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叶安的基本盘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所以在很大程度上选择眼前的利益,不希望做出改变以确保当下的利益不会受损。
曹家是东京权贵在河西的代表人物,他们也非是从一开始便看好叶安,但却一直都知道两边下注,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就导致了他们在选择时的偏向性,大宋强大以及东京城能给他们带来更多利益时,他们就选择东京城,而河西强大的时候他们又会默默的在河西投资。
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河西会如此强大,更没想到叶安居然有迁都的决心。
在他们眼中,凉州府就是河西的国都,虽然大政府在官方上一直都把这里作为河西首府来看待,但在这里人眼里叶安与李元昊并没有区别。
甚至于有些人认为叶安与老赵家也没有区别,会像赵宋天家一样向他们这些权贵之家妥协,不敢擅动他们在凉州府的利益。
可事实上叶安迁与秦慕慕决心迁都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把这些东京权贵从自己的首府连根拔除,甚至让他们难以再把手伸到兴庆府祸害河西的官制。
这些人依靠在河西的影响力不断的吸收人才为自己所用,甚至开始收买河西的官员培植自己的势力,这是叶安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河西不是大宋,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的经营当然不是为了让河西变成大宋一样的体制。
从一开始他便把河西的体制所确立,不光给予百姓更公平的上升通道,甚至连教育都做到了相对公平,而这一点是恰恰是大宋所无法做到的。
为何要把河西的首府从凉州城搬迁到兴庆府?还不就是为了对付这些不断根深蒂固的权贵势力,他们想要选边站,又不想彻底“一边倒”。
对付这些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逼迫他们选择,要么彻底成为河西的一部分,不然就别想着在河西赚钱又想表明自己大宋忠诚的立场,这种人很无耻。
都到了这种程度,曹家已经不在他的“优待”范围之内了,现在的他并不需要曹家在河西投入什么,相反而是曹家离不开河西。
其他的东京权贵之家也是一样,叶安不会在意他们的抗议,因为这些人最怕的就是暴力机器的运作,真要惹怒了河西,不光百姓的口水会淹没他们,舆论的战场会剿灭他们,就连凉州府的守备也会将他们物理毁灭。
这才是河西最可怕的地方,现在还没到动用暴力机器的时候,但舆论上已经开始一面倒的对他们进行施压,尤其是河西的报纸将这些权贵之家的背景扒出来之后,这些人已经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
无数的事实证明在河西失去民心的下场,报纸从来都是掌握在大政府手中的,无论是河西还是东京城都一样,只不过眼下这个时代的官僚并不重视这些,或者说他们从未经历过。
范仲淹改革的失败意味着大宋的官僚制度重新回到了以前,既然连他都不可能成功,那后来者就更没有成功的可能。
孙瘸子带着无限遗憾走了,他的说服行动并没有成功,而曹家即将发动对叶安的报复,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走的时候在叶安的桌子上留下一封信,信中是来自曹仪的亲笔,这意味着叶安随时都能把这封信送给大宋朝廷,然后让曹家彻彻底底的从东京权贵中被剔除。
但叶安却只能苦笑着把看完的信烧掉,曹仪这是在故意为之,一旦自己真的这么做了,那也就意味着鱼死网破,一点退路都不可能留,这是在反将一军啊!
不过这么些年,曹仪显然也进步了,曹家百年基业,数代效忠赵宋,现在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只能说曹家早已不复当年,就算他执掌镇戎军贵为外戚,也依旧难逃被天家猜忌的命运。
曹皇后是曹家最大的底牌了,所以叶安不认为他们会和自己做对。
但很快他就被打脸了,凉州府传来消息,曹家与其他东京权贵之家派人在凉州府闹事,这一次不同上一次的抗议,而是真的动手破坏凉州府的商业运行。
大量的货物被他们所收购囤积,同时花钱收买人心,以高价招聘工人到他们的工厂中做事,每个月五贯钱的价格足以让绝大多数的人动心。
即便是大政府筹措到运往兴庆府的物资也被他们所抢购,兴庆府需要铁器,需要粮食,需要棉衣,毛衣,甚至需要的茶叶瓷器等等皆被他们所提前抢购。
一个曹家不足以在河西做到垄断,但一群和曹家差不多的权贵之家就能大肆采购货物!
大政府的方针从来都是把官府所需用来惠及百姓,故而所需物资尽量从市面上去购买,如此一来便能带动市场,同时还能给商贾,百姓获利。
大大小小的工厂建设起来也就有了招工的基础,百姓有了活计做也就不会想着其他事而专心过日子。
现在,东京权贵之家一边高价招工,一边大量采购,如此一来在短期内那些小工厂有订单却没有熟练工可用,大政府需要物资却没有地方买,就算是曹家等商号愿意售卖,价格也是高的吓死人。
秦慕慕来信说要派人把曹家等东京权贵之家的商号铺面统统查抄!但叶安并不在意,先是去信让秦慕慕安心的静观其变,然后便向柳永去信,让他在新疆府筹措物资。
虽然从新疆府到兴庆府之间的距离远超凉州府,但最少有物资可以抵达,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且新疆府与兴庆府之间最重要的城池黑水城也在河西的掌控之下,并且还当一座坚城来经营的,这就要更为方便。
至于曹家等东京权贵之家,谢灵均并没有想用强攻的方式让他们妥协或是屈服,人家并没有采用暴力的手段,那自己也不能用,至于经济上的较量,那便有些可笑了。
是,大政府往往从市面上采购物资,但这并不意味着本身就一点存于和积蓄也没有,事实恰恰相反,大政府不光有钱,还有着充沛的物资。
因为在河西无论什么产业几乎都有官营买卖在其中,官营的工厂更是数不胜数,叶安早就做到了政府垄断的地步,想要和一个暴力机器抗衡,只能说曹家和那些东京权贵之家太过天真。
河西从来都不是赵宋,河西当初靠的是普惠商号起家,就算是最后把普惠商号交给了大宋朝廷,但也只是东京城的部份,河西的普惠商号早已改成官营买卖下的各大工厂,这些人才是叶安与凉州府的基本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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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吐血的曹仪
囤积货物,哄抬物价,阻挠大政府的物资采购和供应,这已经是在践踏河西的底线,大政府的官员甚至建议直接对这些商号进行查封,强制收购,但书信去了兴庆府却被叶安所拒绝。
对付这些人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若是用暴力逼迫,那结果便只会让河西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用破产。
百姓们不会在意大政府的解释,他们只会看到河西动用官权来打压曹家以及那些来自东京城的商号,让他们得到的“高薪”工作机会化为泡影,让那些高价出售货物的小商贾觉得是河西官府挡了他们的财路。
这时候叶安怎么会让他们得逞?能在搬迁大政府之前让河西的经济再稳定一波,这样的好事和冤种上哪找?!
既然他们喜欢慷慨的以高价招收工人,以高价收购寻常物资,那就让他们把钱花个够,也正好利用这次机会调控一下市面上流通的河西官钞货币量。
经济是门大学问,大宋到现在都玩不明白,而河西已经能够从容的应对眼下的经济模式,甚至一部分大学中的学生都能对河西经济运行的规律侃侃而谈。
至于曹家和那些东京权贵之家雇佣他们这一点,几乎是毫无可能,因为这些权贵之家之相信自己从东京城派来的人,雇佣河西的学者对他们来说就是引狼入室。
古板,不知变通,怀疑河西的一切,这就是他们的处事风格,在他们看来收割百姓的最佳方式依旧是保持东京城的模式,就算是遵守河西的规则也仅仅是为了继续在河西收割百姓。
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形成一种模式,无论是在东京城还是在凉州府都是这样,就算是河西的官制不同,他们也千方百计的想要渗透,想要做到和东京城一样的官商勾结。
只要是不涉及要害的,叶安并不会第一时间让人大政府或是监察司进行干预,原因很简单,有时候地方的上发展就需要这种模式才能顺利推进。
叶安不是在养猪,杀猪,相反而是在让这些勤劳的“蚂蚁”帮助河西的发展,待他们完成了河西的商业建设和良性竞争后,也就可有可无了。
习惯了河西商业模式的商号一旦去往东京城,那必会变本加厉的开始博学百姓,因为大宋可没有什么最低工资,也没有什么价格限制和生活物资调控审查。
这些东西的存在即保证了河西的安定,又能让商贾与商贾之间进行合作,可到了东京城……,没有约束的资本必会如脱缰的野马。
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对于叶安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有最大的底牌,属于大政府旗下的官营买卖!
那些都是他和秦慕慕按照国有制度建设的,属于河西的资产,也可以说是属于河西百姓的资产,在铜铁等金属制品以及粮食,棉毛纺织,食品安全等等诸多方面都有涉足。
相当于后世的集中物资储备,为的就是在战前打造好紧急应对体制,同时调控市场物价,在物价低时大量收购以提高物价,稳定百姓的收入,在物价高时放出物资降低物价,使得百姓手中的钱不会急速贬值。
而大宋却没有这一点的考量,所以东京交钞的价格波动极大,以至于现在部份百姓都不愿使用,也逼得大宋朝廷下令必须以交钞缴纳部份税收才能稳定住东京交钞的价格。
只不过这样做的代价还是杯水车薪,货币除非以金银为本位,否则只能用信心来稳定它的价值,大宋没办法做到金本位或是银本位交钞,所以只能依靠官府的强制力来运行。
虽然能短时间稳定住货币价格,可时日长了必会受到反噬,或者说恶化的征兆已经出现,因为来自锐士台的消息,大宋的部份厢军已经开始用交钞代替粮饷了。
河西的应对措施很快启动,这要得益于高效的政府体系运作,在受到叶安命令的第一时间,各大仓储开始向外放货,并报备大政府的商贸司。
而河西各所大学专攻经济方面的学子和教授也出现在大政府制定计划,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没有兵甲,没有火药,但却异常残酷。
河西大政府在叶安的授意下成立了专门的经济战,贸易战机构名曰“经贸枢”,这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最为健全的经贸战争指挥部。
随着各大官营买卖的仓储开放,市场上的货物立刻变得充沛起来,原本的潺潺溪流变成了大江大河,任由曹家和东京权贵的收购也难以堵住。
粮食他们收多少市面上就会出现多少,源源不断,而其他物资更是大量涌现,要知道物价可比粮价要贵一些,单独家庭需要自然是以量少为主,可若是大规模采购,就必须花费重金。
采购粮食需要仓库存储,而采购货物同样也需要仓储的配合,市面上的物价,粮价一直维持在原本差不多的水平,这就让原本打算囤货奇居的东京权贵们难以提价。
更可怕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河西官府还有多少的物资会投放进市场,仿佛一个无底洞般,无论投入多少的钱财都难以把市面上的粮食和货物购买一空。
终于,曹家发现了不对劲,再这么下去就算不断的收购把曹家的家底掏空也难以出现他们期望的市场环境,如果他们知道什么是市场环境的话……
不光曹家发现了不对劲,就连那些东京权贵之家派驻在何地的掌柜们也发现了不对劲,一开始还喊着“团结一心,共襄盛举”的他们发现,不光市面上的物资充沛,就连兴庆府所需的物资和粮食都在有条不紊的从凉州府向外运输,这简直是雷霆一击,劈的他们外焦里嫩。
曹家所描绘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出现,他们的抗争此时显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
问题是真金白银花出去后,没有半点效果,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收购的货物和粮食若是以平价卖出,他们必然要亏损一大笔钱,但若是不卖,价格一天一天的往下走……
就仿佛脖子上勒上了一条套索,越嘞越紧,越嘞便越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随着石家最先崩溃,开始大量低价出卖货物开始,所谓的威胁便如同沙塔一般开始土崩瓦解,可笑的就像一场闹剧。
当然,大量出货也会对河西的经济产生负面的影响,尤其是那些河西本土商业必定会被低廉的价格冲击到倒闭,这时候大政府再次出手,以低于当初售卖货物价格的五成半收购这些货物。
并且每日还在不断降低,那些来自东京权贵之家的掌柜除了无奈妥协之外别无他法,因为货物太多,除了官府之外根本就没有人能吃的下,他们同样也知道不断降价的后果是什么。
要么便是在仓库里烂掉,要么便卖给河西官府,根本没得选!
