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十二时辰(中)
一个统治整个汉家王朝的人从权利的巅峰到失去权利要多久?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答案是十二时辰!
刘娥病重的消息没有办法再封锁,朝堂之上只要刘娥垂帘听政的结束,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的询问圣人在哪里。
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让吕夷简这个相公做主,而赵祯在法理上并没有获得亲政的权利,所以现在的他发出的旨意甚至还不如中旨。
说来荒谬又可敬,古人对礼法和规矩的尊重完全超乎了叶安的意料,叶安已经不是甘凉提举,同时也卸任了秦凤路兵马钤辖一职。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在夺叶安的兵权和毁灭叶安在西北多年经营下的根基。
可事实上这却是一场权利的交接,叶安失去了在西北统帅兵马的权利,失去了西烈军与怀安军的兵权,但依旧保留了对普惠商号的控制。
这是叶安在离开皇宫时与刘娥之间达成的最后交易,说来可悲,普惠商号的一切都是叶安与秦慕慕合力经营的,其中虽说少不了赵宋天家的支持,但从一开始两人就对这种支持极为排斥。
但他们知道,当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如果没有天家的支持,那所有的一切都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笔财富与天家,与大宋捆绑在一起,现在的普惠商号离不开大宋,而大宋同样也离不开普惠商号了。
刘娥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她觉得叶安的不同来自于普惠商号,与其剥夺叶安对普惠商号的控制,不如让普惠商号与大宋一体,也让叶安成为与大宋朝臣完全不同的特殊存在。
这个办法十分奏效,叶安在不知不觉中与朝臣变得不同,这些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但刘娥却早已谋算好了。
眼下刘娥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根本无法上朝听政,也无法履行监国之事。
自叶安离开皇宫开始,张士逊便在蓝继宗的带领下步入福宁殿,他是刘娥特别召见的,在刘娥看来这个稳重的集贤殿大学士是个可以托付朝堂的人。
病榻之上的刘娥缓缓道:“官家岁长,以能承担国鼎之重,本宫衰亡即在眼前,国朝稳定之重在禁中!下诏:“尊太妃为皇太后,军国大事与其内中裁处,另赐诸军缗钱,尤以西烈军,怀远巨鹿为重!”
张士逊微微一愣,但随即点头,他明白这是刘娥对叶安逐渐起来的西北军的一次“收买”,国朝即将迎来权利交接,此时最强大的战兵安稳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但张士逊却依旧道:“尊太妃为皇太后乃稳妥之事,可让太妃裁处军国大事恐有不妥……”
不等张士逊说完,刘娥便虚弱的打断道:“是有不妥,但却又极为妥当,本宫累了,你且退下!”
张士逊缓缓离开福宁殿,蓝继宗跟在身边但却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圣人此言何意?”
在福宁殿的尽头,张士逊转身看向了蓝继宗,他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为何圣人还不愿将亲政的权利交给官家。
蓝继宗苦笑道:“张大学士,您这话便是问道于盲了,奴婢一个伺候人的内官,如何知晓圣人心中的定夺?”
张士逊听出了话中的意思,随即笑道:“那大官觉得谁能知晓?”
蓝继宗伸手指了指宫外的方向:“或许有个年轻人知晓呢?那个年轻人是圣人不豫后特意召见的第一人,可不是朝臣们那般一齐的前来福宁宫见驾的!”
张士逊当然知道蓝继宗说的是谁,关于叶安他知道的不比蓝继宗少,更是听闻了关于他的诸多传闻。
在坊间,关于这位云中郡侯的传言已经太多太多,有说他是星宿下凡的,有说他是破军降世的,也有说他是大宋的文曲,武曲,为的就是匡扶汉家,反正各种褒奖之词不绝于耳。
但越是如此夸耀他,朝臣们便越难做,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居然只是一个云中郡侯,这属实有些过分了些。
可张士逊知晓,和叶安的功劳相比,民间的传闻甚至有些不值一提……
只有身在朝中的张士逊才知道,叶安的功劳对大宋来说有多大,也正是那些泼天的功劳才让天家难以褒奖叶安。
张士逊清楚这一切,但他却非常有兴趣会会那个年轻人,那个让王曾与吕夷简联手起来对付的年轻人……
张士逊在朝中的地位稍显特殊,他虽然不是宰执相公,但却德高望重,许多人都尊其为“张襄州”。
看着张士逊离开的身影,蓝继宗微微摇头,这世上总有人看不明白,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显露出来,尤其是在这关键时刻。
所有人都想着在朝中露面,所有人都想着在这个权利交接的时候崭露头角,让世人,让官家记住自己,可谁又知晓,唯有那些看似截然相反的人才能让人肃然尊敬,也能让官家记在心中。
张士逊离开皇宫之后便前往了信陵坊的云中郡侯府,这里是东京城最有名的街坊,但却也是最不同的街坊。
整个信陵坊都因为云中郡侯府的存在而变得不同。
张士逊想要知晓刘娥所作所为的目的,蓝继宗让他来寻叶安,但云中郡侯府的大门就如同店铺一样敞开着,且毫不设防。
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踏上台阶半步,所有如果侯府门前的人都会放缓脚步,躬身离开,虽门口无人,却没人敢冒犯分毫。
这就是一个人的权威所在,也是叶安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力量。
张士逊踏上这个毫不设防的侯府台阶,但不知该如何做。
毕竟是贸然耐烦,甚至没有门房来接过名帖,而大门敞开身为君子也不能冒然闯入,就这样张士逊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敞开的大门前僵住了!
距离门口不远处正和别人下棋的老人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抬头笑着开口道:“云中郡侯府从不设防,前院着三家人,有事进去便可,自有通传嘞!”
张士逊微微一愣,随即试探着走进侯府,侯府大院并不安静,相反倒是有着一丝烟火气,俩个老妇人身上穿着市面上难买到的棉衣正坐在俩个精巧的摇椅上晒着太阳聊着家常,但从她们的口中张士逊却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俩个老妇人聊得居然时东京城中糖价的变化,并且还在谈笑中说着未来糖价还会降低些。
不一会便有一个少妇走来:“娘,婶子该起来走走了,侯也说了您二位岁数大了,可不能整日这般歇着!”
“好好好,这便起来走走!”
张士逊目瞪口呆,这难道就是侯府的外院?哪家大宅第里有这般舒坦的外院?!
瞧见了张士逊,妇人远远的笑道:“这位先生是来寻侯爷的?”
张士逊僵硬的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而妇人则是冲着垂花门叫道:“侯爷,有客来访!”
“来了,铁牛你下次就不能不放水?!本侯可不是瓷做的!”
随着话音落下,张士逊瞧见了一身短襟,冬日里还在冒汗的叶安从垂花门中走了出来,边上正是那日与自己聊过天的侯府亲随……
第六百二十六章十二时辰(下)
对于张士逊的来访叶安稍显意外,别说是自己从西北回到东京城,便是当年自己任职司农寺少卿的时候也极少有人前来拜访的。
眼下时朝堂改天换地的关键节点,他张士逊身为相公的人选,前来自己这里作甚?
虽然无旨意,也没有明说,但绝大多数人都知道,
吕夷简这个同平章事的相公当到头了,宰相之位即将易主,而张士逊与李迪二人即将拜相的消息已经是朝中一小撮人的共识了。
这个时候张士逊前来见自己着实有些奇怪。
但同样,叶安也好奇张士逊为何要来见自己,自然也就把人请进花厅,但叶安再次出现在张士逊的眼前时,
张士逊忍不住暗赞一声:好一个偏偏佳公子!
原本还是短襟打扮的叶安还上了丝绸的青色长衫,玉冠束发,
革带束腰,一块雪白的玉圭扣在黑色的革带上画龙点睛,尽显儒雅之姿。
“张公到访,叶安有失远迎!”
叶安素手请茶,张士逊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世人皆言叶侯风度翩翩,今日一样老夫大开眼界啊!”
叶安尴尬的笑了笑,这身打扮确实有些“骚气”,但这是秦慕慕心中的“理想型”装扮,自己也是没办法。
端起茶杯遮挡自己的尴尬,叶安苦笑道:“张公谬赞了!”
“青年才俊不过如是和,老夫当年也有这般模样,叶侯何必自谦?眼下老夫正有一事不明,还望叶侯不吝赐教才是!”
这“甜枣”算是给足了,叶安也没办法拒绝,只能苦笑道:“叶安何德何能?但若张公有所疑惑,以小子这般的不同眼光或许能看出一二!”
就知道叶安不会拒绝自己,张士逊微微点头,神情却变得凝重道:“你是官家的侍读学士,
虽说已不在其位,但也曾有辅佐帝王之则,如今圣人不豫,却下旨尊太妃为皇太后,军国大事与太后内中裁处!”
叶安听了这话却一点也不意外,而是点头道:“圣人如此作实乃稳妥之举,亦是为官家积攒名望与好名声啊!用心可谓良苦。”
张士逊惊讶的看向叶安,他不明白圣人并没直接让官家亲政,怎生还是在给官家积攒名声呢?
“哦?既然如此,还请叶侯一道究竟!”
“张公觉得圣人尚在,官家便以亲政,这与官家多年来的模样是否有出入?何况杨太妃尚在,虽常年居于宫中不涉朝政,但终究是官家长辈,这时候官家自然要让位为后,以朝臣屡次上疏请官家亲政方可,如此一来也是麻烦,可若是太妃成了太后,圣人病情不豫,
那官家亲政,
杨太妃应允,
那便不同了……”
随着叶安的话,张士逊豁然开朗,虽然这小子没有明说,但从杨太妃手中接过亲政之权可要比直接从圣人手中接过要好的太多。
不光给官家留下了好名声,更是免除了刘娥执掌朝政多年限制官家权利的污名!
这是圣人在给自己留下体面啊!
瞧见恍然大悟的张士逊,叶安笑了笑:“人活于世,终究是要留下个好名声的,圣人也不例外,天下诟病久矣之事,终究要有个说法,如今圣人不豫,还是以圣人之名为重的好,这些年来圣人可不曾有半分懈怠,此乃天下共知之事!”
张士逊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叶安道:“叶侯果不负天家所托啊!”
叶安奇怪的看向他:“难道因小子说了真话就要被人当作异类?如此不妥吧!”
张士逊摇了摇头:“你说的不错,也不失公允,只可惜有人能瞧见,有人却瞧不见,大开中门是好,但终究会有人说三道四,毕竟……你身份不凡,恩遇备至!”
“哦?不知张公如何看待本侯?”
“狡猾但却一心为国,老夫无话可说!”
张士逊说都郑重其事,而叶安则是一本正经的行礼道:“如此便好!”
他不怕被人说狡猾,甚至是奸猾,但却怕被人当作小人和佞臣,一旦在大宋被打上这样的标签,就等同于政治生命的结束。
而相反,有了一心为国这个评价,在很大程度上便会让自己的缺点被别人所接受,甚至成为优点。
张士逊作为大宋相公的候选人,他这般的肯定就意味着不会同吕夷简或是王曾那样刁难自己。
无论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叶安都厌倦了被人下绊子的政治生活,在朝堂上若是一位相公想要和你过不去,就算是你有皇帝的眷顾和出色的手段也难逃被文臣群起而攻之的下场。
叶安早就认识到皇权与相权之间的平衡,尤其是在皇帝根基需要依靠文臣的宋世便更是如此了。
张士逊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云中郡侯府,对于叶安送的那些乡仪特产他是来者不拒,饴糖,美酒,肉干,这些东西算不上贿赂但也价值不菲,算是一种文人之间的情趣谁能指摘一二?
临走之前张士逊问了叶安一句:“叶侯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此话意味深长,叶安答曰:“天有变换,国鼎不易,龙主天下,裁抑侥幸,中外大悦。”
拍了拍叶安的肩头,张士逊满意的笑道:“国有叶侯,乃大幸矣!”
