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闭环
都说人的惯性思维改变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但事实恰恰相反。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是没有使用正确的方法而已,精通心理学的秦慕慕与精通人性的叶安觉得想要改变一个人非常的简单,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他们夫妻二人在河西就是这么做的。
但前提条件是不断打破人们的固有认知,将人们脑袋中觉得完全不可能或是没有希望的事变成可能,将他们脑袋中认为高如山岳一般的屏障变成平坦通途,如是而已。
秦慕慕非常乐于见得人们的改变,比如眼下的安西之地,碎叶城,疏勒城,巴尔思汗等等城池的所需。
于是她大笔一挥,将已经被“思想改造”好的预备官吏跟随商队一起派遣到安西,临走之前做了最积极的现场动员。
“你们的去往是为了给安西百姓更好的生活,不光是牧民之官,更是辅民之官,是为了让安西与我河西融为一体的所在。
你们的职责便是事无巨细的将我河西之制带去安西,教化百姓!俯身做事时不要觉得自己卑贱,你们的每一次亲近其实都是高贵的教化。
不要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那是你们的付出,终有一天安西百姓会把你们的名字刻进心里,刻进安西的丰碑之上!
去给安西带去更为高贵的制度,去被安西带去更为完善的制度,去给安西带去更美好的生活!”
“喏!”
这些话看上去无比肉麻,鸡汤又鸡血,可对于这些年轻的,且雄心勃勃准备一展抱负的官吏来说,却是最好的临别礼物。
站在众人面前的秦慕慕能够强烈的感受到这些年轻官吏澎湃的热情,那些双眼通红,兴奋难以自抑的模样让她觉得这些年轻人能为了安西做任何事。
第一批的官吏人数并不多,只有区区八十人,但这八十人散步在安西的各个城池中,会为当地百姓谋福祉,会为当地制度的改变而大展拳脚。
不光官吏要派遣去安西,还有许多文人学者同样也要去安西。
他们的任务甚至比那些官吏更为繁重,这些人可以算是河西的精英,他们要去为安西建设一整套的“医疗,教育”体系,传播河西的制度与影响,他们的模样一点也不比年轻的官吏们来的差。
出城的队伍十分庞大,其中还有大量的铺兵与驿丞,还有前往安西发财的商贾。
原本秦慕慕打算派遣专门的队伍一路从玉门关出发将驿站修建到安西碎叶城的,但奈何河西的商贾太过热情,或者说他们对于没能参与到远征这件事的不甘,联名上书强烈要求参与到“安西”的建设中。
在此期间他们竟然组成来临时商团,从官府获取大量建设递驿所需的物资清单并开始积极筹备材料,以极低的价格前来游说凉州府允许他们参与到安西的“建设”中,基本上达到来叶安之前准备招标的目的……
如此热情的准备下,无论是秦慕慕还是叶安都不好拒绝商贾们的热情。
秦慕慕当然也不能凉了商贾们的心,既然能为河西与安西之间建设递驿,那也就能顺便去安西赚点钱,何况建设的费用上他们也是不亏,凉州府的衙门真金白银的给了采购费用,建设费用也付了一半……
这个庞大的商团中还有一些来自东京城的商贾,他们背后是谁秦慕慕一清二楚。
最近收到来自东京城诰命夫人的书信愈发的多了,之前还只是有一两封关系特别好的来信,可现在几乎东京城中叫得上名号的诰命夫人都在写信给她。
字里行间都是一种想要参与进河西经济发展中贡献微薄之力的模样,若是不知这些人的背景,还真当他们才是河西的“土着”。
当然秦慕慕知道东京城的商贾们最近俩个月的时间里正在疯狂的敛财,从百姓身上,从那些没有背景的商贾身上掠夺财富。
东京交钞的贬值就是一次巨大的冲击,但也是一次巨大的给予,蕞尔小民以为自己手中有铜钱就能避免这次交钞贬值的冲击,岂不知物价被掌握在别人手上。
就算有铜钱又如何?铜钱又不能变成锅里的米,身上的衣,总要花出去才是。
权贵手中的损失当然要从平头百姓的身上找补回来!
于是提高东京城的物价、粮价便成为收割百姓手中铜钱的最好办法。
铜钱值钱,但囤积起来又无法生财又该怎么办?当然还是通过商业的手段把铜钱变成其他财富,比如河西的交钞,以及货物。
对此秦慕慕是强烈鄙夷却毫不反对。
河西有了今天的地位就需要的就是大量的投资,那些东京城的商贾自然是投资的一部分,至于商贾背后站着的谁,又关河西什么事?
至少叶安就对她说过,有些商贾的背后甚至是皇城司以及左藏库,这不是更有意思吗?
向皇帝展现出河西实力,一直都是两人所看重的,如果说东京城的商贾以及他们背后的权贵能瞒得过皇帝,那太阳一定是从西面出来了俩!
河西无法为东京城的百姓分忧,也没有办法为宋帝国提供任何帮助,只能象征性的将粮食装车再请东京城的商贾给运回去。
或许这些粮食在东京城会变得很值钱,但在河西真的算不上什么贵重物资,无非就是些土豆和地瓜,河西百姓都是把这两样东西当菜吃的。
只有不方便吃饭时才会用这些东西果腹,比如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人,一顿午餐或许就是俩个烤熟的土豆蛋子,亦或是晒干的地瓜干……
叶安允许东京城的商贾参与到安西的建设中,这又不是坏事,只要是来帮忙建设安西的,他都保持欢迎的态度,至于这些人想要得到的财富,叶安也不会吝啬。
利益二字永远都是把各方势力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叶安与秦慕慕深谙其道,眼下不就形成一种闭环了吗?
大宋的粮荒是赵祯自己造就的问题与河西并无关系,所以叶安与秦慕慕不会觉得一点愧疚。
东京城的交钞贬值所引起的经济动荡早在他们二人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大宋的那些官宦居然下手如此狠,不光要把他们的损失利用这次粮荒给补回来,还要再扒百姓一层皮!
叶安不是看不出东京城的问题,而是根本不打算管,以寻常粮荒为例,东京城这样拥有漕运和陆路运输能力的国都,只需一月的时间就足够平息事态了,但这一次的粮荒足足持续来三个月。
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并不想让这场粮荒停下来,以至于赵祯连最不情愿的向河西下旨这招都用上!
第三百五十四章归途热泪
当叶安率领大军抵达玉门关的时候,换防的大军已经抵达了八刺沙衮。
换防的是丁小乙所部的西烈军,路上两军相遇时,远征军身上散发出来的骄傲和高昂让他们一直以来的强大自尊受到了挑战。
虽从未有人挑明,但谁都知晓西烈军乃是河西各军中的魁首,还是由叶侯亲自操练起来的一军,但这一次远征军的战绩着实太过辉煌,以至于捷报传至凉州府后,百姓们无不夸赞。
因安西未定,丁小乙需亲自率军换防,瞧见西烈军儿郎们这帮的气势低迷,于是便许诺带领他们在安西之地立下更大的战功。
叶安对于他激励士兵的做法非常满意,自己手中的这支远征军是临时动员起来的,虽说都是老兵,可回到凉州府后便要就地解散。
当然在解散之前该表彰的要表彰,该赏赐的要赏赐,该处罚的也要处罚。
有赏有罚,有规有矩,如此军队的威仪才能立起来,且无论这支军队是否是临时动员都一样,这就是叶安给远征军将士,给安西百姓树立的榜样。
远征军的队伍自从进了玉门关便不需要补给了,一路上都有百姓箪食壶浆的前来迎接,那场面让每一个出征的将士心潮澎湃,父老把他们看作自家的侄子,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往士兵们的箱车里送,甚至还有拉着自家女子前来捉婿的……
这一幕看的叶安都是目瞪口呆,倒是边上的狄青不以为意道:“这有啥可惊讶的?咱们军中的儿郎哪一个不是好男儿?
且不说这趟出征归来后身价不菲,单单是一个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的名声就足以让百姓们当作良人女婿般看待,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小女女正是择婿的好机会!”
叶安欣喜的点了点头:“原本以为百姓们更多的趋于读书人,没想到对军中的好儿郎也是如此看重,我这些年下的功夫算是没有白费。”
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狄青冲着叶安一礼后道:“狄青出身微末,最是知晓军中汉子的卑微,原先在军中体会多少冷暖,如今河西兵卒这般风光,全赖叶侯改变,狄青在此谢过叶侯!”
叶安苦笑着摆了摆手:“莫要说这些,军人本就是为国御敌所在,亦是百姓安居乐业之屏障,本应受到这般礼遇,只是国朝之政如此,好在咱们河西不同国朝,我也能施展手段。”
狄青认真的看向叶安,半天之后才小声道:“侯爷应该知晓河西不同于国朝意味着什么,狄青认为终有一天是要兵戎相见的,范知州在湟州练兵,不就是为了抵挡国朝的侵袭吗?所以狄青认为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好吧,像狄青这样的声音在河西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就算是柳永这个曾经的“忠君爱国”份子都在受到河西的影响后开始提出主动进攻策略。
但叶安知道一切的一切都还不成熟,看向狄青认真的说道:“你觉得现在的河西与西夏哪一个强大?”
马背上的狄青微微握紧缰绳,皱眉深思许久后道:“河西略强于西夏!”
“咱们能与西夏一样以劫掠为主的南下吗?”
“自是不能的!”
狄青想也不想的回答,但随即便明白叶安的意思,呆滞了许久后道:“侯爷的意思是咱们南下无法占据大宋的土地,只能像党项人一样劫掠一阵便走?为何不能如同安西一样,一边攻城略地,一边改造百姓们的想法?”
“哈!”
叶安打了个响指:“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安西百姓多为分散部族,他们可并非团结一心的同宗同族。但国朝不一样,汉家百姓在有些时候最是团结,他们有自己的宗族,有自己的血脉传承,有千年儒家带去的稳固思想,想要改造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咱们一直是以堂堂之师,正正之旗出征的,怎能背叛国朝?”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很清楚了,狄青知道想要获得进攻国朝的名分几乎毫无可能,就连打出“反宋复周”的旗号也是痴人说梦,毕竟叶安祖上与后周一点关系也没有……
“咱们不能为了战争而发动战争,这种的行为殊不理智的。”
狄青长叹一声:“末将知晓,只是不同国朝一战,心中的桎梏便永远存在,将士们也是如此。整个河西人都知晓咱们已经不同于国朝,而国朝似乎也在积蓄力量,兰州的守军成倍的增加,怀德军,镇戎军的人已经驻扎其中……”
“这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咱们现在是巴不得有人来进攻河西,如此才能名正言顺的用兵讨伐,当然国朝是个特例,就算国朝率兵而来,也要先礼后兵,以威慑为主。”
“那咱们什么时候能用兵国朝?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成熟呢?”马背上的狄青有些烦躁,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又轻轻的放下。
叶安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我希望的战争是一场以解放为主的战争,解放的是谁?当然是贫苦的百姓,当国朝的百姓被压迫的活不下去,当他们用自己的脚来投票时,这场战争才会变得有意义,因为国朝已经变成腐朽,衰落,肮脏,反动的存在。”
“可是已经有不少国朝百姓奔走而来了啊!这不算是他们用脚做出的选择?”
看着有些激动的狄青,叶安笑了笑:“这只是一部分百姓的选择,而不是所有百姓的选择,当国朝的百姓都充满怨念时,当兰州的百姓在高压下无法继续生活时,咱们便可以逐步蚕食……不,是逐步解放国朝了,咱们要做的是恢复汉家的荣光,恢复盛唐的气象,但更要让百姓做自己的主人。”
“让百姓做自己的主人?!”
这话对于狄青来说有些理解却不能完全理解,河西的百姓现在就活的很好,这算是做自己的主人,但也不能完全做主……
狄青并不理解什么样才能算是百姓们完全自己当家做主,因为在汉家千百年来的历史上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远征的大军还在不断往凉州府前进,但回家之后的队伍却愈发整齐,军纪也越发严明,谁不想在家乡父老面前保持最好的形象?
