻伐杀_戮。喀喇汗国主若果真不施仁政,对西域百姓不义,大许皇帝必严惩之!”
使节以手按胸鞠躬执礼,僧人双手合十道:“大许皇帝主持公道,号令定能远播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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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八章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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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外红光冲天,把漆黑的夜空也染上了团团火红的光晕,行辕外时不时传来起哄的喧哗声。
桌案前的卢多逊捧起咸丝丝的奶茶喝了一口,又放下陶瓷杯盏,镇静严肃的神情与外面的气氛完全不搭调,他说道:“达(怛)罗斯之战后,大唐王朝受安史之乱荼毒,无暇西顾,势力逐渐退出西域;此后多年军阀割据,唐亡后中原混战,‘中国’势力再也没有进入西域。迄今已两百余年矣。”
不料杨业显得更加兴奋,“官家励精图治,一心恢复汉唐气度,如今大许数万大军陈列河西,时机已到,更待何时!”
卢多逊留意观察了杨业几眼,心里猜测他兴奋的原因是国公爵位。
“杨将军所言极是。”卢多逊好言道,“不过事儿并非那么容易。中原撤出西域二百余载,今地理、水源、国家、教派面部全非,我们目前对西域知之甚少,不敢轻举妄动拿将士性命和国库军费儿戏。”
杨业皱眉沉思。
卢多逊又不动声色道:“下官有个建议,枢密副使魏仁浦对西北打心眼里执着,据说他来到丰安,见汉唐故城旧址,泣不成声。魏仁浦是官家身边最倚重的大臣之一,凡军国、国策大略必问之。若杨将军能派可靠之人,在此事上得到魏仁浦的支持,机会定大增。”
杨业顿时抱拳道:“多谢卢侍郎提醒。”
卢多逊点点头:“下官非偏要给杨将军泼凉水,与你过不去。但将士是朝廷的,花销、军需、辎重亦须整个大许国力支撑,如得不到官家和朝廷的支持,杨将军想建不世之功恐怕只是想想而已。”
这番口气诚恳,推心置腹般的言论,叫杨业的态度大变,他用谦逊的姿态问道:“卢侍郎之意,先奏禀朝廷?”
卢多逊又摇头沉声道:“这事儿是杨将军想干,不能把什么都抛给朝廷;朝廷文武千计,主张千奇百怪,决策大事要各方争执妥协,非常麻烦缓慢。”
杨业拜道:“请教卢侍郎高见。”
卢多逊摸着下巴短浅的胡须,沉吟许久道:“如今肃州仍在回鹘之手;又得与归义军商议瓜、沙治理。这些事都不难,但很繁杂琐碎,仍需时日。这段时间可遣快马奏报朝廷杨将军的方略,等待朝廷批复,并求得枢密院抄录汉唐西域地理卷宗送来。下官正好有一些谋划……”
杨业道:“愿闻其详。”
卢多逊侃侃而谈:“吾有二争一保之策。
西域距中原数千里之遥,关中陇右衰落,河西新得,补给与根基不稳;大许想仅凭武力,发大军扫平西域,无疑痴人说梦。当此之时,继承唐朝在西域之余威,找回威信,先让西域诸国无法忽视大许在西面的力量,这才为目的,方为上善之策。
此番诸国共伐西州回鹘(喀喇汗国),大许应力争主持联盟的面子,争战机轻骑突袭西州回鹘的实力证明、而非空口说白话;同时必须保住于阗国,恢复西域军镇,修堡垒据点驻精兵,拉拢结盟于阗国,不仅能在西域立足,也能将势力深入西域,逐步了解西域天文地理形势。
于阗国李家(尉迟)素来与中原交好,曾受(后)晋朝册封国王,与归义军联姻结盟。大许若欲进入西域,必施恩于阗。”
杨业听这个年轻人说得头头是道,一脸诚恳拱手道:“卢侍郎如此年轻便得官家倚重,真乃经略大才。”
杨业十分赞赏卢多逊的谋划,当即便准备奏章,遣快马回京。
当此之时,人马从驻扎在甘州的河西军大营出发,经凉州(已臣服,并驻许军)出河西走廊;走灵州,此路虽然绕远,但沿途已有许军堡垒据点和驿站,更加稳妥;再从灵州南下关中,进入大许腹地。河西走廊到大许都城的道路,已经彻底打通。
……
东京金祥殿书房里,忽然“哐”地一声,郭绍没有摔杯子,只是把杯子重重地杵在桌案上。
面前的三个大臣、一个宦官马上不约而同地弯下腰。郭绍既有仁君之名,很少当众发火泄_愤,这样的表现已经很严重了。
昝居润道:“冯继业名声狼藉,曹公明知还极力推荐,用人又大胆,竟让冯继业做前锋主将,实在有负陛下重托……”
昝居润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房屋里回荡,显得分外清晰。
郭绍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道:“朕也有错,用冯继业终究还是朕同意的。让此人去交州,本身就是错误。”
皇帝怎能有错?左攸抢先说道:“当年曹彬在蜀国北路,在南汉国,手下多凶悍之将,亦能约束将士秋毫无犯。既然如此,也该约束住冯继业。陛下不过轻信了曹彬,更何况曹彬就算用冯继业,也不该把他放在主将的位置……”
