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不寻常的端疑
谁也想不到,好好的琼林苑赐宴会变成这副模样,但更多的人则是关心叶安所说的死士一词。
死士出现在了东京城也意味着东京城中有人谋逆,虽然这两件事虽不能画上等号,但严重性是一样的。
无论是谁,无论地位有多高,只要豢养死士,便是有不臣之心,尤其是在大宋这个依靠黄袍加身,兵变篡位的王朝更是严重。
这无疑是会受到千夫所指的行径,当然也没人会承认…………
叶安当众挑破这件事,不光是为了给赵宗说难看,更多的是在施压!
施压谁?当然是在施压赵宗说,但也是在向刘娥施压,从朝臣们震惊的表情来看,显然极多的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刘娥通过陈琳和蓝继宗隐晦的转告自己,不可宣之于众,她在派人暗中追索。
但叶安知道以皇城司和开封府的办事效率,以这个时代的条件和技术手段,几乎不可能找到幕后黑手或是直接的证据。
对方是谁叶安同样也不知道,他猜测是赵宗说,因为眼下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
叶安的结论非常简单,自己初到大宋,初到东京城,自认为除了钱家之外并没有得罪什么人,更没有得罪什么势力和利益集团。
在钱惟演被贬出京之后,王曾已经派人请了玄诚子,明确的转达了钱家和解的意愿,为此钱惟演不惜把宝贝儿子钱晦给带走,离开了东京城。
这是极大的诚意,不会是表面文章。
有作为见证的王皞在,钱家几乎没有办法后悔时再对叶安下手。
通过排除法,剩下的也只有一个人了,与秦慕慕产生冲突的祁国公赵宗说!
欢彩楼,东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产业,就这样被刘娥打压,以顺水人情的方式半卖半送的给了秦慕慕。
叶安简单的分析就明白原因。
刘娥当然是在打压赵宗说,但赵宗说不会愚蠢到和国家这个暴力机器对抗,他只能对秦慕慕下手,而自己在出现后第一时间与秦慕慕走在了一起。
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和嫉妒心瞬间被击溃,如此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但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叶安没有搞明白,一个豢养死士的人,会因为愤怒而完全没脑子的对自己这个无名小卒动手而暴露隐藏多年的实力吗?
叶安猜测,也许赵宗说是被疯狂的心理冲昏了头脑,也可能是对自己所豢养死士有着绝对的自信,当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轻视。
眼下的琼林苑饮宴已经成为朝臣们发泄愤怒的地方,豢养死士这就是在挑衅天家的颜面,就是在打文臣士大夫的脸。
死士能够做什么?当然是杀人!
威胁皇帝只是极小,极小的可能,更多的可能是对政敌下手啊!
文臣是没有多少战斗能力的,不像将门武将家中还有些亲兵,文臣家中要的都是规矩老实的仆从。
赵宗说也回过神来,原是来害人的,怎生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万万没想到叶安居然说那些人是死士,不过是些军中的厮杀汉怎生就成了死士?眼下死无对证,为何会被叶安抓住不放。
赵宗说脑袋有些发蒙,他虽易怒,冲动,但他并不傻,天家的禁忌是什么他不会不知道,底线就在那里一旦越过……后果很严重。
赵宗礼却在边上低声呵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是冲着叶安当街杀人去的,眼下却被他引到“莫须有”的死士身上,糊涂!”
赵宗说也慌了神小声道:“哥哥,这该如何是好?本是让那几人教训一下这小子,非是要他性命,怎生就变成劫杀之举?!”
可还没等他话说完,正殿中便有人开口道:“官家,事关重大,有谋逆之嫌,当下旨彻查此事!开封府乃京畿治下之司,缉凶捕盗,并无大碍却非重事之所,当以大理寺为主!”
开口的乃是已经准备致仕却被皇帝留中的冯拯,他是三朝老臣,堂堂的魏国公,此言一出得到了文臣们的附和。
吕夷简更是开口道:“官家,事已至此,当以三司会审以绝其害,幕后之贼首当严查严办!”
赵祯毕竟是小皇帝,对于这种事情自己也一时没有主意,但依旧开口道:“不知王相公如何看?”
一直没有开口的王旦沉吟道:“此事若有定论,确是死士无疑,便当以吕相公之法为上,若非死士,却当别论,只是有一事王曾不知,云中郡侯初到东京城,何人有此大恨,以死士当街劫杀与你?”
叶安微微点头,叉手施礼道:“这也是叶安想不通的地方,叶安自付并未得罪谁,也并未做过损害他人之事,唯有敬献祥瑞良种罢了,再者便是入资善堂为官家侍读,至于司农寺少卿之职,叶安虽领差遣,还并未至司农寺坐衙,百思不得其解,唯有自省一事,何人不悦叶安之举?”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众人所思考的问题,叶安刚刚到东京城没多长时间,虽说一飞冲天,平步青云与天家关系紧密,但也不至于遭人劫杀啊!