不少亲戚朋友已经站在路边相迎,大声的呼唤自家人的姓名,但士兵们却面带微笑的目视前方,没有一声回应,这就是军纪整肃的表现,只不很快将士们的眼眶中便饱含热泪。
沙场征战他们没有哭过也没有怕过,但在遇到家乡父老时他们绷不住了。
热泪滚滚而下,他们是真的怕了,怕见到牺牲袍泽的亲眷,怕听到熟悉却又再也见不到的人名从这些翘首以盼的人口中出现。
第三百五十五章马革裹尸
有凯旋而归便有马革裹尸。
成功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需要付出代价,这是叶安最不想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事。
当大军抵达凉州府外十里亭时,他便下令全军休整,并让仪仗老兵走在来最前面,这些仪仗老兵皆为战场上的重伤者,有的瞎了眼,有的瘸了腿,有了断了手,但此时此刻的他们无不高昂着头颅,笔直的如出鞘的利剑般坐在战马上。
漆黑的铁甲,猩红的斗篷,高高竖起的白色翎羽,沉默的队伍,这一切无不述说着阵亡将士的彪炳战功。
“全体都有!着甲,列队,随本帅回家!”叶安的声音略显低沉,但在嘈杂的人群中却是如同炸雷。
四周原本还欢庆的队伍立刻便没了声息,继而是一辆辆装满阵亡将士骨灰的敞篷箱车缓缓走来。
檀木的盒子上是将士的身份铜牌,一些提前收到消息的老父母,少妻幼子已经赶来,在士兵的搀扶下送他们的孩子,丈夫,父亲最后一程。
刚刚还洋溢着欢快气氛的队伍现如今已变成一支肃穆的钢铁洪流。
将士们走下箱车,整理身上的铠甲,并用最有力的脚步向凉州城进发。
他们是在替死去的袍泽列队,是在替死去的袍泽行军,整齐如鼓点般的脚步震颤着大地,队伍中的嚎哭声也让四周百姓为之动容,不由自主的躬身施礼。
一时间道路两旁再无一人怠慢,肃穆的目送着这支凯旋的队伍进入城中。
叶安与狄青亲自扶着箱车,上面每一个阵亡将士的姓名他们两都能倒背如流,几百人虽然不算多,但每个姓名被报上来的时候叶安便与狄青两人亲自为阵亡将士写下家书,在写信的过程中对他们过往的一点一滴都有了解。
仪式感必须拉满,这是保持军队威严和尊严的必须之事。
秦慕慕亲自率领河西大小官员于城外迎接,本来他们是要出城十里的,但这一般是君王对待凯旋的将士,于是便被定在了五里。
瞧见叶安的模样秦慕慕便知道他现在的心情糟透了,如果没人在边上的话,他一定早就绷不住的嚎叫起来。
那一车车骨灰匣子里装着的不仅仅是河西的老兵,更是他数年,数十年的心血。
多余的话也不曾说,裴承文抹着眼泪的派人给大军送上酒宴,但队伍中并无声息,直到叶安大吼:“卸甲!受奉食!”
将士们这才将甲胄褪下,坐在地上吃饭,只不过看着那些箱车中躺在木匣里的袍泽,更多的默默流泪,这些人再也吃不到了。
抬着饭盒的官吏小心的在每一个木匣前放上一个饭盒,这与将士们手中的饭盒一模一样,并叮嘱似得说一句:“回家了,该吃饭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哭泣,继而是更多的哭声,直到叶安登上箱车大吼:“哭什么哭?!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乃军人至高无上的荣耀!老子要给他们立下一座丰碑!老子要让河西,不,整个天下的百姓记住他们!他们是我河西的烈士,是为我汉家收复安西的好儿郎!都给我记住!”
“喏!”
大军众“诺”如山,四周百姓激动的难以自已,皆是唤出一句:“好儿郎!”
叶安与狄青二人亲自站在城门口持枪行军礼目送英烈进城,这时城中百姓也站在了凉州城的主干道上迎接他们的子弟兵归来。
以前华丽的仪仗都是给达官显贵用的,但在河西华丽的仪仗都是给有功的人用的,现在整个凉州城的百姓都在用他们的最高礼仪迎接出征归来的将士。
远征很成功,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牺牲近千名士兵而击溃黑汗,俘虏黑汗的国王的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但眼前的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河西赢得了这场胜利,整个凉州城肃穆的不像话。
狄青骑马跟在叶安的身边,瞧见四周百姓的模样微微皱眉的看向叶安道:“你搞这一出不会是怕像韩琦一样,被老妪拉着缰绳询问自己儿子为何没有回来吧?”
叶安长叹一声:“是怕啊!他们把孩子交给我,让我带着他们出征黑汗,收复汉家故土,现在我回来了,他们的孩子却战死沙场,你让我如何面对?”
“叶帅!叶帅留步!”正说话间,一名老人站在路边高声大喊,叶安瞧见他身上穿的旧衣顿时愣住,随即驻马道:“你是定边军的老卒?!”
那老汉原本带着局促彷徨的脸顿时有了精气神,连连点头道:“叶帅英明,当年小老在叶帅帐下效力,后来不少老兄弟拖家带口来了河西,小老便也跟来了,虽未赶上远征黑汗,但却将家中次子给送了去……”
此言一出四周百姓不无感佩,而叶安却是心中一紧随即道:“可曾在军中瞧见。”
“未曾瞧见俺家二柱……”
坏了,狄青与叶安对视一眼,怕什么来什么,关键这老人还是定边军的老卒,算是叶安某种意义上的旧部。
派人查阅姓名后,刘二柱果在牺牲将士名单中,本以为老人会质问自己,谁知老人却是眼含泪光的反问道:“戍边烽火,吾儿勇否?”
“远征军三营二都,都指挥使姚钊出列!”
“末将在!”
“刘二柱乃你麾下跳荡,如今战死,其父问曰“吾儿勇否”,你可知其勇也?告诉这位老兵!”
姚钊上前冲着老人施以军礼后随即大声道:“远征军三营二都跳荡手刘二柱,阵斩五人,护袍泽不顾性命,身中箭矢十余,为军功一等,乃勇冠三军也!”
“勇!”
“勇!”
“勇!”
随着姚钊的话音落下,四周将士齐声大赞,声震坤宇,老人却大笑道:“吾儿勇也!吾儿勇也……”
狄青派人将老人请至军中,随军一起前进,而路边越来越多阵亡将士的家属前来,军中文吏在核验过身份后也一一请至队伍中,就安排他们跟随在那最前面的几辆箱车之后,仪仗为其开道……
这是军中最高礼遇,四周百姓见了无不动容,不知是谁最先大声呼喝一声:“万胜!”继而所有人都跟着叫起:“万胜!万胜!万胜!”
“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我河西民心军心皆是可用啊!”
“汉臣啊!看上哪家的小女女了?回去我便让夫人给你做媒如何?”
瞧见狄青坐在马上感慨万千的模样,叶安便有一种想要抽他的冲动,好好的将军非要学文人学者一般的掉书袋,他狄青从来就都不是那块料,眼下变成这般模样定然是看上了哪家书香门第的小姐来……
“楚家小姐!”
果然……
第三百五十六章犒赏三军
悲伤永远不会成为“主旋律”,在宣布为阵亡将士立下纪念碑后就到了论功行赏时,这才是所有人都期盼的东西。
就算阵亡将士家属也需要得到抚恤才能稍稍减少他们心中的痛苦,这话有些残忍,但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秦慕慕已经带着财政司的人来了,所有的缴获在王帮的精打细算下早已登记好,从大军折返的那一刻开始他是最清闲,也是最舒坦的人。
叶安与秦慕慕乃至整个河西的财政支出都必须经过财政司的手,这是早早便定下的事,怕的就是有人中饱私囊或是贪渎腐败。
财政司的官员一律由年轻的官员所担任,这些人学习过先进的会计学知识,同时也有一颗不安苟且之心。
年轻人的思想总是充满了浪漫与理想主义,在他们眼中没有灰色地带,只有黑白之分,总是嫉恶如仇,对于那些老吏更是敢于顶撞,虽然有些时候他们的经验欠缺,但在长时间的处理财政问题中会逐渐弥补自己的不足。
最关键的是效率高啊!
没有丝毫拖延,一切皆按章程办事,有这些人在,叶安与秦慕慕在财政这一块可谓是少操不少的心。
在抚恤阵亡将士的过程中,这些年轻的财政官员可谓是急不可待,领头的财政度支所主官项姚将早已准备的抚恤清单拿了出来,提着袖子便走到了最前面。
瞧见他出现,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很多人都希望看看叶侯宣布尽力抚恤到底是什么。
“阵亡将士不论功勋,皆得钱三千贯!家中有产业者免商税二年,家中亲眷免个税三年,若有军功者为三倍计!另丧葬所需皆由河西财政所出,家眷可前往财政所报账抵消。”
“三千贯?!”
项姚的声音很快被人群的议论声所淹没,三千贯,就算是在河西这般富饶之地也是一笔巨款,还不算后面的各种免税,至于抵消丧葬费用的政策他们更是头一次听说。
但这还并没有结束,随着项姚的退去,身为凉州府知府事的裴承文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后见四周再次安静这才满意的开口道:“鉴于远征军收复安西碎叶城,巴尔思汗城,疏勒城,阵亡将士功不可没,今发布政令,家属每户可得烈士牌匾一个,以耀门楣!”
官府赏赐的牌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就算最低的贞节牌坊都需寡妇守寡十年,何况是军功牌坊?!
待裴承文说完这些,真正的封赏大军才刚刚开始,与其说是犒赏不如说是整个凉州城都参与的一次表彰。
先是军人,以军功高低接受表彰,接着便是军中的文吏,事实证明这些读书人手中的军功一点也不必战士们少。
他们的作战经过都是有详细记载和其他人证明,事迹真实,所有百姓也都知道这些读书人打起仗来同样悍不畏死。
在河西,战场上的好儿郎不分文武,甚至不分男女!
秦慕慕便亲自出面,并且拉上叶安与狄青二人特意表彰了战场上的女子医疗队,称她们巾帼不让须眉,在战场上救死扶伤不弱男儿。
好吧,叶安与狄青两人不得不承认,这些看似较弱的女子在军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最少在鼓舞士气这一块是相当不错的。
一首《征歌》便能让将士们暂时的忘却思乡之苦,顺便还能让他们想起家中的妻女。
至于叶安原本担心的作风问题,不是没有,而是不敢有!谁敢打这些女子的主意?且不说军法森严,单单是其他人紧盯的目光便能让你在袍泽面前“社死”……
另一个好处便是在这些女子面前,伤兵营的将士非常“积极的”配合治疗,就连原本哭爹喊娘叫疼的在女兵面前都收敛了许多。
女子医疗队也是这场战争中唯一没有减员的队伍,她们被保护的很好,但能吃得下行军之苦便已经蜕变了,秦慕慕甚至打算重用这些女子,让她们补充到河西的教育,医疗中去,也算是对她们的奖励。
四周的百姓看向军队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在军功上官府没有一点吝啬,几乎人人都有军功,只是多少不同而已。
而在最后王帮却站了出来,并在叶安的授意下宣布获得军功的商贾!
这一次才是真的让河西上下开了眼界,“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应该是最低的,就算在河西有所提高,也轮不到给他们军功吧?!
就在人们惊诧时,王帮却将雇佣军团的战绩报了出来:“此役大小雇佣兵团合计斩杀两千五百一十八首,其由退役兵司计入军功,除此之外商队斩杀敌寇五百一十二首,亦计军功其赏由商贸司连同税务司共同付给。”
“天爷爷!这些商人真的带着伙计,仆从们杀了五百多个黑汗兵卒?!”