“罢了,功过暂且不提,如今如何修改交州方略?”郭绍道,“明早议政,先问问诸大臣。”他说罢有点不高兴地挥了挥手。
几个人不再多言,执礼拜退。
此事在朝中主张很多。有的主张向交州增兵,以重镇为据点、沿主要水路修建驿道驿站,沿驿道形成无数城、堡、哨三级网状统_治秩序,全面占领交州,实行军制统治。进攻丁部领的地盘,搜捕要犯,拉拢分封当地豪强,流放中原罪犯、迁民户,送种子耕牛减赋税,建学馆教谕,王化百姓,颁布律法……耗费不知几何,更不知何时起效,花销是个无底洞。
有的主张放弃交州,占海岸据点,慢慢拉拢新起交州势力。以许军几百人就能牢牢防守一座六花堡的法子,这种主张十分节省。
郭绍没有表态,只是又感叹了一次:“人心不得,认同难求。”
不久,西北杨业的奏章到达了东京。
郭绍获知杨业以微小代价平定陇右、河西,让诸部臣服,这才感到有些欣慰。又细瞧杨业和卢多逊提出的方略,赞道:“立意长远,着手务实。”
不过郭绍明白西域那边,比河西陇右各族混杂的形势更加复杂,还有教派的问题。西域太远太复杂,将影响力和势力西扩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没有终南山捷径。
他一面与大臣商议,准了杨业的奏章,一面欲提醒杨业不能莽撞。
宦官杨士良密奏,西北回来的马队,有文人幕僚游说枢密院。郭绍便叫杨士良派人去,召幕僚觐见。
郭绍一番话没有落到纸上,屏退左右,对杨业的幕僚说了一番话:“尔等既到东京一趟,回去给杨业带一句话:此时此景,冒进非上策,稳妥方明智。”
别无他话,不过郭绍清楚杨业肯定能懂。
杨业的幕僚既然来东京一趟,交州发生了什么,消息能不带回西北?曹彬已经让皇帝有些失望了,而杨业已经把平定陇右河西的威望功业攥在手里,不输就是赢,冒险行为只适合寄希望绝地反击的劣势者,“稳妥方明智”便是此意。
一个月后,曹彬的奏章到达东京。他再次上奏,请旨增加军费,提出了新的方略。
曹彬请设“交趾行省”,欲沿交州东海岸建立海港和堡垒,然后沿太平江修据点和驿道至螺城。以螺城为交趾行省大都府,占领大都府和通向东海的要道地区,然后逐渐拉拢交州人到大都府和地方任职,剿抚并用治理交州。
郭绍在议事殿询问中枢大臣的建议,认为这是比较中庸的弥补之策,便采纳更了解实地情况的曹彬的建议。同时下旨召回冯继业,让曹彬重新任命将领。
攻略交州,是郭绍经过了很多努力,才在朝廷里决定的国策。他自认为这件事意义重大,所以不管怎样,也不愿放弃,非得走下去!
此时西域和交州同时变成了旷日持久的坚持。
郭绍站在金祥殿高高台基上,望着空中涌动变幻的白云,心里琢磨着曹彬和杨业,隐隐之中,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和上天交流……一种宿命感涌上心头。
杨业这个原本在青史上留下了很大名声的人,在这里或许依然应该脱颖而出。命运在绕了很多弯后,似乎面目全非,又似乎很玄妙地很相似。
那么,大许朝的宿命是甚么?千年之后,或许就有“秦汉唐许”之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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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尚可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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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继业恬着脸道:“末将观校场上的人布阵列队十分荒疏,敢情是曹公新募的人?”
曹斌毫无征兆地怒道:“还不是冯将军干的好事,给本帅添了大乱!不然何必如此麻烦?”
“这……”冯继业尴尬道。
曹斌深吸了一口气定住情绪,直言道:“那些人都是广南各州县牢房里、矿山中的罪犯。等练成后,便与卫军征募的死士一道去占城、马六甲。”
“原来如此。”冯继业若有所思道。
吕端这时终于开口道:“冯将军奔袭螺城,烧杀劫掠,看似大功,实则坏了曹公大略,负了官家厚望。曹公欲另寻他路将功补过。”
曹斌道:“官家很久之前便曾提及以远在南海的马六甲海路为界,圈定大许海上势力;只是受困于海路太远,一直未能施行。今南面军府占有交州据点,我与诸公反复权衡,以为从‘太平堡’出,沿海岸至占城如囊中取物;再南下至马六甲,择地修大小六花堡,可助官家完成大略。”
曹斌沉吟道:“此番我南下是功是过,我觉得还可以争取一番。”
冯继业忙道:“末将知错了!曹公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末将亦愿将功补过!”