“作案动机”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先决条件,尤其是在这个刑侦还停留在较为原始的时代,许多案件都是以有罪推断来进行的。
叶安做的最大的事就是敬献祥瑞良种,谁不希望大宋得到祥瑞良种………………
正殿众人莫不噤声,此事可能另有隐情,涉及外朝之事,而原本群情激奋的朝臣们也就没了声音,而是小声议论起来。
叶安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刻意把事情往国家层面去引导。
他当然不希望这些死士被朝臣们揪住不放,他要让幕后之人被震慑,却不希望对方心惊胆战,越是龟缩越难以露出马脚。
紧紧地盯着赵宗说,果然这货只顾着低头饮酒,并不做声了。
只有在目标自以为事情过去,危机解除的时候,才会放松警惕,叶安觉得这一搅和效果非常不错。
刘娥会面对压力,朝臣们知道死士的存在,但二者的方向却不同,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看似是外朝对叶安下手才合情合理,可事实上发生在东京城的事情,且知道的如此详细,知道叶安何时进宫,知道叶安的车驾是何模样,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外朝所为。
傻子都知道的事情,但到了朝臣们这里,却变成了需要思量的“合理解释”。
当叶安在看到王曾以及吕夷简精明的目光后便知道,这两位相公知道了自己目的所在,还是不能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啊!
否则最傻的人就是自己…………
第二百五十三章扑朔迷离(三更求收藏,求推荐)
饮宴因为死士一事告一段落,但宴会并没有结束,君臣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谁也不提这件事。
自然而关于叶安“勇武”也勇武不会有人提及了。
但没人提是没人提,这并不代表没人知道,朝臣们心中对叶安的评价产生了改变,这云中郡侯不光能文,还能武啊!
杀了六个人可不是一件小事,没有相当了得的身手几乎可以说是必死无疑,何况对方还是以搏杀擅长的死士!
…………………………
这就是特立与朝堂之中了,能文能武在大宋的朝堂上并不受待见,或者说是一个异类。
文臣觉得你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武将觉得你满肚子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应该和文臣站在一起。
但好在,叶安不打算站文臣,也不打算站武将,他一直是他,是不一样的“焰火”啊!
就算是炸也要的炸你一脸“灿烂”,这就是孤臣。
刘娥身在偏殿之中,但对正殿的一切却都是了若指掌,身边的蓝继宗已经极为小心了,但还是被刘娥压低声音呵斥道:“皇城司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头绪,反倒是让他叶安捅了出来!”
蓝继宗嘴中发苦道:“叶侯已经把祸水东引了……”
“和契丹人有关?这话你信吗?你都不信,那些精明的朝臣会相信?!”
蓝继宗尴尬的点头道:“老奴是不信的,但好歹叶侯也没有纠缠下去,眼下朝臣们已经不追究此事。”
刘娥微微冷笑道:“不追究?怕是会穷追不舍吧!只是没有明着说罢了,待明日朝会之后,留身奏事者怕是能把后殿都给塞满。他叶安这是在向本宫施压呢!”
蓝继宗惊讶道:“他叶安怎敢如此?”
“他当然敢,兹事体大本宫不会和他计较,但也不会纵容他,待会封赏的时候把秦慕慕那份增加三成,但赐下的头面便不给了,他叶安自然知晓本宫的意思!”
蓝继宗点了点头,敲打叶安的最好办法不是在他身上,而是在秦慕慕身上,只是这样一来秦慕慕便较为无辜了。
圣人赐宴,还是在琼林苑的赐宴,赏赐自然是不少,但最为尊贵的还是圣人用过的头面,一根发簪便是顶顶的荣耀,便是一朵宫花都是诰命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那是要给自家女子出嫁用的好头面,本应赏赐秦慕慕一支宫钗,眼下却什么都没有,多少让她失了点颜面啊!
瞧见刘娥没有交代,蓝继宗便对宫人传话了,而陈琳却从角落走来,小声在蓝继宗的耳边道:“官家震怒,以向老奴下了密旨严查此事。”
蓝继宗向刘娥所在努了努嘴:“圣人也在气头上,免了阳城县君的头面,敲打叶安这小子呢!”
陈琳稍稍惊讶道:“这般算不得敲打,这小子把此等隐晦捅破已是犯了大忌,让圣人没了面子,也让我皇城司丢脸啊!”
蓝继宗紧皱眉头道:“皇城司到底查到了没有?!你老陈做事还从未这般拖延过!”
陈琳怒道:“皇城司的亲从官和逻卒都撒出去了,满东京城的去查线索,都快累成狗了,连我老陈这般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看他们回来挨板子,你说我皇城司拖沓?!”
蓝继宗拉了拉陈琳的手道:“小声些,若是不行便把冰井务也用上!”
