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聊斋之屠仙记TXT下载聊斋之屠仙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聊斋之屠仙记全文阅读

作者:浮槎客     聊斋之屠仙记txt下载     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百岁进士世间稀

    时光荏苒,转眼间张乾在京师又住了半载,前后已是一年有余。

    这一年间,他自己固是迭有奇遇,以至修为突飞猛进,底蕴更是日渐深厚。而傅清风这得意弟子也在他的教导下成就斐然:一方面将《九易炼形术》修行到了最后一层的“炼形”之境,只待大成时便可周身浑圆如太极,证得人仙之位;另一方面也将“无厚入有间刀法”打磨得登堂入室,刀锋一动而猪羊骨肉分离,古时庖丁解牛不外如是。

    只是如此一来,也更加坐实了她“杀猪美人”的雅号,虽然人是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却再没有一户人家肯上门提亲。

    适逢大比之年,天下士子云集京城,以笔为枪在贡院这不见硝烟却只会更加惨烈的战场连日厮杀,最终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够脱颖而出,得以在御前参加殿试,由御笔钦点排出名次,就此成为天子门生人上之人。

    在参加了一场象征荣耀与身份的琼林宴后,这些新科进士循例开始拜访朝中能拉得上关系的重臣,而朝中重臣也乐得招揽这些官场新贵加入自己阵营,彼此或叙同乡之谊,或联同姓之宗,或订师生之名,或结姻亲之盟,一次次礼尚往来酬答宴饮,相互间好不亲近。

    若说例外,便只有一个时任兵部尚书之职的傅天仇。他亦深谙此等官场风气,因此在科举结束之后便在府门前挂了谢客牌,将所有访客拒之门外,更不接受任何礼物馈赠。

    如果换了另外一人拿出此等出淤泥而不染的做派,免不得要惹来旁人的嫉恨乃至谗毁。但傅天仇便是以直臣与孤臣的本色得到隆兴帝青睐重用,这一点已是众所周知。因而许多人心中虽然别扭,却也对他无可奈何。

    谁知转过天来,有一位二甲进士贾奉雉,明知傅天仇闭门谢客,竟还登门拜访送上了拜帖。

    任谁也不曾想到的是,那贾奉雉的拜帖送进去后不久,傅天仇竟亲自出门,见到那年不满三旬的新科进士后,竟然恭谨有加如奉尊长,亲自引路将对方请入府中。

    此事引得满京师官场众人生出无穷猜测。倒是有人知道傅天仇与那贾奉雉份属同乡,但往年考中的进士里也有人以同乡名义拜访傅天仇,却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其中缘由实在令人费解。

    此时傅天仇已经将贾奉雉请到客厅落座,然后当面拜倒大礼参见,口称:“侄孙傅天仇,拜见叔祖!”

    贾奉雉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登时现出无比尴尬的神色,急忙起身闪在一旁,又抢步上前将对方搀扶起来,口中连声道:“傅公岂可如此,我昔年虽与明允兄以兄弟相称,但如今早时过境迁,傅公为朝廷重臣,我却不过是一个后进晚生,如此叙礼不仅不合时宜,更有损朝廷的体面。”

    傅天仇却一脸正色地道:“叔祖既为先祖父平生至交,自然便是天仇的长辈。天仇在人前也要顾忌朝廷体面,但私下里绝不敢罔顾长幼之礼。还请叔祖莫要以傅公相称,直接唤天仇表字‘去恶’即可。”

    贾奉雉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口一个“叔祖”的唤着,举止神态也是发乎本心地将自己当成一个“老人家”尊敬,脸上不由满是苦笑。

    傅天仇却不管这些,坚持请对方在上首坐了,然后召来一个家人吩咐道:“去将两位小姐唤回来。张先生若有闲暇,也一并请来府上。便说今日家中要宴请贵客,老夫欲请他作陪。”

    不多时,张乾带着两个弟子来到厅上。

    傅天仇先和张乾略作寒暄,然后唤来两个女儿,指着座上的贾奉雉道:“这一位是你们的曾叔祖,你们赶快上前拜见!”

    “曾……叔祖?”

    饶是傅清风性子稳重,也不由被这称呼惊得呆了一呆。

    傅月池更是瞪圆了眼睛张圆了嘴巴,死死盯着那顶着“曾叔祖”名号的青年书生。

    傅天仇见状将脸一沉,呵斥道:“这位是你们曾祖的挚友,为父尚要以‘叔祖’相称大礼参拜,你们还在那里磨蹭什么!”

    两女见父亲似是要当真发怒,当下只得按捺下满腹的狐疑,并肩上前施礼拜见,口称:“清风、月池,拜见曾叔祖!”

    贾奉雉今日的尴尬早无以复加,只得苦笑着连连摆手道:“两位免礼,免礼。”

    傅月池行完礼后,顽皮的性子又现了出来,笑嘻嘻地问道:“曾叔祖,敢问您老人家近年贵庚?”

    贾奉雉倒也老实,屈指算了片刻后答道:“我是乙丑岁永昌七年生人,到了今年该是一百零九岁了。”

    傅月池吓了一跳,咋舌叹道:“曾叔祖已年过百岁,又怎会生得如此年轻,难道你竟是神仙?”

    听得“神仙”二字,贾奉雉却似触动了心事,摇头叹道:“似我这般庸碌俗人,如何敢当得神仙之誉。我虽侥幸沾得了一丝仙气,却终究错过一场仙缘!”

    傅天仇父女三人都听得不明所以,只有张乾心中有数,记起这又是《聊斋》中的一个人物。

    傅天仇又请张乾上前,为双方做了引见。

    张乾自是不卑不亢的与贾奉雉见礼。

    难得贾奉雉这位新科进士竟对身为市井鼓刀屠户的张乾毫无鄙薄轻视之意,以礼相见并未有丝毫怠慢之处。

    此时傅天仇安排的酒宴已经备齐,他便请贾奉雉和张乾入席,又命两个女儿在席上侍奉斟酒。

    相互劝酒一番之后,傅天仇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叔祖,天仇少时曾听先祖父说起当初你二人一同应试中举,你却忽地留书出走,说是入山去拜师求道。家人连同先祖父都曾多方寻找,却都没有结果。

    “尽管时隔多年,先祖父仍为此嗟叹不以,说世间多一逍遥仙人,却少一栋梁之才。却不知叔祖在这数十年间求道的结果如何?因何又要重入红尘?方才若非是你说出关于先祖父的许多细节,天仇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是叔祖当面。”

    贾奉雉叹道:“去恶,此事说来甚是离奇。古人曾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诚斯言哉!于你等而言,我已离开这尘世八十余载;但于我而言,则不过匆匆数日。此中种种,实是一言难尽!”

第九十一章 金华县令

    贾奉雉的一场离奇遇合,倒也与张乾所知的故事情节大同小异。

    他当初乡试中举,反而因此看透功名利禄不外如是,油然而生出世之念。

    恰在当时,他往日结识的一位姓郎的白衣秀士登门相访。

    贾奉雉已见识了此人略微显露的一些手段,知道其并非世俗中人,当时急忙竭诚相待,在言谈时委婉诉说了弃仕途而求仙道的心意,希望得对方指点门径。

    那郎秀士倒也爽利,当时慨然允诺说若是贾奉雉能够割舍富贵与家人,情愿将他引荐到自己师门修行。

    贾奉雉自问已不再眷恋富贵,却有些放不下家中妻儿,后来转念间思及“一人飞升仙及鸡犬”的典故,想着自己修行有成,再来度化妻儿成道,如此则远胜一时的朝暮聚首。

    心中主意已定,他便轻身离家,由郎秀士相携乘风而行来到一处隐于深山的洞府之内,拜见了一位童颜鹤发的老道士。

    那道士见到贾奉雉时,只说了一句“你来早了”,而后安排他到一间静室内凝神养气,却又安排了几道难题来考验他心志。

    考验的细节贾奉雉未曾详述,只说自己因未能通过那道士考验而被赶出山门,仍由郎秀士送回故乡。

    回乡之后,贾奉雉惊见人事全非,寻人探问才知自己在山中数日,世间竟已度过八十余年光阴。

    如今他儿子连长孙都已亡故,次孙贾祥也是五旬老人,幸而妻子在他离家后离奇地陷入昏睡,日前才又离奇地醒转,身形相貌俱与当年无二。

    夫妻再次相见,心中俱各百般滋味,尚不及互诉衷肠,却先要为生计忧愁。

    数十年间,他家道中落依旧,次孙贾祥已经沦为乡间屠户,为人又刁滑吝啬,问明这修仙归来的祖父一无仙法二无财产,便将其拒之门外不肯奉养。

    贾奉雉除满腹诗书文章外别无所长,只得重拾旧业以科考谋求生计。

    他才学却也不凡,一路势如破竹般连中了秀才和举人,如今更金榜题名,虽不入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列,却也在二甲中名列前茅。

    傅天仇父女听得俱都惊叹不已,张乾却是想到些更深层的东西。

    首先是贾奉雉修行的洞府与外界时间差矣如此之大,显然是一处自成天地的洞天世界。换言之,他差一点便能够拜师的老道士竟是一位元神真仙。

    其次是依照前世所知的故事情节,贾奉雉连同他那位睡美人妻子,在经历了几番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最终还是被郎秀士接走。先前的种种,倒似是对他的砥砺试炼。能够得一位元神真仙如此看重,贾奉雉及其妻子恐怕颇有些来历。

    在他心中转念之时,贾奉雉却带着些羞赧之意向傅天仇道:“去恶,我此次登门,实是有一事厚颜相求……”

    傅天仇听得此言,心中便以为这位尊长此来竟也是行官场那蝇营狗苟的一套,不由得大失所望,脸色也略微有些变化。

    他之所以对贾奉雉另眼相看,一来确是因为彼此之间的渊源,二来也是记得早年祖父多次称赞此人的学识及人品。

    若对方当真提出什么求官求职的无耻要求,实是有辱祖父对他的推崇,须怪不得他不周全这位“尊长”的颜面。

    贾奉雉显然也不惯于做这等当面求人之事,尤其求得还是自己的晚辈,脸上神色极是尴尬:

    “此次科考,我侥幸名列二甲,却不想再去考庶吉士入翰林院,也不想在各部尸位素餐苦熬资历。我此次入仕固是迫于生计,但既食国禄便该切切实实做些于国于民有利之事,因此想请去恶帮忙安排到地方上任职。若去恶应允,我还希望能够调任南方,只为远远离开家中那些不肖孙辈,以防他们借我名目胡作为非为患乡里。”

    时下官场中流传一句话:“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期御史,又次期主事。”

    此言说的是新科进士大都谋求留任京城。即使不能进入最为清贵的翰林院,也要挤进六部或各府、院、监、台等中枢衙署。图的是一个近水楼台,易于升迁的便利。

    若是到地方上做个县令乃至县丞之流,从官场的最底层一步一步往上爬,实是下下之选。

    如今贾奉雉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实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傅天仇呆了半晌,随即起身向贾奉雉拱手深深一揖,然后赞叹道:“叔祖志行高洁,天仇感佩之至。若说到南方任职,眼下却恰好有一个机会。不久之前,浙江布政使司上报说金华县令离奇身亡,疑似邪祟所为。若叔祖不以此事为忌讳,天仇倒可以尝试代为奔走,筹谋补任此缺。”

    贾奉雉洒然笑道:“我辈读书人只须心地无私,自然诸邪难侵,又何须忌讳?”

    傅天仇拊掌道:“既然如此,此事便包在天仇身上,叔祖且静代佳音便是!”