人群中发出一阵感叹,至于那些获得军功的商贾则是第一次走上人前,站在了属于荣誉的高台上受到叶安的亲自发放象征着军功的绶带和奖章。
这些丝绸做的绶带相当精美,是一家来自蜀中的商号提供,另外一家银器商铺包揽来所有奖章的制作,并承诺精工足料……
如此算下来,河西的各行各业,从百姓到商贾,从军人到政府全部参与了这次收复安西的远征中,并且所有人都获得了相对应的利益。
于是叶安便宣布从今日起,所有工厂,衙署,除非必要皆可休假三日,于是整个凉州城便进入了狂欢之中,唯一不满的恐怕也只有负责治安的凉州府治安司了。
当然柳永的维安司同样也不得闲,大军归城后,城中的一部分外朝密探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凉州城是整个河西的中心,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河西,甚至是临近的大宋州府。
黑汗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经常向大宋遣使朝贡,并在这一过程中获得来大量的商贸利益,至于其与辽朝更是有着相当浓厚的姻亲关系,双方贵族通婚者不下十人,更有辽朝公主下嫁黑汗,只不过没有机会坐上王后的宝座而已。
至于党项嘛……双方之间交集不多,但都知晓对方的强大,尤其是在曾经西州的土地上还有过数次交手。
以前,新疆府还是西州的时候,党项人非常忌惮黑汗的南下,在它侵占于阗国后更是小心防备,担心黑汗的向东扩展会阻碍党项的发展。
只不过现在党项人在李元昊的带领下不断强大,暂时搁置了与黑汗的矛盾,可谁曾想他们曾经所忌惮的黑汗王朝居然被河西的一支远征军给毁灭了。
虽然叶安只是率军攻下来八刺沙衮和巴尔思汗两座城池,可他此次用兵使得黑汗国王苏莱曼被俘,精锐的古拉姆重骑兵也被“肢解”,常备军受创严重,一部分逃回了自己的部族,另一部分被拉扎收编为己用。
维系王权的力量消失,各地贵族纷纷叛乱,一个完整,统一的黑汗王朝就此便算是终结了。
仅仅一万多的远征军便终结了一个王朝,这个消息太过匪夷所思,在瞧见曾经的黑汗国王苏莱曼被“依法审判”冠之以“挑衅并发动战争罪”后,各方的探子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凉州城中。
第三百五十七章有容乃大
“黑汗之所以如此快的分崩离析,其根本不在河西而在其国内,同学们请注意,黑汗是一个多民族,多部族,且有着大量地方贵族势力的国家,他们的民族主体是回鹘人和葛逻禄人,但外来民族很多,并且这些民族各自为政,有的以部族的方式存在,有的以宗族的方式存在。”
相对于用兵,叶安更喜欢在大学中的生活,这里的学生充满朝气,没有官场上老油子的苟且,有的只是少年人的锐意进取。
喝了口茶水便瞧见了一个举手的学生,叶安便伸手请他发问。
“叶侯,咱们河西也是如此,为何却完全不同于黑汗?据学生所知,眼下的河西有汉人,回鹘人,党项人,辽人,甚至还有鞑靼人。”
叶安的嘴角挂起微笑,压了压手让学生坐下道:“你这个问题非常好,这也是我今日讲学的目的!”话音落下他便转身在后面的黑板上写下了大大的四个字“主体思想”。
“众所周知,河西以汉家为主,但并非是汉家百姓就高人一等,而是说以汉家的思想为主体,河西汉家的主体思想是什么?”
“包容!”
不等叶安说出,已经有学生一口抢答,叶安满意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包容!河西一直都是中外连通的所在,不似中原万国来朝的模样,但容纳外来知识,外来技术的气度却要有,这就需要包容!取长补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叶安稍稍顿了一下,继而看着眼前的学生们道:“河西以汉为主体,包容外族,这些外族千百年来同样受到汉家文明的影响,所以天生就有着趋同性,所以很容易团结起来。
但黑汗恰恰相反,黑汗人依靠军队把人们团结在一起,记住这对于一开始刚刚建国的黑汗来说并不算错,甚至任何一个政权初建时都应该如此。
但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黑汗却错了,其选择以宗教作为他们团结思想的形势,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百姓心中以宗教为先,却不以国家却先,这样如何打造出主体思想的国家?
宗教的思想形势高于国家,只要大家信仰的都一样就都是神的信徒,这时候国家的主体思想就会被削弱,各个部族之间矛盾不断,各个贵族之间明争暗斗,甚至连地方势力之间都暗藏心思,在他们公认的王以及他的家族覆灭后,这些手中有钱,有权,有军队的人就会各自为政,因为这是他们的一贯的思维方式。”
叶安说的话其实并不难理解,只是这个时代的学生受到太多的地域约束,他们没有叶安那般的见识,能得以见到更多的制度,自然也无法做到如此鞭辟入里的总结。
许多人在听了叶安的讲学后恍然大悟,而有些学生发问道:“那我河西之地又该如何团结安西之民?”
“这个问题问的好!”
叶安笑着道:“这就是你们的课后作业,下课之后可以小组讨论,也可以自己苦思冥想出解决之法,没有时间限制,写下之后便可交给夫子,我会一一查看,现在下课!”
在大学里叶安极少授课,他不认为自己脑袋中的知识比这个时代的夫子们高强多少,他只是见识的比人家多,懂得面更广而已,但想要精深却远远达不到这个时代学者的水平。
但他相信自己这种发散性思维一定能给学生们带来改变,至少在后面听课的夫子们很是满意……
杜夫子在下课后便走了过来,在学生们一一回礼后这才小声对叶安道:“叶侯今日所讲的内容看似简单,但对于这些学子们来说恐怕还是有些深奥……就连老夫都觉晦涩难懂了些。”
叶安笑了笑:“并非生涩难懂,只是夫子在固有的制度中待得太久,而现在的河西之制已经打破了许多传统,国朝这两年一直在提改革之事,我河西何尝不是如此?”
老杜微微点头:“改革乃煌煌大势不可逆也,只是不知方向何在,恐入歧途……”
谁知叶安哈哈大笑:“夫子莫要如此,改革非是洪水猛兽,只需因势利导,河西的制度如何改?百姓所需的,有利河西发展的。哪怕一条政策的改变有利于河西,有利于百姓,便是改革啊!一点一滴,积少成多便是,据我所知眼下咱们河西的制度已经有很多地方超越国朝,单就律法而言便强过《宋刑统》不知多少,现在的司法院已经开始研判法条,如何做到“法不外乎人情,理不外乎人心”。”
杜夫子连连点头:“没错,这一点上司法院总是走在最前面,我等还在研究河西之制的方向在何方,反倒是有些本末倒置。”
“算不得本末倒置,大方向上总是需要人领路的,我只是给了一个大致方向,但如何走下去,该如何走却是你们这些夫子该讨论的事,你们所研究的看似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实际上却非常重要,甚至关乎我河西的未来!”
叶安与杜夫子聊了许久,这里充满了积极上进的年轻人,就算是在这个时代,开放的学术环境也让学生们拥有了自由交流和学习的气氛。
叶安可以肯定的说,这里培养出来的才是河西所需要的人才,而不是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
临走之前杜夫子开口道:“距离八月大考不足三月,此次大考乃河西首次,关乎河西各所学校莘莘学子的出头机会,说的难听点便形同国朝的科举。”
叶安笑道:“夫子不说我也会寻你,既然今日你问了,那我就建议一下,只是建议……大学的学生大考应该分为两次。
第一次考学只需能应对其在学校中学习的学问便好,只要通过便能得到学位以证其学历,方便毕业的学生以后参与到河西的各行各业;
第二次则是与授官相连,考题应该更难些,偏向时政、才干等等,我河西政府各衙可从这些通过的考生中择吏,待实习期过可授官身。”
谁知叶安话音刚落,杜夫子便两眼放光道:“叶侯所想正是老夫要说的!叶侯请看,这是我教育司关于大考的章程,虽说叫法不同,但与叶侯所想几近相同啊!”
快速的将手中的文书看完,叶安稍稍呆滞了一下,甚至精神上有些恍惚,文书中的内容和他的想法如出一辙,甚至更为完善,并且这文书乃是教育司的官员商讨一致的结果。
这说明啥?说明制度的完善是发展的必然结果啊!
杜夫子不明白叶安为何会毫无反应的离开,尤其是瞧见叶安上马后目光呆滞的向前,直到脑袋撞在了路边的招牌上才吃痛的回过神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外交有时胜过百万雄兵
河西攻陷黑汗国都,改八刺沙衮为碎叶城,夺巴尔思汗城以及疏勒城,设安西都护府推行宗教平等自由,增设驿站、铺兵等等一系列的施政措施如同狂风般席卷天下。
大宋惊愕,西夏如临大敌,甚至连辽朝都不得不重视起这片一隅之地。
黑汗的强大是有目共睹的,虽说不能与辽朝和大宋相比,但对于党项来说至少存在威胁,并且重要的是它的背后还有西方世界穆斯林的支持。
李元昊不明白,为何在河西进攻黑汗时,那些大食人没有派来援军?
其实这并非是战争问题,而是外交问题,是叶安以及整个河西博弈的外交手段。
别人不清楚,但苏莱曼却非常明白其中的原因,只可惜他明白的晚了,否则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在河西率军抵达八刺沙衮前请来苏丹的援军,至少现在的他还是这么认为的。
叶安坐在花架下的凳子上,手上的袖子高高卷起,正用一双锋利的手叉子在烤好的羊排上游走,寒冷的刀锋看的苏莱曼头皮发麻,仿佛这柄锋利的手叉子会突然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倒是在他身边的王后拉雅并未有多少恐惧,她本是有机会留在八刺沙衮的,为了这位姐姐拉扎甚至向叶安表现出了为数不多的乞求。
原本一切都被安排的顺顺当当,可惜拉雅还是固执的与自己的丈夫在一起,一同来到了凉州城。
对于苏莱曼这位国君,叶安虽然能给他定罪,但却没有办法真的让其付出代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地位并不比赵祯低多少,因为黑汗国再向大宋朝贡的文书上自称“外甥”。
这可不是叶安这个小小的云中郡侯能比拟的,苏莱曼若是在大宋甚至能算得上亲王爵位……前提是他能活着到那里。
“怎么样?在凉州城住的还习惯吗?”
“锦衣玉食,乐不思蜀!”不等苏莱曼回答,他身边的拉雅便立刻开口。
叶安惊讶的挑起眉毛,看了看拉雅的面纱道:“没想到你的汉话说的这般好,甚至有点开封官话的味道了!”
“我的王后才学惊人,如果不是女儿身那便一定是个博学多才的学者。”苏莱曼与拉雅的感情很好,虽然他不是一位合格的君王,但却是一位合格的丈夫。
只不过他的话却让秦慕慕很不舒服,转头看向拉雅道:“女子也能成为学者,你的夫君目光太过狭隘,明日我可以陪你去智慧宫看看,在哪里有无数来自东西方的智慧,顺便再去看看我河西的学校和福利院。”
“乐意至极!”拉雅展现出了一向的优雅,只不过边上的苏莱曼却并不开心,昨天他在院子中听到了关于宋太宗与小周后的故事……
叶安将要切割好的羊肉分给来众人,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叉子一边对苏莱曼道:“我知道心中想的是什么,虽说自己被软禁在来凉州城,但你的血脉并未断绝。”
说完用手中的叉子指了指拉雅:“你们的三个儿子还在安西都护府,他们的帐下依旧有效忠于他们的武装,但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们,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既然在凉州城住下,那就安安心心的写信给他们,让他们缴械投降前来凉州府与你们团聚,否则我不知道河西的兵卒会不会杀了他们并将他们的首级送来。”
“不,即使我们夫妻成为你的阶下囚,他们也会为了博格拉家族的荣光战斗到底!”