一来二去,除了河西市面上的物价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波动外,河西官营买卖不光去了库存,还在一倒一买之间赚了大量钱财。
曹家更是更为东京权贵所厌恶的存在,已经没人愿意再听曹家的调遣,就算他们还囤积货物坚持不卖结果还是一样……
为了再给这些人的内部增加矛盾,经贸枢的官员亲自去往曹家,以高于当下市场价的价格购买了曹家的所有存货,曹家的掌柜幸福的快要晕倒,因为一旦如此曹家便是唯一的受益者,就算赚的少也是赚了。
没等曹家的信件抵达,他便自作主张的卖掉货物,于是曹家再也没办法把自己从河西摘干净……
“曹仪在得知消息后,在会州城大营中冲着西面大骂自家掌柜愚蠢,要将其扒皮抽筋外,也大骂侯爷您俩个时辰……最后吐血晕倒!”
“嗯,不错,这口血吐的极好,既让自己显得无辜,又显悲情……至少官家看在曹皇后以及他这口血的面子上,暂且能放过他,我也不敢对曹家赶尽杀绝!”
叶安在听完丁小乙的汇报后笑眯眯的给出最精准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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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不得安生
随着河西那些反对的声音消失,大政府的搬迁工作也在加速推进,在这个时代,政治中心的迁移同样也会伴随着文化与经济中心的迁移,但凉州府作为河西经济重镇的地位并不会随着大政府的搬迁而随之降低,反而因为其独特的地理环境,而成为河西的另一座重镇。
河西的百姓也不再是只知埋头苦干的汉家百姓,相反他们更具有传统汉家百姓所不具备的智慧,不是说他们比传统汉家百姓聪明多少,而是他们有识字读书的机会。
这是叶安与秦慕慕一直以来在河西坚持做的事,虽然开启民智对于官府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但相较于传统的汉家王朝来说,在河西推行教育和扫盲工作利大于弊。
封建王朝最怕的便是底层百姓的意识觉醒,对于帝王和士大夫阶级来说,上升的通道只有科举一途,官员是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存在,所以当皇帝把官权利握在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俯首称臣。
可在河西却不是这样,因为这里没有皇帝,官员也被定义为百姓的公仆,虽然依旧手握权力区别于百姓,但他们却在相对成熟的监督机制下不敢肆意妄为,也是因为河西在发展初期的缘故,年轻的官员居多,更多时候在想着一展胸中抱负,少了很多大宋朝堂上的苟且。
百姓不光可以通过考试来成为公务员,还可以通过学习来获得技术,成为河西各种各样的职业的人,这些人中有学医的,有学格物的,有学警察的,以及进入军校的等等。
百姓们的上升通道再次被扩展,内部矛盾也就自然而然的被缩小,工厂,商铺林立的河西在不断的加快城市化进城,而城外的农人数量也在不断的增加!
这些农人来自何处?
当然是来自河西以外地方的百姓,有宋人,归附的党项人,回鹘人,以及契丹人,对于接纳人口这件事河西一项是持开放政策的,并且一视同仁,不断的进行文化大同。
所有人都在学习官话,以洛阳官话为基础,再将一部分大众口语加入其中形成一套属于河西的官话体制,只要是来河西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学会这里的话。
只有会说河西官话,才有能力同旁人无障碍的交流,当大家都说着一样的话,孩子也去往河西的学校中同他人一样学习同样的内容后,一代人或许有点短,但两代,三代人之后,什么回鹘人,党项人,契丹人统统都会消失在河西的土地上,所有人都变成了河西人。
当迎面而来的风不再带有寒意时,北方的冬天才算刚刚过去,而此时河西对西夏发动的战争已经开始收尾,没人希望这场战争再继续下去,就连叶安自己都不再想着剿灭李元昊,留着他要远比消灭他来的有意义。
春暖花开的时候,河套的大地上也在不断的出现绿色,这股生机勃勃的颜色正沿着黄河两岸迅速向四周蔓延,春天就是要生机勃勃,它不会因这篇土地上的统治者出现变化而变化,当然也不会因为这里的人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改变。
但党项的牧民们却对河西的统治出现了不满情绪,原因很简单,大政府下了政令,不再允许他们去往传统的牧场进行放牧,这是党项人的底线却被大政府的一纸公文给打破。
自从河西大政府任命张元为知府开始重建兴庆府后,党项人对河西的统治一直都是满意的,有些地方甚至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但现在,一纸公文便断了他们传统放牧的牧区,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
于是兴庆府的党项人便开始躁动,一些读过书的河西移民劝他们稍安勿躁,大政府不会不知道党项人在春天到来后需要放牧,也不会忽略这种小事,毕竟河西官府占着牧场也毫无用处不是?
河西的放牧之地少啦?!会贪图河套这片的牧区?!
但可惜的是已经上头的党项人根本听不进劝,在他们眼中牧区比什么都重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允许染指他们的牧区,因为牛羊和马匹就是他们的全部,无论大政府给出多少钱财,派人解释多少次,他们也不愿妥协,就是要去往放牧!
本以为是小事,没想到最后竟在有心人的谋划下,演变成了一场动荡,党项人并没有完全接受河西的思想改造,或者说时间还远远没有达到,在这种情况下一部分思想简单的党项人就被流言蜚语所忽悠,带着刀子便前往兴庆府的大政府讨要说法。
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门口哨兵的警觉,一面派人去往大政府中奏报,一面拉响了门前的警铃,随着清脆的铜铃声响起,大政府高大的围墙上立刻涌出无数手持火枪的士兵。
毕竟是党项人的故土,将大政府迁到兴庆府后,无论是叶安还是河西的高级官员都一致认为需要加强警卫工作,虽然不是有意针对谁,但这里毕竟是河西的要害所在。
稳妥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谁曾想居然会演变成如此事态,党项人与河西交战许久,当然知道火枪这东西的厉害,尤其是在瞧见士兵们把枪口指向他们,惊恐的党项人便立刻先后退去。
只不过在瞧见大政府的卫兵并未没有开枪后,他们也退走多远,毕竟他们是为了牧场之事而来的,关系到自己吃饭的大事,不得不在这里与恐怖的东西对峙。
裴承文亲自登上大政府的城墙,将守备偏将一脚踹开后才须发皆张的吼道:“谁让你们举得枪?!万一走火伤人如何是好?!”
他是真的气疯了,大政府的警卫是用来防止敌人渗透突袭的,不是用来冲着党项的寻常百姓,万一……出现走火伤人或是杀人之事,那便是破天大的祸事,河西在兴庆府树立的形象便会彻底被败坏掉!
想到这里,裴承文不禁冷汗直冒,且立刻对偏将道:“马上派人去请张知府!就说十万火急,让他务必抽空前来!”
说完这些,裴承文的脸色便立刻充满笑意,并且冲着远处的党项百姓道:“诸位眼下以是我河西百姓,不可做出冲击政府之举,此乃有悖律法之罪!派一德高望重之人前来相谈便是,也免得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尔等啊!”
门口的警卫把话传入人群,可惜党项人中有人却不相信,说这是在分而化之,万万不敢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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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高效运转的大政府
显然,这是一次人为的挑唆,叶安并不觉得有多大的麻烦,这在情理之中,都说暴风雨之前是平静的,绝不可能。
在暴风雨前,天上,风云际会,地上狼奔豕突,各种隐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都会动身,因为这是一场关于阴谋权术的饕餮盛宴……
党项人显然是被人利用了,但在叶安看来归根结底还是宣传做的不够,大政府的官员并没有把计划迁徙,放牧转场之事的好处交代清楚,最重要的是给出一个具体的期限。
这就是官府职能的问题,是大政府的失职。
但他并没有去干涉,他更希望在这次冲突中让裴承文以及大政府的官员自己发现问题,自己解决问题,不可能每次都依靠自己来解决,最好是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快速响应,快速处理机制。
这对大宋那样的封建王朝或许并不重要,但对于河西来说却是必须要推进的重要事项,甚至于被叶安特意标注在了帅帐之中。
眼前的帅帐从他进入兴庆府开始便一直居住,就算是处理公文也是在这里,眼下大政府已经建好,叶安并不打算让人修建皇宫一样的白虎圣府,于是依旧把自己的居所保留在帅帐之中。
相反,大政府却要修建的极为宏大,不光要大,还要庄严肃穆,以凉州城的大政府为原型,以同心圆的方式进行连接,且减少木质结构多采用砖石水泥和玻璃进行建造。
不光大政府,还要再修建一座“智慧宫”,当政治,文化,经济全部转移到兴庆府的时候,这里就成了河西真正中心,也是曹家和东京权贵所担心的事情。
凉州城的房价会快速降低,相反兴庆府的房价却会快速的抬升,再次拉动河西的经济发展,这里受损的只有那些权贵之家,毕竟他们坐拥凉州城的大量房产。
资本的游戏已经被叶安给玩的出神入化,而那些来自东京城的资本只不过是菜鸟玩家,他们并不知道在强权面前任何的抗争都是徒劳的,这个强权不光是叶安所掌握的大政府和军队,而是包括了河西的百姓。
人民的力量永远是强大的,当凉州城的房价居高不下,兴庆府的房价还处于低谷时,所有人百姓都会支持这场迁徙,因为相对于他们在凉州府的损失,在兴庆府可能会得到更多!
当百姓也跟随着大政府的脚步向兴庆府迁徙时,所有在河西投资的大宋权贵便都知道败局已定。
在物价,粮价之战中亏损惨重的他们已经失去了重要的反击机会,而收购了大量物资的河西大政府却在这个时候以低价将物资再次贩卖给迁徙的百姓,以及不断的运往兴庆府。
已失去了一部分资本的人不可能看着自己的资产继续贬值下去,唯一的办法只有向河西官府妥协,跟随着大政府的迁徙队伍一起向兴庆府转移。
至于离开,没人会考虑这个选项,河西的强大和不断的繁荣是有目共睹的,谁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河西,那才是真正的昏了头,最大的笑话。
大宋的资本清楚的认识这点,他们只是会比以前赚的少而已,但绝不会出现亏损,同时他们也认识到,想要同叶安掰手腕的下场非常残酷。
但有一点他们并不明白,此时的河西与大宋截然不同,不光是统治者以及官制的不同,而是从底层开始的社会制度不同,这是一种完全颠覆封建社会,颠覆皇权社会的存在。
百姓的民智在开启,扫盲推进的速度超乎想像的快,这要得益于河西社会的不断进步,现在的河西,你要说你不识字,那便是再强壮也找不到好活计,就算同样是力夫,你拿到手的钱也比那些识字的力夫拿的少,为何?因为你看不懂送货的地址,需要人给你把地址念出来,而有这功夫旁人早已带着货走了!
识字的人就能读书看报,河西的报纸和书册相对大宋和辽朝来说实在是太便宜了,没办法,这里有着最先进的印刷以及造纸工厂,有着最强大的珍贵书籍,想要看什么书都能被翻印出来,不光在河西贩卖,更是不远万里的买到大宋和辽朝。
印刷质量好,书册便宜,就连纸张也是远超大宋的,什么澄心堂纸,金粟山藏经纸,蠲纸,新安皮纸、四川麻纸、天台玉版纸应有尽有。
只要你所需,那河西就能造的出来,还能大量出售,比大宋本土纸张还要便宜,如此物美价廉的纸张谁会去用大宋自己生产的?
书册同样也是如此,河西的书册不光用纸考究,更是加装了硬质书皮,以针线装订的方式取代了胶水,更为结实牢固不说,印刷质量也是一等一的好。
所以在大宋和辽朝,卖得最好的书册纸张都是来自河西,也正因如此,才使得河西的书册价格不断降低,因为有了足够的利益空间,没有必要再从河西百姓的头上榨取财富,更重要的是,大政府对售卖的书册纸张有着重税。
这所谓的重税在于针对溢价,也就是说卖出的书本,纸张单价越高,所要缴纳的税收便越重,相反,如果买的便宜在不会亏本的情况下赚取少量的利润反而是最为划算的。
那些刊印,造纸的工厂当然知道该如何取舍,就连小作坊都在遵循这一点,何况是大工厂?!他们完全可以提高对大宋和辽朝的售价来赚取更多利益嘛!
书本,报纸,纸张的价格便宜了,知识也就便于传播,读书开智,读报明理,这以成为河西人的共识,就连兴庆府也在凉州府百姓的不断涌入下开始发生悄然改变。
党项人的观念在不断改变,这些河西百姓在抵达兴庆府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再接管这座城市,他们的速度比河西的军队更快,更柔和,但却更具毁灭性。
工厂在不断建立,百姓在不断的进入其中,党项人很快发现粮食根本就不用担心,而钱财只需要进入工厂或是店铺中做活计便能赚取,且每月最少有近两贯钱!
更加让他们惊诧的是,做工不光给现钱,还规定了最少要给多少,这居然是法!是河西的法!
党项人的三观就这样被彻底颠覆了!