    在两人举杯互相敬酒之时,张乾却想起另一件事来。

    因为前次合伙算计“悬鉴司”首座南山和尚的交情,这半年来他与焦螟、夏侯风雷、展鹏三大执事走了颇近,已经算是相熟的朋友。

    不久前,夏侯风雷曾说终于查到当年辞官远游的燕赤霞似是在金华县一代隐居。

    他平生嗜剑如命又以剑入道成就地仙,而燕赤霞身负上古剑修传承,一身剑术出神入化。一直以来,两人都是互为剑道上的知己与对手。

    自燕赤霞离开后,夏侯风雷匣中长剑寂寞已久。如今听说燕赤霞的下落,他已经开始安排手边的各项事务,准备尽快离京前往金华县去寻找这老朋友。

    得知此事后,张乾便知《聊斋》中最负盛名的一段故事即将开幕,一度踌躇着是否要去凑这个热闹,毕竟他重新铸炼的“无间刀”尚未试锋,而识海中那柄残破弯刃也已许久未曾进补。

    此刻听傅天仇说到金华县令被邪祟所害之事,他立即便想到那个隐藏在“兰若寺”的存在,同时暗忖此事若果真与之有关,那金华县令之职便是个烫手山芋,傅天仇这一番好意反而害了他这位年轻的叔祖。

第九十二章 曲径通幽处,禅房有老僧

    近年来只因隆兴帝崇信佛法,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自然都追慕效仿,以至于京师之内大大小小的佛寺皆香火大盛。

    但雨露虽广,也总有难以润泽之地。

    在京师偏向东南的一处角落,有一座“真如寺”,因为位置过于偏僻,形制也不甚宽宏,更因为寺僧愚讷,不懂得借势弘法吸引香客,故此依然门庭冷火香火惨淡。

    只是寺中的僧侣们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关着门诵经礼佛,颇有怡然自足之态。

    这一天,“真如寺”门前来了一位白衣秀士。

    他轻轻叩打了几声门环,待得虚掩的寺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沙弥从里面探出头来,便含笑拱手道:“小师傅,在下郎忱,有事求见贵寺空空禅师,烦请通禀一声。”

    那小沙弥将门开到二尺来宽,站出来合十施礼道:“原来你便是郎施主,师父正在等你,请随小僧入寺。”

    对于那位空空禅师的未卜先知,郎忱丝毫不觉意外,道了一声“有劳!”便随着小沙弥进了寺院。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几重殿宇,走过花木间的一条蜿蜒小径,来到一座僻静禅房外面。

    小沙弥停下脚步,转头对郎忱道:“禅师便在里面相候,施主请尽管进去便是。”

    郎忱急忙向着门内躬身深施了一礼,口称:“紫阳真人门下末学弟子郎忱,求见空空禅师。”

    “呵……”

    门内传出一声嬉笑,随即一个透出点放诞不羁意味的声音:

    “老张的弟子,果然都如他本人般一本正经。来都来了,尽管进来便是,哪来的如此多讲究!”

    郎忱听此人非议恩师,却不敢现出丝毫不满神色,仍恭恭敬敬地应一声“弟子遵命!”然后才上前推门进了禅房。

    室内空间狭小,只方丈有余。又空空荡荡并无陈设,仅在正对着房门的位置放了一张蒲团,上面端坐一位老僧。

    此僧看去年岁不小,寿眉低垂,皱纹堆垒,只有一双眼睛灿然若星,晶亮的眸子转动之间,闪动着似已看透世间百态、看穿多变人心的智慧光芒。

    郎忱正要上前见礼,老僧却摆了摆手道:“休再弄这些虚文,咱们直接来说正事。俺已经知晓你的来意,但老张要借用俺的‘万丈红尘图’磨炼弟子,却不可只凭那红口白牙几句空话。须知俺打开一次那《万丈红尘图》,也须耗费不少力气。昔年金蝉儿往西天极乐世界拜佛求经,也要给那阿傩、伽叶两个贼秃奉上一只紫金钵作人事,才能将真经拿到手哩!”

    郎忱看着这位唠唠叨叨索要“人事”,全无半点自己恩师也要礼让三分的高人气度,只得从怀中取出一只红皮葫芦,双手捧着躬身送到对方面前,陪笑道:

    “家师亦知禅师辛苦,因此特意奉上了两颗早年赴西王母蟠桃会时留下的蟠桃作为谢礼。”

    “老张竟然还存下了蟠桃没有吃掉吗?”

    老僧的两道寿眉登时一跳,劈手一把将那葫芦夺了过来,带着些急切神情揭开盖子嗅了一嗅,随即大失所望地将盖子重新盖上,撇嘴道:“俺便说老张也不会那般慷慨,原来只是两颗最下品的蟠桃。”

    郎忱面上仍是一脸恭谨神色,肚里却暗自腹诽道:“当年你将西王母满园极品蟠桃偷吃个精光,后来参加蟠桃会的众仙当然只能分到些花微果小的下品蟠桃。再说我师只是借用一下你的‘万丈红尘图’,便是有极品蟠桃在手,也不值得拿来送你。”

    此刻老僧已将葫芦收回自己袖中,懒洋洋地道:“也罢,看在与老张的交情份上,俺便答允了此事。只要你将人带来,俺自会送他入《万丈红尘图》中走一趟。”

    郎忱面上做出大喜之色,向着老僧再三致谢,暗自却不由鄙薄对方收了好处才说交情,分明便是没好处便没交情的意思。

    等到郎忱告辞离开,这位空空禅师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摸了摸袖中的葫芦,笑呵呵地自语道:“这笔买卖却做得值了。张紫阳那牛鼻子还不知道俺已经开启了《万丈红尘图》,放阿青的宝贝弟子入内历练,他那转世的弟子不过是个添头。这蟠桃虽是下品货色,但补益元气的效果胜过世间任何灵丹。只要那丫头在图中有了足够的感悟,一颗蟠桃便可送她直入地仙之境。”

    笑了一阵后,他迈步除了禅房,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来到寺中的一间后殿之内。

    这殿里却没有任何佛祖菩萨的神像,只在香案后的墙壁上挂了一幅画卷,画中的是一个白衣如雪、丰神如玉的年轻僧人。

    他从案头拈了三枝线香,在烛火上引燃了,也不奉香礼拜便随手插在香炉之内,而后向着画像笑道:“屈指算来,这一世的你该已长大成人。前一世你曾许诺要偿人一世情缘,我便只等着看这场热闹了。却不知历百世千劫而无损的你,能否从这一场‘情劫’之中全身而退?”

    说罢,他转身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旁侧的一面雪白墙壁之上,从袖中取出另一幅画卷,向着墙壁上一抛。

    那画卷落在墙壁上后便即徐徐横向展开,而后边缘向着四周延展扩张,瞬间将整面墙壁占满并与之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幅壁画。

    这幅画里却非寺庙中常见的佛陀、天王、金刚、天女之类,而是一带连绵青山。

    山中有一面陡立如削的绝壁,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女在绝壁上作腾跃之态,右手持一柄短剑,正击刺空中掠过的一只苍鹰。

    而那少女的面貌,隐约竟是张乾妻子王婉的模样。

    这位空空禅师先看了看画中的景象,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将衣袖一拂,那壁画上的景物顿时大变,现出了一座不知名的繁华城市。

    在这座城市之内,房屋建筑鳞次栉比,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街边店铺林立,百肆杂陈,街头有士、农、工、商、医、卜、僧、道等诸色人等来来往往,或赶集买卖,或聚会饮酒,或骑马乘轿,或推车挑担,俨然便是一方演绎百态人生的红尘世界。

第九十三章 把臂同游

    却说贾奉雉去过一次傅天仇府上之后,便安心留在寓所等候消息。

    数日后,忽有寓所的仆役进来禀报说有客到访。

    贾奉雉略带着点惊愕出来看时,立时转作满心的惊喜,却见来人是一个风姿卓然的白衣秀士,却不是曾引导自己入山求道的郎忱又是何人?

    “一别数年,贾兄一向可好?”

    郎忱抢先上前向贾奉雉拱手施礼。

    贾奉雉急忙以礼相还,将其让到自己房中,待坐定后问道:“贤弟何以至此?”

    郎忱笑道:“贾兄当知小弟素喜云游天下,以四海为家。日前偶至京师,得知贾兄有登科之喜,故此特来道贺。”

    贾奉雉长叹一声:“贤弟莫要取笑。愚兄之志本已不在官场,只是重回尘世后人事全非,为稻粱之谋而不得不如此。”

    郎忱看他情绪游戏低落,便含笑劝慰道:“贾兄且不必失意,先前恩师也是一时之忿,毕竟贾兄你……待得他老人家消了怒气,小弟自可婉转进言,务要劝得恩师重开山门接纳贾兄。”

    听对方说起旧事,贾奉雉脸上不由一红。

    当初那位仙师数次设题考验他心志,他能不惑于功名富贵,无惧于生死威胁,惟独在情爱一关败得一塌糊涂,与仙师用一根竹杖幻化的冒牌妻子肆意欢愉,大大玷污了仙府清净,也难怪以仙师那般修养,仍不免大动无明。

    不过经此一关,他也明了自己本心,知道自己先前入山求道确是有些冲动。若说割舍尘缘,他自问余者皆可弃,唯有一个情深意笃的妻子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

    因此,对于郎忱的劝慰之辞,他也只是摇头苦笑,实在不敢存有奢望。

    两人闲谈片刻,郎忱忽地提了一个建议:“小弟虽行遍天下,惟独这京师尚是首次前来,有心与兄结伴四处游赏一番,不知贾兄可有此雅兴?”

    贾奉雉笑道:“此言正合愚兄心意。说起来此次到了京师之后,愚兄只顾为科考忙碌,竟还来不及欣赏这煌煌帝都的繁华气象,却是有些舍本逐末了。”

    当下他起身换了衣服,便与郎忱相携出了寓所。

    两人沿着街道信步而行,一路走一路点评眼前所见人物风情,彼此谈得甚为投机。

    正行走间,贾奉雉偶一转头,忽地看到街边一块题着“张记肉铺”的牌匾,心中当时一动,再定睛由门口往商铺里面望时,果然看到自己那两个曾侄孙女一个剔骨切肉一个揽客收银,正忙得不可开交。

    靠里面墙边的一张躺椅上,张乾将魁梧的身躯平平地摊在上面,双目微阖似在闹中取静酣然小睡。

    贾奉雉哑然失笑,对身边的郎忱道:“贤弟,有道是二人难成众,只你我出游未免有些冷清。愚兄知道此间有一位风尘奇人,我们不若顺道去邀请他同行如何?”

    他走到这里又提出此议,却非临时起意,而是得了傅天仇的提点。

    那一日宴后,傅天仇曾与贾奉雉单独谈话,说帮他谋求补任金华县令之事成算极大。

    只是前任金华县令既有可能是被邪祟所害,他便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说动张乾,由他护着赴任金华。

    但贾奉雉自忖与张乾才只有一面之缘,便有傅家这一层关系在中间,也不好冒昧提此要求。

    此次邀请,便是拉近彼此关系的一次尝试。

    郎忱也早注意到这间肉铺的与众不同,毕竟如此两位绝美少女却做如此营生的异事,便是以他多年云游天下的阅历也从未见过,何况这两女都有修为在身,其中那操刀切肉的女子更已站到了即将突破至人仙之境的关口。

    至于明显便是贾奉雉所说“风尘奇人”的张乾,则令郎忱颇生出几分古怪感觉。

    他可以确定此人的修为仍在人仙之境,却不知为何,目光在落到此人的身上时,心中竟隐隐生出几分悸动——那是在遇到分量足够的强者时,才会生出的本能感应。

    “能得贾兄看重的人,小弟却要好生结交一番,一切便由贾兄做主。”

    心中既生出了惊异和兴趣,他自然从善如流地同意了贾奉雉的这个提议。

    当下两人便一起往那肉铺行去。才到门前时,却见张乾忽地从躺椅上站起,遥向门口这边拱手笑道:“贾兄光临,张某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虽然彼此间都与傅家有关系,但张乾自是没有兴趣给自己认个长辈,当日在宴席上已经说明了大家当各自论交。

    傅清风和傅月池却没有这份资格,看到贾奉雉进门时,只得一起上前恭恭敬敬施礼,在店内几位客人诧异的目光下问候一声:“曾叔祖安好!”

    随后郎忱也上前来与张乾见礼,由贾奉雉在当中为双方做了引见。

    张乾和两个弟子都听贾奉雉说过自己的经历,得知眼前之人便是他说过的白衣秀士,心中多少都有些惊讶。

    不过此刻店内尚有些客人,便是娇憨如傅月池,也不曾贸然开口询问究竟。

    张乾先招呼两人到里间落座,然后问起他们来意。

    等贾奉雉说了邀约之意,他笑道:“在下来京师已有年余,差不多该算个地头蛇了。两位既有此雅兴,在下却可充个向导!”