苏莱曼优雅的吃着自己的羊肉,对叶安的威胁毫不在意,他知道叶安不会杀他,也不能杀他。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八刺沙衮被围之后,很多贵族与部落都参与到勤王之中,但唯独你的三个儿子迟迟没有行动,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时他们三人都在等待时机,等待着你这位黑汗的国王战死或是被俘的时机。
他们以为击败了我就自己就能坐上黑汗的王位,只可惜我河西军的破城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们难以想象也难以准备。”
叶安的话刚刚出口,苏莱曼便痛苦的闭上眼睛,这是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黑汗的王朝的历代君王都有过兄弟夺权的事,自己也是在击败了兄长后才登上国王的宝座。
苏莱曼的表情已经很精彩了,对于他这么一个中庸的国王来说,承认失败才是最难以接受的,他一直想要成为黑汗的英雄,成为他祖先萨图克·博格拉汗一样的君王。
许久之后,回过神来的苏莱曼看向叶安道:“你是如何说服塞尔柱皇帝图格鲁克袖手旁观的?”
“我并没有说服他袖手旁观,只是你不知道现在的塞尔柱正与拜占庭就亚美尼亚的归属打的不可开交,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不远万里,劳师动众的来支援你呢?”
苏莱曼猛地愣住,随即看向对面的叶安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是你在背后挑动的这场战争?!”
“是也不是,但河西的货物以更低的价格卖给拜占庭帝国时,塞尔柱与拜占庭之间的矛盾就已经存在了,当然我相信这背后必然也有人在推波助澜,有人游说了图格鲁克,再加上他对小亚细亚垂涎已久,夺取亚美尼亚作为进攻小亚细亚的跳板就成为必须要做的事。”
叶安的语气颇为淡然,可对面的苏莱曼与拉雅这对夫妻却着实被叶安的谋划给吓到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为了断绝黑汗的后援,叶安竟将政治上的手段用在更为遥远的塞尔柱帝国!
这就像下棋一样,有些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几步,顶了天也就是想要做成一手杀招,可叶安不同,他早已将必胜之局定下,继而往这幅棋局中添加手段以达成目的。
叶安将一块肥美的羊肉送入口中,微微闭眼后道:“塞尔柱帝国与拜占庭之间关于亚美尼亚地区的争夺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河西的贸易却不会停止,相反甚至可能因为战争而带来更多的财富。
这对安西都护府来说同样也是一件好事,在塞尔柱帝国陷入战争时,安西便能有时间铲除内患,休养生息。
而你,我的朋友,现在不去写信给你的儿子还等什么?难道要等拉扎一步步的蚕食掉各方势力后,再抱着你儿子的首级哭泣吗?
相信我,拉扎一定会用最强大的手段镇压安西的反抗力量,就算对方是他的外甥,他也不会心慈手软,我河西会源源不断的对他提供帮助!”
第三百五十九章斩草不除根
相比于无能狂怒的苏莱曼,身为王后的拉雅却十分冷静和理智。
“你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我喀喇汗不像你汉家王朝,立国百年,却未能做到上下一心,各地贵族也只是在王族的强权下臣服,实则各有心思,你抓住了这一点,攻破了八刺沙衮,各地贵族便没了约束,但可惜的是这些人并未看到自己的末日。”
“你说的没错,然后呢?你要如何帮助我,让我获得利益而放过博格拉家族?”
“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并未打算拯救博格拉家族,并且我也相信库哈家族会在拉扎的庇佑下得以残存。”
“聪明的女人!”叶安打了个响指,随即笑道:“说说你的条件!”
拉雅的眼睛中散发着智慧的光芒,向叶安微微施礼道:“我愿意写信给我的儿子,让他们归附于河西的统治,但他们不会前来凉州城,我觉得有我们夫妻二人作为人质已经足够向河西表达忠诚了。”
“不!你不能这么做!”苏莱曼愤怒的伸手想要一巴掌打醒自己的妻子,但却被叶安死死的抓住他扬起的右手。
“有点道理,但不足以说服我!我们汉人有一句谚语: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拉雅心疼的看了丈夫一眼道:“这话没错,但他们的价值完全值得你的信任和付出。我的这些儿子们会互相争斗,会不在乎我们的生死,但却一定会为自己的权利而效忠于河西。
您完全可以利用他们对权利的热衷而消灭喀喇汗土地上的其他贵族,可以让拉扎以安西都护府大都护的名义给他们合理的权利来征服喀喇汗所有的反抗,而你只需要不断的稳固城池就好,就算他们的力量强大,也无法与安西都护府对抗……”
“成交!”
拉雅不可思议的看向叶安,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痛快的答应自己,而苏莱曼也惊诧的放下手臂,他同样不理解甚至觉得自己与妻子的计划太过顺利了。
但叶安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在转身离开前道:“希望你们遵守自己的承诺!”
苏莱曼与拉雅对视一眼,虽然他们的话语非常有诱惑力,但叶安作为河西的统治者不可能如此轻易的相信他们,这般的表现只能说明一点他或许已经看穿了两人的谋划。
没错,叶安当然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这对黑汉王朝的统治者想要延续他们的王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的儿子率领武装离开安西!
这是游牧民族一贯的生存法门。
叶安并不排斥这些游牧民族向外侵袭,尤其是向北方和西方迁徙,这对东方的汉家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却能对西方世界造成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比如匈奴,比如突厥,他们都是在汉家王朝的强大威胁下不得已向西方迁徙,从而造就了西方世界一次又一次灾难。
现在的塞尔柱帝国其前身就是西突厥人,他们被隋唐俩朝压着打,最后逼得没有办法只能放弃故土向西迁徙,而黑汗国的一部分民族同样也是西突厥的后裔。
河西攻克八刺沙衮,恢复安西都护府的行为再次使得生活在那里的游牧民族开始了祖先之路,迁徙。
不过迁移的大部分是贵族以及他们帐下的百姓。
叶安相信当安西便繁荣、富饶的时候,这里的百姓会成为安西最大的拥趸,他不喜欢强权和暴政,他喜欢的是春风化雨,喜欢的是润物无声。
他要让安西的百姓自己选择成为这片土地上的拥趸,让他们自觉服从河西的领导,这并非难事。
凉州府的大院比平常安静些,各司衙门的主官都不在,底下的人便安静做事,一切都有规章制度,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习惯。
至于各司主官,皆在花厅中开会,裴承文坐在上首盯着眼前的文书道:“安西都护府虽有叶侯指派的都护,但也该从咱们河西派遣一位主官过去辅助其管理地方才是,如今之际人选未定,各位可有推荐?”
在场众人默然不语,安西都护府毕竟不比河西,就连新疆府都比不上,何况还有一个大都护在那里,去了可能还不受人家待见。
但不派人去又不行,许多基层官吏已经在安西干的风生水起,这时候若没有一个主官坐镇,早晚会出现大问题。
当叶安出现的时候,裴承文便不再操心人选问题,赶紧将上首的主位让出来道:“侯爷,我等正商谈派遣谁去安西坐镇指挥。”
叶安笑了笑看向众人道:“诸位是不是觉得安西只要有大都护在可?但诸位不要忘了,唐时设立安西都护府,只重军事而轻行政,故不能长治久安。
咱们自然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不光要设立主官,派遣基层官吏,更要完善其制,河西各司之制虽不能照搬,但该有的却必须要有。
如此便从各司抽调精干去往碎叶城组建衙署,一定要完善安西的制度,至于主官人选,某觉得文同文司正最为合适。”
文同现在是教育司的副司正,但他的才干却远不止在教育上,作为一个官员他有着极大的政治抱负,他的理想就是将河西打造成一个以律法为纲,制度先进的所在。
所以叶安觉得派遣他是率领安西改制的最妥当的人选。
尤其是作为司正的杜夫子,第一个起身附议道:“叶侯所言极是,文同为我教育司副司正,诸多改革亲力亲为,有眼光,有才干,事必躬亲,老夫也是佩服的,其确能胜任安西都护府长史一职!”
见叶安亲自点名,一种官员自然附和,而文同也不推辞,起身道:“文同虽才疏学浅,却有西行之志,愿任安西都护府长史一职。”
叶安点了点头,但随即道:“长史之名乃旧时唐制,便以国朝通判为主官之名,与大都护平级即可。”
众人再次附议,确实,在河西文武之制多为平级,为的就是避免大宋重文轻武的现象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散会之后叶安单独留下文同,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前来河西的读书人以略有华发,一时颇多感慨:“文先生为河西费心良多,叶某感激不尽,此次前往安西希望先生多多保重身体。”
谁知文同哈哈大笑道:“叶侯言重,这两鬓斑白乃是老夫所愿,河西之制有今天的某样,老夫甚感欣慰,百姓有法可依,孩童有学可上,青壮有工可做,生老病死皆有规矩,这便是老夫最大的欣慰,若能让安西如此,老夫便是身死又何妨?”
“你可不能身死,那我河西便亏大了!”
这个时代的文人就一点不好,总想着身死效命,这么多年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容易吗?!
第三百六十章走出阴暗的柳永
河西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无论是安西的建设还是对新疆府的经营皆是如此。
随着罗珊娜在凉州城彻底安家落户,新疆府唯一独立于河西之外的话事人也将消失,而叶安打算让更为合适的人选入主新疆府。
挑选了几样精美的头面,再加上一坛老酒和家里刚做好的叫花鸡,叶安便上了牛车前往兴盛街。
凉州城中就数兴盛街最为繁华,已经能对标东京城的南门大街,街面上满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客商和游人,就连东京城的读书人也有不少前来游学。
这要得益于河西教育制度的先进,经常有河西的学问传到各地,先进的学问和理念一经问世便吸引来无数真正追求知识的学者前来。
在这个时代,知识几乎是无价的,但河西的知识居然能对外传播,单单是这一点对渴求知识的学着来说便有着致命的吸引。
来自大宋的学者最多,河西的格物之学已成招牌,改变世界的同时也在改变现有的知识体系,最少对汉家的儒学产生了极大影响。
对于汉家学者来说,格物是儒学中的一部分,追求格物之学就是在丰富儒学,儒学讲究的是修身自证,两者之间并无太大的矛盾。
在不知不觉中汉家儒学已经受到了格物之学的影响,双方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交融。
路过一家茶社时,叶安便瞧见一个个羽扇经纶的儒生品茶论道,有些温文尔雅,有些面红耳赤,有些平淡静怡,虽穿着不一但对知识的渴望却是那么的执着和热切。
有一青袍儒生慷慨激昂,不时引经据典批驳旁人的狭隘,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磁性引得众人不断和喝彩。
叶安摇了摇头便跳下马车,顺手把缰绳甩给前来的伙计便提着酒壶拎着叫花鸡进入茶社之中。
“耆卿之论才向来难逢敌手,诸位便莫要同他争论了,何况学问一途多在意会自证,何必纠结胜败?”
柳永说的兴起被叶安打断颇为不满道:“论总要论个明白,证也需证个清楚才是,如此利人利己嘛!”
举起自家的酒水和叫花鸡,叶安笑道:“论道可以,证道也无妨,但不可辜负美食,有位明白人曾说过“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
柳永微微一顿,随即点头道:“这话是没错,倒是要看看叶侯今日所带何物,有因何事亲自前来相邀共饮。”
在维安司混了这么长时间,柳永在人情世故上已相当精通,再也不是那个会写出讽刺帝王词句的人了。
叶安乐见其成,随即拉着他的胳膊道:“当然是好事,没瞧见我拎着酒来给你庆祝吗?”
“这么说我要离开维安司了?!甚好,甚好!我就说在这里待得不舒坦,还是去智慧宫更好些!”
瞧见柳永兴奋的模样叶安便上头,这货虽把维安司治理的很好,但唯一的缺陷就是不安心长久待在那里,总觉得维安司多擅阴谋,不适合他。
“你去不了智慧宫,杜夫子会兼任智慧宫提举,而你要去往地方做大事!”
“比如?”
“比如新疆府……”
“西州啊!还行,总比维安司要好些,就是教育跟不上,孩子不能带过去,孩子不走婆娘也不会走,我便又是孤家寡人了……”
柳永的表情有些寂寞,但叶安却撇嘴道:“你这货自成家之后便愈发没有志向了,整天想着做学问,可你在大宋的时候却见不得半点懈怠,一心想着科举入仕的!”