都是人,凭什么河西的百姓能做自己不能做?党项百姓以最快的速度加入劳动大军,以至于一些家族庞大的人家舍弃了放牧,让更多的人进入工厂做工赚钱,牧场转场的问题很快便得到了解决。
而此时河西大政府再次发出公告,牧场依旧可以放牧,但一定要按照官府指定的地方进行转场,给草场以休养生息的机会。
党项人是古老的游牧民族,岂能不知这种规矩?但他们从未想过官府居然会制定法律来管束,任何人不得违反,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以往每年因为牧场的争夺打死打伤的党项百姓可不少,现在好了,不光有官府划分牧场,还有专门的律法来管理放牧时间和转场,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河西官府再一次赢得了党项人的民心,至于那些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人,锐士台已派人悄然处理掉,并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就算是街坊四邻也只是听说这些人离开了兴庆府,去往别处自谋生路……
而这就是政府制度高效运转的结果,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制定律法,预防问题再次出现,最后形成制度!
对此叶安尤为满意,也夸赞裴承文进步的速度惊人,这个半百之龄的老头跟上了河西的发展,并且培养出不少有胆有识的年轻后辈,比之大宋臃肿,腐朽的官僚机器要好的太多。
第四百五十三章迁徙的狂潮
华夏大地上的百姓从上古开始就习惯于组织纪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应对各种威胁,数千年的演变之后,这种习惯已经深入到了他们的骨子里。
这也是为何封建社会能在华夏存续数千年的根本原因,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于接受统治,这种统治并非是贬义词。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统治才使得华夏有了各种民族,出现各朝各代,但华夏的历史一直流传从无断代之说。
这种习惯也造就了华夏百姓的服从性与团结性,无论是汉人还是党项人,亦或是吐蕃人,回鹘人,各个小部族,他们都遵循这一规则。
当河西强大之后他们便自然的拥护这里,河西的军事,经济,生活,物资等等太过充沛和强大,他们便习惯于河西的统治。
渐渐的,当他们的生活彻底融入河西之后,他们的家产与子孙后代也成为河西的一部分后,原本的生活习惯改变了,习俗开始改变,见识与学问也开始了改变。
所有人都参与到了河西的各行各业,渐渐的不再是外族人融入河西,而是变成了河西离不开这些外族人。
这种包容的大环境是传统汉家王朝或是任何一个封建王朝所不曾拥有的,原因很简单,上升渠道问题。
在河西,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好生活,最差就算有一把子傻力气也能谋生,甚至活的不错!
子孙后代也有出头的机会,甚至有些几代人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家出了一个高中生,更有甚者连那些上了岁数的人都能从头开始识字。
天爷爷!每日三顿饭食,顿顿都有干得,闲暇时还能花钱下顿馆子,喝上半斤好酒……这是很多外族人曾经都不敢想的事。
但现在,这种事在河西太过寻常,吃喝不愁,每月都有钱赚,只是多少问题,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的神仙日子!
这样的生活谁会放弃?这样的人生,谁又不愿意长久?!说到根上,河西的百姓还是被强大的经济所俘虏,所有人都绑在了一起。
这时候的叶安几乎是万家生佛般的存在,很多人家真的不供神佛,只供叶安的雕像,画像。
在他们看来叶安真的能保平安,保富贵,就连河西的大中小学校中都有他的雕像,把他当作圣人一般的对待,只不过别的圣人是死的,他却是活着的。
这时候的叶安呼吁凉州百姓有条件的跟随大政府迁往兴庆府,自然有很多人愿意,甚至有人贱卖了高价的宅院跟着队伍前往。
他们相信,叶安能把凉州府经营成这般模样,那距离中原更近的兴庆府也会成为另一个凉州府!
人只要有了信心就无所畏惧,那些流言蜚语没能撼动他们分毫,反而更加坚定了迁徙之心,谁知道那些诋毁兴庆府的人是个什么货色,相比之下报纸上的言论才更为可靠。
光明正大的去争取都难以获得的东西,希望靠鬼蜮伎俩获得更是不可能,河西的报纸轻松的便能把所有的阴谋诡计给描述出来,并且还能头头是道的进行分析,虽然没有证据支持,但这种臆测却符合绝大多数百姓的利益,根本就不需要证据支持百姓就会相信。
河西开始了一场大迁徙,一场谁也阻挡不了的迁徙。
而作为官府,河西大政府在首批搬迁的过程中也为百姓提供了最大的庇护,干粮,水源,路上的休息地,以及安全的环境都是大政府的责任。
可以说这并不是汉家历史上的第一次大迁徙,但却不可否认,这是汉家历史上迁徙规模庞大,同时最有条不紊的一次集体行动。
三十万人,这是凉州府统计出来愿意参与迁徙的人口总数,这座庞大的城池一下少了三十万人,也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人口前来填补空缺。
所有的公共设施包括街道,城墙,水渠,房屋等等都是完备的,同时还有大量的民房,店铺,工厂出售,可以说只要有人来填补这里的人力空缺,很快就会重现这座城池的繁荣。
虽然比不上重新修建的兴庆府,可一定比西北的其他城池要繁荣昌盛!
于是在凉州府大迁徙进行的同时,叶安以白虎圣府的名义发布公文,允许并招揽西北各地百姓前往凉州府,且不分种族,无论是汉人,党项人,契丹人,回鹘人,大食人等等,只要愿意在凉州府落户,那官府就会将他们的户籍定为河西人氏。
这可是一件极好的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户籍落在河西,才能在河西的工厂中拿到最低工资,否则没人会管你干了多少,比别人少拿了多少。
河西现如今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几乎和所有美好的事物联系起来,每年前来河西求学的大宋学子就不知多少,这里有最好的学校,有最好的老师,更有最全面的书籍和智慧。
就连这里的百姓都非是目不识丁的愚人,相反一个街边下棋的老者可能就是一位大儒,河西的官府甚至愿意花钱养着这些人,只要他们能获得官府授予的教授职衔。
而百姓也能侃侃而谈许多“国家大事”,如此环境之下简直是文化圣地!大宋的文治与之相比都略显不及这是叶安多年经营下来的好处。
要文治有文治,要武功有武功,如此河西怎能不让百姓拥护,怎能不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而这也造就了河西与大宋之间的另一个矛盾,即大宋百姓不断前往河西,或是求学,或是做工,而河西不管他们回不回去,一律予之落户在籍。
来的人愿意落籍河西,河西也愿意接受,双向奔赴之下人口剧增,但此消彼长,大宋西北的百姓不断流失,临近州府的官员更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河西显耀一时的凉州府开始大肆收拢百姓,当然会有更多的人前往,大宋西北再次掀起一番移民狂潮,这波潮流来的如此迅猛,以至于河西军伍都必须出动,为的是查明来人的身份,避免出现敌军混杂其中引发边衅。
主要关隘皆以设防,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大事,但大宋这边的反应更多的还是体现在政治上,来自朝廷枢密院以及中书省的“二府”文书如同雪花般的落在叶安的案头,措辞之严厉,威胁之凶狠吓得他直接无视……
百姓是用脚投票的,大宋留不住人关自己何事?
西北官员谁敢禁止百姓前往河西?越是禁止,偷渡来河西的人便会越多,他以下令河西兵卒不得越界一步,但只要有人抵达河西之土,便必须予以保护,以彰河西威武!
事实证明想要拦住人奔赴美好生活的行为是不可能成功的,不光西北百姓前来,就连一些关中百姓也逐渐出现在了河西,关中可是汉家故地,能让百姓舍弃故土而来,足以说明河西有多么吸引人。
第四百五十四章大势起
庆历年这个对于大宋上下来说并不怎么好的年号终于在它的第八年年末迎来了结束。
在赵祯的大笔一挥下,大宋终于有了新的年号,皇佑。
新的一年已经没有新闻,就连东京晨报和晚报上都充斥着大量来自河西的消息。
人们所议论的,交谈的也永远离不开河西这个话题,因为在去年河西将首府从凉州城搬迁到兴庆府的党项旧王城后,河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之中受影响最大的居然不是河西,而是东京,是大宋!
西夏旧王城改名叫做了“宁夏城”,并且兴庆府也改名为宁夏府,取安宁之夏的意思,意味就非常明显了。
这座城池几乎保留了所有当地百姓,也迎来了大量的外来人口,至于城池规模更是史无前例的浩大,没有了内外城之分,反而被一条条环形的道路所分割包围。
所以也有了环路的全新说法,初来这里的人或许会被弄昏,但只要在宁夏城待上一段时间,那便会清楚的知道每一环之内都是些什么地方。
四通八达的道路连接在一起,使得宁夏城的交通尤其便利,这就是城市规划问题,并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宁夏城居然没有城墙,也根本没有内外城之分。
整个城市宏伟而庞大,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会被宽阔的道路所震惊,道路全部由水泥铺就,光是想想都不去计算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有多少。
虽然花的钱多,但却提高了效率,这是一笔长远的投资,叶安不光在算了经济账也算了未来账。
宁夏城现在成为河西的进出口集散地,这非常好,相反,在工业上河西的重心并未转移,依旧是凉州府,一边是生产之地,一边是集散之地,俩个城市之间互相配合运转,这样的发展才是最健康的。
只不过有人并不希望河西健康的发展,随着前来河西的百姓越来越多,大宋与辽朝皇帝几乎同时下诏,严令百姓迁徙至河西,不光不放行,还在严防死守。
只可惜,这样的防守维持不了多久便被打破了。
河西大政府发文,若大宋与辽朝限制百姓往来,那贸易之事只能暂且搁置,现在的大宋与辽朝已经被河西绑在贸易的战车上,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
进出口贸易这东西无论在大宋还是在辽朝皆是一种全新的词汇,虽然之前大宋也有市舶司,只不过多是用来针对海运,并且连关税都闹不明白。
眼下河西与大宋和辽朝之间的进出口贸易已经变得相当复杂,比如大宋在冬季就须按往日商税的五成来收取御寒的纺织品,其中包括了毛衣,棉衣,毛线,棉线,甚至是麻纺织品等等,否则河西就有权暂停向大宋出口,而是把货物卖给遵守规则的辽朝。
虽然大宋朝堂上下对河西的态度相当不满,但却毫无办法,谁都知道冬天御寒衣物的重要,若是单靠大宋的那些工厂生产出的那些又慢,又贵的衣物,大宋的百姓不说会被冻死,也能把朝廷骂死!
至于其他货物更是对应不同的时节减少商税,否则河西一样施压,价格没有变动,但缴纳的税收少了,河西的工厂,商贾,包括工人自然也就赚的多了。
大宋和辽朝不明白叶安搞的是什么,只是单纯的认为他在以势压人,而实际上这是政策发挥了作用。
经济这东西就是此消彼长的,当市面上出现大量廉价的商品后,本土的高价货物必定会受到冲击。
虽然经济会发生变化,人会不断的创造价值,但市场的规模却是不会改变的,无论大宋还是辽朝,加起来的市场规模就那么大,当河西的货物占据大量份额后,那别人就拿不到多少。
当河西的货物形成垄断后,那别人想要以低廉的价格进入市场几乎就成为一种奢望。
叶安与河西早已通过前期的市场行为进行垄断,度过了最困难的市场培养时期,无论是生产出的货物,还是在运输上,旁人都看到了河西在挣钱,却没看到河西在出奇进行大量的财政贴补。
以至于现在的大宋和辽朝已经脱离不了河西的货物,就算硬是脱离回到以前,那也会有漫长的过渡期,而恰恰是这个过渡期便会要了这俩个王朝的“老命”。
宋辽是什么?是封建王朝啊!指望赵祯和耶律宗真拿出钱来贴补本国的经济,贴补本国的商贾,促进生产制造业?
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没把商贾归咎于贱役已算是格外开恩,事实上商贾在大宋和辽朝的地位都不高,这也是宋辽的大商贾都在想着往河西跑的原因。
随着百姓的跑路,大商贾的跑路,宋辽两国才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皇帝下诏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可惜叶安并不在意这些,他要的是让河西做出姿态,让天下人都看见河西的包容和强大。
为此他已经准备好了推进第二计划,而这个计划最重要的缓解便在大宋的朝堂之上!
皇祐元年,初春的东京城已旧寒冷彻骨,所有人都希望窝在温暖的家中足不出户,只可惜天光未亮之时,有些人就要顶着寒风前往。
高头街的公主府门前,李端懿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缩了下脖子,一只脚刚踏上车辕,门内便有妇人走了过来:“天寒地冻,郎君今日常朝还需带上汤婆子才是!”
李端懿看了眼美艳妇人笑道:“无妨,靠着大庆殿的铜柱便暖和的紧,那可是……好友相赠的秘诀!”