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也算是进行了一场利益交换,今后的朝堂上至少张士逊与李迪二人不会对叶安发难了。
叶安不要别的,就想在这次权利交替之中安稳,低调的度过,同时保住自己现有的东西,他最担心的便是刘娥在临死前给他玩一手绝的,以某些特殊的“方式”将普惠商号变成朝堂的东西,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在这个权利决定一切的时代,资本其实就是个笑话,所以大宋的历代皇帝从不担心商业的发展和财富的积累会威胁到天家的地位。
将门和宗室就是在这种思想下逐渐走向逐利的,曹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会倾其所有的入股普惠商号,在失去商业版图后,集中力量维持自己的军功,以及在朝堂上的地位。
随着刘娥的身体每况愈下,外戚,宗室,文臣武将,几乎所有人都在变得蠢蠢欲动,谁都知道大宋至高权力的交接将会改变原有的政治生态。
叶安与秦慕慕选择了低调,尽可能的让云中郡侯府脱离大众的视野,也让朝堂上下知晓自己并没有参与这场“权力游戏”的打算。
最终,刘娥在苦苦支撑了一天后还是在宝慈殿中驾崩了,一时间朝野号恸,刘娥虽有一代女帝之风,但并未僭越,虽常用天子之礼,但却是在临朝称制范围内的。
如果有人敢悉数刘娥的罪状,那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叶安在深更半夜换上了蓝继宗差人送来的黑色朝服,腰间与额头缠上白缎,乘坐大青牛拉着的黑色箱车缓缓向宫中驶去。
一路上遇到了诸多朝臣的车驾,皆是白色的灯笼为祭,很快便在御道上汇聚成了一只火龙……
第六百二十七章得召入宫
车轮滚滚缓缓向南熏门移动,这一次夜间的朝见将会改变整个大宋的格局,至少在某些人看来是如此的。
叶安坐在牛车中微微闭目,虽是假寐但脑袋却运转如飞。
他没想到刘娥居的病情发展居然如此迅速,以至于刚刚撑过一天便以到了弥留之际,而如此一来她的遗诏便毫无威信可言。
尤其是在张士逊,李迪两人接手大宋的同平章事,以及参知政事后,便更是如此了。
吕夷简现在虽然还占着相公的位置,但叶安却知道他这位相公也算是当到头了,至少赵祯以及刘娥都不希望他继续担任大宋的宰相。
刘娥让杨太妃在自己死后担任太后,为的就是延续她的秉政格局,可惜她怕是坚持不到这一天了。
眼下的遗诏并没有发出,也就说是并没有经过中书省发出,最终的结果便是这份遗诏的效力几乎等同于无。
眼下谁守在宫中,哪位辅臣守在左右嘉肃门前?这才是最重要的!这意味着刘娥在死前最有可能将遗诏宣布给他。
当然,赵祯一定也是在刘娥附近的,眼看着太后要不行了,蓝继宗就算是再傻也不会让皇帝离开左右。
在南熏门的待漏院中,叶安见到了往日里朝堂上下的所有朝臣,即便是常年不参与朝政的“闲人”也都出现在了这里,将原本宽敞的待漏院挤得是水泄不通。
现在的叶安也是不胜其扰,那些没有交集的,寻常见了面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朝臣在见到自己之后便立刻“热情”起来。
这当然时因为叶安与赵祯之间特殊的关系而造成的。
皇宫大内看似密不透风,但实际上却是漏成了筛子,许多消息不是经过禁军之口传出来,就是通过宫人,想要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内外禁绝,朝臣们第一个不答应!
皇帝有隐私是正常的,但有的时候也要受到百官的监督,连刘娥也不能例外,这就是执掌大宋最高权利的代价。
此时的叶安不敢托大,在大宋的朝堂上无论里身居何位,都要有一种君子风范,这是宋人文化圈中的执着。
依次和来人叉手作揖,互相客套一番后叶安才松了一口气,与不认识的人寒暄实在是一件累人的事。
程拱寿小心的穿梭在人群中,这些文臣可不是他这个皇城司的逻卒能够得罪的,即便是有再多的军功在身,也不敢在这些朝臣们面前放肆。
“叶侯?叶侯,这便走……”
叶安瞧见程拱寿做贼似的模样便来气,原本简单的事情被他这般做作,反倒是让人生疑,甩了甩朝服的大袖道:“知晓了,莫要这般模样,也给你家大官丢人!”
程拱寿飞也似的逃了,但也想冲着叶安破口大骂,皇城司的逻卒在满是文臣的待漏院,就如同老鼠掉进了猫窝之中啊!
穿过待漏院的后门便带了一处天井似得地方,这里是宫墙与待漏院的分割所在,有一内一外两处小门相连,乃是方便朝臣紧急赴阙所用。
寻常都是给相公与朝中重臣们闲聊的地方,今夜却被锁了起来,叶安到了之后程拱寿才小心的打开院门,请他进去。
不用说能使动程拱寿的也只有陈琳那个老家伙了,自从在西北接到消息后,陈琳便消失在了凉州城,以他的速度肯定会比叶安提前抵达东京城。
而叶安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关于陈琳的消息,甚至连皇城司也仿佛从城中消失一般,叶安也懒得去寻,也就没当回事。
眼下刘娥不行了,大宋的皇权变更在即,陈琳来寻自己必有要事。
“大官这时候寻我怕是不妥,还是该宿卫禁中才是。”
叶安看着白色灯笼下陈琳那如同朽木般的老脸一阵怅然,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为国操心,也是难为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陈琳学着叶安往日的模样撇了撇嘴:“叶侯说这话好不亏心,若非要事某家能来寻你?知晓你不想搀和其中,但眼下却非是你能做主的!”
叶安奇怪的挠了挠被幞头压紧的头发道:“宫中之事我可不愿搀和,若是张士逊……”
“张士逊?嘿……你当这位能做主?圣人眼看不行了,眼下已移驾宝慈殿,张士逊、李迪二人已经在殿中听旨,王唯一从江淮赶来,确认圣人所患时疫无疑,以让官家暂离正殿,官家圣人皆召你入殿,你敢不去?!”
短短几句话却信息量巨大,叶安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也从陈琳的脸上看到了担忧。
“叶安岁轻,不足以担此重任,不如去寻其他德高望重的朝臣如何?”
“荒唐!你当天家的旨意时儿戏?既然某家来寻你,便是圣人与官家的旨意点名召见,岂能另寻他人?!况李迪在宝慈殿中极力推荐于你,张士逊也言你乃最妥帖之人!”
叶安眯着眼睛看向陈琳道:“吕相公可还在宫中?”
“咳咳!自然是在的,只是未得天家召见……”
叶安点了点头:“长生知晓了,这便随大官入内禁中。”
许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但有时也恰恰相反,对于刘娥感染时疫这件事,无论是朝中相公,还是宫中内官都是头皮发麻。
若非叶安发现了问题所在,那结果不堪设想,这时候找到事情的真相成了第一要务,没错,这件事甚至比刘娥向赵祯移交政权更加重要。
赵祯亲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若是连赵祯都保护不了,那刘娥手中的权利移交给谁,这便是极大的问题。
要知道赵祯是没有兄弟的,他是真宗皇帝的独子,也是大宋唯一的继承人,并且他已经是皇帝,只是暂未亲政而已。
如果赵祯有个意外,那结果不言而喻,而现在看来意外不再是意外,而是一场阴谋。
刘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幡然醒悟,她虽然身体不行了,但脑子并未糊涂,从叶安的分析中她发现了问题所在。
有人觊觎御座久矣!
陈琳之所以前来召见叶安觐见,这不光是刘娥的主意,更是得到了张士逊与李迪这两位辅臣的同意,以及赵祯本人的旨意。
如果说赵祯现在最相信谁,除了李迪这位他曾经的太子宾客以及张士逊这位辅臣外,便只有叶安了。
何况叶安的能力出类拔萃,也是他最先发现了时疫的问题。
第六百二十八章圣人遗训(上)
大宋的皇宫已经被皇城司与禁军重重设防,这时候没有特殊的旨意根本就无法进入其中。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内外禁绝,而出促成这一切的原因却是来自于帝王的深深揣测。
没错,真正下令内外禁绝的不是旁人,正是赵祯这位即将走上大宋权利巅峰的官家,连叶安在从陈琳口中得知后都不免惊叹于赵祯的成长。
皇权在当下自然是至高无上的,赵祯非常情形准确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果断的采取措施,他从得知这一切都是来自于“外力”之后便能如此应对,不得不说已经十分果断与聪明,完全可以胜任帝王之位了。
黑色的夜空下,深深的宫中甬道中,只有陈琳与叶安俩人的脚步声在其中回荡。
陈琳走的很快,很急,在他看来刘娥很快便不行了,此时却要快些赶过去,叶安作为遗诏的见证者,不能不在。
但叶安却无所谓的跟在后面,他不想亲眼看到刘娥的过世,对于这个女人他还是尊重的,虽说把持朝政多年,但这并不妨碍赵祯继承亲政的权利,况且眼下的赵祯二十出头,精力充沛,年富力强,是接受朝政的最佳时机。
并且刘娥在之前已经为他铺垫的足够多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叶安不认为赵祯会怨恨她。
“叶侯,你可知晓此次宫中出现时疫,乃何人所为?”
这是疯了吗?
叶安惊诧的看向陈琳的背影随即道:“这我怎生知晓?宫中之事难道不该由禁中内官所查?再说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乃泼天的大事,岂能容我一言而断?!”
“不知叶侯心中可有嫌疑之人?”
陈琳再次发问,仿佛叶安不给出一个答案他便不肯善罢甘休一言。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且不说叶安到底知不知道幕后真凶是谁,就算是知道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敢说出来。
何况敢对天家动手的势力,又岂能是一般的存在?
“陈大官可真会说笑,本侯没有嫌疑之人!”
见叶安死活不愿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陈琳微微一叹:“你这般聪明的人怎生能不知晓?只是不愿说罢了,张士逊,李迪亦是如此,官家心中以有答案!”
“谁?”
这回轮到叶安好奇了,他倒是想知晓赵祯在这时将谁列为嫌疑人。
但陈琳却道:“那便是叶侯所教,谁的利益最大,谁就是幕后之人……”
叶安猛然一愣,随即摆手道:“这可不是我教的,大官莫要胡说嘞!”
答案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很明显了,叶安不知历史上的刘娥到底是得什么病死的,史书中只是记载突染暴疾。
叶安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现在看来无论是哪个王朝,对于皇权之位的争夺都是极为惨烈的,即便是大宋这种给人以温和模样的天家亦是如此。
陈琳只是想逼着叶安表态而已,宝慈殿就在眼前,这里是刘娥的病榻所在,之所以从太后的福宁殿移到这里,便是为了让刘娥颁布遗诏。
赵祯身为刘娥名义上的儿子,自然也守在刘娥的病榻之前,即便是知晓了刘娥身患时疫,他还是寸步不离,直到现在他还并不知晓自己的亲生母亲并非是躺在眼前的妇人。
等叶安在陈琳的带领下进入殿中,刘娥已经快不行了,但在弥留之际的她却突然精神起来,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无论李迪还是张士逊都是一脸的严肃,而赵祯在边上已经哭成了孩子。
此时的刘娥已不再纠结其他,她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看向赵祯年轻的面庞,她颤颤巍巍道:“官家甚好,吾甚欣慰,九泉之下也可见赵氏列祖列宗,无愧于心矣!”
众人默然垂泪,连叶安都忍不住眼圈泛红,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在拼尽全力的生活。
无论是在市井中播鼗的歌女,还是成为大宋皇帝的女人,亦或是走上皇后之位,在真宗皇帝驾崩后临朝称制,她的一生都过的不容易。
眼下大限将至,叶安居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释然,这是一种从痛苦中解脱的幸福,其实叶安也明白,在很多时候刘娥没有选择,她从踏上权利之路的一开始便注定无法放弃。
多余的话也没有,刘娥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行了:“张士逊,李迪,你二人为相当辅佐官家,尽辅臣之责,然薛奎亦可为参知政事,诸多事物还需多为协商,不可擅自专权,亦不可荒废政务!”
李迪与张士逊对视一眼,齐声拜下:“我等不敢懈怠!”