“冯将军直捣螺城,何过之有?”曹斌冷笑道。
冯继业道:“末将惭愧,只因心急贪功……”
曹斌这才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用你,圣旨召你回京,冯将军先回京再说罢……不过,冯将军还想今后有人敢用你,得改改原先的脾气。大许已不比当年中原混战之时,凡事必有轻重大小。冯将军出征之前,我是不是很清楚地说过朝廷意图、大略部署了?你再想想,此番在交州所作所为,与大略有甚好处?”
送走冯继业,曹斌也忙着叫吕端写奏章,请旨准他继续南进。
奏章请增设三个行省,交趾行在省、占城行在省、马堡(马六甲堡垒)行在省。除交州之外,其它地方的策略是修建海港堡垒,拉拢当地国主领,册封大许各行省大都督。
这番方略,吕端出了很多主意。曹斌甚是赞赏,提出上书举荐吕端为枢密府事,以为回报。
彼时交州局面失去控制,叫曹斌顿足的原因不是怕被治罪,而是争取护国公之位的大好良机平白丢了!但现在他又想到了新的门路,一下子号称增加三大行省,拓展大许势力,这功劳摆上台面也是十分振奋!
交州之势,并不能一锤定音,花落谁家?曹斌觉得还可以争取一下。
他一面准备,一面决定派快马北上送奏章。
……
此时东京日渐寒冷,看样子今年第一场雪也不会远了。冬季是最后一个季节,一年转眼即逝。
皇城养德殿依旧暖和,生长在盆里的常青植物让这里少了几分秋冬的萧瑟,显得生机盎然。哪一株植物枯萎了一条枝叶,郭绍心里都一清二楚,时不时给它们浇水已成郭绍的兴趣之一。
绿意之间,墙上和桌案上都是地图,还有临时搬进来的卷宗和奏章。
郭绍站在墙边,看着地图下方粗糙毫不精确的线条,他怀疑那些岛屿的形状也画得不对,但现在没别的办法,能对遥远的地方能有些许了解已经很不错了。
而今他只能依靠这些图纸和文字来掌握自己的地盘。
大事便是这样,一个人无法实地把握每一个地方,只能借助别人和这些图文;而真正能掌握的,只有小事,如殿中那些花花草草的生长,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
桌案上摆着一份翻开的奏章,上面描述着交州行省、占城行省、马堡行省,郭绍却只能看着图上那些极度抽象简陋的线,努力地挥自己的想象力,靠想象去搞明白那都是些什么地方。
占城,应该位于“越南”南部地区,占城稻很有名;整个越南地区光照水源充足,粮食产量很高,从资源来看,占领这个地区有实在的好处。
昨日郭绍问礼部,占城国主在(后)周朝时曾派人朝贡。大许取代周朝立国,朝代更替完全没有生大规模的内战,甚至至今朝中大量官吏也是周朝的官吏,所以破坏很小,大许立国时间也不长,因此占城国主朝贡的事记录十分清楚,连装在名贵木材做的盒子里的表奏和一些瓶子装的礼物仍在官府仓库里。
占城人的文明技术肯定没有中原达,他们能到达中原,那么郭绍可以断定,蛟龙军战船有更好的海船和技术,肯定能轻易到达占城。
马堡,只是一个只有名字的虚无堡垒,郭绍根据曹斌的描述和得到的简陋地图,猜测位置并不是他几年前提到的马六甲海峡,而是在新加坡海峡。
这地方有点远了,上次大许蛟龙军派船队通过这里到达大约印度地区,损失大半战船和人马。郭绍不得不考虑实现大略的经验技术和成本。
就在这时,郭绍听到后面有人,他从面对墙壁的方向转过身来,见是宦官曹泰捧着一只陶罐。曹泰见郭绍转身,躬身道:“平州节度使刘仁詹上回送了大皇后一颗人形参,大皇后亲自煮了一些在鸡汤里,叫奴婢给官家送过来。”
“哦?那朕得尝尝。”郭绍高兴地说,倒不是觉得人形人参稀奇,而是听到符金盏亲自下厨煮的。
曹泰也高兴地笑道:“陛下稍等,奴婢还没拿碗勺。”
郭绍便在椅子上坐下来,提起砚台上的毛笔,在一张白纸上随手写几段话。下旨杨业、曹斌,各估算在西北、南部每年所需国库提供的开支。下旨政事堂,预算今后三年的各项税收、曰本行省的产银铸币等收入,以及预算朝廷开支。
准奏曹斌设占城行省;是否进取马堡,等明年开春答复……郭绍要先算算收支能不能支撑这些做法。
而上个月有地方官上书歌功颂德、称郭绍圣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奏章,请皇帝封禅泰山,告知上天丰功伟绩,郭绍当时就直接把奏章扔纸篓了。
等曹泰拿着碗碟勺回来,先舀了一点放碟子里,自己先喝了,再在碗里盛上汤。
郭绍把一罐鸡汤全部喝完,掏出手帕揩了一下嘴,这才用手指指着案上的纸道:“拿到书房里,交给内阁辅政。”
曹泰忙道:“奴婢遵旨。”
郭绍临时起意,又道:“再将杨士良叫过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成日面对的那些图,心下寻思,微服私访太不安全,南巡北巡浩浩荡荡又太劳民伤财,但出皇城只在东京城内,总没什么事……东京乃大许都城、天子脚下,治安是算好的。
曹泰出去没多久,杨士良便进殿拜见。