    话音未落,傅月池却一头闯进来嚷道:“师父你算什么地头蛇,轮来京师时间的长短,你可是远远不及我和姐姐。所以这向导的差事,还是我们姐妹来做最好!”

    张乾脸上现出些无奈之色:“便知你这丫头定会来凑热闹。既然要同去,便快收拾好店面关门上板!”

    “师父放心,马上便好!”

    傅月池得到师父应允,当即欢天喜地跑出去,三言两语打发了几个客人出门,然后便挂出歇业的牌子。

    如今张乾开这铺子多是为了供傅清风磨炼刀法,因此生意便做得有些随意任性,这面歇业的牌子却是平时已写好了备作不时之需。

    师徒三人各自收拾整齐之后,和贾奉雉、郎忱一起到了街上。

    傅月池向贾奉雉问道:“曾叔祖,您可想好要去何处游玩?”

    贾奉雉转头来看郎忱,目中现出征询之意。

    郎忱笑道:“我曾听人说京师有一座‘真如寺’肃穆清幽,却不知在哪个方向?”

    傅月池果然不负“地头蛇”的自诩,不假思索地答道:“真如寺在东南方,却是个颇不起眼的小寺院。郎先生既然要去,便随我来好了。”

    说罢便与傅清风携手在前面引路,三个男子相互谦让一番,把臂而行跟在后面。

第九十四章 壁画万丈红尘,影留千古浮生

    张乾、贾奉雉、郎忱三人边走边谈,兴之所至,涉及内容颇为广泛,由诗词文章而至国计民生,由天文地理而至农桑林牧,由风土人情而至礼乐教化。

    贾奉雉这正经读书人自是口若悬河,大有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豪气。

    郎忱自称性喜四方云游,眼界见识自然不凡,许多事情也能随口娓娓道来。

    而张乾竟也能处处言之成理,有些观点还会两人耳目一新,生出“原来如此”的恍然之感。

    如此一番畅谈,贾奉雉对张乾却愈发敬重,只觉这一位寄身市井的奇人当真不凡,也愈发坚定了请他同赴金华的心思。

    “那里便是真如寺了,只是我实在不知此处有甚可观赏的。”

    前面传来傅月池时时刻刻都充满活力的叫声,张乾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座规模不大、建筑也无甚特色的寺院。

    郎忱笑道:“诸位莫看这寺院毫不起眼,据在下所闻,里面有一处景观世所罕见,只是寺僧谨慎秘而不宣,才不为外人所知。”

    说罢,他抢前几步,到门首去叩打门环。

    开门的仍是上次那小沙弥,面上的神情却丝毫未显露是彼此再次见面,合十施礼后问道:“诸位施主莅临本寺,不知有何贵干?”

    郎忱也是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我等听说京师之地有贵寺这一座清净禅林,特地结伴前来焚香礼佛,顺便瞻仰宝刹风物。”

    那小沙弥当即喜笑颜开,急忙大开山门请这些施主入内,一路引领着众人先到一座不甚雄伟的大雄宝殿。

    本寺的那位空空禅师正在大殿内的一张蒲团上盘膝静坐,看到众人到来,遂起身整衣相迎接。

    等小沙弥向众人做了介绍后,众人也都上前来轮流与这老僧见礼。

    张乾料定郎忱主张来这座不起眼的寺庙必有深意,轮到他见礼时,恰好在近处暗中观察,却发现这老僧号为“空空”,体内也是空空如也不存半点修为,似乎便是一个寻常的年迈老人。

    便在他怀疑是自己猜测有误时,老僧面上却忽地现出一抹微笑,不启唇齿而直接将声音送入他脑中:“小子,俺却没想到那心猿遗蜕中竟还藏着道祖的‘浑天斗胜法’,平白被你捡了天大的好处去!”

    张乾先呆了一呆,瞬间又回过神来,当即抱拳拱手,向着对面的老僧一躬到地。

    老僧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哈哈笑道:“本寺简陋,其实无多少可供游赏之处,唯有后殿的一幅壁画出自前朝名家手笔,若诸位施主不弃,便请随老衲前往一观。”

    他一面说着便一面在前面引路,带着众人一起来到位于最后面的一间殿宇。

    众人抬头先看到的却是正面供奉的白衣僧人画像,傅月池惊奇地问道:“老禅师,你这殿上供奉的是哪位佛陀菩萨,怎的我在其他寺庙从未见过?”

    老僧先到香案前点了一炷香插在炉中,然后回身笑道:“这位便是昔年西行拜佛求经,将佛法引入东土的圣僧金蝉儿。他虽有莫大功德,只因甘愿在红尘历劫沉浮而不愿归真成佛,故此不能享受人间香火供奉。老衲与圣僧有些渊源,因而将其画像置于此处聊作纪念。”

    到了此时,张乾已终于确定了这老僧的身份。

    他能够因阿青的关系将心猿遗蜕这等宝物赠予自己,甚是还搭上一门“三尸元神”的神通秘法,说明两者之间交情匪浅;如今又从这一幅画像得知,他与昔年西行求经的圣僧金蝉儿关系极深。

    世间同时与这两者有如此深厚渊源者,便只有那位列七大妖神之一,据说修行岁月最短,修为却是后来居上的白猿尊者。

    张乾如今尚不能确定的,便是眼前的老僧究竟是白猿尊者本体变化,还是一尊元神化神。

    在张乾心中揣测的同时,傅月池则是两眼放光的盯着那画像道:“我也曾听说过这位圣僧,听说他不仅是佛门大德,还是当时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今日得见这幅画像,才知道此言当真不假。你们看他在俊美之中透出的是男儿阳刚之气,只是这一点便胜过了当今那位总给人阴柔之感的无尘圣僧。”

    张乾等人都被这丫头与众不同的关注点逗得莞尔一笑。

    傅清风则恐那位空空圣僧见怪,有些尴尬地训斥道:“月池你胡说什么?在此佛门圣地,怎可对两位大德圣僧如此品头论足!”

    那老僧却不以为忤,反而连连颔首道:“老衲倒是颇为赞同这位女施主所言。虽然同称圣僧,彼圣僧确不如此圣僧远矣!”

    众人都随之哈哈一笑,都只将此言当做老僧随口附和说了一句笑话。只有张乾隐隐感到这句话中别有意味,却不知对方是否如自己般,对那位荣膺国师的无尘圣僧有些了解。

    老僧说笑了一句后,抬手指着一侧的墙壁道:“诸位施主请看,这便是老衲所说的壁画。画中画的是万丈红尘之象、千古浮生之态,据说每一个人都能在画中寻到自己的身影,施主们却要看仔细了!”

    众人一起望去,便看到了所化的那一幅囊括繁华城市中芸芸众生的壁画,目光登时都被吸引了去。

    “咦,曾叔祖,那画中当真有你呢!”

    傅月池忽地跑到壁画近前,用手指着画中一处叫嚷起来。

    众人凑近了一些,却见画中有一个青年官员正要骑马进入城门,身后还跟着一队护卫。看那官员的面貌,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勾勒而成,相貌神态却果然像极了贾奉雉。

    贾奉雉心中大为好奇,不觉凝神仔细看那画中之人,恍恍惚惚间似乎整个人飘飘荡荡到了壁画之中,与那骑马的官员合二为一。

    壁画前的傅清风则另有发现:“师父,这画中竟还有你,只是年轻了几岁的样子。”

    张乾闻言也移目望去,便看到在城市中的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旁边,摆了一个小小的摊位。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摊位后面,手中捧着一面铜镜认真打磨。少年的身形相貌,果然与张乾形神毕肖。

    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时,以张乾的修为定力,竟也与贾奉雉一般不由自主地神摇意动,一缕神魂悄然出窍,依附在磨镜少年的身上。

    只是在同一时间,又有一道纤细至肉眼难辨的毫光从他眉心射出,落在了那少年手中正在打磨的铜镜上。

    这一道毫光瞒过了旁人,却没有逃过后面那老僧的双目。他脸上登时现出惊愕神色:“轩辕镜怎地会在这小子手里!”

第九十五章 如拨云雾磨匠手,似曾相识玉人颜

    “喂,小磨匠,这面铜镜你究竟能不能磨出来?”

    在一条人流如潮的繁华街道旁边,两只木箱、一条长凳摆成了一个小小的摊位,一个年约四旬,却仍打扮的颇为艳丽的妇人手捧一面昏沉沉似笼了一层云雾的铜镜,向长凳上坐着的一个少年问道。

    那少年十六七岁年纪,身躯却已生得颇为壮硕,坐在那里便如半截小山,如同满月般团团圆圆的一张脸上只能算是模样周正,但嘴边总带着的一抹温和笑容,深邃而灵动有神的双目,有让他有了几分耐看的意思。

    此刻这少年自己手中也拿着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怔怔的似乎正在发呆,听到妇人的一声问话,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同时脑中似乎在一瞬间萌生而令他出神的问题“我是谁?”也有了清晰的答案。

    他本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记事起便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后来被街上一个无儿无女,以磨镜为生的老匠人看中,留在身边做个学徒。

    那老匠人无名无姓,人们只唤他做“老磨匠”,于是同样无名无姓的他便顺理成章地被人们唤作“小磨匠”。

    去年那老磨匠已经因病亡故,留给他的遗产便是一处仅可栖身的简陋住宅和这一处招揽了不少老主顾的摊位。

    “能磨,当然能磨!”

    小磨匠笑呵呵地将手中的铜镜收在腰间斜挂的一个皮囊内,这面铜镜算是老磨匠留给他的另一件遗产,他没事总会拿出来摩挲一番。

    他将那妇人手中的铜镜接过来,笑容可掬地道:“大娘子放心,小子这手艺是师父一手教出来的,不管怎样晦暗的铜镜,都保证磨得光亮如新可鉴毫发!”

    他一面说着,一面换个姿势骑跨在条凳上,将那铜镜平放在条凳的一头。

    这条凳的表面凿出了不少圆孔,上面插着几根木楔。

    小磨匠调整了一下木楔的位置,将铜镜稳稳的卡住。

    然后他又从木箱中取出一个黄皮葫芦,揭开盖子后到了一点散发好闻清香的液体在镜面上,用一把细毫毛刷均匀地抹开,覆盖住整面镜子。

    那妇人好奇地问道:“你这药液是用什么材料配的?当初老磨匠可没有这东西,以至于每次磨出来的铜镜虽然光亮,却总散发着一点刺鼻的气息,要好些天才能消散。”

    小磨匠收了葫芦,笑呵呵地道:“这药液的方子还是师父留下的,我只是将里面的材料略改动了一两样。”

    此事涉及到他谋生糊口的根本,故此只含糊说了一句。

    那妇人倒也明白些事理,见他不肯细说,便也不再追问。

    稍等了片刻之后,小磨匠先用水将镜面已经干涸的药液冲洗掉,再拿一块干布擦抹干净,而后拿出一块鹿皮,用手按在在镜面上快速磨拭。

    如此又过片刻,他将鹿皮拿了起来,再低头去看时,原本雾沉沉的镜面已经变得明如止水、光如电耀,清晰地映照出他的一张圆脸。

    仔细检验了镜面上已再无一星半点的污迹后,小磨匠拔下木楔拿起铜镜,起身交给了身边的妇人。

    那妇人对镜自照左顾右盼半晌,心满意足地递过几枚钱币,笑吟吟地道:“小磨匠果然好手艺,今后奴家定然还来你这里。”

    小磨匠接过钱币,拱手道:“全赖大娘子周全生意!”

    那妇人正要离去,远处忽地传来一片人喊马嘶之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远远地有数十骑人马分两列沿街行来,当中护送着一辆马车。

    街上行人认出那些骑马的军兵神气精悍、衣甲鲜明,摆明不好惹的模样,都忙不迭地向两旁让开。

    小磨匠也赶紧将摊子向街边挪了一挪,还好心地请那妇人在自己摊位后面暂避。

    人马转眼到了面前,小磨匠带着点好奇的神情望向那辆马车,心中猜测里面是哪位达官贵人,竟弄出了如此大的声势。

    便在他目光落在车辆上的同时,车厢一侧小窗上的布帘掀开了一角,现出一张神情清冷如冰而容颜秀丽如画的绝美脸庞。

    小磨匠的目光落在这张俏脸之上,便再也不能移动分毫,却不只是因其美丽,而是因心中莫名地感觉这张俏脸无比熟悉。

    车中那女子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在小磨匠向她凝视时,她似乎立即生出了感应,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立时向小磨匠回望过来。

    只是在看清小磨匠的面容时,她的目光也不由得定住,俏脸上随之现出一抹略显困惑的神色。

    车辆毫不停留的前行,转眼间小磨匠便看不到那女子的面容,有些失望的叹息一声,口中喃喃道:“这个姑娘,我却似在哪里见过……”

    旁边的妇人听了这句话,急忙扯了他一把,低声斥道:“小磨匠你可知这是谁家小姐?也敢说这样的昏话!”