“本宫遗诏皆可出自你等二人,好生斟酌,然宫中内外不可再生流言,尔等清楚?!”
“臣等谨记在心!”
这便是刘娥在世时留下的最后遗诏,寥寥几句话却将许多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在最后她也决定放手了,遗诏让李迪与张士逊二人拟写就是在放弃最后限制赵祯机会。
赵祯在边上哭得更加厉害,原本他还在心中埋怨刘娥这么多年来的独揽朝政,现在却瞬间释然,一丝怨念也没有。
“叶侯,大娘娘真的无药可医?”
赵祯转头看向叶安,泪眼婆娑的发问,叶安无奈摇头:“药医不死病,臣无奈,或许王奉御还有办法。”
赵祯轻轻摇头:“王唯一以用参汤为大娘娘吊命……”
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赵祯自己也清楚他该面对现实了。
“你二人皆可退下……叶安叶长生……”
张士逊与李迪对视一眼,缓缓退到殿门之外等候,只不过二人离开时目光紧紧地钉在叶安的身上。
殿中只剩下赵祯与刘娥以及叶安三人,这一幕与叶安当初第一次进宫时如出一辙。
“当年你以祥瑞之功得召,声称可教授官家帝王之道,但时局多变,并未久留宫中侍读,如今西北安定,本宫调你回京怕是也颇多怨言吧?”
“臣不敢!”
“不敢,而非没有!”刘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徒然提高了声音对赵祯道:“官家瞧瞧,这便是云中郡侯不同于人之处!这样的臣子可为朝中大用!”
说完便看向叶安道:“本宫知晓你的本事远不止于此,本宫再时你没有全部拿出来,本宫不在了官家亲政后你若再藏着掖着,便是不为人臣!官家乃国朝之明君,仁君也!但本宫却要让你辅佐他为圣君!若有怠慢,本宫九泉之下亦轻饶!”
好家伙,这就开始威胁上了?叶安不敢在说什么,躬身拜下:“臣谨遵圣人懿旨!”
“宫中时疫多蹊跷,本宫最后一道旨意便是说给你听的,官家在侧也好做个见证,云中郡侯叶安,秘接皇城司之提举,内官陈琳为都监,肃清宫中叛逆,护佑天家,不得有悖!”
提举皇城司?叶安一直觉得这个久置不任的缺额是留给宫中太监的,没想到居然摊到了自己的头上……
第六百二十九章圣人遗训(下)
让叶安提举皇城司,由陈琳作为都监,这显然是为了赵祯的安全着想,至于是谁在谋害提天家,这个仇刘娥必须报!
绝对不要小看一个女人的复仇之心,此时谋害天家的除了觊觎皇位的人外还能有谁?
至于是谁觊觎皇位,除了宗室又能有谁?!
但没人知道具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无论是刘娥还是赵祯都不可能对宗室出手,否则这个看似安稳的王朝将会在瞬间分崩离析……
赵祯在这方面很是信任叶安,刘娥最后的懿旨他也一定会遵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把天家的安全交给了叶安负责也就等同于托付了身家性命。
在这时叶安与天家已经一体,刘娥是在逼着他成天天家的心腹之臣。
这和朝堂上的其他臣子不同,文臣们讲究的是以大义为主,若帝王所为违反了他们心中的儒家教义,那他们也会据理力争。
敢于和皇权斗争的文臣即便是被贬出外,也会得到朝臣们的喝彩,在青史中留名。
在刘娥看来,赵祯在这方面实在太弱了,文臣只要几句话,他便会回心转意,甚至是按照文臣的提议去做,这样的帝王缺少独立性。
大宋的江山不能沦落到这种程度,而大宋的官家更不能成为御座上的“傀儡”。
文臣的压力需要赵祯自己去面对,他作为大宋的皇帝谁也不能帮他成长起来,但来自皇宫之外的威胁却必须要解决。
既然有人敢对天家“递刀子”那就一定要斩断这只手,让所有人知道天家之威如同高山,不可侵犯!
刘娥对叶安说了相当多的话,这一度让身边的赵祯有些“嫉妒”,但最重要的还是让赵祯继续奉叶安为师,学习叶安口中的帝王之道。
“天子家学古来有之,然各朝皆有不同,自太祖开国便纷争不断,外敌环伺,虎狼之境!太宗之事天下皆知,本宫也不避讳,先帝才能出众,尤胜先祖然堕入寻仙问道之途,终究不过是为了颜面而已……如今以到官家执掌天下,若再不奋起,国朝之危不出百年!内有冗政,外有强敌,官家当谨慎行事,励精图治,方可中兴国朝!切记,切记!”
叶安目瞪口呆的站在边上,打死他也想不到刘娥居然能预测到大宋百年之后的危机,没错,不出百年北宋便会灭亡,赵宋天家以及百姓衣冠南渡需要靠着长江之险苟延残喘。
刘娥说完这句话后便已经是行将朽木一般,叶安也瞧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小心的退走,将时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虽说刘娥并非赵祯生母,但两人之间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刘娥早已将他视若己出,真要说她对赵祯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眼看着自己已经快不行,享受了这么多年的最高权利,此时的她也终于释然,甚至在心中生出些许悔意。
看着赵祯年轻的脸庞,刘娥抬手想要抚摸却发现自己无法抬起胳膊,只能用虚弱的声音道:“官家,这些年来倒是辛苦你了,本宫虽说临朝却也只是为了官家,眼下路已经铺好,就靠官家自己走下去……”
这一次刘娥没有称呼赵祯的小名,而是直呼官家,反倒是让赵祯不适应,略带哽咽道:“大娘娘无需如此,益儿从未觉得委屈,有大娘娘顶风挡雨护佑朕,朕很是欣慰!”
“如此……便好!官家,本宫最后说一句,小心宗室,亦要小心文臣,驾驭不当恐有反噬之危!切莫放权……多……多以权谋……平衡之道,文臣,武将,宗室,需尽在官家手中……如此,方能御下无碍矣!”
赵祯连连点头,他听政这么多年,在朝堂上什么没见识过?何况还有刘娥在一旁指导,自然发现了宗室对皇权的觊觎以及文臣对皇权的影响。
瞧见赵祯认真的模样,刘娥欣慰的看向他道:“官家可多用叶安,但切莫极尽恩荣,他不同文臣,身世奇异,然,格物之道可为重用……咳咳……以此遏制儒道之尊位,或许为国朝另开一片天地……也,也未可知!”
赵祯并不知道叶安的身世,整个大宋唯有刘娥一人知晓叶安与秦慕慕的出处,但临时刘娥也不打算告诉赵祯。
这个秘密她要带入陵寝之中永不让人知晓,以免官家对叶安太过信任。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刘娥却发现叶安在有意无意的改变着她所熟悉的大宋,自从他出现在东京城后,许多突如其来的东西闯入了寻常的生活。
那些匪夷所思的技法,品种繁多的货物,完全没有见过的粮食蔬果,甚至是羚羊挂角般的奇思妙想,都如雨后春笋般得在大宋的土地上破土而出!
一切都在悄然发生改变,而这种改变刘娥根本无法掌握。
人对未知的东西会本能的产生恐惧,刘娥也是如此,她活着的时候担心叶安搞出来的这些东西会对大宋产生前所未见的冲击,临死也没搞懂叶安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但刘娥同样也发现了叶安所带来改变的同时,也让大宋变得更加强大,且不说普惠商号给大宋带来了多少好处,单是西烈军与怀远军在西北的战力,便足以傲视所有的禁军。
这样的人岂能不重用?这样的忍又岂能不提防?!
刘娥到死也没有放弃对叶安的关注,更是提醒了赵祯对叶安的驾驭要慎之又慎,对于刘娥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人?
不是贪图权利,不是贪图财富,亦不是贪图青史留名的,这些人都好对付,但唯独无欲无求的人最可怕。
因为这种人无法用欲望进行驾驭,叶安就属于这种人,你可以在某些时刻相信他,但却无法驾驭他。
一心为国,忠于王事,这些都不重要,对于帝王来说最重要的是掌控他!!
刘娥已经发现自己无法掌控叶安了,所以在临死之前警告赵祯小心驾驭叶安,从始至终都在强调“驾驭”二字。
赵祯明白刘娥的意思,但在心中并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对叶安的信任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刘娥,只有叶安与秦慕慕将他当作寻常人来对待,甚至是朋友……
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使得他很难对叶安升起提防之心,再加之叶安极少上谏,也就从不去怀疑他。
第六百三十章威胁如影随形
刘娥与赵祯在宝慈殿中说了很多,但最终还是撒手人寰,整个皇宫大内陷入在低沉的钟声响起后便陷入死寂。
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而随着钟声传播到东京城中,所有的寺庙,道观,也一齐鸣钟致哀。
整个东京城都陷入了沉默,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圣人驾崩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原本热闹的地方在彩灯的照射下陷入石化。
来自坊间的嚎哭之声很快响起,无论刘娥执掌天下多少年,她依旧是大宋的太后,依旧是被宋人当作砥石一般存在的圣人。
无论文臣如何批评,屡次上谏她还政官家,但不可否认的是刘娥临朝称制这几年为大宋带来了繁荣,土豆地瓜这般的祥瑞也是在她当政时出现的。
百姓们自然而然的认为如今大宋的局面是圣人在位的功劳,他们生活的改变也是来自于她。
这种撕心裂肺的嚎哭听者落泪,闻着伤心,整个东京城都陷入了一种悲痛的情绪之中,皇宫大内更是竖起了白帆,禁军上下皆着白麻。
宫人也端来了白麻,蓝继宗板着一张死人脸对待漏院等待多时的朝臣道:“圣人驾崩于宝慈殿,官家升殿于皇仪殿!”
群臣穿戴好临时的白麻后在宫人的引到下缓缓向大内禁中而去,宗室,外戚亦然。
叶安也是同样穿戴白麻站在左嘉肃门前,和他一起的还有张士逊与李迪,原本以他的地位是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这里的,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是太后的托孤辅佐官家的辅臣,不论品秩,差遣如何,地位尊崇。
所以在一众朝臣瞧见叶安的时候,脸色异常惊诧。
而吕夷简则已神色木然,他没想到太后驾崩的时候召见辅臣之中居然没有自己,而张士逊与李迪二人则已经是大宋未来相公的人选了。
本以为王曾出外,自己的相位可安稳保全,谁知却出如此变故,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居然在张士逊与李迪二人的身旁看到了叶安!
叶安已经非常尴尬了,站在两位重臣的边上如坐针毡,他不想站在这里,甚至打算从东华门离开皇宫后再从宣德门的待漏院进来。
可惜他的算盘落空,赵祯下载让他在左嘉肃门前与张士逊李迪一道迎接朝臣。
刘娥的驾崩对于赵祯来说冲击很大,对权利的茫然,对未来的迷茫让他有些紧张,虽然早已是大宋的皇帝,可他这位皇帝一直在朝臣眼中如同“学生”。
当下的他自然而然的想到让自己最信任的人充当门面,于是叶安便理所当然的被赶鸭子上架。
冬日里的夜晚本就寒冷,叶安发现在宫中漫长的宫墙之下不少朝臣被冻得脸色发青,但无一例外脸色都是极为肃穆凝重的。
无论他们多么不待见刘娥,甚至觉得她是“牝鸡司晨”但不可否认,这位临朝听政的太后给大宋来带了相当长久的稳定和繁荣。
眼下的大宋可谓是堪比咸平之治的状态,而他们嘴上说着致君尧舜,可谁又能保证真的能做到?
世人可不都是傻子,一旦官家亲政后还不如太后临朝,那民间的流言蜚语可就会变的多了,甚至是当下都会有人说三道四。
叶安如芒在背的在前面走着,他现在就当自己是负责这件事的一般宫人,低声让内侍通报蓝继宗,给朝臣们准备些厚实的素色裘衣。
引领朝臣进入皇仪殿后,叶安便站在了自己云中郡侯的位置上,横班肃立。
只不过他刚刚站定,就被左的范雍给推了出去低声道:“张士逊与李迪皆陪官家左右,你也是圣人托孤之臣,如何能在这里?”
“我……不是啊!”