郭绍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宦官,说道:“你和京娘商量,派皇城司的人把朕以前的旧宅稍作收拾,朕想去那里住几日。”
“遵旨。”杨士良先应答一声,接着又道,“奴婢先查街上每户的人口,在临近各处布设暗哨,然后在府邸对门别院安排内殿直禁军。等想到别的事儿,再另行布置。”
一眨眼功夫,这宦官就有了打算,郭绍听罢对他十分满意,点头赞道:“你的事一向办得不错。”
杨士良拜道:“奴婢告退,一会儿把这事儿先告诉曹公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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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 回溯之门
看着夕阳从舒展姿态的檐牙间慢慢沉落,一天又要过去了。
郭绍在威压的金祥殿台基下面,提起黄缎袍服下摆走上黄盖御辇,周围一大群人立刻弯下腰恭敬地面对。锦衣玉食、受人尊重、光鲜华丽,这所有一切当得到之后,郭绍已经习惯,并不能再产生多少感觉。
“起驾!”宦官长声吆吆地大声喊道,颇有仪式感。上到世家大族,下到宦官奴婢,他们想手握大权的皇帝能给他们带来恩惠。郭绍也愿意施与,因为施与他人也能得到自我满足感。
郭绍端坐在车上,不经意地想到,如果能将这一切,能与前世身份卑微的姐姐分享,能让饱受屈辱无奈艰辛的她看到、感受到,该有多好!
刹那间,郭绍心里很堵。他有时候感觉自己拥有天子,无所不能,但有时候却感觉自己依然如此渺小,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依然不能达成。
或许,对金盏好,善待更多的人,才能稍许弥补他的遗憾。
坐在车里,沿着笔直的长街行进的一段路程,他恍然中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所作所为,发动了无数次战|争,死者不计其数,但他自问从来内心从来没有以戾气对待世人;怜悯同情是人道,死亡淘汰却是天道,人只能顺应天道。但无论做什么,他心中想到的都是改善的期待……就如同金盏那笑起来如月亮一样弯弯的目光,融化了郭绍的愤怒与仇恨。
御辇停在滋德殿外,郭绍步行正殿门口。见殿上正有一群嫔妃出来迎接,纷纷半蹲行礼,“陛下万寿无疆。”
郭绍作了个扶的动作道:“都平身罢。”
站在前面符金盏先站了起来,她微微侧头面对郭绍,目光谦恭地偏下,脖子肩背挺拔,雍容尊贵的气质中,却并无骄纵之感。郭绍看了一眼,心道符金盏的美并不止相貌身段,就算是不经意间的小小动作都颇有韵味。
郭绍伸手携符金盏到北面的御座上同坐,周围一群嫔妃全是他的妻妾。
一开始郭绍也对如此状况很迷惑。但现在,他的内心已经豁然了。什么事都有时代背景,这种事若在现代社会不可理喻,因为男女平等;但在此时的皇室则是常态,此时的女子地位本就是依附关系,君|权制度、繁衍皇室子嗣更是国家需要……就像原始时期根本不存在夫妻,子女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母系社会、如今的人就难以接受;而到了更远的未来,说不定人们还会觉得夫妻关系根本就违背人性。
金盏的声音缓缓道:“张太妃刚才说曹彬怎么了?”
张氏上身微微前倾,语气也十分温柔,“曹彬说,当朝天子受命于天,深得民心,对咱们家恩重如山甚于前朝,劝我忠于皇帝皇后。我便嫌他啰嗦……”
“哦?”金盏带着浅浅的微笑。
张氏笑道:“皇后如此待我,还用他专程见我说这些么?”
金盏听罢掩嘴笑出声来,周围的女子也跟着陪笑。郭绍坐在那里没有插嘴,心里却什么都听明白了。
金盏又转头问郭绍,曹彬新近送来的奏章,郭绍随意地当众说了几句。
他言语中,不经意地在人群里看到了周佳敏,二人眉目间仿佛在打招呼……郭绍想起那夜周佳敏侍寝,本来以为她并不情愿、只是迫于无奈,但后来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他们的言语交流还是存在一些问题,但是郭绍能从她的片言只语中揣度一些心意,周佳敏说过一句话:我并不怕官家,只担心你把我弄得很疼,没想到多虑了。
一众人在殿中留了一会儿,便纷纷知趣地告退。只留下陆岚,她来给二皇子把脉的。
郭绍跟了过去,等她从房里出来,询问病情。陆岚的表情比较放松,说道:“二皇子淘气,大冷天玩水凉着了,调养旬日无大碍。”
郭绍听罢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陆岚的神色伤感,忽然低声道:“以前我还以为陛下怜惜,所以久久不碰我。现在才明白,陛下原来是嫌我不够年轻美貌……”
“何出此言?”郭绍差异道。
陆岚低头咬着嘴唇道:“陛下不是对周昭仪的妹妹挺好,当着那么多人还眉目传情!”