    小磨匠不明所以,转头向那妇人望去。

    妇人道:“这姑娘是咱们魏州大将聂锋的千金。听说她十岁那年被一位道姑掳走,当时在魏州闹出不小的动静。时隔五年之后,她在上个月忽地自己返回家中。聂将军极为钟爱这失而复得的女儿,将自己的亲卫都分了一半做她随从。若被他听说你这小子竟敢出口轻薄他女儿,定然将你捉了去打板子!”

    小磨匠只是笑笑却不辩解,双目却仍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车辆。

    那一队人马护着车辆一路来到一座颇为恢弘气派的府邸门前,车内的聂小姐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下来进了府门,到前厅向座中的父亲聂锋见礼。

    聂锋年约四旬,生得紫面长髯,虽安坐椅上,上身却挺得笔直。显然是历经多年军伍生涯后,军人的气质习惯已渗入骨子里,便是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是本色。

    看到见礼时唤了声“父亲”,然后便退在一旁恬然侍立,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女儿,他不由得有些头痛,心中更加痛恨当年那在重兵环伺下仍从容掳走女儿的道姑。

    如今他尚未有机会见识女儿在这五年里跟随那道姑学了些什么本事,却先要面对她布置在怎样环境下养成的这副淡漠性情。

    “窈娘……”聂锋干咳一声,便想没话找话地和女儿随意闲聊几句。

    那聂小姐却先向聂锋施了一礼,开口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父亲忘了,师父已经为女儿另取了名字,如今唤作‘聂隐娘’。”

    聂锋的嘴连张了几次,最终只能摇头苦笑,顺着女儿的意思改口唤道:“隐娘,今日你出城散心,可曾看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聂隐娘脸上神色依旧恬淡清冷,说出的话却将聂锋震得再也保持不住大将风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有趣的事情没有,有趣的人却有一个。父亲上次不是说要为女儿择一个夫婿吗?如今已可不必费心,因为女儿自己找到了!”

第九十六章 镜中悟道有术,闹市割头无影

    天色将暮,日近西山。

    小磨匠收拾了摊位,用一根扁担挑了两只装着各种磨镜器物的木箱,回到老磨匠留给他的一处陋居。

    一番洗漱饮食之后,又清理补充了次日磨镜所需之物,时候便已经不早。

    小磨匠熄灯后却不上床休息,而是取出老磨匠留给他的那面古朴铜镜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将一只右手按在镜面之上。

    镜面上忽有光华流转旋绕化作漩涡,小磨匠的身形一闪之间,竟钻入那漩涡的中心,再出现时已经到了一间四壁空空的石室之内。

    石室当中摆设了一张长案,案上一字排开,放置了一个白玉方匣、一柄尺八短刀及一个浑圆石卵。

    一年前老磨匠病故,小磨匠在摩挲铜镜睹物思人之际,莫名其妙地便来到镜中的这个神秘石室。

    在窥得这石室的一点秘密之后,他更是每夜都主动来此,一年间从未间断。

    小磨匠先拿起那块石卵放到眼前,那原本光滑的石卵表面登时现出一个个摆出各种古怪姿态的人形图案和一排排文字。

    石卵只有拳头大小,分布在其表面的图案和文字都微小若蝇头蚊足,也亏得小磨匠的眼力甚好,才能一个个辨认清楚。

    说也古怪,小磨匠明明不记得自己曾读书识字,但当石卵上第一次浮现出这些图形和文字时,他却自然而然看懂了其中的意思,知道这是一篇名为的修炼法门。

    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了十数年后,他敏锐地把握到这篇功法便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当即依照图形和文字的描述摸索修习。

    这门功法却似为小磨匠量身订造一般,修行起来大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只是一年世间,他竟势如破竹般从第一层的“易气”练到了第九层的“易形”。

    今夜他便要尝试将“易形”这一层功法推至大成,成就这功法描述“身如太极,无缺无漏”的人仙之境。

    尽管整篇功法早已烂熟于心,小磨匠还是又将之细细浏览一遍,仔细体会每一个图形和每一句口诀之中蕴含的精妙道理,然后才放下石卵,开始冲击的最后一关。

    一切自然而然有如水到渠成,当他拿捏了一式“抱丹归元”的架势时,周身之力随着这一抱之势圆融归一,随后便是外界弥散于天地之间的灵气被那面铜镜上再次出现的光影漩涡接引吞噬,引导入镜内石室,经周身窍穴渗透入小磨匠的体内,进一步滋养淬炼他这具本就蕴藏强大力量的身躯。

    良久之后,小磨匠收了功法散去架势,转身来到长案前,再拿起那石卵看时,愕然发现它表面重新浮现图形和文字,却已是另外一部名为的法门。

    他只大致浏览了一遍新功法,确定其与已经修行至圆满的一脉相承后,便将石卵放回案上。如今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稳固境界,暂时还不打算着手修习它。

    完成了这一夜的修炼后,小磨匠便准备退出休息,临走之前略作沉吟,张手向着案上一招,那柄黑沉沉的尺八短刀飞入掌中。

    案上这三样东西里,那玉匣之内也有一部功法,却需要到了人仙之境才可以修习,因此他看过后便一直没有去动。

    至于这柄黑沉沉的短刀之内,则是藏了一路极其精妙的刀法。

    这刀法并非以图文形式存在,而是一缕玄之又玄的意念,当他第一次拿起此刀尝试挥舞时,便自然而然地与刀中那一缕意念连为一体,从中感悟到重重御刀运力的法门诀窍。

    以前他是自觉修为有限,唯恐泄露行藏了招来祸患,因此一直只在这镜中石室修炼,案上的三件东西更从未带出去。

    如今则是因为修为大增,总算有了几分自保的底气,同时也是因为要进一步修习“以神驭刃”的法门,便需要将刀贴身携带,时时刻刻培养人与刀之间的默契,这才决定将此刀带走。

    到了第二天,小磨匠用一个早就做好的皮鞘将刀装好贴身暗藏,仍如往日般挑了两只木箱上街。

    磨镜算是一门技术含量不低的技艺,能够从事这门行业的人也便不多。

    小磨匠一来继承了师父生前揽下的熟客,二来自己的手艺也已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因此并不缺少客源,整个上午一直在不停忙碌,直到午饭时分才暂得喘息。

    他看看已是日过正午,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清水,也不嫌冷硬便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随意观察街上过往的行人。

    急骤的马蹄声蓦地从远处传来,伴随的是一连串的惊呼骚乱。

    一行十多匹快马风驰电掣般从街道的一头疾驰而来,街上的行人大惊之下,如波开浪裂般慌忙闪向两旁。

    在最前方一匹格外神骏健硕的乌骓马上,骑乘的是一位年约三旬,面容冷厉的将领。

    这位将军全身披挂玄色甲胄,腰佩双横刀,鞍侧斜挂一杆方天画戟,在斩马刀颈项下面,赫然悬挂了累累十数颗血淋漓的人头!

    “又是此人!”

    小磨匠识得此人是近来在魏州声名鹊起的勇将杨霂,因悍勇善战而深得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赏识,风头之盛已隐隐赶超魏博第一名将聂锋。

    只可惜他勇则勇矣,却失之残暴好杀。而且他所杀的不仅是外敌或匪寇,有时也会屠杀平民以斩首邀功。

    此刻小磨匠便凭着远胜常人的目力看得清楚,杨霂马颈下悬挂的人头之中,分明有几个便是女子与幼童。

    “此贼当诛!”

    小磨匠闪过这个念头,手掌也轻轻按了按身上暗藏的短刀。

    但他当然不会在此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只是在心中定下必将此残民之贼作为自己这宝刀的第一个祭品。

    蓦然间,空中似有一阵轻风吹过,满街之人都感觉眼前一花,等再定睛看时,登时齐齐失声惊呼。

    原来此刻那杨霂的身体仍骑在马上向前奔驰,颈项上的一颗六阳魁首却不翼而飞,最诡异的是颈项断口出竟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是谁?在那里!”

    在旁人惊呼着四散奔逃之际,小磨匠的双目却迅速向四方扫视,敏锐地捕捉到对面一条巷口转弯处飘飞的一片雪白衣角。

第九十七章 道侣

    “杀人啦!”

    街上不知道是哪一个发出一声尖叫,已被眼前诡异而恐怖的情景惊呆的众人如梦初醒,登时忙不迭地四散奔逃。

    便是不识得杨霂身份之人,也总知道这是一位将军。如今他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割了头去,官府说不得要大动干戈,若仍留在现场只恐无事也会生非。

    小磨匠便乘着众人作鸟兽散的机会,收拾了东西用扁担挑了,横穿街道到了斜对面的那条小巷,脚下发力奔走如风的追赶下去。

    凭着方才惊鸿一瞥之下捕捉到的一丝气机,他接连穿过几条巷子,发觉那一丝气机在感应中愈来愈清晰,脚下的速度随之再加快了几分。

    再转过一处巷口的拐角,他的脚步倏地停住,只因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如雪、娇靥如画的俏丽身影。

    “你知道是我?”

    玉容清冷的聂隐娘语调平静地问道。

    小磨匠点头:“我虽未看到你出手,却能感应到你未及收敛的一丝剑气。”

    “你怎知是我?”

    聂隐娘的问题依旧言简意赅。

    小磨匠却顺理成章地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在感应到这一点气机时,便自然想到你曾见过一次的你。”

    聂隐娘忽地扬手,一道白光势如贯日疾如掣电,笔直刺向小磨匠的眉心。

    感应到白光中蕴含的森冷剑气,小磨匠神色凝重,左手仍扶着扁担,右手在身上一拂,一柄长约尺八、形如剑而单锋的漆黑短刀已落入掌中。

    刀如鱼游浅底穿石过隙,灵动无比地破入对面那一剑攻势的一点薄弱之处,且寻到了隐藏在白光中的一柄尺余小剑,刀身贴着剑身一引一拨,带着剑光绕身旋转一周,转向回飞。

    聂隐娘抬一抬手,剑光飞入衣袖之内不见。

    她恬静的俏脸上现出一抹微笑,轻轻颔首道:“我昨日便觉你很好,今日才知你还要更好。此刻应该有人到了你家中,你要快些回去。”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她的身影便在小磨匠眼前渐渐变淡,转眼即凭空消失。

    小磨匠不明所以,但想着对方如此说了,必定言有所指,于是便快步回转家中。

    距离自己的陋居尚远,他已看到了门前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人,人群当中隐约看到几辆车马。

    “小磨匠回来啦!”

    也不知是哪一位眼尖大喊了一声。

    所有人齐齐扭头,将各种交织着羡慕嫉妒恨等复杂情绪的目光攒聚在他的身上。

    “让开些!让开些!”

    在几名从者的呼喝下,人群向两旁分开,一名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行出,来至小磨匠的面前。

    他上下打量这个衣着朴素、相貌普通,除了一点从容自若的气度,便完全是贩夫走卒一流人物的小磨匠,莫名其妙地摇头叹息一声,而后主动行礼道:“在下聂峥,现为大将军聂锋府中管事,奉我家将军差遣,特来向尊驾提亲!”

    “聂锋将军?”

    小磨匠立时便想到方才那翩若惊鸿、匆匆一晤的佳人,脸上现出微笑,不自觉地学了点佳人说话的风格,颔首应道:“好啊!”