“成了家就不一样了啊!何况咱们河西的制度如此妥帖,想要一展抱负终会遇到比你更强的人,不如好好做学问来的痛快,还有,我要是离开维安司,你最好重用徐用章而不是程拱寿,那货就是个混日子的。”
“嗯,这话没错,程拱寿那厮也想远离维安司,倒是徐用章是个知轻重的,性情稳重不说,跟你这么多年学的也不少。”
柳永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徐用章看上去清冷,可实际上却是个有城府,知轻重的,知晓维安司的利害,额,我倒是想要问你一下,咱们河西除了一个维安司是不是还有一个看不见的衙门负责辖骑之事?”
晃晃悠悠的牛车突然安静下来,叶安扭头便瞧见柳永深邃的眼神随即长叹一声:“我就知晓瞒不过你,怎么你对那里感兴趣?”
“没有,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就当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我明日便去新疆府就任!”柳永被叶安玩味的眼神吓了一跳,两只手摇的如风车般否认。
但叶安却幽幽道:“你已经猜到是谁在负责对不对?”
柳永尴尬的笑了笑道:“普惠商号原本有个收集消息的部门但后来消失了,很多人觉得它并入我维安司,可实际上我在维安司就从未见过那些人,尤其是领头的温中梁温先生,更是在我河西消失一般……”
“嗯,猜的不错,以后不要再猜了,我怕会把你也调进去……”
谁知叶安话音未落,柳永便拔开酒坛上的软木塞子“吨…吨…吨”的喝了起来,继而面红耳赤的打了个酒嗝道:“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没有,你什么也没说!”
叶安没好气的瞪了柳永一眼,便再次悠闲地的靠在车厢上赶车,作为河西的无冕之王,他在出行时可以前簇后拥,但却最喜欢这种亲力亲为的感觉。
今日去柳永家不光是为了他调任新疆府的事,还是给他媳妇安排工作的,不是叶安亲自安排而是秦慕慕早已安排好让他顺道告诉杨氏一声。
现在凉州城的妇人们都以工作为荣,无论是哪家的贵妇人都希望自己充实起来,不再是那种相夫教子的愚昧妇人,而应该是能挣钱养家的能干女子。
这就是河西的社会风气所至,就连妇人也不再是只有夫姓的称呼,而用自己的本家姓甚至名。
将要杨氏的任命文书交给柳永,这货便如同猴子献宝一般急不可耐,跳下牛车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家门,人还在院子里便听见他在喊:“娥娘,你去往妇幼院的文书通过了,县君亲自给你用印的,三日后便去当值!”
“吓!这么说来妾身也能去当值了?!呀!我太欢喜了!”
瞧见这对夫妻抱在一起,叶安便无奈的干咳一声,对于打破人家好事的行为他是不耻的,奈何自己还有事要与柳永商谈,否则就该扭头离开。
娥娘再次惊呼一声便以最快的熟读消失在了前院,柳永则是满眼的幽怨……
第三百六十一章“天使”到来
河西作为西北之地的强者在名义上还是汉家统辖,属于大宋王朝的一部分,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尊王攘夷,教化天下百姓。
教化这东西其实就是一种文化入侵,不过叶安没有想着让整个世界变成“地球村”的想法,他没有成吉思汗一样的野心,他要的只是华夏“固有”民族的统一,这其中就包括了后世的少数民族。
所以在叶安眼中回鹘人是华夏的一部分,铁勒人是华夏的一部分,样磨人、葛逻禄人、党项人、契丹人、甚至女真人等等都是!
而曾经属于汉家的领土也必须收回,这就是叶安最简单的想法。
同样,对于大宋来说河西也是它的一部分,既然河西在尊王攘夷,那新疆府,安西都护府便也是大宋的一部分!
于是丝绸之路也就不再是河西的丝绸之路,而是大宋的丝绸之路,河西也就变成了大宋的“河西走廊”。
虽说河西现在是叶安的控制范围,但在赵祯看来,无论河西怎么改变,制度如何优越,百姓如何富足,那也是他的河西,他的百姓,他的财富。
于是乎大宋的“天使”便理所当然的前来……
天使是谁?叶安的老熟人,有过“肌肤之亲”的御史中丞王拱辰!
御史台的长官原本应是御史大夫,但大宋的官制中御史大夫乃是加衔,只是荣誉象征而非本职,于是御史中丞便成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
御史台乃是汉家历代王朝的最高监察机构,自汉代开始便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休有光烈。
别看品秩不高,但各个都是头铁的那种,有时候弹劾起人来恨不得与其同归于尽,就这架势寻常官员怎能不害怕,谁要是被他们盯上了,那对不起,早早准备好请辞的奏疏都是基本操作。
这些人属于官场中的异类,看看大宋的高官权贵有哪一个是出自御史台的?几乎没有,因为太得罪人了!这般得罪人如何在以人情为纽带的官场中混下去?
因此御史能做到御史中丞也就基本上到头,只要皇帝一天信任,那就还有权柄,若有一天皇帝不信任了,那就只能外调地方为官,就算回朝也难登两府要职。
当然,凡事有弊便有利,能做到御史中丞的在民间的声望都很高,在年轻官员与学子中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就算致使,亦能得到不少的赏赐和名望,很多读书人都是冲着这两点去的。
这也使得御史台几乎成为年轻官员趋之若鹜的地方,当然也成为有些聪明的官员避之不及的所在。
王拱辰原本属于春风得意的那种,他在留身奏事时向赵祯提出的几条意见都被采纳,于是乎大宋的交钞便一塌糊涂,经济受创的同时,民生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尤是出现了人为的粮荒后,朝堂上下许多人都把矛头指向了他。
认为是王拱辰的烂主意使得河西对交钞发动了一场看不见的“围剿”,就是因为这场围剿使得东京交钞的价值一路急转直下。
东京,开封,河南府,四京之地,乃至整个大宋谁手中的交钞最多?!
毫无疑问是权贵之家,豪门大户啊!
朝堂上下就没有不恨他王拱辰的,当然有一些人却是一边恨他,一边又需要他,需要他作甚?弹劾主张变法的范仲淹,韩琦等人。
所以才有了这次作为天使前来河西的差遣。
赵祯作为一个擅长平衡之术的君王根本就不会在意王拱辰,本来就是他挑起的祸端,现在朝堂上下都希望他前往河西,那就让他去吧!
至于他与叶安之间的龃龉,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如果叶安发难真的把王拱辰弄死在河西,那便是自己和大宋上下对河西发难的时候!
不过赵祯觉得王拱辰不会被叶安弄死,这位云中郡侯的肚量不容小觑。
王拱辰从上路的那一刻开始便抱着必死的决心,但一想到如果自己能活着回朝,那之前的一切罪过就等同于被既往不咎,旁人也不再能以此发难,于是他便觉得这趟河西之行是值得的。
官员嘛!总是以政治利益为先的,王拱辰相信叶安不会失去理智,于是他便学着当初叶安离京的模样,在出行的队伍中准备了一口薄棺。
旁人说他东施效颦他全然不当回事,对于他这种官员来说脸皮算个什么东西?!他只需要把姿态做足便是……
八月的天气热的有些吓人,就连知了的叫声都显得那么的虚弱,但一路向西之后天气虽然也有些热,但却不那么的烤人。
尤其是进入凉州府地界,白日热的人面红耳赤,而晚上却是要穿上厚厚的秋衣,甚至要用篝火暖身才能睡的踏实。
远远的瞧见规模巨大的凉州城后,王拱辰便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震撼,他算是朝堂上为数不多亲身抵达这里的人。
之前听闻夏竦描述过凉州城的宏伟,王拱辰还嗤之以鼻过,但亲眼所见却是无以言表。
“庞然之阙,宏伟之城,其郭近百里,其城高数丈,往来百姓万巨,货物堆积山岳,有石羊河贯穿东西,其水门如虹桥之洞蔚为壮观!”
这是王拱辰亲眼所见后给出的评价,在他看来就算是东京城也只是在规模上稍稍比凉州城大一些而已。
之前他本打算在湟州拜会范子渊的,但谁知范子渊根本就没工夫见他,只是派人给他送来了可以免费入住河西所有倌驿的票牌。
一枚黄铜票牌让他在河西的所有吃穿用度都受倌驿接待,本以为与其他州府的倌驿一样,是个能歇脚提供粗鄙吃食的地方,谁知河西的倌驿各个顶得上东京城的特色脚店!
不光每个倌驿都有自己的特色吃食,甚至还有酒水出售,并且还是相当不错的酒水,稍稍打问才知晓,这些酒水不是自酿,而是从酒商那里订购来的。
这酒水不光物美价廉,更是方便,听倌驿里的铺兵说,基本上三日就会有酒商的跑趟伙计前来询问,只需知会一声,第二天便能有酒水送至!
每个倌驿不光接待官员,就连往来的百姓,商贾都是一并接待,除去酒水外还有相当可口的饭食,打死王拱辰也想不到居然能在河西的一个小倌驿中吃到烤羊肉炊饼。
烤的酥脆的饼子从中破开,夹上烤的冒油的羊肉,再撒上西域的香料与最近风靡国朝的辣椒,那滋味王拱辰这辈子也忘不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受惊的王拱辰
距离凉州城还有几里路时,王拱辰的老仆便瞧见路上有一支队伍迎面而来。
“老爷,凉州城来人出迎了!瞧这阵仗还不小嘞!”
本是不在意的王拱辰抬眼看去便见两行骑兵身着重甲披着猩红的斗篷而来。
手里擎着的银亮马刀细长笔直,无论胯下的军马如何动,他们在马背上的身型依旧挺拔。
这种奇怪的姿势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仪式感满满,二最前面的便是凉州府通判。
怎么说呢?
王拱辰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凉州府的通判,但身上的公服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穿的不是朝廷规定的绯色公服,而是一种更为贴身类似于猎服的衣着,袖口更窄,有肩,有腰,束带,下襟短至膝上,不过颜色却是朝廷规定的正六品绯色,这一点王拱辰绝不会瞧错。
正六品官定然是凉州府通判了,王拱辰记得凉州府通判乃是一个叫魏长峰的人,此人不是从东京城调任河西的官员,也不是其他州府调任,而是打破常例的从河西官吏中提拔起来的。
当然,河西的任命一项是河西自己说的算,裴承文只把需要任命的人写在奏疏中上奏朝廷,接着皇帝批阅,中书用印便完了。
至于用的人如何,才能高低,这些是一概不知的,比之府州折家更为嚣张,但朝堂上下却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下官魏长峰见过中丞!”
“魏通判有礼了。”
眼瞧对方礼数周全,仪仗尽在,王拱辰甚至有些不习惯,他与叶安之间的关系虽不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但多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眼看着河西如此阵仗的迎接自己,王拱辰竟一时发虚,不知晓他叶安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能否让自己在这河西之地一命呜呼!
不过至少从眼下的状态来看,河西接待自己还是挺客气的,这让王拱辰稍稍放心了些,但在见到叶安之前,他还是小心的张望四周,就怕从路边冲出一群“匪寇”将自己剁成肉泥……
魏长峰当然知晓王拱辰的担心,笑眯眯的开解道:“王中丞不必担心,既然我等仪仗俱全前来迎接,自然不会让您在凉州府出事,否则我凉州府可就要有大麻烦了不是?”
“你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嘿,若老夫出了凉州府便一定要出事了?!”
王拱辰微微冷笑:“既然老夫敢来河西,自是不怕死的,叶侯眼下好歹也是国朝的开国侯,身上还挂着冠军大将军的加衔,怎么也不会对朝中所派的巡按官下手吧?”
魏长峰苦笑道:“岂敢如此?裴知府交代要以迎接天使的规格仪仗来迎接您,你看这些骑兵乃我河西引以为傲的仪仗兵,寻常人可没有此番待遇嘞!”
王拱辰脸色好看许多,一路上这个魏长峰对他客客气气,没有半点桀骜不驯的模样,如此看来叶安是真的不打算在河西对自己发难。
可就是这种看上去愈发尊重的态度让王拱辰心中有些奇怪,河西算是超越了府州的存在,这时候如此恭谦是不是有所图谋?!