叶安是有口难辩,以刘娥对自己的交代,完全不能算是托孤重臣,看看对张士逊与李迪交代的话,在看看自己的,显然是让自己接受皇城司,护佑天家安全,说到底就是个保安队长而已,与朝政完全不搭边。
范雍狡黠的看向叶安道:“圣人驾崩前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提举皇城司!”
“咦?!”
范雍惊疑不定的看向叶安,他并不知道刘娥得的是什么病症,甚至绝大多数朝臣都不清楚,唯有内官和辅臣几人明白此事之重大。
此时的吕夷简虽然还在相位,属于宰臣,但可惜的是他已经被踢出了辅臣之列。
叶安不时向他看去,弄得吕夷简好不难受,看向叶安的时候又见他迅速扭过头去,但没一会这小子又转头看向自己,吕夷简总觉得他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又带有深意!
范雍同样也看到的,低声道:“莫要招惹旁人……”话音未落,皇仪殿中的宫人便飞快的走来,低声在叶安身边道:“官家召叶侯入西厢。”
看着眼前如此多的朝臣在等待,叶安微微皱眉但依旧跟着内侍快速穿过殿中閤门。
此时的他无疑成为皇仪殿中的交点,朝臣们齐齐的向他投去“注目礼”,这就不是如芒在背,而是“万箭穿心”了。
皇仪殿西厢,赵祯坐在御座上,或许是刘娥驾崩的缘故,此时他的身上便有了天子气概,浅浅的胡须出现在他的脸上,证明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听从圣人之言的孩子了。
陈琳站在御座的左面,蓝继宗站在右面,两人素手而立,静待御座上的帝王发出旨意。
叶安躬身道:“臣叶安参见陛下!”
“叶侯平身!你是母后托付的辅臣,见朕不必多礼。”赵祯微微抬手,话虽如此但脸上满是帝王之色。
叶安恭敬的站在边上,张士逊上前一步缓缓道:“官家,朝中文武以在殿中见驾,还请官家升殿!”
说完便与李迪叶安一起躬身请旨。
“母后驾崩,还未入陵,朕何以亲政升殿?”
李迪立刻开口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官家早已登基,虽先太后临朝,让官家却是九五之尊,今先太后驾崩,官家当升殿亲政,以安天下!”叶安知道这是出于礼制的推辞,现在只是开始,正殿之中文武百官与皇帝还要三辞三让才能真正亲政,以显示自己并非急于亲政,急于掌握天下大权。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这是一场作秀,但却必须进行,这便是儒家的礼法。
最重要的一点,刘娥是赵祯名义上的生母,且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叶安猛然醒悟过来,心中愈发阴冷,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了这场针对天家的“生化袭击”。
一个知晓赵祯身世,且很快就会跳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宗室……
第六百三十一章国丧
皇仪殿中群臣肃立,虽官他们经历过无数次家升殿,但这一次却稍显不同,年轻的官家终于摆脱了太后的临朝听政,实际掌握了属于帝王的亲政之权。
这对文官来说是无比欣喜的,但对于殿中的外戚来说却是有些彷徨,太后在的时候他们多得庇护,眼下换了官家也不知前途命运如何。
赵祯坐在御座之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已经二十四岁的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成年”了。
朝臣们接连上奏,请求赵祯亲政,而赵祯推辞,这一幕与在西厢之中推辞张士逊与李迪的上奏一模一样。
叶安站在朝臣之中看着这一切,原本他担心的权利交接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心动魄,相反而是一种极度平静的过程。
倒是觉得宗室们位列横班的欣喜模样有些奇怪。
将目光落在宗室之首赵元俨的身上,这位广颡丰颐,严毅不可犯的八大王同样是满脸的欣慰,只不过在这欣慰的表情之下,却方式一双紧握的双拳……
宗室对天家出手,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可惜的是难以找到证据,时疫仿佛空气一般突然在宫中消失了,自从刘娥病重后,便再无一人染病,甚至连原本染病的宫人也消失在了皇宫中。
有人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岂不知这才是最大的破绽。
殿中上演了赵祯的母慈子孝,上演了官员们的“国事当先”,君臣之间一片祥和,宗室外戚老实本分。
若是不知背后一切的旁人看了,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场致君尧舜般的寻常朝会。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忘了刘娥的遗体还停驾在宝慈殿中等待入殓下葬陵寝,她是大宋的太后,需葬入先帝赵恒的永定陵中。
简单的升殿很快便结束,这是朝臣们迫不及待的第一次向赵祯上谏亲政,接下来还有两次,叶安知道今日必定无果,便在退朝后悄然离开。
明日朝会才算是正式朝会,届时朝臣们将要上奏充满溢美之词的书表以歌颂刘娥的功绩,同时再次恳求赵祯亲政。
大宋的权利交接这才要开始。
漆黑的夜色之下是朝臣们兴奋的神情,即便太后驾崩这种举国悲痛之事,也难掩他们脸上的喜悦。
官家终于亲政了,文臣们一展胸中抱负的机会也终于来了。
只不过眼下的文臣中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随着赵祯亲政,大宋也将迎来最大的“人事变动”,有些出外的人即将回朝担当重任,而有些朝中重臣也要“挪窝”以便退位让贤了!
好在这些事与叶安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回朝之后也只是加官兵部员外郎,文散官位居从三品的正议大夫,没有差遣官,倒是有一个资政殿学士贴职,勋为九转从三品的护军将军,爵依旧是云中郡侯这个开国侯。
说出去是好大的名头,可实际上并无任何正职与差遣,可谓是妥妥的“闲杂人等”,至于刘娥临死前赐下的“提举皇城司诸事”,只要赵祯一日没有下旨,那便是个空白支票而已。
相比那些急于得到重用的朝臣,叶安反倒是无所谓,毕竟差遣官也就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叶安并不觉得眼下的情况自己需要担当起什么“大任”。
不如在家中逗弄闺女要来的开心,这么多年来自己在甘凉忙活,与秦慕慕见少离多,现在有了女儿“顾家”自然成了第一位的“要事”!
普惠商号在凉州城已经逐渐壮大,甚至规模堪比东京城中的总号,自己回京之后,普惠商号在西北也要好生发展才是,至于东京城的总号亦要好生经营。
在叶安看来,普惠商号以及格物才是重中之重,虽然重心偏移到了西北,但中京城依旧是大宋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中心。
不能在东京城中搞的东西就放在西北,能在东京城搞的那就要继续发展起来。
如此看来自己虽无差遣,该忙活的事情还不少,即便是东京城中的总号已经有了成熟的运营机制,也需要自己决定许多事以便万全。
在出宫的甬道中,叶安脚步轻快,此时的他算是无官一身轻,但身旁的薛奎却看不下去,这位开封府知府事已经是官家的辅臣之一,却依旧不打算放过叶安。
“叶侯倒是脚下生风,身为官家近臣岂能这般松快?!”
叶安苦笑着叉手道:“薛府尊这是哪里的话,叶安不敢轻慢,只是这些年一直在西北忙活,终于闲暇起来,家中小女以张口叫我“爹爹”,只恨不得飞回家中去嘞!”
“哦?不曾想叶侯以为人父,千金可曾抓周?”
叶安摇头道:“不曾……”
“不曾抓周便能开口叫爹爹?!叶侯怕是幻听了,待令千金周满设宴时,可别忘了请我家夫人前去。”
“自是应该!”
薛奎一时惊奇,而叶安却觉得这很正常,孩子营养跟得上,不满一岁便能叫父母很奇怪吗?
随着薛奎的开头,不少朝臣前来同叶安打招呼,虽然他并没有差遣在身,但一系列的名头却足以让人重视起来,最重要的还是官家与他之间的那股子亲厚。
谁不知道官家亲政后将要进行一系列的任免,像叶安这种圣眷正隆的,必定会委任要职。
幸亏叶安蓝继宗准备了厚实的裘衣,才让朝臣们免于被冻成冰棍,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些人知晓了自己的命运,脸色自然不好看,也没人愿意搭理他们,这些人便是之前刘娥监国时站在刘娥那边的朝臣。
这些人才是真正惶惶不安的,他们不是张耆那种身为枢密使的朝中重臣,更不是吕夷简那种相公,官家亲政后他们被贬出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就算是张耆,吕夷简之流怕是也要出判州府,他们这些人能得一个知州事或通判便极为难得了。
宫墙内外完全就是俩个世界,从东华门出了宫,叶安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这是繁华的东京城第一次变得如此萧索,悲伤。
百姓之家自觉的在门楣上挂白麻,一些家中没有的还去寻了棺材店的伙计免费领取,开封府的衙役,巡城的虞侯,打更的更夫,都在这黎明之前还上了素服。
就连日日笙歌的青楼妓馆,象棚瓦里也没了作乐欢笑之声,国母以丧,举国治丧!
第二章提举皇城司
冬日里的黑夜尤为漫长,但一路上叶安都看到了从睡梦中惊醒的百姓在忙活,没错,对于大宋来说刘娥的驾崩亦等同于百姓家的大事。
信陵坊的侯府大门依旧敞开,只不过门楣上的灯笼被换成了白色,叶安回家的时候王帮还和铁牛二人在牌匾上裹上白色的布条。
王帮瞧见叶安的牛车赶紧上前,给了内侍一颗银豆子打赏后道:“侯爷,
县君哭了好一会,二娘子正在里屋安慰着嘞!”
叶安点了点头,秦慕慕与刘娥之间的关系不错,刘娥有时候不待见自己,但却非常喜欢秦慕慕,只要她入宫,两人之间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叶安甚至觉得这俩个女人就是忘年交的“闺蜜”。
秦慕慕也在不知不觉中给刘娥做了几次心理辅导,据蓝继宗所说,每次秦慕慕在离开皇宫后,刘娥的心情都要愉悦好几天,不得不说心理学不是白学的,手段高明的同时,疗效也是相当不错。
现在刘娥死了,秦慕慕心中自然难受,即便是叶安也非常不舒服,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知晓自己夫妻二人身份的人。
以前秦慕慕甚至会毫无顾忌的给刘娥讲述一些后世的事情,也曾隐晦的透露过大宋悲惨的命运,叶安并不反对这么做,兴许这么做能够改变大宋的未来也说不定。
现在刘娥驾崩,就等同于秦慕慕的忘年“老闺蜜”亡故,她的心中自然不好受。
因为某些政治原因,她没有见到刘娥的最后一面,这也让秦慕慕心生怨念,认为自己应该去送刘娥最后一程。
叶安搂着秦慕慕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怀中的女人却突然抬头道:“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是不是?”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应该算是,
只不过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有些人被刘娥压制的时间长了,心中对天家的怨念很深,以至于产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宗室中的谁?一直觉得大宋的宗室看上去老实,实则心中颇有城府,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啊!老公,你可要保护好小皇帝……”
随手揉了揉秦慕慕的刘海打断了她的话,叶安翻着白眼道:“小皇帝?赵祯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若是虚岁也已经二十四了,别说是在大宋,就算是在后世这也大学毕业能在社会上独挡一面的存在,不要把他看的那么平庸,一个在刘娥羽翼下成长多年的官家能那么简单?醒醒吧,他可是支持过范仲淹改革的皇帝,不要小看他的本事。”
秦慕慕轻轻靠在叶安的怀里道:“以后这皇宫大内恐怕咱们也去不得了。”
“嗯,这话倒是没错,郭皇后与你关系如何?”
“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倒是个会哄人开心的少女,只不过……有些善妒,
对于下位者盛气凌人了些,反正官家纳妃她是鸳鸯颇多,总跟我诉苦埋怨,人倒是不坏的。”
叶安轻轻摇头:“提醒一下她吧!刘娥驾崩,她也没有靠山了,若再同之前那般人性,恐不妥当。”
秦慕慕恍然大悟:“我想起来,她好像被废了,曹皇后才是……”说着说着她便噤声,这是未来发生的事。
但看到叶安意味深长的表情秦慕慕捂住小嘴道:“你,不会早就和曹家准备好了吧?咱们现在的历史不是必然,没有必要这样做!”