郭绍愣了愣,心道这些小娘的心思果然细致,连一两个眼神都逃不过,他还以为没人发觉自己多看了周佳敏几眼。但他不禁笑了几声。
这下该陆岚不解地看着他。
郭绍笑着摇摇头,又打量着陆岚,她确实没有周佳敏那么细|嫩美艳,但娇小婀娜的身段线条却别有一番美妙,水灵的眼睛、皮肤有一种蕴藏山川灵秀的灵气。
陆岚轻声问道:“陛下,有何可笑?”
郭绍也不知怎么解释,便说道:“过两天朕要出宫,你随朕同行罢……朕现在要去见皇后。”
及至金盏的寝宫,天色还没黑,郭绍与她坐在一起,又随口|交待道:“先前杨士良说要告诉曹泰,金盏应知道了,朕想去旧宅住几日,见两个人方便说些事。这阵子,便请金盏到前殿帮朕处理政务。”
符金盏柔声道:“若有军国大事,妾身定先派人请奏陛下,再作决定。”
郭绍听她马上这样说,这才意识到刚才不该提曹泰,金盏何等聪慧,岂能不多想?郭绍忙道:“凡事你都可决定,江山本也属于金盏,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陛下……”金盏流转的目光打量着郭绍。
郭绍道:“我所言乃真心,金盏明白的。”
……两天后的清晨,天还没亮,只因冬日日短。不过御街上上值的官员已点燃了一串灯火,街上卖汤饼糕点的铺子也开了。皇城东华门这时也打开,一队禁军骑兵簇拥着马车出城。
郭绍带着玉莲和公主金锁、还有陆岚,前往旧宅。
府邸一直有人看管,郭绍几年后走进这里,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才刚刚离开这里不久,而不是好几年时间。
郭绍与玉莲走进那片没有名字的湖泊湖畔房子。如同以前一样,他拉开厅堂的后门,顿时朝霞中湖光水色便在清新的凉风中映入眼帘,周围一片安宁。那如梦的橙光,仿佛打开了回忆之门,郭绍有种时光回溯的错觉。
玉莲把两条木凳拿了出来,二人便坐在后门外,看着湖水。
“妾身与陛下有多久没这样坐在一起了。”玉莲喃喃道。
过得一会儿,她又转头道:“最初只有我们二人在这里,后来人越来越多……”她接着又道,“妾身从不敢奢望独占陛下,只求自己这样的人还能留在陛下身边。现在这样也正是妾身想要的,陛下这么多年了对妾身仍很好……”
郭绍伸手握住她的手,细|嫩的手背,手心里的茧似乎也少了。他无法让所有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不过对待身边的人都尽量宽容温和。
他也与玉莲随口闲聊,开口道,“着实想不到。当年朕还坐在这里时,真想的只是拥有这座宅子和一份军职。是什么让朕不满足?”
除了贪|婪和欲|望,各种各样的欲|望、包括靠近符金盏的欲|念,还有很重要的心态:安全。
“彼时大周朝,命运握他人之手,并非遵纪守法就能平安无事。”郭绍回想起来,当自己的性命和自己关心的家眷都处于危险之中,那还有什么事不能干?
他沉吟道,“如果治理天下有一套合理的理念和规则,让恶人会受到惩治,让本分尽责的人能受到保护,让有才能的人公平地竞争,能者多劳多得;而不是肆无忌惮的恃强凌弱,世上的戾气仇|恨和不安定还会那么多吗?”
郭绍渐渐陷入沉思。
……显然不顾时代基础、强行推行民主法治不合时宜,粗暴地把富人的土地财产分给穷人更会导致混乱,早在王莽时期,王莽就用实际行动推演了失败的过程。
郭绍在这里,忽然觉得历朝历代无数的统|治者,肯定不止一个人坐在中原腹地的一个地方、如同自己一样思考。不能无视宗族和忠孝文化,推行科举制度,或许就是他们思考的答案。只不过科举的内容或许应该稍加改革。
世道秩序应该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并没有一剂良药就包治百病,只能通过无数的修修补补才能逐渐完善进步。
每当郭绍静下来,便在寻思,自己能从后世千年的经验教训中、筛选出哪些适应实际的具体法子。科举、摊丁入亩、发展工商收商税等,似乎都是可以动点心思的地方;只是每一样都不简单,就算出于好心,天道规则仍然可能惩罚渺小的人。
但他愿意尽力尝试这些事业、这些对他个人的利益和欲|望没什么好处的事业。因为在遥远的从前,曾经有一个人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人间的善意和诚挚,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回报,更想当初的他变成一个对世人有用的人。
若那个人知道郭绍如此作为,一定会很高兴。。
第九百一十一章 风景
第二天东京就下起了小雪,细碎的雪花悠悠在天地间飘荡,让古色古香的城市景色也变得朦朦胧胧。一辆马车从街头缓缓驶向郭府旧宅。
雪中依然隔三五步就有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汉子在纷飞的街上随意地走动。府门前的披甲武夫走上来几步,看向刚刚翻身下马的宦官问道:“杨公公,车里是什么人?”