杨氏微微摇头,依旧把汤婆子塞进他的手中:“郎君还是莫要把那位挂在嘴边,也千万莫学他的做派,眼下御史个个盯着西北之事,但凡沾染那还了得?!”
“那些个乌鸦!不提也罢!好去处,去不得,腌臜地,出不得!”
“郎君!”
“走了!”
李端懿上了牛车,杨氏便摇头离开,车上的侍从小心道:“官人,今日常朝,小的就在东华门外侯着。”
谁知李端懿却摆了摆手道:“散朝之后我自回府,不需你们跟着,还嫌咱们公主府不够招摇?御史台的那帮人现在已成拼命三郎,居然连车马奢费都开始弹劾了,我可担待不起!”
侍者还欲再说什么,却见李端懿已经抱着汤婆子闭目养神,随即作罢。
这么多年东京城早已物是人非,李遵勖过世后李端懿也成功走上大宋的政治舞台,之前出外为移州转运使,皆因州中有一妖人名曰李教,锁拿之后明明是自己亲自斩首,谁知开封府又出现了个李教,有人风闻言事,竟说自己杀良冒功,若非母亲豁出面子,自己还不知在那个偏远州府喝凉风!
就算现在挂着汝州防御使,也不过是个寄禄官,倒是官家看在母亲的份上给了个提举在京诸司库务的肥差……可自己从未想过要这差遣!
对于叶安这位旧友他是既羡慕又嫉妒的,当初离开时整个开封府包括河南府都闹得沸沸扬扬,自己这辈子能有他一半的气魄和名声便是死也满足了。
这货走都走了,还留下书信,看过里面的内容后李端懿这辈子都忘却不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李端懿的投名状
大庆殿的常朝还是那般的空洞无趣,文武两班站在殿中冲着空荡荡的御座拜下,两府官员中的绝大多数皆不在列。
想想也是,现在的官家和重臣们已经无暇顾及常朝了。
在内侍尖锐的声音中散朝,李端懿便迈步离开,年初他这个提举诸司库务还是相当繁忙的。
在别人眼中这是掌举察京城储蓄受给、覆验所受三司计度移用之事的肥差,但只有他知晓其中的难处。
每年三司用度支移皆要从各库走,其中的陈年旧账不知错漏几何,也就是御史台的人不愿牵扯太广,否则他这个提举官必受弹劾。
现在的相公贾昌朝颇得官家器重,可器重是一回事,能否用他对付河西又是另一回事。
每每想到叶安这个云中郡侯,李端懿便在心中暗叹物是人非,当年二人形同兄弟,可父亲却因怕牵连而断绝往来,这才是让人寒心的。
恐怕连父亲都想不到,当年逃出东京城的叶安现在已成西北的无冕之王,连屡败大宋的西夏也被其所灭,李元昊更是如丧家之犬四处奔走。
当年的云中郡侯已成大宋最大的威胁、官家甚至题“西北叶安”四字于景福宫的墙壁之上,可见他对叶安的忌惮已到何种地步。
贾昌朝唯一的优点是做事稳妥,老成谋国,但可惜这些好处用在西北却是全然不见功效。
无论大宋以何种手段对付河西,河西的大政府必能轻松化解,就拿眼下人人议论的禁边令而言,这东西在东京城可能有用,可到了边州就真的成了一张废纸。
边州百姓和官员哪个不知河西的好?
就算官员尊诏,也不可能真的缉拿迁往河西的百姓,若朝廷查问最多拿几个罪囚应付了事,不然恐生民变,到时事情只会闹得更大。
这是李端懿在散朝后的亲耳所闻,万万没想到河西已经壮大若斯,更恐怖的是大宋的西北已成河西的“后花园”。
听闻曹仪至今依旧坐镇延州,虽与叶安屡次交锋失利,但朝廷仍旧不敢调他回京,不是无人可用,而是担心边事再起。
因为有曹仪在至少还能同叶安周旋,别看几次交锋他都失利,可国朝的损失并不大,最少把那些能战,可战的边军给保住了。
若换上冒进的主帅,一旦战事再起谁也不知会不会把整个大宋都拖下水。
如今的大宋算不得好,但也算不得差,其他州府就算不好过也无关紧要,只要开封府,东京城没有大事,便算是稳妥的。
李端懿在不知不觉中便到了税务街,边上是名声大实权极小的秘书省,一些和他同样参加常朝的年轻官员多半是去往秘书省的。
校书郎,秘书郎没有多少权利,实则清贵的很,年纪轻轻,满腔热血,什么话都敢说,散朝之后皆在大谈国事。
一开始李端懿还在心中苦笑,毕竟自己当年和他们也相差无几,可现在再听他们的言论除了深深皱眉之外便要再大骂一句蠢货。
什么发兵西北,力克叶贼,这话也是他们能说的?
也就税务街离皇城不远,否则这些年轻人也没有功夫一路漫步的边走边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李端懿觉得眼下的大宋和朝堂就如同这些年轻官员一样,还停留在往日的辉煌中不愿走出。
河西不是尾大不掉,而是成为大宋最大的敌人,甚至不可战胜的敌人,他提举诸司库务,对边州之事的了解反倒远超东京城的这些官员。
因为不少来自西北的货物要从他这里走,相对来说他对西北的了解远超这些人,而他今日到了衙门不光要处理政务,更是要稳住那群来自西北的商贾。
很多时候三司计度移用的东西都是以交钞或是铜钱采购而来,而这些货物最终都会存入东京城的诸多库房,仓房中。
现在东京城谁的货物最多?不用说都知道是来自西北的货物,所以在李端懿看来大宋的朝堂就很扯淡。
不想着如何壮大自身,不想着如何利用国朝的优势来对抗来自西北源源不断的货物,而一心想着如何制约西北,这不是缘木求鱼吗?
李端懿有自己的心思,尤其是当他看到眼前这位来自西北的官员后,更是感慨两人的不同。
“你怎么来了?”李端懿惊诧的看向他,随即瞪大眼睛道:“莫不是府州沦陷?!”
不等他说完,曹仪便瞪了他一眼:“说的什么浑话,若府州沦陷老子还有可能出现在东京城?战死才是我的归宿!我曹家男儿只有战死沙场,没有逃回东京的。”
李端懿撇了撇嘴,但还是好奇道:“那你回来作甚?年关都不见你回来,眼下开春却从府州而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曹仪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家母抱恙,我戍边多年自然该回来看看的,顺便同你说些河西之事。”
“你来同我说?!”李端懿惊诧的看向他,随即又看向门外,好在此时正是库务司最忙碌的时候,没人有闲工夫跑来听窗。
曹仪知晓李端懿的谨慎,随即低声道:“这段时间若有人请你赴宴,必要小心斟酌,恐有游说之人劝你去往河西……”
不等曹仪说完,李端懿便哈哈大笑道:“那这人一定是昏了头!我好歹也是外戚,我娘乃是大宋的长公主,与国朝荣辱与共!劝我为河西效力,这不是毁我自己根基?自断后路吗?”
但瞧见曹仪认真的模样,随即惊诧道:“莫不是有人已经劝过你?!”
曹仪认真的点了点头:“正是,我曹家世受皇恩,可就算如此范子渊还是亲来书信劝我莫要与河西为敌……”
“叶安有过书信给你吗?”
李端懿目光炯炯的看向曹仪,对于这种事他是不信的,就算是曹仪说的话他也不会尽信,而且他早就听说曹家在河西的买卖和产业被惩治,曹家与叶安交恶已久。
“我乃镇戎军主帅,莫说叶安没有书信,便是有也要上奏朝廷!”曹仪想都不想的便开口。
但李端懿却还是抱有怀疑,他不明白的是曹仪为何要来寻自己说这些?!
之前听闻曹家在西北与叶安交恶,现在来寻自己说这些便更为奇怪,随即低声道:“莫非东京城中已有官员与河西交善?”
曹仪闻言冷笑道:“自然是有的,河西那套说辞最是能蛊惑人心,且清贵官员,年轻学子最易心动,令尊故去,我曹家与李家亲近,故而为兄提前相告,以免你行差踏错啊!”
李端懿连连点头:“曹兄所言极是!小弟定会斟酌!”
“甚好!”曹仪面带满意的笑容,随即又道:“我这有些来自西北的货物,还请兄弟帮我周转一番。”
李端懿心中了然,笑眯眯的点头:“简单,只要有三司文书,周转自是应该,小弟亲自操办便是!”
“自有文书凭证!”曹仪说完便从怀中掏出文书递了过来,随即又道:“今朝不同往日,西北的货物越来越紧俏了。”
李端懿却摇头道:“西北的货其实不少……诶!老兄可莫要再套我话!”
曹仪尴尬一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若涉天家权当我没说便是。”
见李端懿亲自帮忙,曹仪这才满意的离开,只是不知在他走后李端懿便把他手中的凭证连带货单一同抄下,这东西用来做投名状最合适不过!
衙门还未散班,李端懿便同少监打了个招呼的离开,库务司的要务他已处理完,剩下的交由少监便能处理。
离开库务司的李端懿没有上自家车马,而是寻了街面上最常见的租车直奔樊楼而去,那里有一场特殊的“文社”酒宴。
第四百五十六章结党连群
结社在大宋本就十分常见,太祖当年还是结社起家,号称义社十兄弟,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何况这还是太祖所为,谁敢说出一个不是来?
大宋立国之初本就出现不少动荡现象,应付动荡各的最好办法就是以暴制暴,结社的出现给了百姓最大的自卫权,甚至连弓箭社都不在少数,太祖智慧的发现用这些结社能最大程度上的减少朝廷在治安上的负担。
于是结社这一传统就被保留了下来,而牙行制度的不断发展壮大,使得另一几个欣欣向荣,行会。
行会与结社其实差不多,都是“抱团取暖”,只要人多的地方就会出现权利,有了权利就会出现权力争夺,有了权力争夺就会出现尔虞我诈,人性的光辉也好,丑恶也罢都会在这里被展示出来。
东京城结社的人越来越多,没办法生意不好做了,各行各业都多多少少的受到了来自河西货物的冲击,于是百姓们想到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抱团取暖。
原本东京城的百姓等会河西的风评很差,认为河西的货物才是他们生活困难的源头,可实际上却是恰恰相反。
只有少数人知晓东京物价飞涨的背后到底是谁在发力,李端懿无疑是了解内情的人之一。
因为报纸的出现,文人墨客的联系变得更多,对于东京城中文社的发展,朝堂上下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并且许多官员都乐意投身其中。
什么晚亭社,飞花社之类的诗词社团比比皆是,名头更大些的还有讨论时局和朝堂的云衢社,望政社等等。
文人社团自然要出挑些,雅致些,李端懿的中兴社都是些和他一样有些功绩却被打压的失意官员。
多半手中掌握实权,但品秩却是不高,而有些更是挂着高高在上的品秩,却能分管车马,兵器等等。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多论时局,尤是现在河西将党项取而代之后,宋辽,河西三国之间矛盾重重,三方也是各怀心思之下,朝堂官员自然更加关心。
官员们在许多时候都是不能随便说话的,尤其是在朝堂上,但大宋的环境要好的多,甚至允许风闻言事。
所以朝堂上不能说的话,在民间结社的时候却能畅所欲言。
官员们之间交流讨论的内容可就与百姓不一样了,尤其像是中兴社这样的社团中,文人之间一般都会反应真实的情况。
只不过这段时间社团愈发的不对劲了,中兴社里的官员开始更为小心谨慎,就如同今日一样,名义上是在樊楼饮宴,可实际上在到了樊楼之后又从包下的小院离开。
宁愿破费些钱财也不愿在樊楼中继续,听联络人说,最近不太平,许多文社所聊之事,第二天便传了出去,还要被御史弹劾。
眼下的相公贾昌朝并不喜欢官员结社之举,而参知政事们不喜此事,虽未直言反对,但排斥的意为很明显,就连往日里多喜词文的欧阳修避其文社。
不少人说这是因其与变法一派交好,支持新政而被旧党所恶,而最支持文社的范仲淹又被出外知邓州。
眼下东京城的文社看似凋零,但架不住越来越多的官员加入其中,这种加入都是秘密的,甚至有些官员明面上不喜文社,实际上却是某个文社中的骨干之员。
许多事情不能在朝堂上谈论,文社便成了最好的议论之地。
李端懿等人自然也不例外,初春的寒意并不能驱散众人心中的热情,官家改元皇佑,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新的契机。
中兴社与其他结社不同,没有所谓的领头之人,众人各擅其能,有人负责寻找地点,有人负责联络他人,有人负责置办所需之物,虽看似小事,但却能体现各自的能力,也让旁人舒坦。
穿过南门大街,路过依旧繁华的信陵坊,车上众人不禁观望,很难想像如此多年过去了,这里的依旧是东京城数一数二的闹市。
李端懿看了一眼没有牌匾的云中郡侯府,虽然他以离开,但这座府宅至今没有人家敢入住,就算朝廷封赏,依旧会被官员推辞,宁愿去住店铺也不愿住进这气派的宅邸。
“叶侯果异于常人也!”