叶安轻轻摇头:“我不会太过干涉,只不过若真的发生了,我也要助曹家一臂之力,毕竟咱们家与曹家和李家……”
“你们这些男人!终究是把女人当作牺牲品的吗?!若是你敢这么对小糯米,我就亲手废了你!”
“废话,这可是我亲闺女!!”叶安顿时不满的瞪着她,手气掌落,在翘臀上来了一下,于是原本傲娇的小娘子便瞬间柔软如水。
只不过还不等两人缠绵,萱儿便抱着小可爱进来,原本的暧昧气氛瞬间消失,没有什么比自家闺女要喂奶还重要的……
两女早就商量好了,只要一人不能陪叶安,那就都不陪,这是女人之间的约定,也避免了争风吃醋的可能,促进了感情的同时,唯有叶安一人幽怨的干瞪眼,带着满身的火气离开,离开之前也不忘在两女的臀部来上一巴掌。
看着已经泛起白肚皮的天空,今日怕是也睡不成了。
稍稍活动了一番身体,叶安便走出院门,王帮和铁牛也没敢睡觉,只是在耳房稍稍迷瞪了一会便准备迎客。
他们料想这段时间登门的客人会很多,事实也确实如此,宫中的内侍带来的旨意,并且是赵祯的中旨,在刘娥驾崩的第二天便让叶安提举皇城司诸事了。
宫中的小黄门满脸的谄媚,这可是从武德司改为皇城司的那天开始便一直空置不设的职位,叶侯身为外臣却能提举皇城司诸事,可见官家对云中郡侯的信任!
满是溢美之词听的叶安极不舒服,毕竟太后刚刚驾崩,宫中黄门便说出这样的话来,尤为刺耳。
王帮没好气的给了他一贯钱便打发走,铁牛在门口使劲的啐了一口后才道:“侯爷,您要不要歇息一会?皇城司有陈大官顶着,咱们也无需多虑嘞!”
叶安微微摇头,伸了个懒腰才道:“官家用意很是明显了,不让某些人难受他可不会善罢甘休,让我当这提举为的就是追查线索嘞!”
原本还打算装傻充愣的铁牛与王帮二人迅速遁走,他们不是傻子,这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牵扯到天家的事就没有小事。
瞧见这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叶安无奈的嚷嚷:“车,谁给本侯我赶车啊!”
“侯三今日去东十字大街的糖果铺子,先给侯爷送去东华门便是!”铁牛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让跳脚的叶安满脑袋黑线。
皇城司虽在宫中,但却不在大内,过了东华门不远处的横门便是左承天门,只不过真宗皇帝在这门上搞了个“天书”后,这里便又叫左承天祥符门了。
虽然有皇城司在,但因东华门乃是进出内外的主要门禁,所以皇城司边上的宫道可谓是相当繁忙,来往的宫人,内侍,官员可不在少数。
大宋的皇宫分为内外,内里自然不是寻常人能进入的,而外朝却是朝臣们可以通行,甚至是往来办公的地方。
外朝有都堂、尚书省、中书省、枢密院、明堂等,在这一区域中,高官重臣甚至可骑马行进其间,而且各衙署供应午餐,仅尚书省的厨房和就餐之地架起来就有房舍百间。
第一章侯府三两事
冬日里的黑夜尤为漫长,但一路上叶安都看到了从睡梦中惊醒的百姓在忙活,没错,对于大宋来说刘娥的驾崩亦等同于百姓家的大事。
信陵坊的侯府大门依旧敞开,只不过门楣上的灯笼被换成了白色,叶安回家的时候王帮还和铁牛二人在牌匾上裹上白色的布条。
王帮瞧见叶安的牛车赶紧上前,给了内侍一颗银豆子打赏后道:“侯爷,
县君哭了好一会,二娘子正在里屋安慰着嘞!”
叶安点了点头,秦慕慕与刘娥之间的关系不错,刘娥有时候不待见自己,但却非常喜欢秦慕慕,只要她入宫,
两人之间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叶安甚至觉得这俩个女人就是忘年交的“闺蜜”。
秦慕慕也在不知不觉中给刘娥做了几次心理辅导,
据蓝继宗所说,每次秦慕慕在离开皇宫后,
刘娥的心情都要愉悦好几天,不得不说心理学不是白学的,手段高明的同时,疗效也是相当不错。
现在刘娥死了,秦慕慕心中自然难受,即便是叶安也非常不舒服,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知晓自己夫妻二人身份的人。
以前秦慕慕甚至会毫无顾忌的给刘娥讲述一些后世的事情,也曾隐晦的透露过大宋悲惨的命运,叶安并不反对这么做,兴许这么做能够改变大宋的未来也说不定。
现在刘娥驾崩,就等同于秦慕慕的忘年“老闺蜜”亡故,她的心中自然不好受。
因为某些政治原因,她没有见到刘娥的最后一面,这也让秦慕慕心生怨念,认为自己应该去送刘娥最后一程。
叶安搂着秦慕慕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怀中的女人却突然抬头道:“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是不是?”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应该算是,只不过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有些人被刘娥压制的时间长了,心中对天家的怨念很深,以至于产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宗室中的谁?一直觉得大宋的宗室看上去老实,实则心中颇有城府,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啊!老公,你可要保护好小皇帝……”
随手揉了揉秦慕慕的刘海打断了她的话,叶安翻着白眼道:“小皇帝?赵祯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若是虚岁也已经二十四了,别说是在大宋,就算是在后世这也大学毕业能在社会上独挡一面的存在,不要把他看的那么平庸,一个在刘娥羽翼下成长多年的官家能那么简单?醒醒吧,他可是支持过范仲淹改革的皇帝,不要小看他的本事。”
秦慕慕轻轻靠在叶安的怀里道:“以后这皇宫大内恐怕咱们也去不得了。”
“嗯,这话倒是没错,郭皇后与你关系如何?”
“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倒是个会哄人开心的少女,只不过……有些善妒,对于下位者盛气凌人了些,
反正官家纳妃她是鸳鸯颇多,
总跟我诉苦埋怨,人倒是不坏的。”
叶安轻轻摇头:“提醒一下她吧!刘娥驾崩,她也没有靠山了,若再同之前那般人性,恐不妥当。”
秦慕慕恍然大悟:“我想起来,她好像被废了,曹皇后才是……”说着说着她便噤声,这是未来发生的事。
但看到叶安意味深长的表情秦慕慕捂住小嘴道:“你,不会早就和曹家准备好了吧?咱们现在的历史不是必然,没有必要这样做!”
叶安轻轻摇头:“我不会太过干涉,只不过若真的发生了,我也要助曹家一臂之力,毕竟咱们家与曹家和李家……”
“你们这些男人!终究是把女人当作牺牲品的吗?!若是你敢这么对小糯米,我就亲手废了你!”
“废话,这可是我亲闺女!!”叶安顿时不满的瞪着她,手气掌落,在翘臀上来了一下,于是原本傲娇的小娘子便瞬间柔软如水。
只不过还不等两人缠绵,萱儿便抱着小可爱进来,原本的暧昧气氛瞬间消失,没有什么比自家闺女要喂奶还重要的……
两女早就商量好了,只要一人不能陪叶安,那就都不陪,这是女人之间的约定,也避免了争风吃醋的可能,促进了感情的同时,唯有叶安一人幽怨的干瞪眼,带着满身的火气离开,离开之前也不忘在两女的臀部来上一巴掌。
看着已经泛起白肚皮的天空,今日怕是也睡不成了。
稍稍活动了一番身体,叶安便走出院门,王帮和铁牛也没敢睡觉,只是在耳房稍稍迷瞪了一会便准备迎客。
他们料想这段时间登门的客人会很多,事实也确实如此,宫中的内侍带来的旨意,并且是赵祯的中旨,在刘娥驾崩的第二天便让叶安提举皇城司诸事了。
宫中的小黄门满脸的谄媚,这可是从武德司改为皇城司的那天开始便一直空置不设的职位,叶侯身为外臣却能提举皇城司诸事,可见官家对云中郡侯的信任!
满是溢美之词听的叶安极不舒服,毕竟太后刚刚驾崩,宫中黄门便说出这样的话来,尤为刺耳。
王帮没好气的给了他一贯钱便打发走,铁牛在门口使劲的啐了一口后才道:“侯爷,您要不要歇息一会?皇城司有陈大官顶着,咱们也无需多虑嘞!”
叶安微微摇头,伸了个懒腰才道:“官家用意很是明显了,不让某些人难受他可不会善罢甘休,让我当这提举为的就是追查线索嘞!”
原本还打算装傻充愣的铁牛与王帮二人迅速遁走,他们不是傻子,这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牵扯到天家的事就没有小事。
瞧见这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叶安无奈的嚷嚷:“车,谁给本侯我赶车啊!”
“侯三今日去东十字大街的糖果铺子,先给侯爷送去东华门便是!”铁牛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让跳脚的叶安满脑袋黑线。
皇城司虽在宫中,但却不在大内,过了东华门不远处的横门便是左承天门,只不过真宗皇帝在这门上搞了个“天书”后,这里便又叫左承天祥符门了。
虽然有皇城司在,但因东华门乃是进出内外的主要门禁,所以皇城司边上的宫道可谓是相当繁忙,来往的宫人,内侍,官员可不在少数。
大宋的皇宫分为内外,内里自然不是寻常人能进入的,而外朝却是朝臣们可以通行,甚至是往来办公的地方。
外朝有都堂、尚书省、中书省、枢密院、明堂等,在这一区域中,高官重臣甚至可骑马行进其间,而且各衙署供应午餐,仅尚书省的厨房和就餐之地架起来就有房舍百间。
第三章皇帝是没有朋友的
叶安很享受威胁陈琳与蓝继宗这俩个老头,甚至可以说是恶趣,但不可否认的是刘娥成功了,叶安自己根本无法选择。
若是不尊中旨,虽然当下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却会被文臣在这关键时期打上一个不尊诏令的标签。
这时候朝臣们已经达成默契,都要遵从赵祯的旨意以显示帝王的权威,唯有如此才能让赵祯在朝堂上成为真正亲政的帝王。
于是乎这时候谁敢不尊赵祯的旨意,谁就会被打上不不敬官家的罪名,叶安知道一旦被打上这种标签,无论自己做的是对是错,都将成为一种罪过,这也是刘娥死前所料到的。
她看到了人性中的缺点,那种无法让人理解的“矫枉过正”。
说来也是讽刺,朝臣们原本最厌恶和不耻的便是接受帝王的中旨,但现在谁敢拒绝赵祯的中旨谁就是不敬天子,就是大不敬之罪……
步入资政殿,年轻的官家已经在御座之上,瞧见叶安进入殿门便笑着开口道:“叶侯无需多礼,赐坐!”
宫中内侍端着锦凳过来,却被叶安所拒绝,固执的向赵祯行礼后才道:“官家今非昔比,原本官家并未亲政,臣是官家的侍读学士,亦师亦友到也自得其乐,如今官家亲政,号令天下,治理天下,臣需尊官家之位,遵官家之权威也!官家切莫如此优待,以失帝王之威矣!”
赵祯微微皱眉,奇怪的看向叶安道:“叶侯这可不似你寻常的模样,怎生如同那朝中老臣一般,满是规矩礼法了?”
叶安笑了笑,这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随即又大刺刺的坐在了锦凳上用完全不同的口气道:“您现在是已经亲政的官家,天下权利系于一身,臣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幸臣,自然要小心谨慎,不能落人话柄了!”
赵祯一时错愕,陈琳在边上低声呵斥道:“叶侯放肆!”
叶安这才起身看向赵祯道:“官家您看,臣刚刚只是向您展示了两种不同的态度,都令官家觉得不适,可见君臣相处的拿捏可不简单,放松了便是逾越,太过规矩又让官家觉得束缚,臣这个亲近之臣还真是难做啊!”
赵祯会意后哈哈大笑:“叶侯啊!叶侯!难怪大娘娘在世总说你是臣子中最难相与的,如今看来朕也是无奈!你与朕之间做个君子之约如何?”
叶安躬身道:“愿凭官家吩咐!”