    身为魏博节度使田季安麾下头号大将,却将独生爱女许配给一个无父无母、以磨镜为生的贫寒少年,聂锋的这一举动很快便传遍魏州,甚至传到相邻州郡,成为人们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一桩奇谈。

    但聂锋似是铁了心看上这么一个除了点磨镜手艺便别无所长的少年,很快便亲自操办了这一场婚事,又购置了一处宅院给女儿女婿婚后居住,一应用度俱都从自己府中拨付。

    因为相互间莫名存在的熟悉甚至亲近之意,小磨匠与聂隐娘婚后相处甚是融洽,彼此的关系却不仅为夫妇,亦为道侣,除了正常的夫妻生活,也共同参悟修行之道。

    他们都没有丝毫隐瞒,将自身所学的一切拿出来任对方参研,虽然各自修行的功法性质已经定型,便是发现对方的功法再如何玄妙,也不可能自毁根基从头再来,却可以取彼之长补己之短,而且各自在修行上遇到的疑难也可以摆出来共同推演解决。

    世间修行之辈,虽均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亦明切磋琢磨对修行的裨益,只可惜一位能够彼此坦诚相待的修行同伴实在可遇而不可求。

    修行无岁,转眼十数载光阴已逝。

    小磨匠和聂隐娘的修为日渐精深,渐渐地均已隐隐触及到更上一层的地仙之境。

    十数年间,两人的身形相貌都没有丝毫变化,各自仍是当初少年人模样,寻常人还只是啧啧称奇,有心人却由此发现了夫妻两个的不凡之处。

    修行者除非到了传说中的天仙之境,自行演化一方世界掌控天地法则,否则任你修为再高,也只能惠泽自身而不能施及他人。

    聂锋早年在沙场出生入死,虽然挣下一身富贵功名,却也落得满身创伤病痛。年轻时尚可凭着一身武功强行压制,等到年岁渐长精气衰竭,这些旧时伤病便陆续发作,令他身体迅速衰弱。

    小磨匠和聂隐娘夫妇二人也曾炼制了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药给聂锋服用,却终究只能治标而难以治本。

    在缠绵病榻近两年之后,聂锋终于还是溘然长逝。

    官场之上本来最为现实,素来讲究的是人在人情在,人去茶便凉。

    聂锋只有聂隐娘这一个女儿,并无其他子嗣可以继承官爵家业。

    若换在旁人身上,免不了便要有人落井下石,趁机清算其生前的恩怨。

    但那位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已隐约知道小磨匠和聂隐娘这对夫妇的一些情况,不仅亲临聂锋灵前吊唁,又吩咐人好生看顾其女儿女婿,家中一应产业,绝不许人有半分觊觎侵犯,平日里还不时送来各种财帛礼物。

    如此又过了三载,待到夫妇二人服丧期满,田季安派人请他们到府中赴宴。

    在酒宴上,田季安再三向两人敬酒致意,到最后终于提出一个要求——他自陈平时多受邻藩陈许节度使刘昌裔欺凌侵扰,希望夫妇二人能将其刺杀。

第九十八章 精精易斩,空空难敌

    小磨匠和聂隐娘从田季安府中出来回到家中,在卧房内相对而坐。

    片刻之后,聂隐娘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如何?”

    夫妻近二十载,小磨匠早熟悉了妻子惜言如金的清冷性子,且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她言中之意,摇头答道:“田季安胸襟格局终究有限,既无雄心进取天下而成大业,又不甘心退守林泉以保余年,却只想用刺杀这等阴私手段拖延朝廷遏制他的进程,最终必然难得善终。此地已非就留之所,不如去休!”

    聂隐娘颔首道:“一切便依夫君之意。”

    这几年间田季安使人馈赠了夫妇二人不少财帛礼物,但他们从来都未动用分毫,一一造册封存在库中。

    当晚他们将登记的簿册摆在厅上显眼之处,又留下一封书信,然后收拾些简单的行装,在天色将明前出了魏州。

    到了城外,聂隐娘从袖中取出两头用纸剪成的驴子,随手在地上一丢。

    两头纸驴迎风便涨,霎时变成一黑一白两头真驴站前当地,摇头摆尾好不灵动。

    这一手“剪纸成形”的法术却是得自小磨匠镜中石室内的玉匣。

    那玉匣内九页中记载有诸般修行应用法门,但夫妇二人各有主修的功法,只是从其中挑选了一些适合自己的法术修习。聂隐娘选的便是这“剪纸成形”之术,小磨匠则选了“袖里乾坤”之法。

    这些年他们家中已不再留用仆婢,日常杂事都是聂隐娘剪成纸人点化成形后来操持。

    这些纸人虽较生人呆板木讷,却胜在忠心听话。而且到了离开时,只需将其变回原形,叠作一叠便可随身带走,实在方便得紧。

    当下夫妻二人各选一头驴子骑了,沿着一条官道扬长而去。

    那两头纸驴竟是奔走如风更胜骏马,只片刻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到天明时,田季安使人来催夫妇二人行动,却看到一座偌大宅院已经空无一人,只能带了厅上摆放的书信和簿册来向田季安复命。

    田季安看了这两件东西后大怒,暴跳如雷地大骂一通“不识抬举”“忘恩负义”之言,指天誓地说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且说小磨匠和聂隐娘夫妇一路来至与魏州相邻的许州。

    刚到许州境内,路旁忽有一名侍从装扮的男子上前来相迎,恭谨行礼之后说是奉陈许节度使刘昌裔所差,特来迎候两位异人。

    夫妇二人微觉惊讶,不知刘昌裔何以能够得知自己夫妇的行踪,当下便随那人往见。

    待入了许州与刘昌裔相见之后,刘昌裔坦言自己曾得有缘学得昔年袁天罡的,日前偶然心血来潮卜算一卦,得知自己今年命中当有一场死劫,唯一的生机却应在今日进入许州境内的一对骑乘黑白双驴的夫妇身上。

    当时刘昌裔恳请夫妇二人留下助自己化解此劫,并许诺以自己所学的相酬。

    小磨匠和聂隐娘自然知道他劫数的来由,想到了定是田季安仍不肯罢休,要令请异人行刺杀之举。

    他们夫妻之间心意相通,不须商议便已明了彼此心意,当时便由小磨匠出言应下此请。

    刘昌裔大喜,当即命人在府中收拾了一个清静院落安置夫妇二人,衣食所需尽都竭力供应。

    小磨匠却让他只需每日前来为自己夫妇讲解,并奉上铜钱二百文以供日常花用,旁者一概不取。

    如此月余之后,一日夫妇二人正闲坐庭中推演术数玄奥,忽有一阵狂风凭空吹来,将刘府中的一杆旗幡吹得猎猎作响。

    小磨匠对聂隐娘笑道:“异象横生,必定有事,娘子何不就此占算一卦,试验一下近日所学?”

    聂隐娘点头,遂将五指在袖中掐算一回,算得一个主刀兵的庚金之卦,时辰则应在夜半子时。

    不多时刘昌裔也来求见夫妇二人,却是占算到相近的结果,料定劫数便在今夜,因此特来求援。

    夫妇二人既已许诺护其周全,如今自然要尽心尽力。

    到了夜间,他们请刘昌裔在书房安坐,自己两个则守在院中。

    聂隐娘随身的储物皮囊中取出青、红、白、黑四面三尺高纸幡,分别竖在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她师门最善刺杀之道,自然也有预防反制旁人刺杀的手段。

    这四面纸幡以秘法祭炼而成,专克各种匿迹潜踪之术,只要有人接近百丈之内,便会立即生出反应。

    时近子时,正北方的一面黑色纸幡果然无风自动,小磨匠抬手一样,那柄得自镜中石室的黑色短刀破空而飞,直取百丈外一座阁楼的楼顶。

    一道青光从那楼顶上飞起,迎住了小磨匠飞斩而至的短刀,同时有一道黑色身影矫如猿猱纵掠而来。

    小磨匠亦纵身迎上,隔空驭使短刀与驭使一柄青碧短剑的刺客斗作一团。

    聂隐娘则仍留在院子里,以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人乘虚而入。

    空中只见一条黑气、一道青光以及两条模糊身形彼此追逐纠缠。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蓦然有一声惨叫自空中传来,随即便有一人如中箭的鸿雁般坠落下来,正摔在聂隐娘的面前。

    同时又有“叮当”两声清脆响声入耳,却是从中而折的两截断剑随着那人也掉落在地。

    聂隐娘低头看时,见地上的是一个身穿黑衣、体型瘦小的中年汉子,身边一截短剑的剑柄上,刻着“精精儿”三字。

    她脸色登时一变,对随之从空中落下的小磨匠道:“夫君,有祸事了!”

    小磨匠愕然道:“此话怎讲?”

    聂隐娘道:“这刺客唤作‘精精儿’,出身的门派与妾身师门一般精擅刺杀之道。他还有个师兄唤作‘空空儿’,据说已有地仙之境修为。此人若是师弟身死,必然要亲来报仇。”

    小磨匠苦笑道:“似这般好处果然不易拿到,刘仆射的杀劫仍未度过,甚至将你我卷入其中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空空儿纵然成就地仙,凭你我夫妻所创的刀剑合璧之术,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第九十九章 刃作双璧合,丹成生死间

    当时聂隐娘向丈夫详细述说了关于空空儿的一些情况。

    她说此人应当与她师父是同一班辈的人物,道成金丹,剑术通神。又因其性情高傲,历来针对目标只出手一次,事若不成则远遁千里。因此自己夫妇二人只要能够拦下他这一回,便是践行前诺,助刘昌裔度过了这一次杀劫。

    两人先处置了精精儿的尸身,然后一起到书房与刘昌裔相见,说明了前后的因果。

    刘昌裔倒也豁达,听说杀劫未消,不久还会有一个更厉害的人物前来行刺,脸上也没有现出惊惶之色,只是向夫妇二人拱手说一句:“一切仰仗贤伉俪。”

    如此又过了两日,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小磨匠和聂隐娘都凭占得一丝事机,推算出空空儿来犯只在今夜,便仍如上次般请刘昌裔宿于书房,自己夫妇在院中境界。

    夜至子时,聂隐娘设下的四面纸幡忽地同时震动,却令他们只知敌人已至,却无法判断对方的方位。

    小磨匠忽地从袖中摸出那面铜镜,擎在掌中向着四周乱照。

    镜中射出一道皎如月华的白光,所照之处一切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镜中石室的玉匣内也记载了这面宝镜的祭炼之法,他依法祭炼之后,已经能够发挥宝镜的一些威能,这专破一切禁法秘技的“破禁神光”便是其一。

    “好宝贝,今夜之后,它便归俺了!”

    轻笑声中,一条身影在宝镜神光下显形,却是一个容貌颇为俊秀的白衣少年。

    笑声未毕,一柄森亮如电的短剑从掌中飞出,化作一道经天白虹,夭矫如龙向夫妇二人斩落。

    小磨匠和聂隐娘口中同时发出一声清叱,一柄漆黑如夜的短刀和一柄莹白如雪的短剑飞上空中,化作一黑一白两道光华截住对方的剑光。

    三道光华在刘府上空如龙蛇狂舞。

    空空儿尽显地仙级数的强横实力,所御剑光当空肆意纵横,疾如逸电飞虹,偏偏每一剑中蕴含的力量又都重如山岳。只需有一剑落入下方的刘府,都可轻易将偌大一座府邸夷为平地,府中的小磨匠、聂隐娘夫妇以及刘昌裔阖府上下,无一能够幸免。

    小磨匠和聂隐娘的一刀一剑则用出一路相辅相成的合击之术,黑白二色光华交织穿梭,绵密细韧如天罗地网,将对手的剑光尽数拦下。

    双方看似斗得激烈,但一攻一守之间,强弱之势已有所显现。

    小磨匠和聂隐娘之所以采取守势,实在是因为初战时浅尝辄止后,已经发现自己两人的联手合击,未必能伤得到对方;而对方的随手一剑,自己两人却万万经受不起。

    经过成亲后二十年的相互砥砺,他们的修为已经到了人仙之境的极致,只是还缺少了一点感悟和机缘,这才未能结成金丹晋升地仙之境。

    以他们夫妇的实力,施展出这一路命名为“灵犀诀”的合击之术,若是对上寻常地仙人物,绝不至于仅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若是那地仙的成色再稍差一点,他们甚至有战而胜之的可能。

    但空空儿并非寻常地仙,而是地仙之境中有数的顶尖人物。在他惊神泣鬼的可怕剑术下,小磨匠和聂隐娘能稳住守势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实已难能可贵。

    只是“久守必失”乃古今不易之理,既然已选择了“不胜”的战略,则“落败”也只在时间的早晚。

    激战良久,空空儿蓦地发出一声长笑:“两个小辈有些意思,不过俺已和你们玩得够了,这便取了你们性命罢!”