度支司的查方毅缩回脑袋低声感叹,车中之人不由得出言劝阻:“方兄还是莫要再提的好,此人名讳以成朝堂禁忌。”
“嘿,你韩方琦也常谈叶侯之能,怎生现在三缄其口?”查方毅不禁奇怪的发问。
韩方琦无奈苦笑道:“咱们这中兴社所求乃天下大同,此乃河西那位最先提出,自然要避开的。”
李端懿闻言皱眉道:“虽所求为天下大同,然我中兴社所举更多为变法改制,不同叶安之举,何须顾虑!”
在众人的应和声中,韩方琦无奈道:“诸位别忘了,咱们所求的乃是明法制,促商贸,事生产,清税务,诸多举措皆与河西相似,此举也必会使得旁人揣度我等与河西的联系啊!”
这倒是,查方毅皱眉道:“我等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大宋,管他旁人说的什么?”
“查兄不见范公之下场?”
“莫非就要看着国朝日益衰落而无动于衷?我等聚以文社,自然不怕弹劾!”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所有人都知道大宋需要变法,可变法这条路在大宋难以走通,中兴社之人皆明白这个道理,却依旧不肯放弃。
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坚持,中兴社的这些官员也不例外,就算是李端懿也不想放弃心中的追求。
他们都是入仕多年的官员,没有年轻人那般的轻狂,却更加沉稳,追求的也是更大的抱负,中兴国朝,华夏一统。
车驾很快便到了录事巷边上的一处小院,门槛已经撤走,马车缓缓进入。
而此时等候多时的儒服官员已上前叉手施礼,此人李端懿认识,名叫张方平,据说是出自应天府的大才。
为人正派,好诗文,又通政务,最难得的是有过目不忘之能,据说年轻时买不起书向人借《史记》《汉书》《后汉书》十日之功便归还,旁人询问为何,他竟说全部背下了!
他的年岁在社中算是尚小的,但做事沉稳,思虑周全,往往能想到别人不曾在意的之处。
而这段时间文社多被打压,唯有中兴社安然无恙,其中他的功劳不在少数。
众人下车之后便被张方平引入净室之中,连这里的布制都是极为妥帖让人说不出半分不是来。
看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烟气,李端懿暗自叹了口气,这个张方平可不简单,虽不是身居高位,但却被韩琦,宋绶等人看重。
不像自己一眼便看到未来的出路,人与人不能相比,他其实不该把心思花在结社上,而是该用在朝堂上的。
“李兄,数日不见倒是气色不错啊!”
张方平自然微笑着走了过来,李端懿却是苦笑着叉手道:“屁股下的位置好坐,自然也没有什么烦恼。”
张方平摇了摇头,继而认真的看向他:“看来曹仪去库务司寻过你了,果然曹家也在其列啊!”
李端懿惊诧的看向他,随即又看向众人玩味的笑容,此时的他竟觉得这小院犹如龙潭虎穴……
刚刚还在互相不服的查方毅与韩方琦竟同时走来,一人拉着他的一条胳膊道:“曹家果是朝中虫豸,哦,李兄,忘了同你说,我等现以打算轻死重气,结党连群,号曰“中兴”!”
结党,这是李端懿万万没有想到的,但见在场官员们个个正色,无半点玩笑之意,李端懿心中一时举棋不定。
散班之前曹仪才来找过自己,而他们就已经知晓,可见这所谓的中兴党果不简单……
第四百五十七章颠覆
结党相比结社意义更加明确,也更加有归属感,一旦形成党派,所有人的利益和目标都是相同的。
在很大程度上这些人的关系就被绑定在一起。
虽说有结党营私之嫌,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利大于弊,最少更为团结,执行力更为强大,这才是党派的根本利益。
李端懿从张方平等人的脸上看到了果决,坚毅,以及不可描述的东西,而当查方毅慷慨激昂的大声疾呼后,他便发现自己真的动摇了。
“国之兴衰,关乎的不光蕞尔小民,更是我汉家兴亡,以国为朝,不尽汉室之意,冠之以中华方为正解!眼下之中华北有辽朝,南有大理国,西北有河西,唯国朝占据中原而不得一统,如此可堪乱世!时日长久,河西愈强,国朝愈弱,而辽朝虎视眈眈,战不能胜,退不能降,何以救中华邪?!”
中华的概念被提出后,李端懿便惊恐的发现所谓的中兴社并非是要中兴赵宋,而是要中兴华夏。
华夏之族,以其在四方之中,因称之为中华,乃汉家起兴之地,后各朝疆土渐广,凡所统辖,皆称中华,亦称中国。
张方平瞧见了李端懿的胆怯和惊恐,笑着解释道:“我中兴党乃为天下谋,为万万百姓谋!李兄之顾及我等亦有,然吾辈多有大志,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河西四句?!”李端懿整个人都麻了,显然这个中兴党与河西脱不开关系!甚至是出自他叶安的手笔!
张方平毫不避讳,正色的点头道:“正是!此四句道尽我辈读书人之心,既读圣贤之书,便应忘身于外!国朝之政日渐腐朽,范公之变法只涉旧党毫厘之利,却亦被放逐于外,世家豪门屡次敛百姓之财,高门大户借权牟利者几何?!天下之公何在?!”
随着他的话,李端懿一时默然,确实如此,随着东京城的物价居高不下,交钞一日一变,百姓手中的钱财也越来越少,甚至钱不值钱,河西大多数的货物都要经过榷场才能进入大宋,而他感触最深的便是这些货物不是直接出现在东京城,而是从三司计入,列举清单后再进库务司发卖。
东京城人口何止百万,百姓所需又何止万万!
原本可以随意买到河西货物,现在却是要从朝廷经手后才能买到,许多货物的价格已经不是原先能比的了。
百姓无法得到这些货物,而像曹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却能利用官职得到,只要进入库务司,这些东西就会名正言顺的成为曹家的货物,而曹家只需要向朝廷缴纳一点微薄的税收便好。
这就是公器私用,而曹家绝不是大宋的个例,东京城中的高门大户也不只是曹家一家而已,就连宗室也皆参与其中。
而李端懿却更明白,要说东京城中最大的商贾是谁,非赵宋天家莫属!
大量的货物被从库务司调到左藏库之中,再从左藏库中出去,价格自然要比市面上那些直接来自河西的物价要高,但胜在数量繁多,品类齐全。
河西的货物虽然也多,价格也便宜,但百姓终究是难以寻到,不少货物一出现就被从市面上购置一空,到底是谁在背后买入被人不清楚李端懿却清楚的很。
天家,宗室,权贵,三司……他们早已把来自河西的货物瓜分一空,再加上来自河西榷场的低价货物,与其说整个东京城的货物被河西所垄断,不如说是被大宋的朝堂上下所垄断,就连身为长公主的母亲也参与其中,向官家讨要份额!
这样的王朝还有救吗?
有人说官家此举是在与民争利,但更多的人却是说官家此举是在为国敛财,而百姓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物价高了是河西商贾在提价,官家年初还下旨,免除了不少的苛捐杂税!
而这些东西骗得了百姓,却骗不了李端懿等人,中兴社的这些官员们谁不知其中的勾当?只是没人说出来而已。
而张方平却敢说,不光说出来,还在抨击朝堂的旧制,他所提倡的变法要比范仲淹的变法更为激进,也动了更多人的利益。
虽然得到众人附和,但李端懿却知道绝不可能成功,只能无奈苦笑道:“诸公之愿景大美,然朝堂之上众臣皆不愿变法,年轻气盛之清贵时日长久也被磨了性子,或是被拉拢联姻,或是有知遇之恩,又能如何?”
“所以才要我等壮士断腕!”
查方毅看向李端懿道:“我等打算联合东京晨报,东京晚报共同揭露此等不义之举!”
李端懿大惊:“如此无异于以卵击石!身在国朝如何能……”
“此等朝堂某不愿为伍久矣!”查方毅笑了笑,随即在他的不解中冲着众人道:“诸位皆为中兴党之人,某也不避讳,此文一出某便前往河西,那里才是我等读书人一展襟袍之地!”
李端懿目瞪口呆,没想到其他人非但不劝阻,反倒是上前为他庆贺,而韩方琦圣旨拉着他的胳膊争论:“你这小子还欠我一顿大酒,如此便要离开?!本是说好由我戳破,怎生成了你!”
查方毅大笑后拉着韩方琦的手道:“某为人冲动,说的好听是急公好义,说的不好听便是易坏大事,这撕破国朝遮羞布的事还是我来做的好,你为人沉稳,又擅文章,我不在你当多加小心!”
不等韩方琦开口,他又转头看向张方平道:“安道兄,我走之后还需你扫尾,斩断所有联系,大势以启,万望诸君珍重,我等河西再聚!”
张方平与众人叉手作揖:“聚为炽火,散为满天星!查兄为出走河西第一人,为旗,为帜!”
查方毅哈哈大笑,随即看向呆若木鸡的李端懿:“你虽为外戚,但我等并不在意,国朝以积重难返,为国为民你也该做些实事了,今日本打算让你投名,现在看来某却要以身家性命为赌注,赌你心中有读书人的风骨气节,赌你李端懿有一展襟袍之心!”
查方毅说完便转身离去,而众人躬身相送,没有一人逼迫李端懿把库务司的账册抄本以及名单拿出来。
就连一向谨慎的张方平此时也冲着他微笑,甚至亲自送他出门坐上马车。
只有李端懿心情复杂的坐在车中,他突然觉得这些人并非是颠覆朝堂的大奸大恶之人,相反而是至纯至真,心性高洁的义士……
第四百五十八章暴怒的官家
报纸已成为东京城不可或缺的东西,这种跨时代的大众传媒从一出现便席卷了整个大宋,连带着辽朝也开始跟进。
相对于传统的娱乐,纸张上的新鲜事总是更吸引人些。
传播快,消息灵通,新鲜事多,这就是报纸的特点,就算朝堂上的官员也不能免俗,有时候他们也需从报纸上获得第一手消息。
当然,就连赵祯也不能免俗,每日早晨内侍都会把当天的报纸送到他的案头,整个皇宫都知道官家喜欢读报,最喜欢的是东京晨报与东京晚报,对于其他报纸却是不大欢喜的。
归其原因便是这些报纸上都会出现关于朝堂之事的解读,说的大多也是好话,尤其是对时政的分析,更是站在了朝廷的角度,帮着不通政事的百姓看懂国朝之策的用意。
这样的内容当然是统治者最希望看到的,有了赵祯的关注,东京晨报与东京晚报便得到了背书,在整个开封府卖的都极好。
今日同往常一样,内侍将报纸送到了景福宫,陈彤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了官家的案头。
以往他还会看看报纸上有什么新鲜事,或是让官家不喜的事,但今日实没有什么新鲜的,虽然报纸被折住,但正面第一版上面用斗大的字写着“堂皇正大,承天之祐”,想来也知晓这是在说大宋今年的年号。
辞藻和分析,这种文章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赵祯其实并不喜欢天色未明时起身,但可惜的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睡个囫囵觉已是一种奢望。
河西的货物不断的涌入大宋,财富如水般的又向河西流去,而国朝却截留不到万分之一。
无奈之下唯有启用三司与民争利的法子,将榷场之物变成朝廷之物,再用左藏库之财卖空市面上的货物。
但这种办法已经逐渐行不通了,河西的货物越来越多,已经到了需要官府赊欠的地步,而对此河西商贾也愈发不满。
更让赵祯愤怒的是,河西大政府居然敢行文中书,以教训的口吻训斥三司此举乃“毁坏基石,戕民害命!”
什么时候河西竟把自己放在同国朝一样的地位上,还敢训斥国朝的三司?!但贾昌朝居然真的回以文章,虽是在驳斥河西,但在赵祯看来这就是自降身份,抬举河西!