赵祯笑了笑:“其实也是简单,你与朕二人之间若有龃龉,必须袒露自己之想,若互相矛盾,谁明理则以谁为主,寻常相处不以君臣,不以师生,只以友人相待如何?”
“臣不敢奉旨!”
叶安躬身拜下,完全不给赵祯反驳机会的开口道:“官家珍惜甚想要至延续与臣之间的友谊,但臣不敢!”
“为何不敢?!”
赵祯很是郁闷,而陈琳和蓝继宗却很是不可思议,这是寻常臣子盼不来的好事,甚至是天大的幸运,而他叶安居然为恐怖之不及!莫不是这小子的脑袋坏了?
这些都不是,叶安只是不会用时间去考验人心而已,一个规规矩矩的君臣关系比什么都融洽,就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而已,可若是发展成了友谊,那就不一样了。
不纯粹的上下级关系会出现许多矛盾和困扰,也会妨碍到双方的判断,并且要牺牲掉自己的原则,还要遭受无数的流言蜚语,叶安才不是傻子,没事公事公办就好,何必整那些?!
嗯?这怎么有些像是后世某些不清不楚的“潜规则”呢?
叶安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给驱散掉,换上真诚的表情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儒家之经典,臣虽推崇格物,让儒学却是基础,既然圣人有此之言,其中道理便是君臣之间的关系一旦变得不清不楚,如同友人一般,那最终便会阻碍君王的判断,也会干扰臣子的本分,不可不慎!”
赵祯微微愣住,他忽然觉得叶安说的很有道理,君臣之间各行本分之事,少有交集,这是父皇在世的时候经常独自念叨的话,可他并没有做到,以至于……
“你说的没错,但朕在这皇宫之中并无好友,就算是出了皇宫亦然,难道朕就真的要做孤家寡人了吗?”
叶安微微点头:“君王是没有朋友的,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如果有人告诉官家有那位帝王和臣子做朋友,那官家就该将他流放沙门岛去!”
赵祯缓缓起身,习惯性的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在御座上正襟危坐久了他的肩膀酸痛难忍。
“哦,你这么说朕算是明白了,但好在朕和你一样还有家人……对了,大娘娘交代过的事你要办好,暂时也无有其他差遣,提举好皇城司吧!”
这才像是帝王的姿态,叶安躬身叉手道:“臣遵旨!”
待其缓缓推出殿门,身影消失在殿阶之下,赵祯这才走下高高的御阶,看着一脸漠然的蓝继宗和陈琳道:“两位大官在宫中多年,可曾知晓先帝与先祖可曾有过友人?”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摇头,赵祯点了点头道:“嗯,朕知晓了!”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身上的力气,却也像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赵祯整个人的气质都便的不同起来,身上的那股随和缓缓收敛,而属于帝王的威势却展露无疑。
赵祯从叶安这里又明白了一个道理,皇帝是没有朋友的,也就意味着皇帝不能向他人显露出任何颓废和懦弱,甚至是犹豫不决。
已经到了该下手对付宗室的时候了,也是时候该警告一下那群养尊处优的“好亲戚”了……否则那群人还以为自己是长不大的孩子,母后说的没错他们才是“孩子”,一群躲在天家羽翼之下的孩子,若是不好好教训一番,他们便会逾越,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陈琳缓缓离开了,而蓝继宗忙着宫中的琐事,刘娥的驾崩让整个大内禁中乱作一团,宫人们愈发的没有规矩了。
但赵祯却不以为然,皇宫中的安定是水到渠成之事,反倒是皇宫外的魑魅魍魉蠢蠢欲动。
叶安离开资政殿后便前往了左承天祥符门的皇城司,他现在是这里的主官,不知何时陈琳也跟了上来,他是皇城司的都监,也是叶安的副手。
有些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从刘娥病重开始他便已经开始了追查,时疫为何会出现在皇宫中?又是何人敢对天家动手……
第四章皇城司
皇城司旧名武德司,类似于明朝锦衣卫一般的特务机构,几乎历朝历代都会有这样的特务机构,但怎么说呢?大宋的皇城司稍显不同。
它最重要的职责不是作为间谍一般的存在,而是执掌宫禁、周庐宿卫。
刺探情报什么的并不是皇城司最重要的职能,更别提监视朝臣什么的了,若是被文臣发现必定会被一纸奏疏弹劾到朝中,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当然,监视朝臣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只不过后来给自己作没了。
历史在很多时候有着必然性,和锦衣卫一样,武德司在建立之初也是不错的,尤其是对皇帝这种“足不出户”的天子来说有着充当耳目的作用。
谁不希望掌控这个世界的所有消息,
领先于他人一步的同时,还把别人的隐私之事看的一清二楚?
但武德司却并没有像太宗皇帝所想的那样恪尽职守,而是在获得权利之后便开始腐败起来。
时任判三司的王仁赡,
揭露了内廷近臣与外朝贵戚、京官互为勾结,依仗权势,违法行商的罪状。
太宗阅览后勃然大怒,着有司核查属实后,将一干人等从重处理。
而太宗皇帝隐去的一点却是这起内外勾结的贪污案,为首的几个正是他的贴身内廷,其中就包括武德司的两个最高指挥:武德使刘知信、内侍武德副使窦仁宝。
但这种事如何能瞒得过朝臣?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为了给朝臣一个交代,劣迹斑斑的武德司招致了朝臣与民众的愤恨,太宗皇帝随即下诏改组武德司。
由此,一个新的机构将代替武德司出现在了皇宫大内之中,皇城司。
皇城司要比武德司低调的多,皇城二字会让人在听到这个词后首先想到的是皇宫禁中,也容易让人误会皇城司实际上就是一个负责皇城事物的官署而已。
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掌握了一些史料的叶安对皇城司也不甚了解,还是在陈琳这位都监的介绍之下才逐渐明白。
“皇城司“依祖宗法,不隶台察,又归旧制,
三衙管军,未尝内宿,殿前一司虽统摄诸班禁卫,而皇城一司亦判然不相关,亦汉南北军相统之意也,不受三衙辖制,乃直属官家之特司也!”
叶安挠了挠头,理所当然道:“这些都是废话,本侯当然知晓该对谁负责,只是你告诉我,为何皇城司中还有校尉,都头,队正,指挥使,都指挥这些差遣?!这不是和西烈军的军制一样吗?!”
陈琳撇了撇嘴:“这又如何?本来皇城司便是一支强军,太祖当年招数万精兵入武德司,太宗更是重改武德司为皇城司,你可知晓太祖当年的本意?实乃为了守卫皇城所设,“即东京有警,
禁军悉出,武德司亦有数万精兵可遣!””
叶安有些呆滞的看向陈琳,原来皇城司从本质上来说不是一个特务机构,而是一个军事机构!!
叶安在心中暗自给赵匡胤点赞,居然知道储备一支精锐的后备力量以应对危机,老赵家的人几乎都有一种居安思危的意识……除了那位请道士跳大神来守城的皇帝。
但事实皇城司并非是一个军事机构仅此而已,陈琳看向震惊的叶安,老脸上露出一丝骄傲的表情道:“你可知晓,皇城司乃是太祖,太宗之国策矣!皇城司有周庐宿卫之责,殿前司同样如此,这又是为何?”
“为了双方制衡?”
陈琳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正是因为如此,皇城司还身兼数职,不光掌皇城出入管籥木契,拱卫皇城,更是有着监察百官和探听民情之要务!先帝时,寇准在家中请人饮宴,次日先帝便以此事相问,甚悉所宴宾客之名,寇准大骇!这便是我皇城司的本事!”
叶安看向陈琳缓缓道:“皇城司便是天家的最后手段,也是最后的屏障,看来官家是真的要将我绑在这里啊!一个监察百官,刺探民情的文官还怎么融入到文官之中呢?以后朝堂之文武恐避我之不及啊!”
终于明白了,陈琳得意的笑了笑:“这可是先太后的决断,与官家无关嘞!”
“本侯提举皇城司,勾当皇城司诸公事,这里便是本侯说的算,是也不是?”
陈琳笑了,脸上的笑容异常精彩:“这是自然!你就是皇城司的主官,皇城司所隶官司有二:一曰:探事司、二曰:冰井务!由正六品内侍都知一人,及正六品押班充任勾当官!你乃是提举皇城司公事,可直达闻奏于陛下!各司吏额置勾押官、押司官各一人,前行四人、后行六人、勘契官二人。”
叶安点了点头,陈琳这是在简单的交代皇城司所属的官吏,但另一个问题才是他最重视的:“既然是同殿前司分庭抗礼的,兵额多少?”
“兵额?嘿嘿……兵额:太祖朝将大批精锐部队划归武德司,自此独立于殿前司和侍卫两军之外,乃新军也。太祖曾言:“虽京师有警,皇城内已有精兵数万!”太宗朝“皇城司亲从官数千人,乃命武臣二员同两都知主之,而殿前复不预,此祖宗处军政深意也”。至明道二年,皇城司共辖亲从官五指挥,曰“上一指挥、上二指挥、上三指挥、上四指挥、上五指挥”三千六百五十人;亲事官六指挥曰“下一指挥、下二指挥、下三指挥、下四指挥、下五指挥,及外三指挥、黄院子、皂院子)共计五千七百八十六人;入内院子五百人;快行、长行各一百;司圊三人;曹司三十人。如军制所备,皆不少缺!”
叶安掐着指头算下来,这不起眼的皇城司居然有军队万人,这在皇宫中简直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问题是有这样一支力量存在,皇宫大内居然还被渗透的如此严重!
叶安盯着陈琳道:“皇城司多久没有内查了?”
陈琳恼怒的看向叶安道:“怎么?叶侯刚刚走马上任,便要对自己的麾下动手?!还是信不过老夫,认为老夫会糊涂到让内外勾结之事出现?!”
叶安轻轻摇头:“既然时我治皇城司,那便要尊我号令,我的麾下必须听命于我,否则这皇城司如何能保证宫禁安全,如何能让官家安寝?”
瞧见陈琳气急败坏的模样,叶安皱眉道:“你不觉得皇宫内外已经畅通无阻了吗?虽然有高墙宫禁,可内外的消息却是异常畅通,若皇城司本就没有问题也不怕本侯清查,还有,你不觉得那场时疫发生的也太过蹊跷了吗?宫禁门户、校验勘合,皆出自我皇城司啊!难道就没发现有人将时疫带入宫中?”
渐渐的,陈琳汗如雨下,确实,宫中殿前司没有发现问题所在还说得过去,他们皆在宫墙之上值守,而皇城司的官兵却也没有发现,这不寻常!
“你打算如何做?”
“彻查皇城司!”
“什么?!”
第五章新官上任不烧火
皇城司虽在左承天祥符门的南面,但宫禁之中多有分布职司,一下子撤走皇城司后,宫禁必将受到影响,陈琳觉得叶安是疯了才会想出这个主意。
但叶安却是认真的说道:“欲善其事,必先利器,肃清宵小乃当务之急,
其他之事都可以往后稍稍,在清查的过程中也必定会有所收获,将宿卫之事暂交殿前司又有何妨?”
陈琳皱眉看向眼前的叶安,这小子的想法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但现在他是主官,自己身为皇城司都监,
好似也只有听命与他啊!
“那便请提举前往签押房中签押,本都监这便前往宫中奏报官家!”
“自是应该!”
叶安从容不迫的前往签押房,而陈琳则是命人唤来了程拱寿与徐用章两人,他们是自己的心腹,也是叶安所信得过的人,由他们在叶安的左右,必定能帮上忙。
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啊!
得了叶安的签押后陈琳缓缓走出皇城司衙门,回头看了看已经消失在门口的叶安,此时的他觉得皇城司是该换个人来做主了,有叶安在,这里一定会变得不同。
皇城司这些年来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沦落到需要官家用叶安这样的外臣来清理的地步。
但不可否认,叶安的能力超群,在兵事上有着相当出众的才能,看看西烈军与怀远军,一个是初出茅庐的新军,一个是在边州荒废多年的边军,却在他的手中成为了让西北外族胆寒的存在。
可惜的是角厮罗以及青塘并未按照他的计划纳入大宋的疆土,但听说青塘的日子极不好过了。
这小子……无论是谋略还是用兵,皆在朝中将门和武臣之上,由他提举皇城司或许真的让逐渐颓废的皇城司换个模样吧!