    蓦然间,他凝立虚空的身形投入自己的剑光之内。

    身剑合一之后,那剑光的速度陡然暴增。

    剑光所过之处,虚空中爆出一团白色云雾,且伴随着一声雷霆般震耳欲聋的轰鸣。

    “剑气雷音!”

    小磨匠和聂隐娘心中大惊,都想不到对方竟炼成这只存在于传说的恐怖剑术。

    空中的那一团云雾和雷声,说明对方飞剑的速度已经突破音障这一临界点。

    雷声是剑光撕裂空气时急剧震荡发出,云雾则是被剑光分开的空气急剧压缩,使得空气中的水汽随之凝结而成。

    当今之世,即使在地仙强者之中,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也是寥寥无几。只因要将飞剑运用到超过音速的程度,除了自身的修为必须足够精纯浑厚,更需要对剑术的理解和运用已臻炉火纯青之境。

    剑术一臻“剑气雷音”之境,飞剑之速是名副其实地令对手迅雷不及掩耳。往往是飞剑才动,一声剑鸣尚未入耳,剑光便已临身。

    更可怕的是因为速度快至极点,飞剑中蕴含的力量也大至极点,敌人莫说来不及反应招架,便是有什么护身手段,也绝难当得此剑一击。

    一道匹练般的剑光落处,小磨匠和聂隐娘联手布下的防线土崩瓦解。那剑光毫不凝滞地继续落下,眼看便要斩在夫妇二人的身上。

    生死一线之际,两人心头都是一片宁静,今生自有记忆以来的所有经历如浮空掠影一闪而逝,一颗心如琉璃般澄净明澈不染纤尘,登时将近年来似笼着一层迷雾般的修行前路看得明明白白。

    他们各自的丹田之内同时现出一个渺小至近乎于“无”的原点,一身人仙极致的修为如百川归海般倒卷而回,尽都融入这小小的原点之内。

    然后,在空空荡荡的丹田之中,一颗浑圆无瑕金丹无中生有凭空出现,如日月当空,朗照尘寰。

    两人体内的一切变化似乎超出了时间的概念。只到一颗金丹入腹,成就地仙道果之后,空中那一道超过声音传播速度的剑光仍未落到头顶。

    “定!”

    喝声出口,小磨匠手中的铜镜上又发一道白光。

    此光名为“定形神光”,能定世间一切有三魂七魄生灵。一照之下便将那与剑光融为一体的空空儿定在空中不能继续降落。

    “斩!”

    夫妇二人齐声再喝,各自张手一引,被空空儿一剑落下时震飞向两旁的一刀一剑各自回飞,暴涨十倍的黑白光影交错如剪,将身剑合一的空空儿一铡两段!

    “婉儿!”

    “大哥!”

    等不假思索地以刚刚晋升的地仙之力施展“灵犀诀”,合力一击斩杀空空儿这大敌之后,夫妇二人脑中宛若各自打开一扇门般,被隔绝在门后的记忆尽都恢复。

    他们本能地互相唤了一声旧日称呼,随即一起转头去看空中,却见哪里还有什么空空儿?

    在两人敏锐的目光下,只能看到两截细如纤毫的白色事物从空中飘落下来,似乎是一根从中断开的毛发。

第一百章 白猿赠果

    一只手掌从虚空中探出,将短成两截的纯白毫毛接在掌心,随即一个相貌与空空儿有四五分相像的白衣少年现出身形,带着满脸痛惜之色喝道:“你们两个小家伙,下手也忒狠了一些。俺只来得稍晚了一点,便被你们将好好的一尊化身斩灭!”

    在这少年现身的一瞬,整个世界的时间蓦地定住。除了张乾和王婉,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卷。

    “白师伯!”

    王婉看到这少年时,也顾不得与张乾详谈,急忙拖着他一起上前几步认真施礼拜见。

    “免礼免礼!”

    白衣少年哈哈一笑,手掌微动,那两截毫毛便化作一线流光飞入他袖中。

    “此次俺受阿青之托,摄取了你们的一缕神魂,在‘万丈红尘图’中历劫悟道。如今你们经二十年积累,又于生死边缘徘徊一遭,终于凝聚金丹成就地仙道果,诚为可喜!”

    此刻张乾自然知道了这白衣少年便是七大妖神之一的白猿尊者,当时再次施礼拜谢道:“前辈一番苦心造就,弟子夫妇二人没齿不忘。”

    白猿尊者坦然受了他这一礼,笑道:“俺与阿青是上千年的交情,她的弟子便与俺的弟子无异。既然说到造就,俺便造就得更彻底一些。”

    说罢,他从袖中掏摸出两个葫芦,分别放在张乾和王婉手中:“这一次紫阳真人那老牛鼻子为了借用俺这‘万丈红尘图’磨炼转世的弟子,送了两枚王母蟠桃作为‘人事’。这两枚蟠桃虽是下品,于俺而言不过聊解口腹之欲,却正适合你们目前所需。

    “你们在此图之内收获的只是成就地仙的经验,回归本体后便要立即打回原形,还要继续积蓄灵气,待到修为提升到与境界相当时,才能水到渠成地真正结成金丹。这两枚蓄积了上千年精纯灵气的蟠桃,便可以省了你们这一段大耗时日的水磨功夫。”

    张乾和王婉大喜,联袂再三向这位前辈致谢。

    白猿尊者摆了摆手道:“此次‘万丈红尘图’开启的时间将至尽头,婉儿丫头还是回你师父那边,等到你成就地仙之日,便可出山来寻这小子。去罢!”

    言毕却是不容这对刚刚恢复记忆的小夫妻稍作盘桓,举袖一挥之下,王婉便如一个纸片剪成的小人儿般飘飘荡荡地飞向远方。

    然后他却又不再着急送张乾离开,笑嘻嘻地问道:“你这小子运道却也忒好了一些,巩元方的‘轩辕镜’如何落到了你的手中?”

    “前辈见笑,说来确也是运气使然……”

    在这件事情上,张乾倒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地,当即如实述说了自己得到“轩辕镜”的经过。

    白猿尊者将脸色一正道:“此宝虽好,却也有些烫手。昔年巩元方之死颇有些蹊跷,只是俺当时不在京师,未能洞彻其中原委。近几年,俺感觉这京师里正酝酿着一场席卷天下的大风暴。以你如今的修为,若是被巩元方留下的因果牵扯进去,实在有些凶险,因此俺劝你还是早早离了这是非之地。”

    张乾心中微凛,立时想到了那位以圣僧之名誉满朝野的国师无尘,深知此言确实大有道理,认真地表示定当谨遵教诲,不日便开京师。

    白猿尊者看他如此听教听说,笑着赞了一声“孺子可教”,随后又道:“俺已先后给了你小子不少好处,这其中虽然有阿青的面子,却也是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办理。”

    张乾忙道:“前辈但有吩咐,弟子自当竭诚效劳。”

    白猿尊者先屈指掐算一番,斟酌道:“三年之后,俺要你到南海之滨,保护某人一段时间。那人的身份姓名此时尚不便透露,到时俺自有办法知会于你。”

    张乾郑重地应承道:“弟子随时恭候前辈差遣。”

    该问的已问,该说的已说,白猿尊者便也不再延误,再次一挥衣袖,将张乾的身躯也挥得远远飞出。

    仍是那间殿宇,仍是那一幅壁画,回过神来的张乾转头望向身后的老僧空空禅师,却见他正站在香案便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虽是皱纹纵横的一张老脸,但脸上的神韵于先前的白衣少年一般无二。而他先前插在炉中的那一炷线香竟只燃下去寸许长的一段。

    想到画中以小磨匠身份度过的二十载漫长岁月,他心中不免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真地分出一缕神魂到画中走了一遭,抑或只是如黄粱、南柯般的一场梦幻。

    直到将心神沉入眉心识海之内的宝镜空间,看到石室内长案上多出来的一只红皮葫芦,他才终于确定这一切并非虚幻。

    这时,同样盯着壁画出身的贾奉雉蓦地醒转,带着些迷茫的神色环顾四周,在张乾面上看了好几眼,才似终于将他认了出来,带着些惊疑不定的神色问道:“张兄,方才你在看着这壁画时,可曾有什么古怪的感觉?”

    张乾知道他在画中必然也有一番遇合,却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才能从这一场真实不虚的人生经历中有所领悟,便也没有立即点破,以免影响他的心境,当即摇头笑道:“只是一幅壁画罢了,虽然笔法精妙,却也谈不上古怪罢!”

    贾奉雉还是有些狐疑,便又去问另一边的郎忱。

    郎忱作为始作俑者,自然更不会点破其中关窍,同样装糊涂打个哈哈含混过去。

    “师父,”刚刚安抚了贾奉雉,另一边的傅清风却又带着一脸茫然之色向他问道,“方才我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语未毕,她脸上蓦地现出不可思议地惊喜神色,就地站定抬臂摆出中最后一招“抱丹归元”的架势。

    随着她双手在身前的一抱之势,张乾敏锐地感到她这具窈窕身躯内蕴藏的巨大力量向内收敛,在体内浑融圆转而成太极之像。

    “这丫头竟突破到了人仙之境,难道她也……”

    张乾又惊又喜,再一次转头望向那老僧空空,脑中立时听到了属于白猿尊者的笑声:“一只羊也是赶,三只羊也是放。俺看到这丫头恰好到了突破的关口,便顺手将她也送入‘万丈红尘图’中走了一遭。她却也当真不错,并未辜负了俺送她的这一场造化。”

第一百零一章 梦由心念起,恶因忿怨生

    众人各怀心思向白猿尊者化身的空空禅师告辞,一起离了这座“真如寺”。

    出了寺院之后,除了一个傅月池,其余几人都各有心事,已再无游玩的兴致,不约而同地提出各自回家的建议。

    大家在街上相互告辞分道扬镳后,傅月池迫不及待地问起姐姐无端端便突破了境界晋升人仙的原因。

    傅清风仍是有些茫然,说自己在那壁画上发现一个磨镜少年酷似师父后,又看到一个正在一户人家后院舞剑的少女像极了自己。惊异之下仔细去看时,恍恍惚惚便觉得身体飘向壁画之内,与那少女合二为一。

    此后,她便以那少女的身份度过了超过二十年的漫长岁月。

    说起那少女,却是前朝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便是那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花木兰。

    傅清风真切无比地经历了这位巾帼英雄的传奇一生,顶替了父亲的名额从军入伍。

    在与北方胡人长达十年的一场惨烈战争中,她披坚执锐出生尸山血海,百死余生之后,不仅将一身武道修为磨练至大成之境,突破凡人身躯的极限,超凡脱俗而成就人仙,更从一个初次杀人后吐得一塌糊涂的战场菜鸟,成长为能统帅千军屠城灭族,最受主帅信重的先锋大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待到这一场大战结束,随大军凯旋而归后,她辞谢了朝廷的一切封赏,飞骑返还故乡与亲人团聚,打开尘封已久的梳妆匣,重作旧时女儿装束。

    便在她以本来面目推开房门,看着同行十载而未能辨其雌雄的同袍们尽都惊掉下巴的一刻,整个天地陷入绝对的静止。

    在一阵恍惚之后,她已变回傅清风的身份,仍站在原地观赏墙上壁画,只是画中已经再没有那舞剑少女的身影。

    在回忆那一幕幕宛如亲历的场景时,她又惊喜地发现往日始终如隔着一层薄纱般看不真切的人仙之境竟变得清晰无比而且似乎触手可及,便下意识地尝试演化那一式尚未得要领的“抱丹归元”,结果当真便如水到渠成般收束整合了全身劲力而晋升人仙。

    傅月池听得大为艳羡,跌足叹道:“我也看了那壁画,怎地便没有姐姐你这般奇遇?否则,说不定我也能变得和姐姐一样厉害了!”

    张乾摇头笑道:“那一幅壁画虽有些来历,却也不能做到万灵万应。它正应了那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俗语。清风是专注于武道,又素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志气,所以才有如此一番遇合。换作月池你,只怕经历的便不是鼓角争鸣、刀光剑影,而是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又如何像清风一般提升实力?”

    “师父!”