坐在御案前,看着陈彤精心准备的茶点,赵祯毫无胃口,昨夜又没睡好,梦里总是叶安那张让人生气的脸。
不知为何,自己梦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心中的愤怒和怨气也越来越大,总觉得他会再次出现在东京城,再次出现在这皇宫高墙之内。
长叹一声还是端起茶水润口,嘴里略带薄荷的味道让他不由得无奈,就连宫中用的东西都以是河西的贡品,皇后曹婉甚至连牙粉都不用了,只用河西的牙膏。
不过这东西确实不错,比鸡舌香方便,牙刷也更为柔软……
赵祯的思绪不自觉的飘远,最后还是被拉回现实,随手翻开桌上的报纸,上面的标题总算让赵祯舒服些。
虽然不喜欢那些阿谀的文章,但最少东京晨报把皇佑这个年号解释的很清楚,看来也是下过些功夫的。
谁都希望新的一年有好的开始,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陈彤瞧见了心中也松快了些,官家是整个皇宫的天,他若不喜,那整个皇宫的宫人都将战战兢兢。
瞧见赵祯一手端着茶盏,本打算上前替官家翻开另一面,谁知赵祯只是单手一抖便将报纸的反面给挪到了上面。
陈彤不禁在边上笑道:“官家,您如今也算是读报的高手了。”
赵祯闻言扭头一笑道:“你这杀才倒是会说话,朕每日读报,收获良多,蕞尔小民从中看到的是柴米油盐,各式消息,朕看到的是朝堂之政宣于民间,所获亦不少矣!”
“官家慧眼如炬,奴婢就看不到那些,只知林香阁的胭脂粉又降价了,散班之后便去买上一盒,也好讨的婆娘欢心。”
赵祯闻言大笑道:“你这阉货倒是个疼婆娘的!”说完便随意翻看报纸副版的内容。
陈彤还想说些趣事,可还未开口却见官家的脸色突然阴沉起来,顿时心中一惊,还没等他瞧见报纸上的内容,赵祯手中的茶盏便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赵祯在宫中是极少动怒的,本来他就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加之又被朝堂上下冠以仁君之名,一般寻常之事忍也就忍了,但陈彤知晓,官家不动怒则以,一旦动怒便是雷霆之火。
四周宫人被吓的噤若寒蝉,陈彤立刻使了个眼色,这帮宫人如蒙大赦的离开。
陈彤已经习惯与赵祯相处,并未上前收拾地上的狼藉,而是低声道:“官家,报纸上的文章有高有底,为博人眼球什么都写,官家千金之躯,万不可因那些不实之词而自伤贵体!”
谁知他的话根本就毫无作用,报纸的边角已被赵祯捏的皱起,一把撕碎后怒极而笑道:“一个叶长生已让朕颜面尽失,今日又出个查方毅,国朝的脸面,朕的脸面就这般不值钱?!明明是叛宋,却要将自己说的大义凛然,真是卑鄙小人!卑鄙小人!”
陈彤大惊失色,捡起地上的报纸一目十行的看了看随即便觉得天昏地暗!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门下省内计录事,居然敢把朝廷的阴私之事宣之于众,更是在文章末尾表明自己对大宋朝堂失望无比,出走河西以壮凌云之志……
通篇虽未有一句诋毁大宋的言语,可只要认真看下来,是个人都能从文章的所言所感中看到失望,尤其是这篇文章中把榷场,三司,左藏库如何操纵物价,如何收割百姓的做法说的一清二楚,同时列举宗室,外戚,权贵之家从中以权谋私等等诸多丑恶。
有些甚至连陈彤都是第一次听说,内里之详细令人骇然!
而边上的赵祯早已忍不住心火,大声怒斥道:“奸佞小人,朕要夷其三族!”
咕嘟,陈彤咽了下口水,没想到官家竟如此生气,开口便要夷三族,但他很快便想明白官家为何如此动怒,叶安是什么人?他查方毅又是什么人?
现在居然连他这种不入流的官员都敢公开叛宋,天下人如何看待官家,如何看待国朝?
最要命的还是他说的皆是实话,只要稍有门路的人就不难得知其中的消息,况且还发在了东京晨报上,连官家都能看见,寻常百姓,商贾士绅,官员权贵还不都瞧见了?!
陈彤猛然哆嗦一下,看向赵祯小声道:“官家,此事还需谨慎……或许与河西……”
“什么或许!必是出自河西的腌臜手段!让你的皇城司给朕查清楚,弄明白,查方毅也好,东京晨报也罢,立刻缉捕,朕要看看他叶安的手到底有多长!”
“奴婢遵旨!”
第四百五十九章感慨赴死
查方毅出走河西之事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宋的官员相较于其他地方的官员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福利待遇都要好的多,就算比之河西也是不差的。
毕竟在河西当官没有捞外快的机会,河西有一套完全有别于大宋的监察系统,不是不能捞钱,而是机会很少风险很大,无论叶安还是秦慕慕对此事看的都很重,甚至重到裴承文都不理解的地步。
但在大宋却全然不同,当官的“额外”收入要多上许多,并且只要不是大额贪腐就不会有多大风险,毕竟同僚皆如此……法不责众。
所以查方毅的行为很多人不理解,甚至觉得他是昏了头,都以做到门下省内计录事,虽不是什么高品官员却也是实打实的朝官,从六品在朝堂上不算什么,但在外已算不低了。
别的衙署或许还好,偏偏查方毅乃是开拆司的内计录事,开拆司名义上归于门下省,可实际上却是隶属三司,大宋叠床架屋的官员结构使得门下省并无实权,但人却是要用的,开拆司便是如此。
大宋有俩个开拆司,一个在中书省,一个在三司,两者虽然职责不同,但地位却都不可小觑,只不过中书省的开拆司要比三司的开拆司地位更高。
三司开拆司很小,在朝堂中甚至没有参与朝政的机会,但又责权重大,分掌发送盐铁、度支、户部的内部行文,同时审计仓储用度。
这也是为何查方毅能够列举出大宋朝堂上下沆瀣一气之举的原因,他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同时眼睁睁的看着大宋从皇帝到官僚掠夺民财的嘴脸。
赵祯节俭吗?当然节俭,他已经很久没有奢侈的吃上一顿饭了,只不过他平日里的一日三餐所费依旧高的吓死人,至于皇宫的开销便更大了。
大宋现在是一国养一城,一城养一家!
这是太祖时便定下的内强外干之策,他认为只要开封府,东京城足够强大,那地方上的叛乱就不成问题,只要天家富有,那将领就不敢随意造反。
如此国策也确有奇效,大宋这几年的地方叛乱愈演愈烈,土地大量兼并后农人失去土地变为佃户,庄户最终被权贵官宦这帮大地主剥削。
看看现在朝堂上的重臣,哪个在老家不是响当当的大地主,那个在老家不是良田千顷,土地万亩?!
农民被逼急了当然只能走上造反这条路,何况大宋在地方上的武备松弛,叛军往往在前期高歌猛进,可一旦朝廷的镇压大军抵达便立刻烟消云散,偃旗息鼓。
这就是内强外干带来的好处,但同样也有坏处,东京城是大宋的基本盘,开封府是大宋的命门所在!
大宋建国这么些年开封府和东京城一直安定,就算澶渊之战辽人南下,也被赵宋死死的挡住,虽然真宗皇帝是被架上战场的,但也说明大宋在开封府的经营并未出现危机。
但现在不同了,无论开封府还是东京城皆受到了无形冲击,市场被河西所侵占,大量廉价货物的涌入使得大宋财政出去的多进来的少。
朝廷不想着如何发展经济,促进民生,惩治贪腐,反而开始搜刮民财,虽减免了苛捐杂税,可百姓依旧被一茬接一茬的割韭菜。
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恶性循环,不光朝廷如此,就连宗室,外戚等权贵之家也在其列。
天下有多少“韭菜”能被这样割?
财富是有限的,东京城与开封府的财富被这样收割,必定会造成动荡,而看到这一切的人恰恰就是大宋的官员。
查方毅第一个站了出来,不光揭露了朝廷,权贵的所作所为,更是揭开了大宋的遮羞布。
并且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他的离开。
当年一个累试不第的张元离开大宋成为西夏相国,就已经打了大宋的脸面,使得朝廷下令殿试不得罢黜人才。
之后叶安出走河西,开丝绸古道,大搞生产,推崇格物,没出十年便把西夏给灭了,虽然世人皆知其能,皆敬其威,但没人敢明说。
现在查方毅在报纸上扯掉大宋最后的遮羞布,一时间从东京城到开封府,从京畿路到天下各路皆为之震惊。
南门大街的东京晨报所在院子已被捧日军围的水泄不通,就连皇城司那些穿着黑面白底皂靴的差人也不在少数。
百姓虽在躲避,却也知晓发生了何事,嘴上不说但心中已有不满,为何?皆因东京晨报说了实话,说了实话就要被官府所惩治!
这处带有两座三层小楼的院落是南门大街的一景,往日里来这投稿的文人可谓门庭若市,可现在却是空无一人。
所有的工人,编辑撤走一空,而唯有东京晨报的掌柜和总编何恒义,秦睿二人直挺挺的站在中堂。
捧日军在外围而不攻,因为这里根本就没人自然也没有反抗,在瞧见这两衣冠整齐的坐在那里后,捧日军的校尉甚至还冲着两人拱了拱手道:“二位稍待,皇城司专责此事!”
两人并未回答,而是默然点头,很快陈彤便到了,他现在是内侍省都都知,同时兼任皇城使。
迈步走进正堂,瞧见何恒义与秦睿的模样后便是长声一叹:“何苦来哉!”
何恒义笑了笑,看了一眼边上的秦睿道:“我等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想走,走了报社下面的编辑,工人便没了活路,有我们在便有了顶罪之人,大官自然知晓的。”
“你们河西人就是这般的骨头硬!他叶安当年执掌皇城司,岂能不知皇城司的手段?不惜折损骨干之员也要行此等必死之事,能告诉某家这是为何吗?”
陈彤并不像是在审问犯人,而像是同人拉家常,何恒义有些惊诧,而边上的秦睿却是哈哈大笑:“大官错了!五日前我与老何便收到消息,也做了所有谋划,我等甚至能带着东京晨报上下轻易脱身,但最终还是不打算走了,这是为何?为的是天下苍生,为的是世间公道,这话听着大,却是实实在在,百姓不法有朝廷惩治,朝廷不法谁人惩治?天子不法谁人惩治?!”
“放肆!混帐东西,天子为国之君,为民之父……”
“老何,你看看,我就知道说了这些人家又要搬出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来说!劫掠就是劫掠,难道因为对方不是歹人而是官人就变了模样?可笑!”
何恒义跟着晒笑道:“你指望一个奴仆听懂你的话,你才是真的可笑嘞!”
秦睿微微一愣,随即跟着笑道:“此言甚妙!陈大官既是中官,又是天子家臣,自然站在……”
“还不住口?!”陈彤惊惧,箭步上前便是一巴掌,秦睿不躲不闪挨了一下后脸颊迅速肿起,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轻蔑。
倒是边上的何恒义奇怪的看向陈彤,边上的皇城司差人已拔出腰刀了,若非他上前给了秦睿一巴掌,恐怕此时这老友已经人头落地。
“尔等便不担心家中亲族,女眷?要知晓官家下令缉捕查方毅,尔等从罪亦要牵连,若是官家御批极刑,尔等家眷恐也要沦落为娼!”
何恒义与秦睿对视一眼随即放生大笑:“若非后事安排妥当,我等又岂能慷慨赴死?!大官也太小看我等了!”
秦睿更是盯着陈彤的眼睛道:“我倒是要赌朝廷不敢杀我俩人!”
“不敢?!哈哈,你们怕是失心疯了!官家以动雷霆震怒,某家倒要看看你二人如何保命!”
“靠的是大义!靠的是人心!”
第四百六十章烦恼的开封府
陈彤无法理解何恒义与秦睿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一辈子在皇权之下过活,一切也皆来源于皇权。
在他眼中皇权大过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生杀予夺皆出于上,想要对抗皇权那就是找死的行为。
但这两人的举动却打破了他这个宫中人的认知,也触动了他心中的某根弦。
很快中书省的行文便到了,连带着还有来自官家的口谕,暂押犯首何恒义、秦睿于皇城司诏狱。
既然有旨意,陈彤便理所当然要留下这两人性命。
诏狱不是特殊的监狱,而是官家亲自下诏关押罪囚的地方,大理寺可以有诏狱,皇城司同样也有,就连开封府都有诏狱,就看这案子官家过不过问。
东京城的百姓虽未言不平,但却十分关注此事。
没办法,事情闹的太大了,他们习以为常的东京晨报都为之停刊,东京城可不是只有东京晨报一家报社,相反而是有很多家,东京晚报与东京晨报也并非一家,所以未受牵连,而其他权贵开设的报纸也在乘机抢占东京晨报留下的空缺。
一时间东京城的报童繁忙起来,矮小又灵活的身影在街面上奔走疾呼:“查方毅发文叛宋,东京晨报停刊!”