对于陈琳来说,
叶安也是执掌皇城司的不二人选,除他之外还有谁能如此与天家亲近?
随着陈琳前往宫中奏报赵祯,叶安这边也开始了行动,签发皇城司的公衙文书,但并不是如他之前对陈琳所说的那般调遣所有职司回到左承天祥符门的官署,而是签发了各司其职一切照旧的文书。
新官上任最忌讳的便是大刀阔斧的改革和自查,不光不利于团结,更容易引发信任危机,这种信任若是消失了,想要再弥补回来比登天还难。
说的难听点,皇城司的兵卒,官吏都是在自己麾下混饭吃的,若是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人家糊弄起你来便和玩一般简单。
至于让陈琳奏报赵祯皇城司需要封锁自查,那也是必须的,唯有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内卫亲军除了问题,才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治理中放开手脚。
在签押房中翻看了各种文书后,叶安这才算是对皇城司有了初步的了解。
皇城司不光负责皇宫宿卫,
还用刺探和缉捕的权利,
但却缺少最重要的一个权利,审判。
皇城司可以抓人,可以用刑逼问,但却没有办法做出审判,审判必须移交到开封府或是大理寺才行。
这恐怕是当初太宗“改组”皇城司时最妙的一笔,如此一来皇城司不敢太过放肆,否则一旦开封府或是大理寺宣判无罪,那倒霉的便是皇城司。
不光如此,皇城司甚至还有自己的军纪,这些军纪中不少内容都令叶安大为惊奇:“《罚条》七十二条,其中包括:不准饮酒、不准赌博、不准结党、不准潜逃、不准行巫卜之术、不准豢养家禽等等。”
其目的不言自明,旨在严格控制皇城司与外界的私自联系,保证宫中的皇城司对皇帝的绝对忠诚。
但这些东西在叶安看来还是不够,想要让皇城司对天家忠诚,最妥帖的办法还是让其归心,所谓的归心不光要有威,还要有恩,这里的恩不光是指待遇,还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比如“思想政治”教育。
程拱寿和徐用章二人稍显忐忑,他们不知道叶安会以何种手段来整治皇城司,毕竟在凉州城,他们可是见过叶安下狠手的。
一开始怀远军中的**杀良冒功,叶安那折磨人的手段最后硬生生让那几人在狱中咬舌自尽也不敢再受刑法。
皇城司中必定有问题,往日里都是一个锅里捞勺的,总不好看着他们受苦。
“侯爷,该有的威风咱们抖一抖,就是别下手太重,兄弟们都是给天子当差的,难免心高气傲了些。”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们当本侯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顺便杀鸡儆猴一下?本侯还没那么迂腐!去把一直跟随陈大官且去过西北的皇城司亲从官都寻来,这些人本侯信得过,也有大用!”
程拱寿与徐用章稍显兴奋,这话说rr
皇城司的亲从官并不多只有六十多人,但这六十多人可不简单,掌启闭扫除之役,守卫扈从之r
“其宿卫之法,殿外则相间设庐,更为防制;殿内则专用亲从,最为亲兵也。”
可以说这六十多人是赵祯的贴身侍卫,当然也是皇帝的可用之人,他们对天家的忠诚自然不用说,否则刘娥也不会让他们跟随陈琳前往凉州府监视西烈军与怀远军。
这么多年相处相处下来,也算是知根知底,叶安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会用没有把握的人,这些亲从官便是最好的人选。
“这些文书让人传下去,各职司皆有!”
程拱寿和徐用章二人瞧过文书后心中也踏实下来,他们最怕的便是叶安刚刚提举皇城司便要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些皇城司的兵卒可不是禁军那般,一个个脾气大得很。
现在还没到改革皇城司的时候,当务之急时要把时疫是谁带进宫的查出来,叶安召集亲从官后便着令他们从刘娥生病的福宁宫开始入手,务必将最先有症状的人找出来,就算是人已经死了,也必须知道宫人的所有信息。
皇城司的亲从官有通行禁中的权利,当然也需入内内侍省配合,好在蓝继宗就是入内内侍省的都知,对于皇城司探查宫中之事方便了许多……
第六章传说中的“八大王”
叶安发现皇城司上下对于自己的到来非常恐惧,不少官吏瞧见自己后便飞快的消失,而后衙的兵卒甚至不敢同自己对视。
有些奇怪的挠了挠鼻子,自己有那么可怕吗?怎生在这些人眼里自己仿若魔兽?
在公衙内走了几圈下来,叶安算是明白皇城司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了,从东华门进入皇宫后,以左承天祥符门为开始,一直向南直到宣德门的城墙全都属于皇城司。
而殿前司则是在宫外,殿前司的班直每日需从特殊的角门通过进入皇宫当值,这便是双方之间的差距。
想要为此如此庞大的军事机构正常运转,所需官吏和武臣相当多。
以至于皇城司中的厨房都有近百间,同时划分为三六九等,叶安这才明白为何陈琳在宫中地位非凡。
很快亲从官们便在签押房的院中集结,都是叶安所认识的熟面孔,其中不少人都是跟随陈琳去过西北的,相当可靠。
“尔等都是宫中的近卫,又随同本侯征战过西北,眼下国丧之时更应用命以奉王事,眼下本侯以主政皇城司,尔等当好生做事,不敢懈怠!”
亲从官们互相看了看齐声道:“提举放心,我等必效死命!”
叶安微微点头:“好,如今天子近身缺人,唯有带御器械护卫,尔等身为亲从官如今以回宫中,当周卢宿卫,护佑官家!即日起,恢复殿前设庐,以西烈军之岗哨制护卫官家!”
“喏!”
都是从甘凉回来的老兵,设立岗哨,以官家为中心进行巡逻戒备皆是他们轻车熟路的差事。
很快,这些亲从官便去皇城司中的器械司领取军备,带着叶安的令牌和公文进入禁中,这是对赵祯最基础的保护。
叶安不认为宫外觊觎皇位的势力会善罢甘休,毕竟谋害天家之事已经败露,这时候再不下手,等待他们的便将是灭顶之灾。
有些事情就算是善后的再好也没用,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线索,只要皇城司全力追查必会露出马脚。
眼下保护赵祯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另一件事便是刘娥的葬礼,也就是国葬。
身为临朝称制的太后,刘娥的国葬并不简单,再加之赵祯亲自下旨以近乎于帝王的规格下葬,群臣意见很大,宗室们也是颇为不满。
叶安亲自前往皇仪殿东楹,他身为皇城司提举和开封府知府事一样有着特殊的地位,需参政议政,原本这个官职一直是设而不任的,但现在叶安出任后便要按照规矩来。
殿中,一众相公都在,甚至是准备罢相的吕夷简也在,当然也少不了身为参知政事的张士逊,李迪,以及开封府知府事薛奎,还有三司使范雍等人。
国丧是大事,唯有这些朝中重臣得以参加,而在殿中叶安还瞧见了那位被刘娥提拔起来却遭到文臣抵制的枢密使张耆。
眼下的张耆失去了刘娥的庇护已经全无枢密使的高傲,站在队伍之中显得极为不起眼,赵祯问政与群臣,他也不曾言语。
在所有人眼中他仿佛是一个已经被罢黜的存在,而反倒是出任枢密副使的夏竦颇有言论。
当然,叶安站在横班之中也不曾说话,在场的都是朝堂“大佬”他自己对礼制也不甚了解,自然不敢言语。
“太后疾不能言,犹数引其衣,若有所属,何也?”
薛奎立刻出班道:“其在衮冕也,服之何以见先帝?官家当以太后之尊为其入永定陵也!”
赵祯立刻恍然大悟道:“薛参政所言极是!朕忘却了!”
其实赵祯就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毕竟刘娥到死的时候都穿着帝王服饰,这样下葬永定陵简直是对老爹的一种羞辱,更是对朝堂的一种羞辱。
但针对刘娥的下葬制度的问题并没有结束,赵祯命吕夷简为山陵使,并且命张士逊当朝宣读遗诏,阁门使趋百官于内东门听诏。
百官呼喝万岁之声远远的从内东门传来,群臣躬身附和,此时就算不向赵祯上疏请求亲政,赵祯也已经实际亲政了,剩下的便都是些繁琐的章程。
“无事退朝!”
就在陈彤的嗓音刚刚落下后,身为宗室又是赵祯叔叔的荆王赵元俨便开口道:“臣请留身奏事!”
在场朝臣无不惊讶,赵元俨在这时候选择留身奏事作甚?!
唯有吕夷简和叶安目光闪烁起来,吕夷简是猜到了赵元俨所奏何事,而叶安则是笃定赵元俨要说的是什么!
关于赵祯的身世,这是赵元俨在刘娥临朝称制后装疯卖傻到现在一直避讳的事情,眼下的留身奏事更像是一场报复,对刘娥挤兑压制多年的装疯卖傻后重获自由的报复!
谁都知道赵元俨的“疯病”是装的,否则为何刘娥刚刚驾崩后他的病便“好了”?
因为排行第八,所以赵元俨又被称之为“八大王”,也是后世话本“狸猫换太子”中所传的“八贤王”。
御座上的赵祯微微一愣,但因赵元俨乃是自己的亲叔叔,自然不好拒绝,便微微点头道:“荆王身为宗室长辈,朕多聆训久矣!入西厢奏事!”
叶安跟着朝臣们散去,走出皇仪殿门的时候,正巧见到周卢宿卫的亲从官轮岗,这些亲从官披坚执锐,目中精光闪烁,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悍卒,群臣见了莫不胆寒,这是在变向的为赵祯展示帝王之威。
“看来让叶侯提举皇城司真是高妙之举啊!”
叶安转过头便瞧见吕夷简那张笑眯眯的可恶老脸:“吕相公还能关心长生,长生感激不尽哦!”
“当初老夫同王曾联手也是迫不得已,如今看来真是奇差一招,养虎为患了!格物之学中兴或许就在眼下啊!”
叶安带着好奇的口吻道:“我就不明白,明知格物之学是建立在儒学的基础之上,为何你们却是视之如蛇蝎?!”
“叶侯难道没听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固步自封只会让儒学衰落,成为束缚汉家发展的顽固之学!”
“但叶侯不能否认,儒学最为安定!”
叶安在短暂沉默后缓缓开口:“确实如此,但同样不思进取的代价便是毁灭……你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第七章帝王之苦
吕夷简与叶安二人不自觉的便站在廊下,听了叶安的话吕夷简微微愣住,随即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些,宫中之事查的如何了?”
身为大宋的相公,吕夷简执政多年自然知晓一些宫中秘辛,叶安叹了口气道:“对手很是狡猾,短时间岂能有所进展?但终究是有些发现……”
吕夷简摆了摆手:“那是皇城司的事,不必说于老夫,只是宗室必有后手,眼下这位八大王便是蠢蠢欲动了。”
叶安惊骇的盯着吕夷简,没想到他已经看透迷障,果然是三朝老臣眼光独到啊!
“吕相公觉得会如何?”
“诋毁太后便是撇清关系的最好法门,可惜却会让官家厌恶,不知他为何出此昏招!”
叶安惊诧的看向吕夷简:“吕相公知之甚详?!”
“这是自然,当初老夫骤闻李宸妃亡故,便对奏圣人给予尊仪,今日看来果有大用!当初叶侯不也是上谏圣人了吗?”
吕夷简的目光中透出诡异道:“老夫好奇,为何当初你会想到这些?”
叶安背后发冷,匆匆道:“只是尽了臣子本份而已!”
“真是如此?”
“那必须的!”
“那为何圣人当初说你极力上奏,厚葬李宸妃?”
“毕竟是官家……嗯?老倌你诈我!”
回过神来的叶安大惊失色,这么说来自己不就是承认知晓官家生母之事?!