    傅月池大为不满地娇嗔。

    虽然她本来便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子,心中憧憬的便是将来能够嫁一个既英俊潇洒且才华横溢的如意郎君,如书中那些才子佳人般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度过一生,但被师父当面戳破这小小心思,便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开过玩笑之后,张乾转换神色,郑重地叮嘱傅清风回家后立即闭关一段时间,除了巩固刚刚涉足的人仙境界,更重要的是消化吸收在壁画中的二十年人生阅历,那将是她供终身受用的一笔宝贵财富。

    看到师父说到了正经事,傅月池也将一点小脾气收了起来,乖乖地陪着姐姐回了家中。

    张乾自己同样回家闭关,一连七日都足不出户,肉铺的买卖也随之连停了七日。

    新主顾看到店铺门板紧闭自然便转去了别家,而那些老主顾都熟悉了这位店主与两个美女伙计动辄歇业的做派,也并未因此而大惊小怪。

    七日之后,张乾功成出关,尚未来得及开门去做生意,贾奉雉便登门造访,当面说明了自己的任命已正式下达,希望请他同赴金华之意。

    其实傅天仇先前已经委婉地表示了请他前往金华,庇护贾奉雉不受妖邪侵害的意思,而张乾也几经衡量后作出应下此事的决定。

    此决定却不仅是念及傅天仇情面。

    一来他已经从白猿尊者口中知道了贾奉雉实为紫阳真人这位元神真仙的弟子转世,答应了此事算是结下了一份善缘。

    二来又深知若要修复自己识海中那柄残破弯刃,只是坐等着那些人品够差而实力够强的“补品”自动上门,效率实在太差。

    往日他是顾虑自身实力不足而不得不如此,如今却有了几分底气主动出击。

    虽然其中的风险不可避免,但风险从来与收益并存,世间本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从张乾出得到肯定的答复,贾奉雉是大喜过望,连连致谢后自去准备走马上任的各种琐事。

    傅清风和傅月池在得知此事后,却不免为了要再次与师父分别而郁闷伤感。

    便在张乾彻底结束了那肉铺的生意,准备离京事宜之际,近来行事颇为低调的“悬鉴司”首座南山和尚已收到消息,沉思半晌后悄然出行,来到那一座虽名为慈航禅院的一处分院、却比京师任何一座寺观都更加恢弘壮丽的宝刹。

    前些时候国师无尘向隆兴帝禀奏说近日参禅略有心得,要返回南海慈航禅院本院静修一段时间。隆兴帝虽然颇为不舍这位对自己助益良多的圣僧远离,却也不便强留,只得依依不舍地恭送其离京。

    因此,南山和尚此次前来求见的并非国师,而是国师安排在京师主持这一处分院的弟子慧岸。

    对于深得国师器重的慧岸,南山和尚也不敢稍有怠慢,见面之后恭谨施礼,对这位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年纪的僧人以“师兄”相称。

    慧岸却也不见倨傲之气,以礼相还神态颇为谦和。

    一番气氛融洽的寒暄之后,两位高僧在禅房内各自坐定。

    南山和尚合十道:“师兄,贫僧此次前来仍为上次所说之事,那人即日便将离京,若再不动手,以后恐难以寻到机会!”

    慧岸神色从容,淡然道:“贫僧已经说过,此事属于私人恩怨,慈航禅院不便插手……”

    “师兄此言差矣!”南山和尚正色辩解道,“贫僧这首座之位是国师一手扶立,那人折辱贫僧,便是折损了国师的颜面。再者……贫僧近日反复思量,以为前次师兄的话颇有道理,那人敢于折辱贫僧,也是‘悬鉴司’如今实力大损的缘故,因此有意聘请贵寺的两位师兄入驻‘悬鉴司’。”

    慧岸脸上现出一抹满意的微笑,话锋也随之转换:“既是关系到师尊的颜面,贫僧确实不该坐视,便请那两位师弟以‘悬鉴司’执事的身份,听候首座的调遣罢了!”

第一百零二章 伏杀,反杀

    京郊十里长亭之内,傅天仇父女三人为贾奉雉和张乾设宴饯行。

    在酒宴之上,傅天仇向贾奉雉这位长辈婉转进言,说明了官场上或明或暗的一些规则禁忌。

    他宦海沉浮数十年,虽然自己已注定要做一辈子直臣和孤臣,素来都不需要讲究这些,却并非是不懂其中的门道。

    贾奉雉有感于这位老侄孙的一片苦心,遂将这些金玉之言字字牢记在心,并再三表达了感激之情。

    另一边张乾则在叮嘱两个弟子,交代了武道修行的一些注意事项。

    尤其是傅清风已经开始转修他新近传授的,虽然这些天张乾早将功法为她反复讲解透彻,心中总还是有些不大安稳,免不得将其中最要紧的一些关节再三强调了一番。

    酒尽宴阑,终到别离之时。

    在两个弟子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张乾于贾奉雉辞了傅天仇,一起出长亭登程上路。

    因为贾奉雉还需绕路归乡去接家眷一起上任,故此张乾已向他说明自己将先赴金华打个前站兼摸一摸虚实。

    两人同行十多里路程后,在一处岔路口分道扬镳。

    只剩下自己孤身赶路之后,张乾便弃了大路,转以陆地飞腾之法在荒僻山野飞掠。

    以他如今的修为,虽然未能如地仙般乘风排云或驾驭法器飞行,但借着林木山岩于十数丈高空一掠百丈,实已与飞行相差不大。

    须臾之间,他的人已在百里之外。

    “南无阿弥陀佛!”

    蓦然间,一声宏亮佛号震荡荒野,使得山石林木瑟瑟而抖,石屑木叶扑簌簌落下。

    一个须眉皆白、身披袈裟的老僧,手中拄一柄蟠龙禅杖横在前方。

    张乾倏地停住飞掠的身形,脸上带着似笑非笑地神色,向着那老僧拱手道:“张某何其有缘,竟在在荒野巧遇南山首座!”

    南山和尚单掌立于身前,沉声道:“此非巧遇,而是贫僧特意在此等候张施主。施主不合纵放了一对以色相魅惑男子的妖狐,如今需要随贫僧回‘悬鉴司’说明情由。还请施主交出随身的一应兵刃法器,并自缚双手。”

    张乾目中隐现寒芒,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落在南山和尚的身后,化作一个圆肥白衣少年的形象,与张乾隐隐形成夹击之势:“老贼秃,你要寻张大哥晦气,却要问我石清虚的这双拳头答不答应!”

    南山和尚却似早有预料,摇头叹道:“施主果然仍欲恃强抗法,此举实为自误!”

    一语方毕,又有两条身影在石清虚化身的身后凭空出现,却是两个身着白色僧袍的中年僧人。

    一个体型高瘦,双目狭长,神色阴鸷;

    一个身躯肥胖,两眼如豆,满面笑容。

    “贫僧慧珠,身边这位是敝师兄慧舍,如今忝为‘悬鉴司’执事。首座南山禅师有命,请两位施主束手就擒,随我等回‘悬鉴司’听候处置!”

    听得那胖和尚这句话后,石清虚化身转回身来,双目陡然射出寸许长白光,在两僧身上来回打量了半晌,冷哼一声道:“一条白花长蛇,一只人面蜘蛛,分明是两只妖怪,却来冒充佛门高僧。南山贼秃与你等为伍,还有何面目作甚‘悬鉴司’首座!”

    被人当面揭穿本来面目,那慧珠和尚却不着恼,仍笑呵呵地道:“小施主休要误会,我们师兄弟虽然身为异类,却早被国师无尘圣僧以无上佛法点化,实是真真地皈依了佛门,做了慈航禅院的两个护法弟子。此事所知者甚众,小施主却不可胡乱攀诬,平白污了南山禅师清名。”

    佛门中人果然最善舌辩之能,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石清虚化身登时语塞。

    虽然已感应到那两个僧人都有结丹妖王级数的实力,张乾这本尊倒仍是从容不迫,转而向南山和尚问道:“首座此来,可曾知会了‘悬鉴司’中的其他人?”

    南山和尚油然道:“施主不必指望焦螟他们会来援手了,贫僧此行极为隐秘,‘悬鉴司’上下绝无一人知晓。”

    张乾的脸上忽地现出一抹古怪笑容:“如此……甚好!”

    一言甫毕,他双手飞速结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印诀,青、黄、赤、白、黑五色流光从指间飞射而出,化为五座高约丈余的微型山岳,青、赤、白、黑四座小山分别在东、南、西、北四方落地生根,土黄色小山则悬浮在百丈高空。

    “镇!”

    张乾口中暴喝,俯身将五色光华笼罩的双手狠狠按在地面上。

    随着他双手一按,那五座小山同时光华大盛。

    身处在五色光华笼罩的空间之内,南山、慧舍、慧珠陡然感觉自身的重量似是暴增了数十倍,压得自己动转不灵举步维艰。

    “看打!”

    石清虚化身同样俯身用双手在地上一按,随着之后的向上一提之势,竟从地下扯出一条完全有土石凝练压缩而成、通体闪烁着土黄色光华,碗口粗细丈半长短的大棒,抡出一个狂暴无比的“横扫千军”之式,向着对面的慧舍、慧珠二僧拦腰便砸。

    重炼后的“无间刀”凭空出现在张乾本尊手中,人刀合一化作一道黑色光影,发出一声震荡和积压空气,发出隐隐低沉雷鸣,只一闪便到了南山和尚面前。

    这一刀的速度和力量,赫然已经有了“万丈红尘图”中那空空儿“剑气雷音”绝技的三分神韵。

    “地仙!”

    南山和尚失声惊呼,实在不敢置信也无从想象对方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结成金丹证就地仙道果。

    但此时也容不得他仔细推想其中缘由,感受到那刀光中蕴含的无匹锋锐与森冷杀气,他急忙勉力挣脱“五岳真形图”的镇压之力,将手中的蟠龙禅杖抛在空中。

    那禅杖在空中一下翻滚,霎时化作一条五爪金龙,昂首长吟中迎向刀光。

    这柄禅杖是南山和尚精心锻造的法器,与“大威天龙法”配合使用,威力顿时暴涨。

    黑色刀光与金龙相触的瞬间,忽地宛如灵动无比的游鱼般贴着金龙的身躯极速游动起来。

    锋锐无匹的刀气如屠牛宰羊般,将灵气与符咒具现的龙鳞、龙肉、龙筋、龙骨一片片剥离、分割,重新化为无主灵气散逸消弭。

    转眼间,那金龙变回一根光秃秃的棍子本体,颓然无力地跌落尘埃。

    在南山和尚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黑色刀光再闪,从他颈间一掠而过。

    眉心识海内的残破弯刃传来一下久违的震颤,瞬间将南山和尚的神魂及一身修为吞个干净。

第一百零三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南山和尚自以为此次针对张乾的算计极为隐秘,又请来慈航禅院的两大高手助阵,即使张乾身边有那唤作“石清虚”的神秘少年,也有足够的力量将两者一起诛灭。

    他怎都想不到张乾不仅在“万丈红尘图”中获得了晋升地仙的宝贵经验,更借助白猿尊者赠送的一枚蟠桃,在闭关七日后成功地将这份经验转化做实实在在的修为。

    因为事先用“五岳真形图”设下禁止,所以他这一次结成金丹的过程悄无声息。

    证位地仙之后,张乾在“万丈红尘图”中学到的“九玄六壬神数”也大有进境,在离京前偶然心有所感卜算一卦,当时便得知有人要在途中对自己不利。

    结合来京后的经历再详细推演一番,最终确定此事当应在吃了大亏后隐忍多日的“悬鉴司”首座南山和尚身上。

    张乾清楚南山和尚既然敢对自己出手,必然是请来自认足够厉害的强援,而且那强援多半便来自支持他上位的慈航禅院。自己纵是晋升地仙,又有地仙实力的化身石清虚,也不敢说便能稳胜对方。

    此次的获胜之机,当只在有心算无心之上——对方以为是在算计自己,却不知是自己在算计他们。

    虽说主动避开让对方埋伏落空也是一个办法,但张乾并不打算如此做。

    他料定了南山和尚做此阴私之事,必然是偷偷摸摸进行,便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将这主动送上门的祸根就此剪除。