“国朝限制西北货物,物价奇高确有因由!”
不光报童繁忙,开封府上下也忙的脚不沾地,一面要安抚民心,一面又要警告各家报社注意用词,甚至连街面上的报童都要警告。
报童大多是孩子,自然不能抓捕,但出言厉呵却又收效甚微,为了卖出更多的报纸,这些报童才不管开封府的衙役说的什么,他们只知道越是说出真相后买报的人便越多,而报社又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一个东京晨报倒下了,几个“东京晨报”又站起来了,城中的百姓谁不想要继续看事态的发展?
这段时间其他报社的销量可谓是直冲云霄,不分时段的有人购买,以至于这边报纸油墨未干,那边就已经送了出去。
好在初春微寒,油墨很快便能凝结,否则以这速度堆叠起来的报纸根本就不能看!
开封府知府事钱明逸感觉自己快被累死了,中书省的公文如同雪花般的飘来,而两府相公,参知政事等一众重臣的问事签书也是一刻不停。
至于下面官吏的奏报更是一刻没有断过,此时的他真希望东京城的坊市围墙能够再度启用,最少也能把风头锁闭在各个坊市中。
几乎所有的衙役都被派了出去,可还是杯水车薪,开封府的差人拢共才不到四百人,无奈之下钱明逸只能把马夫,灯夫,库卒,仓夫,民壮全部派出去,就连仵作都被拉过来凑数这才堪堪凑齐五百,还特意向巡城司借了三百百巡城虞侯,这才勉强稳住局面。
可实际上他却知晓,这么做还是杯水车薪,所谓的稳住局面实则是稳住了那些报社,街面上的报童仍在高声叫卖,百姓仍在奔走相告。
毕竟这查方毅与东京晨报的事已闹大,所有人都知道起因乃是查方毅揭露朝堂上下的丑事。
现如今已经有“皇佑丑闻”的说法出现在市面上,这可是官家改元的第一年,皇佑元年就出了个“皇佑丑闻”如何是好?!
忙的没工夫喝茶,嗓子冒烟的钱明逸刚端起茶水,宫中内侍便匆匆而来,来人是陈大官下面的小黄门,因不是第一次来所以钱明逸一眼便认出,继而发出苦笑:“中官前来可是官家有诏?”
小黄门连连摇头:“非是有口谕降下,而是官家下诏让你速速入宫!”
无奈放下茶盏,钱明逸点头道:“不敢耽搁,这便入宫面圣,还请黄门稍待,老夫需换一身朝服。”
小黄门自然闻见他身上的汗味,却是摇头道:“来不及,官家动怒,两府相公,参知政事,三司计相,馆阁学士皆以在紫宸殿,就差你了。”
钱明逸大惊,他这个开封府知府事可不同旁人,只是因弹劾范仲淹富弼二人有功,而被章得象所中意,后又攀附贾昌朝而被破格提拔,寄禄官仍是翰林学士,加史馆修撰,权知开封府……
眼下官家亲临紫宸殿,两府相公以及参知政事俱在,这便是御前会议,他还从未参与过,谁曾想第一次去便要担天大的干系!
一时间钱明逸只觉得天旋地转,而小黄门自然不意外,他虽在宫中,却对这种事司空见惯,当初这位弹劾范公时用的可是:“更张纲纪,纷扰国经。凡所推荐,多挟朋党。乞早罢免,使女干诈不敢效尤,忠实得以自立。”
说人家多走门路,也不看看自己是怎么坐上这位置的,真以为开封府知府事这么好当?!
也不管眩晕的钱明逸,小黄门上前拉着他的袖子便走,钱明逸只能踉跄跟上,官家召见,就算是昏死过去也要被抬入宫中的。
心中个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必须要去,只不过到了门口他便傻眼了,因为不是坐车入宫,而是骑马……
本就是个文官,钱明逸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跨上马背的那一刻他便颤颤巍巍,奈何宫中黄门根本就不管他,一马当先的向宣德门方向急驰而去。
无奈,钱明逸只能跟上,身为开封府知府,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城中纵马,四周百姓避之不及。
其实朝堂上下对钱明逸的风评一向不好,三川口之战时,石元孙曾经失踪一段时间,朝廷便以死事褒赠,没想到他并未战死,朝臣们默契的搁置此事不问,谁知钱明逸请正其偾军之罪,石元孙乃窜之远方而夺其恩。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旧党利用钱明逸对范仲淹的打击,但石元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般无情实在有些过了。
为此不少人选择同他划清界限,就算是旧党之人也并不愿理睬他,卑鄙的人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排斥的。
只可惜钱明逸并不在意,在他眼中还是权势更为重要,而他也终得章得象看重,成功得到开封府知府的高位。
寻常这般的位置皆是朝中重臣才有资格坐,而他以翰林学士之衔登上此位,若无章得象发力是万万不可能。
待其进入宫中下马后便急冲冲的前往紫宸殿,初春天气依旧寒冷,但钱明逸的头上却冒着热气。
等他被宣召入殿时,身上的汗味在殿中地龙烘托下立刻散发开来,只不过此时以无人顾及他御前失仪。
第四百六十一章包拯的忧虑
“东京城中事关查方毅之诽谤传的沸沸扬扬,连皇后中宫皆能听见宫人之议论,你开封府本应拨乱反正,为何至今不见收效?!”
面对赵祯的质问,钱明逸战战兢兢,而已获封郇国公的章得象出班为其解围道:“启奏官家,东京城坊市良多却又少有隔墙,骇人之消息自然传播如迅。”
钱明逸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急开口道:“郇国公所言极是,如今东京城之丁口以达百万之数,内外城池,大小坊市,不可隔绝,还请官家再启坊市之法,重设坊墙,户门,以应谣言之传播!”
赵祯的眉头深深皱起,封锁坊市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其中涉及方方面面,还有不可知的影响,就算他是一国之君也不敢轻易冒险。
而边上的一直没有开口的贾昌朝却出班道:“启奏官家,臣以为此举大为不妥!”
章得象微微皱眉,而钱明逸却心中一颤,他在官场厮混这么多年,太明白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章得象就算再德高望重,再受官家信赖毕竟不是当朝相公。
而贾昌朝现在却是深得官家信任,他一开口恐怕就要坏事,果不其然,贾昌朝出班道:“再度封锁坊市百姓必有怨言,况查方毅之事以无法遮掩,此人既以逃离,再度封锁坊市也无作用,反倒使百姓愈紧,信以为真……”
身为天章阁侍制,知谏院的包拯最先忍不住,不禁出言道:“国朝与民夺利本就不该,如今被叛逆揭露,官家不妨便借此机会取消榷场交易,再不济收以河西重税,同样能解燃眉之急!”
这个想法很天真,赵祯无奈叹息:“朕以左藏库之财购入河西之物,再以他价售卖得差,虽此法不妥,但终究是为了国朝公帑为计,三司多有亏空,而每次皆为左藏库补足,就算朕的左藏库再丰厚,也难以支撑太久!”
包拯不希望大宋再次启用坊市制,而赵祯同样也有自己的顾虑,至于贾昌朝更是坚决反对,但他却觉得既然查方毅叛宋逃离,那便把何恒义以及秦睿这俩个东京晨报的掌柜和主编拉出来定罪。
“启奏官家,此时最为妥善之法便是速决此事,一者以惑众之罪惩治何恒义,秦睿二人,再者昭告天下河西榷场从今往后随意发卖,但除去关税之外还需另加须十五税一。”
赵祯点了点头,其实从包拯的态度上来看,他就知道这老倌是有办法的,就连边上的贾昌朝也附议。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没有谁比包拯更清楚大宋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他曾执掌三司,为国计相,大宋的经济和商业已败坏到什么模样他都看在眼里。
但真正让包拯惊惧的还是河西对大宋交钞的掌控,现在一贯的河西交钞已经能兑换二十贯的东京交钞,这便是二十倍的差距,并且还在日益见增。
此时的他只想着把查方毅的事赶紧结束,继而让朝堂与官家把目光放在大宋的财计之事上。
虽说他现在知谏院,但三司财计之事他依旧注意,货物被河西所垄断,交钞的兑换也被河西所控制,虽说河西依旧在捏着鼻子认下大宋对交钞的滥发,但以包拯的敏锐观察,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绝不是叶安能容忍的,必有阴谋在其中,可惜怪就怪在他不知到底是什么阴谋。
现如今朝堂上下都在指望河西的货物发财,若他一下便断了所有人的财路,那恐怕就离致仕不远了。
包拯也已看清,想要在朝中颇有建树,那至少要在朝中站稳脚跟,范仲淹就是最好的例子。
都说人亡政息,他还在朝堂,新政就以“夭折”,不光自己被贬出外,就连韩琦,富弼等人也皆是出外,无一幸免。
现在的朝堂上满是旧党之人,他们宣称要尊大宋的祖宗之法,只有如此才能使大宋日益强大……
这场御前会议终以互相妥协而达成共识,贾昌朝建议赵祯不要杀了这求死心切的两人,而是改为脊杖加流放。
包拯有些意外,但还是附议,他认为此二人想要扬名,百姓都认为他们说了真话而被朝廷之罪,被官家下狱,不久便将以身殉道。
越是如此反而越不能杀了他们二人,倒是章得象认为该刑以大辟,为此不光身为枢密使的庞籍反对,就连参知政事文彦博也认为不该杀这两人。
虽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查方毅之事已没人再提,因为紫宸殿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除了交由皇城司秘密搜捕之外,光明正大的说他叛宋反而会让那些不堪之事再度被推上风口浪尖。
在场都是聪明人,也多少涉及到自家利益,谁也不希望赵祯继续追查此事,一个小小的开拆司录事官而已,没有必要大张旗鼓……
首要之务是让东京城的百姓遗忘这件事,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出一件大事,且是关乎大宋百姓切身利益的大事,比如榷场货物自由发卖!
榷场终究是朝廷的榷场,河西与大宋商贾可以自由往来,这便是打破了榷场的利益,但榷场则在河西拥有极大的优势。
一来卖给榷场的货物都是物美价廉的,二来河西的商贾都希望快速卖出货物回笼资金,不远万里的运到大宋各州府去买是能赚的更多,但还需向凉州快驿付钱,在大宋各州府开设商号。
但卖给榷场便不一样了,一次便能把所有货物清出,还能结现钱,虽然少了些,但却并不妨碍他们想要用货物把榷场堆满……
大宋朝廷只要把榷场握在手中,别说是收取河西商贾重税,就算没有高额的商税,朝廷和天家依旧能利用榷场的优势轻易收割百姓。
只可惜,相较于河西培养出的大量经济学人才,大宋的官员学者在经济一道上只是初学者,虽不是门外汉,但许多手法拙劣的连河西的商贾都能看清楚,何况是大政府的经济司!
赵祯对查方毅可谓是恨之入骨,但现在的他也知晓孰轻孰重,以河西的能耐想要发动此事,那查方毅以及其全家恐怕早已有了着落。
不过既然东京晨报能够帮查方毅发声,那东京城中的其他报纸就能替朝廷发声!
贾昌朝是个政治老手,赵祯的旨意刚到他这里后他便知晓该如何应对,现在东京晨报已停刊,其他报社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同朝廷对抗,那就该以朝廷发文斥责查方毅叛宋为由头。
一时间东京城的报纸风向大变,尤其是那些背后有着权贵之家的报社,更是出言抨击查方毅乃是彻头彻尾的小人,恶意诋毁朝廷,中伤天家,连带着诋毁宗室,外戚,权贵之家的言论也皆为不实!
舆论被掌握在谁的手中,谁就是正确的,何况毕竟是大宋的中书省亲自行文报纸,同时还有所谓的“名家”解读,百姓中的一部分自然相信此事,毕竟皇权正统……
第四百六十二章去做正确的事
李端懿觉得这两天的东京城很魔幻,所有他认知的东西都在一个个的被颠覆,就连自家也被牵扯其中……因为母亲大人也在利用长公主的身份倒卖河西货物,用的还是属于皇后的仓库!