宦官拿出一张纸条,说道:“这车不能搜查,开府门。”
武夫看罢纸条,二话不说转头招了招手。陈旧的木门便“嘎吱”一声打开了。
待马车赶进院子停下来,院门也随之关闭。片刻后,车上走下来一个女子,戴着帷帽把头遮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着一件黑色毛皮斗篷,丝带紧紧系在脖子下面。只有露出的鞋子才让旁人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连鞋子上的绣花都是金线镶嵌,显然非富即贵。
“沈夫人,请。”宫里的大宦官杨士良也客气地说道。
一个清幽的声音道:“有劳杨公公。”
沈夫人即陈佳丽,她应是整个大许朝甚至全天下最有钱的女人。
宦官带着陈佳丽来到湖畔木屋门口,便默默地退走了。此处略显古朴的房屋,周围连一个人也见不着。她正要走进门,便听到里面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这房子临水不靠山,湿气重,风水先生也说不适合起居。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要图通风采光风景好,就顾不得别的。”
……陈佳丽走进门口,款款行礼道:“妾身拜见陛下。”
“沈夫人免礼。”郭绍坐在几案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
她总算把手从斗篷里伸出来,去取头上的帷帽。白如凝脂的手,指甲上画着红艳的花纹,无名指上戴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与黑色的斗篷反差极大,就好似黑夜里忽然看到了烟花。她动作无力地摘下帷帽,又缓缓解身上的斗篷。
“我这样独身幽居的人,原不该与男子相会,无奈圣命难违。”她颇有些委屈地说。
郭绍玩笑道:“便是大臣家的诰命夫人,朕不是想见就见?沈夫人脱一件遮雪的斗篷,能让朕觉得好像在看夫人宽衣解带一般紧张,当真有趣。”
陈佳丽娇|嗔道:“陛下……”
但他不会否认陈佳丽矫情,反正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其实她能把一件小事做得那么有意思,何尝不是风情?郭绍一向觉得已经对什么都疲惫厌倦的女人才无趣。
陈佳丽取下帷帽后,脸上竟然还有一层半透明的丝纱……郭绍相信那玩意的作用完全不是为了遮挡她的“倾世容貌”,且不论比她更美艳的周宪也没她讲究,便是她穿的那件粉红袒领里衬,虽不是低领,却把锁骨下雪白的一片肌肤都露出来了,岂不比露脸更甚?
没有了斗篷,陈佳丽一身珠光宝气的装扮便出现在郭绍面前,精细的丝绸与白净的皮肤,使得她一身打扮美艳夺目,却不显俗气。艳丽精致的陈佳丽出现在这座原本是门阀别院的房子里,也好像是仙子落尘间,把周围的环境衬得黯然失色。
陈佳丽相貌身段都不错,但她的美艳,与周宪和金盏都不同,她确实全靠名贵装饰打扮雕琢出来的。谁叫她的财富八辈子都花不完?
“妾身非矫情,只不过扬州官员不久前才为妾身修建了一座贞节牌坊。”陈佳丽幽幽道,“妾身没说错的话,这等表彰要朝廷准奏,奏章是陛下批的罢?”
郭绍摩挲着额头,“请沈夫人来一趟,便不贞洁了么?”