    如今尘埃落地,双方的这一番互相算计,终究是张乾计高一筹。

    他以突然爆发的地仙实力,驭使重炼后的“无间刀”,借鉴了从与空空儿一战中偷学道的一点“剑气雷音”之术的窍门,将“无厚入有间刀法”的威力演化至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之巅,一合之间将身陷《五岳真形图》禁制之内,难以发挥全部实力的南山和尚斩于刀下。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当南山和尚一具失去神魂与修为的尸身颓然摔倒之时,石清虚化身那石破天惊的一棒才堪堪砸到慧舍、慧珠两僧身前。

    虽然眼见得南山和尚在张乾刀下授首,慧舍和慧珠却来不及表示一点或真或假的悲愤之情。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两僧身后同时现出一尊金刚护法的虚影,手中则各擎了一柄金刚降魔杵,交叉拦截那一条拦腰砸来的大棒。

    他们慈航禅院护法弟子的身份倒也并非是挂羊头卖狗肉,这一式“金刚伏魔神通”的法门甚见功力,显然都下过一番苦功修行。

    一声轰然巨响,两尊金刚护法虚影如琉璃般破碎,两柄千锤百炼的佛宝护法神兵弯成弓形,两位结丹妖王一起踉跄后退。

    张乾的这具化身以先天元胎的禀赋,修行道祖所创“浑天斗胜诀”,单以战力而论,便是如今证就地仙的本尊也还逊色一筹。

    慧舍与慧珠跟脚不及、修行的功法不及,又都是半路出家功力不纯,偏偏还陷在张乾本尊所布《五岳真形图》禁制之内,本身力量大受压制。

    综合衡量双方实力及消长之势,有此结果却也并不奇怪。

    石清虚化身口中发出一声长笑,圆肥身躯灵巧无比的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飞临慧珠上空,土黄色大棒高举过顶,其势直如不周倾颓,向着下面那一颗浑圆锃亮的光头轰隆隆砸落。

    慧珠大骇之下急忙弃了已不堪使用的降魔杵,强忍着手臂断折般的剧痛向空中一样,一团晶光从袖中飞出倏地在空中延展开来,化作一面由手指粗细半透明软索彼此勾连交织结成的一面八角形罗网,将他全身笼在其中。

    此网名为“八极天罗”,其实便是用他本体所吐蛛丝结成的一面蛛网。蛛丝本就极其坚韧,经过数百年祭炼之后更近乎不可摧毁,或护持自身,或擒拿敌人,或收缴法器,端地妙用无穷。

    一旁的慧舍则张口喷出一蓬五彩斑斓如锦如霞的细碎晶砂,裹在一团狂风之中,斜刺里向着石清虚化身劈头盖脸,行的却是围魏救赵之策。

    这一蓬晶砂唤作“落魂砂”,每一颗都是采金精炼制,边角锐利如刀剑锋芒。最厉害的则是经过他本体所具毒液浸泡祭炼后,人只要稍稍擦破点皮,立时便要融作一摊血水。

    此刻张乾却已在空中现出了身形,急将衣袖一张喝一声“收!”阴阳二气流转之间,已用出了“袖里乾坤”神通。

    以他如今的地仙修为,总算能多少发展现出一些这门神通的真正威力。

    随着那充气般鼓胀起来的衣袖在空中一抄一兜,霎时将漫空五彩晶砂一网打尽,并未遗漏一星半颗。

    “这是‘袖里乾坤’!”

    慧舍眼力不凡,在张乾毫无保留全力施为的情形下,当时便认出这绝非修行界流传的那些大路货色,而是“悬鉴司”已故首座巩元方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正宗“袖里乾坤”。

    张乾既然做了将事情做绝的决定,原也存了底牌尽出的打算,“轩辕镜”凭空出现在掌中,在慧舍更加惊骇的目光中,擎在头顶向着下方一晃。

    一道皎洁晶莹的“冰魄神光”从镜面中喷薄而出,如朗月当空倾泻下如水月华,铺天盖地般将慧舍、慧珠两僧连同空中那面“八极天罗”尽都笼在其中。

    无穷无尽的彻骨寒气,霎时在两僧体表和罗网的表面凝成一片洁白冰霜。

    石清虚化身的一棒终于落下,先是被寒气冻得既硬且脆,不复半点蛛丝坚韧之性的罗网哗得粉碎,然后是慧珠一颗覆盖了一层白霜的光头啪得爆开,红白之物肆意飞溅,绚烂如万朵桃花开放。

    “你敢……”

    全身被“冰魄神光”极寒封冻的慧舍唇齿微动挣扎着吐出两个字来。

    张乾冷哼一声:“若你们那主子尚在京师,某确实不敢。只可惜……”

    一语未毕,“无间刀”脱手飞出,化作一道乌光绕着对方颈项转了个圈子。

    刀光回转时,慧舍的一颗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

    眉心识海在的残破弯刃连震了两震,以张乾本尊及化身为媒介,将这两头结丹妖王的修为和神魂尽都吞噬。

    今日这饥渴已久的神秘宝贝可算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连得三份大补食物之后,表面密布的裂纹接连修复了十二条,同时继《五岳真形图》之后,将另一门功法直接传入张乾的脑中,其名为《三界混元总摄万御真法》。

    张乾先没有去浏览那功法的内容,手中提着“无间刀”走向地上那一条水桶粗巨蛇和一只马车般大小蜘蛛的残尸。

    这等妖王尸身,便是失去了神魂与修为,也同样浑身是宝价值不可估量。

    上次斩杀金龙大王之后,因为其背后的龙族势力,不得不忍痛放弃收割战利品的机会。

    这一次他却定要将两具妖尸炮制个干净,否则也枉担了这屠户的身份。

第一百零四章 金丹三灾,元神九劫

    如今张乾的眼界已随着修为提升了不少,在两具失去修为和神魂的妖尸上,能够入眼并收取的只是最精华的一小部分。

    慧珠的蛛网法器已经被张乾与化身联手粉碎,他收获的便只有蜘蛛腹内的丝囊三对、坚固如盾的背甲一块、连毒腺在内的螯牙一对。

    慧舍的法器“落魂砂”已经被张乾用“袖里乾坤”收走,尸身又贡献了柔韧鳞甲一张、屈伸如意的脊骨一条、同样连接毒腺的蛇牙一对。

    将这些战利品都收入“轩辕镜”内的石室后,张乾捧镜放出销铁熔金的“离精神光”,将两妖的残尸烧个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善始善终地完成了毁尸灭迹的手续,他才拍拍手撤掉除了镇压封禁也有隔绝内外声光气机效果的《五岳真形图》,施施然继续赶路。

    图谋不轨的对头已经被自己反过来坑死,张乾便也不用再掩饰地仙修为,直接祭起“无间刀”,用出驭刃飞行的手段腾空向东南方向疾飞而去。

    风驰电掣之间,张乾忽地心有所感,在空中定住身形转头观看,顿见一道流光斜刺里破空而来。

    他探手望空一抓,那流光当时落入掌心,化作一柄用符纸折叠而成的三寸长小剑。

    这“符剑传书”之术,是张乾和王婉在“万丈红尘图”中共同研创的法门之一,以“灵犀诀”为引,纵使在千里之外也能寻到彼此传递消息。

    张乾将符纸展开,指尖凝聚一丝灵气勾勒了一个颇为复杂的符印烙在上面,原本空白的符纸背面立时现出数行娟秀字迹。

    王婉这封书信言简意赅,说的是自己结下的闺中密友薛锦瑟将要渡三灾之中的“阴火之灾”。

    以薛锦瑟的积累,要渡过此灾本也不难。

    只是近来正有冥界的一方势力盯上了她的“给孤园”,常怀吞并之意。

    等到她渡灾之后,必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对方定然会趁虚而入。

    为了抵御外侮,护得自己及“给孤园”一众阴魂的安宁,薛锦瑟已经发书邀请了几位要好的朋友前去助战,张乾夫妇二人具在应邀之列。

    只是王婉虽也借助白猿尊者赠送的一枚蟠桃晋升地仙,却还要随师父阿青学习几路更高深的剑术,一时尚无暇分身,便将此事全权委托给张乾。

    张乾看罢符书,自语叹道:“锦瑟确实不愧为婉儿她们那小小闺蜜团中的大姐,居然已经要渡三灾中的第二灾了。”

    世间修行之道,最终所求的皆是跳出生死轮回而长生不灭。

    若要成就长生,便须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也因此而为天地所忌。

    不管是人类抑或是妖族,一旦修行到结丹之境,起步便可获得底线为五百年的悠长寿命。若是化生出元神或妖灵,理论上已是驻颜长生,与天地同寿。

    然而冥冥之中的天地意志最是平衡无私,绝不会放过这等损造化而补自身的窃贼之辈,故此降下三灾九劫以做惩戒。

    “三灾”对应的是结丹之境,只要你的修为突破了某个临界点,立时便会有一重灾劫降下。第一重为“雷灾”,有雷霆从天而降,毁形灭体;第二重为“火灾”,有阴火从足底涌泉烧起,焚肉灼骨;第三重为“风灾”,有赑风从头顶卤门吹入,销魂蚀魄。

    妖族的修行法门大多较人类霸道直接,若说人类是“窃取”天地灵机,则妖族便近乎于“掠夺”,因此那天地意志也对其格外“偏爱”,使得妖族雷灾都在结丹成功的一瞬及时降临,丝毫不留缓冲的余地。

    这“三灾”虽然凶险无比,终究还是有迹可循。只要肯下功夫用心思,总能够找到应付的方法。而对应元神或妖灵之境的“九劫”便完全无从琢磨了。

    自有修行之道以来,结成元神或妖灵的真仙、妖神,所遇的劫数俱都千奇百怪各不相同,降临的时间也便根本没有规律可循。

    至于能否渡过一次又一次似是专门针对自己而发生的劫难,依靠人品和运气,实在要多过依靠实力。

    薛锦瑟出身龙族,禀赋得天独厚,也更加为天地所不容,因而降临的灾劫比寻常妖族更加厉害。以其修行得年限而言,能够如此快便要渡过三灾之二,可算是殊为难得。

    王婉性子清冷,平生便只结交了薛锦瑟和刘辛夷这两位密友,彼此互称姐妹情谊甚笃。

    如今既得知了薛锦瑟这位大姨姐既临天灾又遭人祸,张乾自也没有坐视的道理,反正贾奉雉回乡去接家眷,要辗转赶到金华还有一段时间,自己尽可先料理了这件事情。

    心中迅速做了决定之后,他在空中调整了一下方向,先往沂水县城的方向飞去。

    路上无话,等到了沂水县城外选个无人的僻静之所降落下来,张乾步行来到城内的一处宽敞宅院,走上门首拍打门环叫道:“赵大哥可在家中,小弟张乾来访!”

    此处却是赵汉与刘辛夷夫妇二人的宅邸,往日他也曾与妻子一起来拜访过几回。

    不多时府门打开,却是赵汉亲自出来迎接。

    从各自妻子那边轮起,他们却算是连襟的关系,彼此叙礼寒暄之后,赵汉将张乾请到府中落座相待。

    张乾问起刘辛夷时,赵汉不出意料地回答说已经先赶去了“给孤园”。

    刘辛夷与薛锦瑟都在沂水,虽然一处阳世一处冥府,却也算是比邻而居。如今薛锦瑟有事,她自然最先得到消息,也必然要出手援助。

    自从当初一别,张乾和王婉夫妇是得了阿青和白猿尊者两位大能的提携,双双结丹踏入地仙之境。

    刘辛夷虽然身怀吕祖传承,终究只是自己一步步修行,后来还要分心引导赵汉踏上修行之路,因此至今仍徘徊于人仙之境。

    薛锦瑟面临的是地仙级数的威胁,刘辛夷以人仙修为,仍毫不迟疑地投身其中,足见闺蜜之间的义气。

    当然,仅从昔日的“阴阳无极丹”,便可知晓得她必然不缺护身手段,其实力倒也未可以寻常人仙视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294/ 第一时间欣赏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 作者:浮槎客所写的《聊斋之屠仙记》为转载作品,聊斋之屠仙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聊斋之屠仙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聊斋之屠仙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聊斋之屠仙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聊斋之屠仙记介绍:
上联:进白刀,出红刀,手底无遗类;
下联:杀畜生,济众生,心中有慈悲。
横批:功德无量张屠夫聊斋之屠仙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之屠仙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