这就是典型的被害妄想症,别人对他客气他觉得是在谋划更大的阴谋,别人对他不客气,他又觉得是要害他。
最后魏长峰实在迎合不来便不同他说话,打算骑马一路当先的去领路,谁知又被王拱辰叫住,让他蹬车同行,于是乎魏长峰得出结论,这货就是个怕死的怂货。
两人一路上聊得不是很多,但也不少,魏长峰本就是个健谈之人,又是接待巡按天使,好歹也要拿出点本事来介绍凉州城。
至于王拱辰,虽说他不是个气度豁达之人,但在学识和眼界上相当不错,至少能用自己的博闻强记来弥补自己在凉州城所受到的惊吓……
没有办法不受惊吓,眼前的场景已经超出了王拱辰的理解,工厂居然被盖在了城里,这在他看来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但魏长峰却道:“王中丞不必惊讶,石羊河穿城而过,水流强大正好为工厂提供水力,同样也方便运输,许多工厂依河而建为的就是这些,至于城中百姓自然也是不会反对的,很多百姓都在工厂上班,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一年四季没有农忙、农闲之别,每日做工四个时辰便好。”
王拱辰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些都是魏长峰告诉他的,而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应该抽个时间下车在这凉州城中转一转,顺便再打着巡按的名义在凉州城的府衙转一转……
虽说他名义上时巡按天使,大宋的御史中丞,可实际上却是前来凉州府向叶安赔罪来的,这其中就有一场见不得人的交易……
所以眼前无论多么繁华的景象,多么宏伟的建筑,多么有别于东京城的制度在他眼中都是毫无关系。
越是靠近凉州城的中心,四周的衙门便越多,除去一些特殊需要的衙门会在城中的别处外,其他的主要机构都在这里,并且以同心圆的方式围绕着云中郡侯府。
按道理来说王拱辰应该最起先去凉州府的府衙,因为裴承文才是凉州府的最高长官,但这就同去了府州没有拜会折家而是直接去了府州州衙一样,是昏了头的愚蠢行径。
只不过如果去了云中郡侯府的府衙,也就是原先凉州城的城主府,那么身为“天使”的王拱辰就承认了叶安在凉州府的实际控制地位,而这一点恰恰也是国朝所不想承认的。
好在魏长峰的话给了他台阶下:“叶侯已在凉州府府衙设宴,迎接天使大驾!”
“如此甚好!”
魏长峰明显感觉到王拱辰的老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坐在马车中的姿势也放松许多。
“这便是我凉州城中最为繁华之所在兴盛街,两边皆是店铺……”
不等魏长峰说完王拱辰便惊讶的指责四通八达的马路道:“这街面为何如此宽阔?那岔路也是兴盛街?!老夫瞧着其一点也不比兴盛街差啊!”
确实,兴盛街目前已经变成凉州城的一个地域称呼,而不是单指一条街了。
魏长峰微微一笑:“中丞无需惊讶,那是兴业路,凉州城近几年扩建八次有余,从前的低矮房舍全部被推平重建,道路也拓宽不少。”
放下心神的王拱辰此时才正经的观瞧凉州城的模样,一时被这里的宏大所惊呆,指了指路中间的隔离带发问:“为何路中间还有草木砖石的景致花坛?”
“哦,那里是隔离带,分割人流所用,我凉州城乃是整个河西的城池都是靠右通行,有了这个花坛便能将往来行人车马分割开,免于堵塞之苦啊!”
“那些是什么人?”
“指挥交通的衙役。”
“那些呢?”
“清扫街面的净街杂役……”
王拱辰感觉自己就像个乡下人第一次进城,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又让人惊叹……
第三百六十三章宴无好宴
王拱辰怎么也想不到叶安对他的接待非但没有半点轻慢,甚至还相当隆重。
凉州府的府衙很大,其中还有一座专门用来饮宴的厅堂,此次宴会规模不小,在王拱辰看来这厅堂已经赶上自家庭院大小了。
来的也是凉州府有头有脸的官身,而叶安亲自出门迎接他,这让王拱辰觉得有可能改善两人的关系。
大宋不都是这样,无论政见上有多么的矛盾,但私下里的关系一般不会差到哪去。
这便是大宋朝堂上的政治智慧,只要不是根本上的利益冲突,双方之间就不会掐的你死我活,退一步大家都有余地嘛!
“王中丞,东京一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叶安微笑着叉手施礼同王拱辰打着招呼,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做作,这让王拱辰心中有些不踏实。
“甚好,甚好,叶侯如今也是意气风发,开新疆府,筑玉门关,收安西都护府,战功卓著啊!”
“哪里,哪里!还不是有国朝在背后我河西才能有今日的局面?此乃陛下福泽,与叶安何干!中丞里面请!”
“请!”
叶安当然不会居功,但王拱辰从他的话语中便能明白其意,现在的河西愈发的有自立之相,一个新疆府,一个安西都护府便以超过河西地界不知多少。
在来的路上他便觉得湟州也不太对劲,要不是范子渊避而不见的态度,他真的以为湟州已经是河西的一部分了。
随着众人分宾落座,这场饮宴也正式开始,说的好听点便是叶安给风尘仆仆前来的王拱辰接风,说的不好听点便是双方在互相试探。
来自新疆府的歌姬风姿绰约,胡旋舞更是跳的欢快灵动,吃食就更不用说了,河西的吃食绝对让每一个前来的人耳目一新,胃口大开。
各种美食烤肉层出不穷,所用器具也是精美无比,银质餐具在烛光耀目无比。
都说河西富贵无比,也算是让王拱辰开了眼界,桌上不光有银质餐具,就连琉璃杯盏都是一人两副,至于插着烛火的灯台都是银制的,厅堂中所用的帘子一律皆为蜀锦,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叫豪奢。
尤其是从在做官员习以为常的模样来看,显然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如此可就相当可怕。
“都说河西远胜五凉京华,今日一见王某可算是开了眼界!”
王拱辰的话语中有些酸酸的,由不得他不酸,看看眼前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除去叶安这位云中郡侯外,品秩最高的不过裴承文这位凉州府知府事,剩下的官员就算给自己提鞋也不配,但他们过的却是什么日子?
东京城的高官显贵怕是也不能相比吧?
谁知叶安与裴承文对视一眼后根本就没有半点客气的模样道:“这倒是,如今河西百姓富足安康,家家都想着的不是如何填饱肚子,而是想着把孩子送去那所学校上学,想着如何赚更多钱了,这样的如何能不比后凉要好的多?”
这哪里是解释,简直是在炫耀,王拱辰一时间气不打一处,便又道:“听闻叶侯用兵黑汗,攻下八刺沙衮,设安西都护府,不知八刺沙衮国王何在?”
裴承文想也不想的回答:“以安置在城东别院之中。”
王拱辰微微皱眉道:“为何不邀其今日饮宴?”
叶安奇怪的看向王拱辰道:“罪囚如何能饮宴?!”
“什么?!你给他定罪了!还囚禁了一国之君?!”
当当当……
叶安瞧了瞧手中的玻璃杯道:“什么一国之君,是他下令黑汗贵族组成强盗来劫掠我河西商队的,也是他派遣贵族来偷袭我玉门关的,这是一种军事试探,也是一种挑衅,这场国战也是他最先开启,我灭其国,他不就是阶下囚吗?哦,对了,王中丞此次代表天子而来,也是要将罪囚押回东京城的吧?可惜叶某不能相伴,否则也能瞧见献俘之仪。”
叶安上来便把话堵死,但在王拱辰的耳朵里这套言论却是如同惊雷。
什么叫一国之君被定罪就是阶下囚,国君就是国君,就算被定罪也该是国君,这不是对黑汗的蔑视,也不是对苏莱曼的苛待,而是藐视皇权的行为!
说的难听定,陛下完全能下旨定他一个欺君之罪。
但看着四周官员理所应当的样子,王拱辰便觉得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冷声道:“叶侯所言极是,待本官回程后还需将黑汗国君带回东京城才是。”
叶安点头应下,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让苏莱曼离开的打算,自己的俘虏凭什么被赵祯要走去加威望?
灭国的功劳是河西的,是属于河西人民和军队的,自然俘虏也必须留在河西,任何人也带不走,至于功劳更是休想。
这一场灭国之战给了河西多少的精气神?让河西百姓愈发的团结了,让军队的地位更高了,让人们的心气更足了,绝不可能让大宋半道截胡。
而且只要苏莱曼在河西待一天就有用处,安西都护府的彻底统一就更名正言顺一些。
因为叶安完全能打着苏莱曼的旗号让黑汗的百姓顺从安西都护府的统治,而不是让黑汗百姓认为自己是在被大宋统治,二者有明显的区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前来配酒的官员几乎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就连裴承文也是借故政事繁忙而遁走,硕大的厅堂中只留下叶安与王拱辰两人。
叶安并未说话,而是一边撸串一边看着胡姬跳舞,倒是王拱辰不时的用与余光打量叶安,生怕他将手中的杯盏给摔下,接着从屏风后冲出一群刀斧手将自己剁成肉泥。
不由得他不怕啊!
再次见面之后王拱辰便发现了叶安气质上的变化,再也不是那个在东京城中处处小心的云中郡侯了,也不是那个如履薄冰的天章阁直学士,而是一位气度万千,犹如执政般的模样。
“王中丞,不会还记当年叶某拳脚相加之仇吧?”
“那位皆是为国谋事,如何能记仇呢?”
“那为何王中丞杯盏不动?来来来,公事明日再议,今日饮胜!”
“饮胜!”
一杯酒饮下,叶安大声为胡姬叫好,而王拱辰则是满嘴的苦涩,说真的今日不过是管窥凉州府的一角,但已经让他感觉强大的让人难以呼吸。
至于明日还要求他叶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显然现在的叶安是不打算谈公事的,他也只能一杯杯的将酒水灌下去,直到酩酊大醉……
第三百六十七章大阅者何?
随着而叶安对河西官制的改革,许多敏感的人都能发现其中的意义。
用河西官府的话来说,这是对河西之制的“全新探索”,说的不好听些便是区别于国朝之制,但一个国家怎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官制?
尤其是对于大宋这种重文轻武的王朝来说便更是如此了,叶安这是在干嘛?这是在“掀桌子”,掀的谁的“桌子”?
老赵家的!