瞧着叶安仓皇离开的背影,吕夷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喃喃自语道:“这小子果然知晓!圣人不会告诉他,蓝继宗,陈琳皆无这般胆量泄漏此事……难道是他自己猜到的?那可真是多智近妖了啊!”
皇仪殿西厢,赵元俨缓缓拜下,这让原本御座上的赵祯有些惊讶,抬手起身道:“皇叔身为宗亲长辈无需如此大礼!”
赵元俨则固执的跪在地上:“臣不敢,臣此次前来正是向官家请罪,还望官家责罚!”
赵祯一时有些发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缓缓坐在御座上,冷静下来之后才道:“皇叔平身吧!有什么事皆在宗族之内,何必如此大礼?蓝大官赐坐!”
蓝继宗上前扶起赵元俨道:“官家赐坐了,八大王还是坐下的说。”
“老臣,老臣愧对官家!愧对先帝啊!”
刚在锦凳上坐下的赵元俨再次拜倒在地,居然声泪俱下的忏悔,这一幕将赵祯看呆,也让边上的蓝继宗呆若木鸡。
赵祯不得已只能亲自走下御座,扶起赵元俨道:“皇叔何必如此,有什么事说与朕听便是,请罪之事暂且不提!”
“官家,您……的生母并非太后,而是明道元年以故去的李宸妃!”
“什么?!”
赵祯扶起赵元俨的身体猛然一僵,不可思议的看向他缓缓道:“皇叔再说一遍?!”
“官家生母乃李宸妃!!”
殿中陷入死寂,赵祯僵立原地,而边上的蓝继宗骇然变色,他没想到赵元俨居然敢说出真相,说出这个刘娥隐藏多年任何知情人也不敢透露出来的真相。
“皇叔可之所言之重几何?!”
赵祯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这让原本心中窃喜的赵元俨都觉胆寒,他从未见过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露出过如此可怖的表情。
此时的他才幡然醒悟,这个孩子已经是亲政之后的大宋官家了。
“罪臣不敢欺瞒官家,此乃宫中秘辛,鲜为人知矣!太后当初并未诞下子嗣,且恰逢李宸妃诞下龙子……也就是官家,于是太后便向先帝哭诉,先帝恩准,太后便索向李辰妃要官家抚养于殿中……”
“明道元年二月,先帝李顺容因病晋封宸妃,同月二十六日薨,享年四十六!朕在宫中整整二十三年,母子不曾相认!”
泪水不知不觉的便划过赵祯的脸庞,此时的他才想起当初依稀见过几次李宸妃,只是觉得那个先帝的妃子面善的很,总是站在墙角对自己微笑,今日想来恐是母亲对自己的疼爱啊!
赵祯一时哽咽,他能想象得到生母在宫中想见而不能见自己的痛苦,更回想起刘娥对自己的教导和欺骗!
自始至终她都在欺骗自己,她的临朝称制,她的专权,她的无情,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维系她的权利!
一股无名业火不知不觉的在赵祯心中燃烧起来,冷冷的对边上的蓝继宗道:“李宸妃可有亲眷?”
蓝继宗面无表情的看了赵元俨一眼随即道:“有,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美提拔李用和于民间,奏补三班奉职,李用和由此入仕,历任右侍禁、閤门祇侯、今权提点在京仓草场!”
“外戚刘美?”
赵祯微微一愣,他当然知道刘美是什么人,刘美是刘娥的兄长,他提拔李和用自然是刘娥授意,给予李家的关照。
赵元俨微微眯眼看向蓝继宗,转头对赵祯道:“太后隐匿官家身世多年,朝中唯有相公知晓此事,臣虽为宗室,但因其临朝称制不敢道出详情,李宸妃之葬草简……今官家亲政,臣特来请罪!”
“朕知晓了,退下吧!”
赵祯说完便起身离开,缓缓走向殿门之外,蓝继宗低声道:“荆王好手段!可惜官家向来仁厚,万不会苛待刘太后!”
赵元俨冷笑道:“刘太后欺瞒陛下多年,欺压宗室,任用外戚,专权摄政,本王说错了吗?!”
蓝继宗不再言语,缓缓离开,赵元俨说的没错,但同样刘娥做的也没错,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太后并未苛待过李宸妃。
快步跟上赵祯的步伐,而四周早已等候在侧的亲从官立刻环卫而上,虽未靠近,却给赵祯极大的安全感,顿时感叹道:“这就是叶侯的本事啊!也让朕放心不少……”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全感确实让赵祯踏实了许多,此时的他才缓过神来,自己已不是那个在刘娥珠帘之下听政的皇帝了。
此时的他已经拥有了皇帝的一切权利,任何人也别想再欺瞒他,利用他。
“荆王可是为了挑拨朕与太后?”
赵祯颇有深意的看向蓝继宗,回过神来的蓝继宗刚准备作答却猛然面色一僵,他这才发现原来官家已经怀疑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不曾告知,伴君如伴虎……如是而已!
“奴婢万死!”
赵祯自嘲的笑了笑:“看来还真是知晓啊!起来吧!叶安曾经说过,人只能死一次,说出万死之类的话便说明他还不想死……咦……你说叶侯知晓这件事吗?”
蓝继宗微微一愣便飞快的摇头道:“官家放心,此乃宫中秘辛,知晓之人不过一个手的数,叶侯岂能知晓?!”
赵祯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道:“嗯,如此甚好,也免得朕对他也心怀戒备!下旨李和用觐见!”
“奴婢遵旨!”
第八章皇帝的亲舅舅
刘娥的葬礼乃是国葬,诸事繁多,奏请赵祯的事情便更多了,受到接连打击的赵祯虽然表面上还在佯装镇定,但实际上心中早已崩溃。
毕竟是个从小便接受儒学教育的人,就算作为帝王心中依旧对生养之恩难以舍弃。
一个是养育他的刘娥,一个是生育他的李氏,突然明白真相的赵祯觉得自己被刘娥欺骗了,这些年来刘娥对自己有多好,也就意味着她对自己的利用有多深。
在深宫禁中的人难免陷入阴谋论的猜测,赵祯认为自己的生母李宸妃才是真心疼爱自己的。
她忍辱负重,多年来不曾与自己相认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做好这个皇帝,她一定在默默的看着自己,以至于到死都不敢靠近。
二十三年,自己多少岁,李宸妃便隐瞒了多久,这种关心和体贴才是为人母所坚持的!
相比之下,刘娥的所作所为对于赵祯来说便愈发不耻了,他这位大宋官家成了什么?岂不是如同汉献帝一般的傀儡?儿皇帝!
若非祖宗之法,或许刘娥早已逾越规矩!临朝称制算什么?若没有文臣极力阻拦或许她已经登临帝位!
后怕,恐惧,愤怒,羞耻,痛苦,悔恨,自责,愧疚…………
这些复杂的情绪在赵祯心中酝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此时的他忽然想起赵元俨在离开之前说的话。
“李宸妃亡故之时就在明道元年,而圣人驾崩亦不相远……李宸妃亡故之时四十有六尚且康健,为何突然亡故,恐为不测!”
这才是赵祯心中真正放不下的原因,所有的事情他都能接受,深宫禁中有太多的利益交换和迫不得已,但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生生母亲是被人害死的!
若真如此,刘娥便不再是他的养母,相反而是他的仇人!
“蓝大官,荆王昨日留身奏事……同朕说……说了些他的猜测,或许李宸妃之亡故或有不测……”
“吓!”
蓝继宗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便跪倒在地,颤颤巍巍道:“官家,此事不好猜测!荆王所说亦是其推断啊!”
“昨日召李和用觐见,他却因病不敢入宫,你说朕这位亲舅舅今日敢来吗?再召!”
“奴婢遵旨!”
蓝继宗话音刚落,便有宫人捧着礼部文书前来,也不看赵祯的心情如何低头便道:“启禀官家,太后以礼下葬,需停棺皇仪殿,百官为其扶灵,需着斩衰之服,礼部奏请官家从宫中赐下!”
“滚!”
此时的赵祯哪里还能听得下这些话,关于刘娥的一切他都觉得厌恶!
随手抓起茶盏,不顾茶水的滚烫便扔了过去,茶盏并没有砸到宫人,而是在地面上碎裂成无数精美的亮片……
“官家!您心中不痛快奴婢知晓,但您是天子!何必伤及圣体!您若心中苦闷责打奴婢便是,万万不可自伤圣体!”
蓝继宗哭嚎着跪倒在赵祯的身边,而宫中内侍早已吓得五体投地,他们从未见过原本温和的官家显露出如此暴怒的模样。
皇宫是一个以帝王性格为主的地方,官家的心情掌控了这里的一切,眼下赵祯暴怒,于是乎皇宫也变得出奇的安静,连宫人走动的脚步声都变得极小。
蓝继宗试探着说道:“官家,要不奴婢帮您把叶侯寻来,只要有他在便没有解决不了的难事,官家不也常说听叶侯说话最是舒坦吗?”
赵祯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挣扎许久却道:“寻他作甚!朕不想让他知晓天家的丑事!”
蓝继宗连连点头:“还是官家思虑周全,奴婢多嘴了!”话虽如此,但蓝继宗心中却是不认可。
这种事瞒不住,知晓此事的朝臣也不是没有,若是要查李宸妃之死,必定会惊动内外,知晓的人也肯定更多,至于叶安,怕是会很快知晓。
赵祯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不想让叶安看到这种天家之内的丑闻,但可惜的是叶安早就知道……
对于自家侄儿的召见,李和用纠结的不行,传旨的内侍不知真相,但总觉得官家突然召见这个外戚小官必有原因。
于是便陪着笑脸道:“官家召见您那是您的福气,说不得入宫面圣后便能飞黄腾达了,这可是寻常外戚求不来的好事嘞!”
“内官说笑了,李某一个京仓草场的提点能有什么大用,这几日身体未愈不敢入宫,若是给官家过了病气,那才是万死之罪嘞!”
内侍皱眉看向李和用,见他连连咳嗽,便嘟囔道:“那某便回宫复旨了,官家因太后之事苦闷多愁,寻你这个外戚去说说话,谁知你连到手的福气也接不住,真是可惜……”
李和用微微一颤,缓缓扭头看向皇宫的方向道:“内官留步,李某这便去准备。”
见差事办成,内侍心中一喜随即道:“提点无需准备,官家赐下了斩衰之服,入宫官员皆有,这便随奴婢入宫吧!”
内侍都是聪明人,对于这种突然被官家召见的外戚他们都是带有一种“投资”心态的,此时恭恭敬敬,若他李和用真能得官家青睐,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有利的事。
内侍以为李和用想通了,但李和用却是对这个亲外甥多有愧疚,关于他母亲之事自己也隐瞒多年,自从宫中传旨来,李和用便隐隐猜到所为何事,否则以自己这样的小官,天子是万万不会召见的。
妹妹临终之前再三嘱咐自己不可将官家身世透露出去,眼下太后驾崩,官家亲政在即,或许也并没甚的关系了。
但一想到昨夜那位黑衣人同自己说的话,李和用心中又是七上八下,不得安生,一时陷入两难,脚步沉重。
跟随在内侍身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宫中,换上断处外露不缉边角的生麻斩衰之服,李和用缓缓走向皇仪殿。
殿中的赵祯早已等待多时,催促内侍后便瞧见殿门口走进一个颇为面熟的人,赵祯并没有见过李和用,但外甥像舅,眉宇之间多少有些李和用的模样,一时只觉亲切许多。
“臣李和用拜见官家!”
不知怎的,李和用亦是动容,忍不住便红了眼眶,而赵祯则终于抑制不住见到亲人的那份喜悦,从御座上起身走下御阶,一边走一边道:“快快平身,起来说话!”
“臣谢官家!”
刚刚起身的李和用便瞧见赵祯走了过来,拉着自己的胳膊道:“朕以知晓母妃之事,舅舅不必遮掩!”
随着赵祯的话,李和用猛然一惊,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如释重负,身上那股子压力骤然消失,颤颤巍巍的看向赵祯随即潸然泪下。
“官家,李宸妃思念之苦久矣!”
“朕知晓,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