陈佳丽道:“妾身平素不会见男子的,何况这样……孤男寡|女。”
郭绍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很想把陈佳丽身上那些名贵的衣服撕开,连同她裱的东西也撕开,看看另一种风景。
他深呼吸好几口总算暂且镇定下来,指着旁边的椅子道:“沈夫人且坐下来,朕今日请你过来,是有正事要商议。”
“哦?”陈佳丽瞪着好奇又兴致勃勃的美目,款款在椅子上小心又矜持地坐下,双腿并得很拢,矜持得似乎有点过头,郭绍不明白总有哪里不对。这娘们手握那么多地方的生意,与她合作的商家、打交道的人不计其数,不可能是她装出来的这幅白兔模样。
郭绍轻拍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一只布袋、一张碎布,“天竺棉的种子和用它织的布。”
陈佳丽听罢看了一眼那块布,又伸出精致的手指,用指尖轻轻捻了一下,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郭绍的脸。
郭绍道:“大许禁军蛟龙军的舰队游访天竺时,带回来了种子,朕下令劝农司种了一些。棉布比麻保暖、柔软,又比丝绸低廉、结实……”他说罢伸手摸陈佳丽袖子上的丝料,“丝绸精美,却很小气,轻轻一下就破了。”
“陛下不是说正事么?”陈佳丽瞪了他一眼。
郭绍道:“朕这不在说正事么,还是大事。”
他沉吟片刻,道,“咱们的目光放远,站在长远的高度看经商,织造大有可为。时下的盐商有利,不过是因朝廷施行盐铁管制,垄断所致;而纺织不同,每个人都要穿衣,就算贫民过年想的也是制一身新衣,布料既是必需品、也可以是奢侈品。
沈夫人相信朕的眼光,把棉花种子拿去推广,将纺织作坊做大做成产业,销路不用担心,大许数百州、还有海外不断扩张的行省地盘,必定大有可为。”
陈佳丽好言道:“妾身相信陛下,陛下之才,天下无能及。”
郭绍镇定地点点头,毫不谦虚,鼓励陈佳丽投入资金。不过这一切只是为了给别人以信心。他心下从没觉得自己是超越常人的天才,只不过他知道工业革命就是从纺织业开始……人类已经走过的路,用现实证明的可行之路,为何要弃之不顾另择别路?
陈佳丽又轻声道:“陛下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现在我置业那么多,若非有陛下依靠,还不知多少人憋着要强取豪夺。”
郭绍道:“记得东京兵变那晚,朕躲进沈夫人家么?”
陈佳丽抬起头看着他。
郭绍沉声道:“朕从来恩怨分明,从不愿对不起信任的人。只要大许朝在,谁要与沈夫人过不去,就是与朕为敌。”
陈佳丽听罢大为动容,“陛下给妾身如此大的恩惠,妾身不知如何回报……”
“沈夫人若有回报之心,恐怕只有以身回报。”郭绍道。
陈佳丽面纱里的脸顿时红得如晚霞,哽咽道,“好些妒忌妾身的人,背地里骂得很难听,说妾身、妾身既当表|子又立牌坊……而今扬州的贞节牌坊也修好了,那不是真如别人骂的那般了么?”
郭绍正色道:“忠贞也是贞,侍奉天子不也是忠?”
他说罢试探地伸手放在她那美妙的手背上。陈佳丽低下头,小声问道,“陛下觉得是周娥皇好,还是我好?”
郭绍:“……”
......
第九百一十二章 阔海扬帆(结尾)
陈佳丽没有留下过夜,只在枕头上留下几丝长发和些许没有散去的气味。
这栋湖畔的木房子,很快又来了一个人,董夫人高氏。高氏送了金锁公主一对碧玉镯子,金锁张口便叫姑姑,高氏先是一愣,接着便一边笑一边夸。她非常喜欢郭绍的小女儿,在这里的多半时间都是陪金锁玩儿。
腊月初,一支蛟龙军的船队将从海州南下,为广南的曹彬运送更多的军备。郭绍打算离京再走远一点,亲自前往海港巡视自己的战舰,为蛟龙军将领践行。
东京下完第一场雪又晴了,正是出行的好天气。街边的树枝上还挂着积雪,如同白花绽放,在明媚的阳光中泛着娇|美的颜色,风一吹又如柳絮轻扬,为万物沉寂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机。
龙津桥地接外城南北中轴大道,北望内城门朱雀门,大队伞盖旗仪仗浩浩荡荡经过这里,护卫的马兵盔甲闪亮,火红的肩巾在风中飘荡,十分醒目。
如此排场阵仗,一看便是皇室的人出行。行人皆避到横街街口,让道观望,市井间的百姓也站在路边围观看热闹。
一辆四驾马车被宫人和武将团团围着,车上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了一角。
郭绍从马车里看出去,径直看到了熟悉的景象。横街街口一间铺子前,锄头、铲子、菜刀等等都摆到了铺子外面,房顶上冒着烟,里面火光闪烁。
这间铁匠铺的门口挂着旗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黄。并不须写铁匠铺等字样,摊位上的东西和铺面上的物什就是招牌。
铁匠铺外的板凳上坐着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头,抬起头虚着昏花的眼望过来。这时一个大冬天还裸着膀子的中年汉子从铺子走出来观望,后面跟着个包着头发的妇人,捧着碗走到老头面前。
郭绍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仿佛在向那个老头打招呼,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心情,或许换个角度看人生,那老头完整平静的一生并不比谁卑微。郭绍观察了一会儿,这里只剩一个熟人,不再有他关心的人,车马也渐渐驶过横街,他便放下了车帘。
宽大的马车上还有一个人,昭仪陆岚,她也是此行唯一随驾的女人。郭绍见她也在看外面的景象,便开口道:“陆昭仪看到那间铁匠铺了么?”