科举取士,乃汉家王朝传统,同样也是儒学最强大的基石,现在的河西开始了全新的教育体系以及取士制度。
不同的是,在河西,寒门与豪门受在教育上的公平性完全相同,从小学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再从大学到大考。
所有学子经历的过程和所接触到的知识都是一样的,儒学变成了一门课,一门必修却并没有占据过大比分的一门课。
学生想要从小学升入初中,高中就必须考试,而儒学只有一百分,同样算学与格物也是一百分,总分三百,儒学只占三分之一。
这就动摇了以儒学为基础的帝王统治,也同样影响了河西上下的传统封建思想。
对于大宋来说这绝非好事,甚至不可接受,但对于河西来说这场改革却是一次全新的契机,给了底层百姓更大的上升空间,那些在传统儒学上底蕴深厚的家族和他们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并且最重要的是,官员的职位高低不再是以资历来决定,而是依靠政绩来提拔,各项考核成了官员升迁的重要渠道。
如此一来不光打破了官员升迁的瓶颈和限制,更是提高了官员们的积极性,避免了得过且过的办事方针,官府的效率大大提高。
河西的改革如火如荼的进行,而叶安率领一众官员却在准备一场声势浩大的阅兵仪式。
阅兵不是重点,重点是让河西上下感受到这份强大的安全感,同样也是在给市场以信心,没有人比叶安与秦慕慕更了解信心对经济的提振作用有多么的强大。
如今河西经济高速发展,以至于叶安不得不靠用兵黑汗的方式来扩大丝绸之路的安全性,但对于大宋他暂时无法用军事的手段来达成政治目的,那就只能用以威慑。
阅兵既是威胁大宋的手段之一,叶安相信凉州城中的那些探子一定会把所见的一切详实的发往东京。
阅兵是需要早早准备的,凉州府为了这次阅兵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叶安与秦慕慕全程参与规划之中。
叶安主要负责军队的队列训练,路线,后勤保障等问题,并且亲自去往各个军营检查工作。
而秦慕慕负责的便更为细致和繁琐了,她要组织妇人装点街道,安排场地,慰问军营,还要负责女子医疗队的训练日常,用她的话说,女兵正铆足劲的要与男兵一较高下。
至于男兵这边,当听到有女兵要与他们轮高低时,一个个都如眼冒绿光的“饿狼”……
既然是阅兵,那就不光要有士兵,还需有百姓,有各行各业的代表。
凉州府最不缺的便是工人和商人,从中挑选优秀的代表安排到观礼台上就成了必不可少的环节。
不光有工人和商人,还要有匠人,学者以及学生,裴承文甚至还邀请了年纪大的老人来观礼,这倒是没错,这些老人见识过河西原来的模样,也目睹了河西这些年的发展,他们历史的见证者,自然要请过来。
尊老爱幼本就是华夏传统,也是附符合儒学教义的。
当然,裴承文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安排党项,辽朝以及大宋的官员,这些人在河西自然也是有的,不能算作使臣,只能算是联络官。
辽朝叫“商贸使”,大宋的自然是榷场“提点官”,至于党项的名曰“贸易官”,虽说看上去都是和财货打交道的官员,但实际上却多少有些其他职责在身。
大宋提点官是榷场务提押官姚松顶的缺,这是个聪明人,自从张文进身死,钱江逃离后他便默默无闻的负责自己分内之事。
朝廷提拔他之后,这货上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叶安会面,表示自己安于职守,不会有任何歪心思。
同时向叶安保证绝不会刁难河西与大宋之商贸诸事,榷场不但会规矩照旧,甚至可以在能力范围内的向河西商贾倾斜,当然河西该给他的政绩还是要给的,否则难以向朝廷和官家交代。
同知晓利害的人打交道非常舒坦,叶安欣然答应。
眼下看着凉州府上下全在忙活阅兵之事,姚松自然也重视起来,第一时间让人将自己的密奏发往东京。
凉州府的差人亲自登门邀请百姓在阅兵当日观礼,今日先去彩排。
许多幸运的人家都受到了邀请,比如家中有工厂推荐的,那便是荣耀无两的喜事。
观礼台上以坐满了人,都是在为彩排做准备,这几日凉州府的府衙门前广场已经被装饰起来,其他各司衙门也皆是如此,一直到侯府门前都以被装点一新。
观礼的百姓来了,其中还有一些英烈的家眷,和受伤的士兵,大家都在说着美好的话,都在说着祝福的话,都在夸赞凉州府的繁荣和官府的爱民。
没有被挑选的百姓只能叹息自己时运不济,但在心中却责怪自己没有好生做事成为所谓的“代表”,要不然就是自己去的高台代表旁人了,那可多风光?
雷雷战鼓之声响起,换装完毕的河西各军方阵出现在水泥铺就的兴盛街上,当凉州城的百姓也被邀请到了群众观礼台上,整个凉州城便如同过年一般都沸腾。
人们从未见识过这种阅兵,甚至连被官府邀请都还是头一次。
这种被尊重,且有着强烈参与感的阅兵开始后,百姓们成为最积极也是最热情的存在。
各种武器装备也在这次阅兵之中,大到威力惊人的火炮,小到战士们手中操持的火枪,甚至还有口径惊人的臼炮,抛弹机等等。
台上的司仪官大声道:“大阅者何?阅兵车也。列阵!”
随着司仪官的声音落下,巨鼓轰然雷鸣,战场上的号角声也随之响起,喊杀声响彻天空,仅仅一瞬间便把人拉入了血与火的战场。
四周还嘈杂的人群立刻肃穆起来,而宋辽夏的官员们却身体紧绷……
各军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穿着干净利索的新军装出现了,墨绿色的军装,金黄的穗带,锃亮的火枪无不让人震撼。
百十人的队伍整齐划一,居然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和威严,这种场面上的震撼让人看了便热血沸腾,便是辽朝与西夏的官员瞧见也忍不住握紧双拳。
至于姚松更是咬紧牙关,拼了命的让自己忍住,这才没有激动的大喊出声来。
为何?这些军阵中的士兵一眼看上去就不一样,那眼神和握持兵器的动作就知晓,个个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百战之兵,寻常百姓甚至不敢与其对视。
第三百六十八章叶安的威慑
这场阅兵是成功的。
当士气高昂,军容整洁的方阵穿越整个凉州城主干道时,所有的百姓都为河西的强大而自豪,也无比安心。
单单是这一点便足够了。
至于对河西之外的人所带来的震撼,叶安以及河西上下官员也是满意的,从这些“外人”的眼中不难看出他们对河西军队的嫉妒,羡慕,恨,以及对火器强大的恐惧。
河西的火器已经把大宋的火器远远的甩在了身后,这一点从身为榷场务提押官姚松的脸上便能瞧得一清二楚。
此人明面上是榷场务提押官,但同样也兼具皇城司押司一职,对于他的这重身份叶安是知道而从未点破过。
既然姚松自以为隐藏的很好,那就让他继续隐藏下去,也不想想叶安是什么人,他太了解皇城司了。
虽然没有展示火器的威力,但是个人都知道河西的火器有多恐怖,尤其是大宋和党项这俩个真正算是了解火器的,只不过超出他们意料的是,河西的火器竟有如此多的种类。
党项的贸易官拓跋熬全程死盯着河西军的所有火器,李元昊在党项不是没有下力气研发火器,只是效果太差了些。
“造作所”弄出的那些玩意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也只能用来小范围的纵火,亦或是制造毒烟,至于火药的原料倒是知晓,只不过相比河西军的火器威力太小了。
他不明白,河西是如何把火药的威力变得如此巨大的。
更让他吃惊的是,叶安居然把火枪拿出来供他们欣赏,甚至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家学去。
“诸位可以看看我河西的火器到底是个什么神兵利器,也免得总有那么一些人使劲浑身解数的去打探,这些年来我西北火器司衙门外死的人已经够多的了,不要再派人来做无谓的牺牲。”
叶安的话让在场众人面色难看,很显然这些人中就有来自各方派来河西的密谍。
“叶侯难道就不怕我等将这火枪给模仿出来?到时候……”姚松满脸苦笑的表情看向叶安。
大宋有景祐火枪,且比西夏的火器要好的太多,可惜这东西几乎已经成为朝堂上下公认的奢侈品,早已被两府相公和官家束之高阁,此时再见火枪,姚松自然感慨良多。
叶安瞧见他的模样,再看看边上拓跋熬和耶律达良惊疑不定的表情嘿嘿一笑道:“既然拿出来那自然是不怕的,不是我叶某人夸口,这火枪就是给你们也造不出来啊!”
这话在三人耳中是充满傲气的狂言,但他们并不知道叶安说的乃是实话,“葵未年式”火枪上用了不少冲压件。
冲压技术虽然对后世来说是最简单的锻压技术,可对于这个时代简直是如外星科技一般的存在。
何况枪管中已经初步形成的膛线以及特制的米尼弹,更别说最重要的无烟火药了。
叶安之所以敢把火枪拿出来让人参观,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有着对河西先进科学以及工业文明的信心。
河西的工业已经完全超脱了这个时代的百工之业,在宋辽夏那叫手工业,而河西掌握的是以工厂,车床,器械等等组合起来的先进工业。
在别人看来相差无几,但本质上却已是天差地别,格物的发展,工业的进步,现在的叶安甚至可以说河西距离工业革命只有一步之遥!
在这种强大的生产力下,看似简单的火枪对于任何文明来说中间都有一条不可逾越的技术鸿沟。
将圆筒状的纸包塞进枪膛,顺手按上米尼弹卡住弹槽,回转枪栓闭锁,在闭锁的过程中枪栓带动击锤进入待发,叶安瞄准城墙上百米开外的水缸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水缸应声而碎,这边众人还在惊讶于火枪的准头和威力,这便叶安已经装填了下一发弹,继而又是一枪……
如果说“葵未年式”火枪的威力和准度已经让在场众人惊叹,那它的装填速度却已经让众人无法接受。
火枪这东西最大的好处是什么?那就是不用费劲啊!
无论是强弓,还是硬弩皆需利用臂力完成上弦,而火枪则完全不需要,只需瞄准敌人扣下机括就好,如此一来只要准头足够,便是少年人也能轻松杀死全副武装的勇士。
但现在,火枪的装填速度被提升到了这么快,叶安刚刚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转填好了第二发,这太过骇人听闻了些。
只那一瞬间,拓跋熬的脸色便如同失去血色般的惨白,而耶律达良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唯有姚松面无表情,甚至还露出一丝骄傲和满意……
说到底河西还是大宋的河西,叶安还是大宋的臣子,至今也没有人说他是背叛大宋的逆臣,那河西之地便是大宋的土地,河西的火枪便是大宋的火枪!
此时的姚松瞬间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立刻起身夸赞道:“叶侯好枪法!不愧是我大宋火器司的火枪,比之景祐火枪更进一步啊!好,好,好!”
随着姚松的话,边上的拓跋熬以及耶律达良面色瞬间难看起来,在他们眼中虽说大宋与河西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东京交钞一事上宋廷甚至对河西极尽斥责,可说到底这两边还是一家人。
姚松完全是在“狐假虎威”,谁又能知道他自己心中的苦涩与无奈?
身为皇城司押司,他当然知道叶安拿出来的火枪意味着什么,他在很多年前就是皇城司的押司了,只不过并不是东京城而是兰州的押司,为的就是刺探党项的消息。
后来叶安到了凉州城,他便被派遣到榷场务充任提押官以查探河西动向,当然榷场务中也有不少他的手下,只不过被姚松压制,严令他们任何时候都不得发作。
他不是没有顾虑,他最大的顾虑便是皇城司在凉州城的耳目消失殆尽,在他看来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这里发生的变化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传回去,传回东京城……
为了保持消息的通畅,他甚至不敢明着帮钱江逃回大宋,至于张文进的死他也是无能为力,好在最后他还是用上了经营多年的手段将钱江送去了兰州,这才保全他的性命。
这段时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河西的变化之快已让人目不暇接,总会有各种新奇的东西出现,或是有用的,或是没用的,甚至是惹人捧腹的,但这一切的变化落在姚松的眼中却是最让人羡慕和嫉妒的。
因为河西一直在改变,一直有新鲜的东西出现,而不似国朝一般,暮气沉沉……
第三百六十九章湟州的未来
凉州城的冬天给人印象最深便是烟气多,但好在风也挺大,倒是能把各家烟囱中涌出的灰白烟气给吹走。
铁炉已经成为河西必不可少的家用之物,就算是寻常季节也会用它来烧水做饭,而煤饼的生意便更好做了些。
河西不缺煤,单是凉州府境内便有五处煤矿之多,肃州,甘州便更多了些。
煤是现在叶安能找到的最好的燃料,量大,耐烧,热能强,关键是还能在煤中提炼出煤焦油,以及附属产品焦煤,而得到这些东西的同时还能得到其他衍生物,最实用的便是在提炼煤焦油过程中所产出的沥青、防腐油等等。
如此一来大量开采煤矿不光提供了工作岗位,同时也将寻常百姓使用的煤炭价格给降了下来,同时不断催生煤的应用和发展。
范子渊一点也不嫌煤块的肮脏,握在手中端详了半天对叶安道:“石炭这东西有这般的好处,若我湟州也以此物为先,恐怕市场早已被凉州,甘州给占据了吧?如何得利呢?”