他一个提举在京诸司库务的提举官,岂能不知母亲做的事?但身为儿子他又没办法说。
相比于父亲,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当官的料,虽然母亲寄予厚望,虽然赵祯对他还不错,可惜他总是见不得那些腌臜事。
虽表面不说,但心中愈发厌恶,他有时真不想要自己这个出身,以他的才学,或许就算是在平民百姓之家也会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查方毅之事给了他极大的震撼,都曾经时一个文社的人,互相之间也算了解,最少众人的性格,脾气,喜好,以及理想都不差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端懿才会加入中兴社,成为其中一员,但他想不通查方毅好歹也是开拆司的录事,且不说身居高位,但也是朝中要职。
完全没有必要放弃当下还算不错的生活背叛大宋,这段时间他都没敢再与中兴党那帮人联系,但心中总是在想着那天的事,想着的都是那些人,以及他们所崇尚的东西。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查方毅居然有如此胆识……”
李端懿认真的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查方毅说到做到,他揭开了大宋朝堂上的丑恶,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叛宋。
就冲这份魄力,李端懿也认为他做到了,而中兴党中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张方平,韩方琦无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这帮人有时候精明的不像话,有时候又单纯的让人发指,就比如自己加入中兴社后,他们居然免去了自己的投名状。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在他看来中兴社就是个寻常文社,但现在却是相去甚远。
中兴社所作的事皆是影响朝堂的大事,就查方毅一人便让大宋上下焦头烂额,而自己却还死死的攥着手中的东西,相比之下自己连查方毅都不如,更不要说昔日亦师亦友的叶安了。
此时的李端懿才发现自己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了,不知是没有朋友,就连目标也没有。
曾经的叶安是他的目标,而现在这个目标对他来说越来越远,曹仪当年是他的朋友,现在呢?同样与自己没有多少往来,也只有在徇私之时才会想起自己,还是走母亲的门路。
如此算不算是可笑?
李端懿觉得当初自己就该同叶安走在一起,就算父亲要远离他自己也该同他保持联系,而不是自顾自的断了往来。
河西的壮大如果有自己一份功劳,那也是在给李家留一条后路,自己姓李而不姓赵,靠着赵家不能说是错的,但终究是依靠母亲的为纽带,若母亲不在,这份外戚的羁绊还能持续多少年?
眼下官家仁义恋旧,可谁知下一位官家是否如此?
官家至今没有子嗣,这同样也是个大问题,李端懿觉得或许应该为李家,为自己做些谋划……
加入中兴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主动将库务司账册交给张方平的李端懿第一次发现,自己之前对中兴党的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现在的他就算交上“投名状”也依旧是一位“待选”。
“待选”如同朝廷的待选官一样,只是获得加入中兴党的资格,但还远没有成为骨干,而想要成为真正的中兴党人,那就必须有一位介绍之人。
同时他还必须上交一份宣言,相较于他之前上交的名单,这才算是真正的“投名状”。
而之前的中兴社已在东京城消失的一干二净,张方平用最为平淡的语气回答了他的疑问:“解散了。查方毅成为东京城第一位叛宋前往河西的官员,这也就意味着中兴社不可能再存续下去,否则对所有人的性命都可能造成威胁。”
在听完张方平的话后,李端懿便明白这个所谓的中兴党是一个规矩森严地方,在这里张方平不断强调的就是“制度”二字。
虽然李端懿并不理解什么叫制度,但他知道什么叫“规矩”。
李端懿在加入中兴党之后张方平给他的第一件事不是让他去干什么,而是学习……
这让已经三十岁的李端懿非常不理解,自己都这般年岁了,还要学些什么?!
张方平不动声色的笑道:“学什么?当然是学思想,学理论,学如何弯下腰来,俯下身子真真正正的同百姓走在一起!”
李端懿紧皱眉头,他不明白张方平的意思,但同样也觉得很好奇,为何要这么做,不由得开口发问:“张兄的意思是让我同百姓一样?”
张方平大笑着点头道:“差不多,差不多!我知晓你想的什么,为何要同百姓一样?因为无论秦汉亦或隋唐,就连现在的大宋也都是百姓所组成的,没有百姓王朝还存在吗?还有意义吗?”
李端懿哑口无言,他出身便是皇亲国戚,他娘是早已脱离百姓的大宋公主,他又如何能接触到寻常百姓?
也不是全然接触不到,他在外当官的那些年也与地方百姓接触过,但那些百姓多为地方乡绅,多少与高门大户沾些关系,否则也见不到他……
看着眼前薄薄的一本小册子,李端懿微微叹息,河西难道就靠这里面的寥寥几语便能壮大若斯?
他不信!
可当他翻开之细读之后,整个人便慢慢的融入其中,书册上不是复杂繁琐的文言,而是几乎类似于百姓寻常口语的大白话,可就是这些大白话让他发现了另一片天地,一片他觉得人世间本该如此,也更为纯粹的天地。
在耐心读完第一遍后他仿佛抓住了一些东西,但又不真切,于是便又坐在椅子上读了第二遍,第三遍,直到第五遍才忍不住叫道:“中兴所求者,“大同”也!你们……是叶侯的人?!”
张方平在短暂的惊诧后哈哈大笑:“我们不是谁的人,也不向着谁!我们只是认同叶侯的信念!儒学之大道何在?!”
李端懿想也不想便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当他下意识的背出《大道之行也》之后,整个人便愣住了,而张方平却在边上点头道:“是啊!儒学大道所求者正是大同!此乃“仁”之极致,“爱”之归途也!叶侯之学看上去简单如乡间俚语,却是讲清楚了咱们文人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天下学说几何?真正能俯下身子去为百姓着想的又有几何?这煌煌中华,泱泱大夏可曾出现过大同?”
今日张方平给了李端懿太多的震惊,再次回过神来的他不禁皱眉道:“汉家儒学千年,可曾有过大同?为何你就笃定他叶安的学问就能达到大同?”
“我从来没认为叶侯的学问能达到大同!”
张方平的这句话给李端懿整不会了,狐疑的看向他道:“那你为何?”
不等他说完,张方平便笑道:“大同之世太难,也久,叶侯的路也不一定是对的,但可能是当下最接近大道,故我愿踏上这条路。”
说完又看向继续思考的李端懿,意味深长道:“我辈文人所追求的也不正是如此吗?就算这条路不对,那也比走上一眼可看到头的路要好啊!至少河西百姓,政府要比国朝强的太多!”
该说的都说了,张方平也走了,只留下李端懿一人坐在原地愣神……
第四百六十三章汉家的祸根
对于张方平以及中兴党,李端懿一开始并没有多少好感,但在得知他们追求的“大同”思想后,李端懿的心却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不是张方平有多么的会蛊惑人心,而是大宋眼下的情况已经到了极度腐朽的边缘,就算以前不是,在接触过中兴党后李端懿也发现大宋王朝已到了不可逆的边缘,从前他在自己的安乐窝中没有体会,现如今他站在了“悬崖边上”,看着不断衰落腐朽的王朝心中充满了绝望。
曾几何时他也对大宋充满希望,他也觉得这个王朝延续几百年甚至是万代都不成问题,可现在……他只觉得如临深渊。
人的思想是不断转变的,李端懿也是如此,他从加入中兴社到接触到中兴党,从皇亲国戚到褪去光芒,他开始学习观察百姓的生活,体会百姓的生活,从中发现大宋的种种弊端。
这是张方平的法门,用他的话说:“只有切身体会,才会发现问题,发现本源之祸。”
于是本着试一试也无所谓的想法,李端懿褪去华服,步入市井,他以身体抱恙为由向朝廷告假,提举在京诸司库务司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肥差,上峰自然应允。
好在母亲万寿长公主并没有管他,以为李端懿又去哪会友去了。在一番乔装打扮之后,这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成了市井中的一员贩夫走卒。
挑着扁担,一身麻衣,任谁也不可能把眼前的货郎与东京城中的皇亲国戚联系再一起。
“簪花,顶顶好的簪花,郎君女女皆爱戴的簪花嘞!绣针,胭脂样样有,手鼓纸鸢人人爱!”
看着张方平卖力的吆喝,李端懿一开始还开不了口,但见张方平的东西卖的好,不禁也学着吆喝叫卖:“炊饼……大郎炊饼。”
买了一上午的饼子,没赚几个钱,倒是给坊市中的税务官交了十来个铜板,这让满头是汗的李端懿极为不满,而这也是买办法的,最近东京城中的过税就是高了许多,物价也是离谱到吓人。
谁知张方平却道:“这还算好的,咱们卖的这些货都是用的现钱铜板,那些大店家还要硬着头皮收东京交钞,那才叫惨!”
李端懿闻言皱眉道:“店家也可收铜钱啊!”
“铜钱?呵……你家的店有门路,有公主府撑腰,别家的店有谁?就算是行头开的店现在也要用交钞,可你猜他们缴的坐税用的什么?”
李端懿微微一愣,随即豆大的汗便出现在额头上,忍不住低声道:“这与劫掠何异?!”
“国朝这是在竭泽而渔,现在的东京交钞一日一变,待一日三变后,百姓便会民不聊生,朝堂上的重臣还不出手阻止,包希仁还抱有幻想,以重税对待河西,反倒是让河西商贾提高了物价,你猜这重税最后又摊在谁的头上?”
李端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知道张方平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不由得开口道:“整个东京城只有皇亲国戚和高门大户不必承受这些,与朝廷一起在收割百姓,时日长久,东京城必出动荡!这是河西的设计?”
张方平摇了摇头:“不是,与河西关系不大,你如果认真梳理便会发现,河西的所有举措皆是在应对国朝之策,国朝坏了规矩,那河西不可能坐等收割,最后为这些弊***出代价的还是黎民百姓。”
李端懿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朝中那些大佬为何看不出其中的问题,而河西呢?他总觉得河西也有问题,却抓不住根本。
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资本的运作,以及经济的运行规律,那他或许还能初窥门径,在东京城的经济学者研究下,东京城乃至大宋的经济崩坏已成为必然结果,资本永远是贪婪的,就算万人之上权倾天下的皇帝也不能改变它的本性。
在大宋闹不明白的事,在河西却有很多人清楚,尤其是叶安,他深刻的明白大宋的现状就是河西不断发展所造成的,大宋若不与时俱进,想办法融入到这种经济发展模式中,那数千年的汉家农耕文明在河西面前根本毫无抵抗力。
当然他也清楚的知道,大宋无法模仿河西,无论是从统治者的角度还是汉家文明的固有思维,想要缔造出第二个河西几乎不可能。
眼下的问题很简单,华夏大地上除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所诞生出的两种封建模式外,又出现了第三种完全不同且从未出现在世界上的另一种制度。
叶安觉得眼下的河西已经摆脱了封建制,但又和他记忆中的制度不同,他自己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到底通向何方,但他知道一定比封建制要来的好。
或许这就是一次全新的尝试,一次让历史车轮偏转方向的另类尝试,也就是因为未来比他所熟知的历史要好他才愿意尝试,否则……他也不敢去承担汉家文明的走上歧途的罪责。
短短的几日时间里,李端懿便看清了大宋的腐朽,也明白这是封建王朝不可避免的问题所在。
张方平并没有直接点破问题,而是让李端懿自己去看,这样的效果要比他讲一万句道理都管用。
李端懿最终得出的结论和他的思想出现在了他的体验文章中,不用张方平说,他已经发现问题所在。
“封建制,帝王出,天下有共主而攀附者必然丛生,人非圣贤,帝王亦有远近亲疏故皇亲国戚,***权贵而愈多也!帝王重用臣子,而臣子少有监察,制有缺,弊丛生!国朝之制由从立国而始,祸根以埋,千年难改……”
很难相信一个从小便出生在封建王朝权贵之家的人能写出如此深刻的体会。
张方平在吃惊的同时,也发现了李端懿进步的思想,他甚至要比一些出自贫家的学子更为了解,也正是因为这份了解,当他彻底认清现实后比别人更为痛恨和深刻。
裴承文同样不可思议,看了看手中的文章有些吃惊的转向叶安道:“这真是李端懿写的?!”
叶安点了点头:“是啊!没想到最能看透问题所在的居然是他,如此也可见其心性,可以让他进入中兴党内部了,你这样看***嘛?”
裴承文苦笑道:“我当然吃惊,他才加入几天,你就打算让他进入内部?中兴党对于我们来说太重要了,里面都是我河西培养和发展的有志之士啊!若是……”
“该进行测试就测试,党性很重要这一点我不会说什么,对于李端懿这样的人,该给予一定信任,不能因为他出自外戚就过分的怀疑,这样不好,也会断了其他潜在的可能。”
裴承文点了点头:“我知晓该如何做了,只是测试的时候……”
叶安看向他认真的说道:“不要太过分,免得物极必反,以后不好相见!”
“叶侯放心,你刚刚说过不要对他太过特殊,自然也是一样的流程,就看他到底坚决不坚决了。”
叶安大笑道:“你倒是不担心被识破嘞!自信的很啊!”
裴承文同样大笑着回应:“都是河西在大宋潜伏多年的老手,您说呢?若是他李端懿能识破,老夫便拿出私房钱请大政府上下一顿大酒!”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