陆岚把头转回来,点头道:“看到了。”
郭绍笑道:“朕以前的家就在那里。”
陆岚愣了愣,掩嘴笑道:“陛下以前不是住郭府么?我刚到东京时也在府上住过。”
郭绍收住笑容,一本正经道:“更早以前。朕年少时在大名府和河中府呆过,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和兵丁们住营房。辗转到东京后,最初的旧宅是那家铁匠铺。禁军军饷赏钱发的是现钱,朕积攒军饷买的。”
陆岚白里透红的脸上有诧异之色:“从没听陛下提起过。”
郭绍道:“不信你回去了问玉莲。朕不用和别人提起,因为那段日子遇到的人并不多,对别人毫无意思。”
陆岚忙道:“陛下说的话,我哪能不信。”
郭绍用随意的口气道:“那条横街后面有一道小巷子,玉莲家以前就在那里,朕雇她洗衣做饭干杂活。刚才门口坐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姓黄,也是朕曾雇的老铁匠。现在这世道日渐太平,黄铁匠家在闹市有铺子,有手艺,估计过的还殷实。”
陆岚轻声道:“原来陛下还有如许多回忆。”
郭绍伸手握住她的小手,陆岚的手心也有茧,和玉莲一样。他摩挲着茧,说道:“我和你也有很多回忆,记得初见时你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娘。有时候朕觉得人并非只是一具躯壳,而是一个过程,而回忆便是辨别自己的过程。”
陆岚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的模样。郭绍与她呆在一起,最特别的感觉便是总能找到宁静的心态。
外面马车的木头轮子“叽咕”直响,车厢里微微地摇晃,路还在继续,过程还没有中断。郭绍回顾过去,也在展望没有走过的路程。
……大队人马出东京,要先沿汴水到宋州,再经徐州,然后前往海州。
东京城外还有大片的房屋城厢,市面繁华人口密集,此乃“附城”。大城的人口非常多,不过居住比较集中,农业为主的国家尚不能形成城市带。人马走过城厢,便是大片的农田原野了,村落点缀其间。
原野村庄之上,时不时就有一处冒着黑烟的土院子,那是用石炭煮粪的作坊。许军使用的火药硝石,来源于硝石矿的已不多,更多的就是出自这样的堆粪作坊;残料则是附近大片农庄必需的肥料。
汴水之畔,更有数座城池耸|立,仿佛东京的卫城,不过城池上空,许多股黑烟上升。远在驿道上也能听到“哐当”的巨大金属撞击声。
沉静的农田原野上,这些冒烟的怪物十分突兀。过了如许多年,附近的人们可能早已习惯了。
但在郭绍眼里,这些作坊正是星星之火。它们打破了鸡犬相鸣的宁静,将惊醒沉睡的大地,郭绍相信有一天更大的生产力会让大许帝国变得更加繁华热闹。
浓烟在染黑湛蓝的天空,就像郭绍在这里镌刻的与众不同的痕迹。
郭绍沿着驿道东去,一路上巡视自己的江山,沿途的土地不过是江山一隅,照样花了好几天。
等到达海州时,蛟龙军已在港口整船待发,正因恭候皇帝才推迟行程。郭绍调来猪羊犒军,当晚在港口蛟龙军行辕赐宴,宴请南下的指挥使以上武将。海州港一晚上热闹喧嚣,仿佛欢度佳节。
第二天一早,郭绍在海边送武将们登船,自己并不上船。建立蛟龙军,无论经手编制、武器、战船,郭绍做了不少事,但他从没坐过海船,将来也可能不会坐……没人允许这样的事,无论蛟龙军的战船多大,海路依旧是目前风险最大的路线。
于是他只能站在岸上观看。码头上的海风不断,天气却是晴朗,海天一片明净。郭绍身上的斗篷和羊皮大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体上摇摆,年富力壮的他依然稳稳当当地昂首站在码头。
明媚的阳光下,天和水的蓝颜色愈发秀丽,白帆布满海面,就好似天上的白云。海浪的哗哗声中钟、鼓、号角齐奏,船上的无数将士呐喊喧嚣,海鸥优雅的翅膀在水面上滑过留下鸣叫,大海才是最热闹的地方。
郭绍眯着眼睛看着巨舰轻船缓缓远去,望向船队无边无际的征程,胸中空前开阔。
这里不是结局,而是一个世界崭新的开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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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写完了,有写得好的地方,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无论如何,书友们这么长时间的陪伴才是最重要的,我心怀最真诚的感谢和感动。
西风的码字生涯不是结束,而将是一个新的开始。完本后的短暂时光,我会总结一下经验和教训,从知识和人生阅历中汲取营养和感悟,力求在新书中有进步的表现。缓一口气,新书大约一个月之后上传,一般新书的更新都比后期稳定。
亲爱的书友,西风紧很期待短暂的分别后,能在新的篇章中重逢,再次感受到你们熟悉的心跳。
西风紧 2016.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