“哟,不错哦!知晓市场占据的问题,也知晓趋吉避凶了。”
叶安微微一笑,一边打趣一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你要想想湟州有什么优势,就是人无我有的东西……”
“当然是地势了!我湟州现在可是河西的门户之地,你说我若是提高税收……开个玩笑而已……”
范子渊揶揄的看了一眼叶安随即道:“湟州若说特色之物不是没有,只是多为药材,哦对了,还有蜂蜜,可以让农人养蜂采蜜,这东西不会坏,纯蜂蜜能放置五六年之久,看来可以在这上面下点功夫。”
“哦,还有!”范子渊说着便抬头看向叶安道:“我湟州盛产一种大理岩,当地人称之为百花岩,我看了,那就是河西口中的石灰岩,并且有些能直接制作成水泥。”
叶安好奇的看向范子渊道:“湟州不是一直有水泥厂吗?”
“哪里能卖得动!向河西卖也不是没有销量,只是竞争太激烈了些,卖的还不多……要不你给个批文,我便直接把水泥卖去兰州用了,又不是啥值钱的东西,产量大,运输越多越便宜,就单走一个量便是。”
“可以啊!待会便给你批文,水泥这东西若是能卖给大宋,嘿嘿,有多少卖多少,河西政府绝不阻拦!可劲卖去!”
叶安大喜过望,水泥是用来干嘛的?在大宋盖房子用水泥的不多,倒是铺路最喜欢用水泥,平坦笔直的公路最得人心。
何况水泥的价钱便宜,再加上各州府都有可摊派的劳役数量,用水泥修路可要比以前用三合土或夯土修路要来的简单省钱,于是大宋的地方官便都喜欢用修路这件事来捞政绩。
朝廷不是不知晓,只不过对于这种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修路当然有好处,尤其是对国家来说,好处更是不胜枚举!
至于河西的水泥为何一直没有向大宋出售,最简单的原因是自己都不够用!
河西不光是路需要水泥,盖房子同样也需要水泥,甚至于连城防建设上也投入了大量水泥,如此一来水泥的消耗自然惊人。
但湟州不同,在很多时候湟州百姓更喜欢传统的木质建筑,至于城中的路面虽然已经用水泥铺设了,但只是在几条主干道上用了水泥而已。
水泥产量高,质量好,但没有市场和销路,那便是廉价资源,而湟州作为河西在东南的门户所在,与大宋之间的贸易可是不少。
范子渊就是借着阅兵与练兵的机会才来同叶安求情的,原本他认为这种行为必然会被叶安否决,谁知如此轻松便通过了。
在范子渊还惊讶与叶安如此痛快时他却笑道:“这又并非坏事,湟州出产大理岩那就多开采多制造便是,你只要能养活得了你湟州百姓,那就是好买卖,再者说卖给兰州又不是不能卖给河西,我甚至希望你能利用出口兰州的优势将河西的价格给打下来,如此一来河西的水泥价格也能回到应有的模样。”
叶安说完便微微一顿,继而长叹一声道:“你也该看出来了,现在河西有些货物的价格已经出现垄断的迹象,就连商贸司都在有意无意的搀和其中。
有人说商贾之事就该由商贾解决,官府不应干涉太多,但若是不干涉,你瞧瞧河西的水泥就已开始疯涨,原本那些便宜的小工厂已经被挤压的活不下去,东家也只能被迫把工厂卖掉,而一心想着垄断市场的人一旦获取了大量市场份额,便会逐渐提价试探市场与官府的底线,最终便会形成一种垄断。”
“不光商贸司搀和在其中,有许多东家背后甚至还是东京商贾,这些商贾的背后又有东京权贵的影子……就连我太原范氏也有参与。”
叶安无所谓的笑了笑:“你说的这些我是知晓的,但却一直没有阻拦和限制,为什么?因为要让天下人知晓我河西的环境就是如此,带着钱来投资就能赚到钱,但只要手段合法就行,至于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在其中,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总不能如同养猪一样,养肥了再杀恐怕让人非议。”范子渊惴惴不安,他担心叶安是在养猪,否则商贸司不会不出手还要沆瀣一气。
叶安摇了摇头:“不,当然不是养肥了再杀,而是引入竞争啊!看着吧,这些人以为自己现在便有操控市场的手段,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稍稍顿了一下,见范子渊的表情好转,叶安又笑道:“刘涵的迅捷军与西烈军比拼的如何了?”
说到这里范子渊便满脸的骄傲:“不相上下!虽说在个人战力上迅捷军还不及西烈军,但三三之阵与其他科目都是能与西烈军有来有回,因没有火器的比拼,双方几乎能战成平手,如果我迅捷军上过战场回来,说不得能压西烈军一头!”
叶安惊讶的看向范子渊,没想到他与刘涵真的将迅捷军给训了出来,能与西烈军的一个营在比拼中不落下风,这一点便是怀远军也堪堪能达到而已。
“如此甚好,也可见你与刘涵在成军一事上下了力气,待回去后火器司与运输司会将火器送至湟州,让刘涵准备接收,有了火器便要好生训练,尤其是操典,万万注意不可懈怠,你湟州已成我河西门户,恐怕以后会有更大的挑战和威胁。”
范子渊嘿嘿一笑:“我倒是不担心,湟州百姓相比其他州府更晚进入河西,但却是最要强的,瞧见甘州,肃州,甚至连沙州,瓜州都比湟州要富庶自然不肯甘心,心中想着的都是后来居上,岂能不用心?”
叶安微微点头:“没错,湟州百姓恐怕是我河西最努力的百姓了,民心可用之下,你可比其他州府的长官更为得心应手,来年看你的政绩!”
谁知范子渊信心满满的一笑:“这是自然,现在就算是你叫我走我都不打算走了!瞧着吧!我湟州百姓必然后来居上!”
第三百七十章河西之变
虽已入冬,但河西依旧生机勃勃,叶安一大早起床,正带着几个小家伙围着城主府晨跑时,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便立刻吸引了这群人类幼崽的注意。
没办法,经济基础越好,物质生活便越丰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凉州城的早市,夜市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东京城,不光商品和服务多种多样,就连文化形式也大大加强。
叶安有天晚上与裴承文商讨第一批基层干部提拔,直至凌晨天色微亮时还瞧见不远处的“百艺”戏院居然才散场。
近百人从戏院里出来,也不用多说话便有车马过来拉生意,至于戏院门口的南食店和羊汤铺子则是早已客满……
至于现在,四个孩子已经一人抱着一个腊肉夹馍发出欢快的“进食”声,叶灵,叶眉,艾米三人先吃,叶麟则是一边渴望的盯着锅里刚刚捞出的腊汁肉,一边努力不去看向姊妹们大快朵颐的表情。
现在这个家里他的地位算是最低的,且不说上面的大人,就算是在孩子中他也是如此,作为长男让着姊妹是他认为最正确的礼仪规范。
至于叶方还小更是要好生照顾,有时候方林月没空,都是他背着弟弟耍,几次被叶方骑在脖子上撒尿也毫无嫌弃。
秦慕慕说这孩子也不知像谁,唯有叶安知道叶麟是最像自己的。
小贩将腊汁肉剁碎,在叶麟的吩咐中愉快的应承:“好,就依小贵人的多放几勺腊汁!”于是当叶麟咬下第一口的时候,腊汁便立刻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叶灵看了一眼弟弟,从袖口中掏出帕子在他的脸上用力的擦了擦随即道:“帕子送你了,也不知和谁学的,就不喜在袖管中揣个帕子,一个布头又不占地方!”
叶麟嘿嘿的笑了笑:“小女女才揣帕子呢!我又不是,是不是爹爹……”
身为老父亲的叶安尴尬的掏了掏袖管:“这话好像也没错,话说晨跑才多长时间便吃东西,既然吃了那就不跑了,走,喝羊汤去!”
“好!”
孩子们异口同声,如同小尾巴一般的跟在叶安身后向不远处的羊汤铺子走去,他家的羊汤最是鲜美,再配上新鲜出炉的烧饼,一个上午都不会饿。
萱儿在门口用胳膊碰了碰秦慕慕:“大娘子,我瞧着叶麟和侯爷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似得,以后定然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
“是啊!叶郎便常说他小时候也捉弄过先生,这逆子昨日上学竟将先生的胡子给剪了大半,先生亲自提着半截胡子来府上家访,快气死我了!”
“我可听说是那先生先打他好友,哦,就是范知州家小子的手板,这才为人出头去的。”
“那便更不对了!为朋友出头没错,可要分什么情况,他爹昨天给了他两鞋底,说不是因他剪了先生的胡子而打他,让他想想所因何事。”
“那是因为什么?!”
看着同样迷茫的萱儿,秦慕慕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呀!也不懂得教育子女的!”
萱儿被说的莫名其妙,只有秦慕慕知晓叶安为何打了儿子两鞋底,叶麟不是在为朋友出头,相反而是害了人家。
带孩子们吃过早饭,几个小家伙便被送去了学校,至于叶安则是去了“河西大政府”。
所谓的“大政府”乃是整个河西的最高管理结构,原先是用凉州府作为整个西河的管理机构,但现在显然是不合适的。
于是在远征军凯旋后,叶安便与裴承文商量着把管理机构从凉州府的府衙独立出来。
作为最高管理机构,多负责河西的大政方针制定,于是便取名“大政府”,虽然名字简单,可实际上越是简单易懂的东西执行效率便越高。
在很多地方河西还不完善,远没有达到叶安理想中的模样,但眼下的河西官员们却是非常满意。
一开始还有些文人反对河西的制度,认为太过抬高百姓的地位,这有悖于传统儒学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
但现在人们逐渐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随着凉州城百姓这么多年的扫盲,民智也在逐渐的开启,民智开启的结果便是知法,守法的人越来越多。
这可不是一件了不得的进步,那些城狐社鼠不敢在明目张胆的违反律法,而是开始在法律边缘试探,这已经比之前要好上太多。
至于政府的各种政策,也能很快的得到百姓们的支持,甚至是讨论,不利于百姓的政策则很快会反馈到官府,因为百姓也会反对,如此一来弊政在很大程度上便能被及时纠错。
最重要的是,河西的政府是真正的体察民情,在传统的汉家社会中,对民情,民心的顺应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行事的。
但凡一个明君圣主都会选择顺应民心,时间长了也就出现“民心似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来。
其实,现在的河西在逐渐被叶安改造成一个服务型政府,很多政策都是在服务于河西的制造业,服务业。
每当叶安看到“大政府”的牌匾时总觉得有些怪异和莫名的贴切,大政府在后世可是用来形容政府对经济的强势干预,对市场的有力控制。
而河西的“大政府”正是如此,叶安在不断的引导河西向“工业革命”的方向前进。
今天他要做的就是集中化办公,把各个不同职能的府衙进行统一整合,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凉州府各司组合在一起,集中办公。
河西的规模并不大,虽然琐事多了些,可并不需要专门开设衙门,当然最重要的问题是随着河西的不断发展,新增的衙门越来越多。
衙门变多,所需要的土地,房舍便越多,这已经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为此,就连裴承文这个传统的儒家官员都开始支持集中办公了,叶安进入政府衙门后,便有官吏上前通报:“叶侯,裴知府已在花厅等候。”
叶安点了点头便信步而去,谁知刚瞧见裴承文他便上前大倒苦水:“叶侯,咱们凉州府的地块不够用的了!”
叶安翻了个白眼:“凉州城扩建数次,怎会土地不够?”
裴承文无奈苦笑道:“够是够,可内城土地是真的不够,且地价飞涨,许多商号都在把总号设在内城,总号越多,地价便越贵,地价越贵,便能吸引更多的人来买,于是这土地便不够了!您是不知晓,眼下凉州城内城的地价已经涨到什么程度,就一件破败不堪的小院也能卖出近十万贯的价格,就这还要打破头的去抢!”
叶安笑了笑:“怎么想通过土地赚钱了?”
裴承文尴尬的搓了搓手:“咱们现在不缺钱,也不缺地,但无论大宋还是西夏亦或是辽朝却非常想在内城购地,这钱不赚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啊!”
叶安笑了笑:“可以,但要进行一定的控制和转移,交给政府进行研判吧!”
裴承文点了点头:“下官前来便是为此,哦,还有工厂之事,不少工厂的东家,甚至连河西官营工厂都在想方设法的向西转移。”
听了这话,叶安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