陈琳瞪着蓝继宗道:“要把冰井务也用上需请旨圣人,这事情我老陈做不了主,你也说不得,眼下看来圣人自有计较。”
死士之事已经让蓝继宗和陈琳焦头烂额,看似最近东京城风平浪静,但他们两以及皇城司却并未闲着。
“说来也怪,这些死士居然难以查出脚跟,东京城的勋贵之家,宗室之家未少一人这不奇怪,查阅战场上的伪亡之人,也没有线索,枢密院中的文吏已经查阅了所有文书,兵部的卷宗也全部调来了,查出不少伪亡之人,但那几个却不在其列。”
蓝继宗长叹一声:“这便麻烦了,就怕把手段使了,还查不到,这便是骇人听闻,圣人怕是要彻底把东京城翻过来才肯罢休。”
陈琳微微一颤:“圣人最惧者莫过如此,你老蓝可要好生劝慰,若是圣人走上极致,怕是会牵连不少人,也会殃及无辜来。”
这话不假,蓝继宗忽然皱眉道:“你说会不会是东京城外的禁军?”
“东京城外的禁军?你是说屯驻?!”
蓝继宗微微点头:“对,禁军虽然在外屯驻较少,但在有些州府还是有屯驻的……”
话还没说完,陈琳迅速摆手道:“这没得查,没得查!”
蓝继宗奇怪道:“怎生没得查?!屯驻在各州府的禁军数量不多,又无战事,死伤之数岂不屈指可数?一旦查验必定会浮出水面,有何之难?!”
陈琳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蓝继宗:“你老蓝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晓禁军在外屯驻多少州府,相距又有多远?虽人数不多,可要查起来没五六月都不可能有结果!”
蓝继宗咬牙切齿面露狰狞道:“那也要查,这件事如噎在喉,若是不能给圣人一个交代后果你可知晓?不是咱们这些奴婢倒霉,是整个东京城都要天翻地覆!圣人最见不得的便是这些不臣之心,鬼蜮伎俩!你别忘了她是圣人不是官家!”
蓝继宗的话让陈琳骇然变色,他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圣人是圣人,官家是官家,官家震怒,圣人便是暴怒!
看着往来的内侍,看着一片祥和的偏殿,听着诰命夫人们从中发出的愉悦笑声,陈琳只觉得背后发冷。
转头对蓝继宗沉声道:“冰井务也该出去走走了,快马往返一处不漏!”
蓝继宗挑眉道:“这便对了,还有,长生这小子一定还知道什么,你便好生去问问,客气点。”
陈琳立刻拉住蓝继宗的大袖,腆着脸道:“还是你老蓝随我一同去吧!这小子我一人对付不来,他多少对你还留有几分薄面。”
蓝继宗看着陈琳发苦的神色,点头道:“便随你一同去,且先说好,该如何问我不管,但你莫要再板着“死汉子”的脸了,这小子最见不得这个。”
陈琳怒道:“怎生还要某家笑脸相迎乎?!”
“你不这般还能如何?不与你掰扯,圣人赏赐诰命的旨意已经下了去,某家还要看看那帮小崽子准备的如何,你且去忙你的吧!”
陈琳看着蓝继宗走远便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老伙计已经帮了自己太多,再次把身影缩到宫墙下,一路返回正殿便听见高声喝彩。
原是夏竦这位制诰在作“骈文”,只不过词文一出满堂寂静。
“父殁王事,身丁母忧。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官家,臣不愿为正旦使矣!”
第二百五十四章宋辽关系(三更求收藏,求推荐)
琼林苑的饮宴是皇帝赐宴,虽然不在朝堂之上,但还是有些时政的问题被提出来。
身为宰相的同平章事吕夷简便向赵祯奏报了一项朝政,契丹人的正旦使已经从辽朝的中京大定府出发了。
叶安这才发现,年关将近,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交流也要开始了。
所谓的正旦使全称为“贺正旦国信使”,这东西在汉家王朝就是个畸形产物,也是在宋代被承认的差遣官。
正旦使非常好理解,就是本国以朝臣充任向对方皇太后、皇帝或皇后祝贺正旦的使臣。
之所以说畸形,乃是因为汉家的王朝哪一个不是天朝上国,哪一个不是万国来朝?
什么时候汉家居然要向外邦派遣使者恭祝别人“新年快乐”了?!
宋辽两国之间的关系颇为奇怪,叶安到了东京城之后才发现,原本从史书上他看到了一点端疑,但真正到了东京城才发现,“两国关系”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即便是初到东京城,叶安也看到宋辽两国之间的交流。
这种交流重点体现在了文化上,从侧面证明了大宋“文化输出”的成功。
无他,连辽朝的四座都城都在不断出现大宋的诗词歌赋,年轻人上到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普及汉家文化。
辽人甚至专门派出抄录之人,在东京城寻访名词佳作以供“国人”之阅。
这是多么强大的文化输出啊!
叶安觉得后世和现在相比都要甘拜下风,后世是自己想办法进行文化输出,而在这个时代却是别人跑来求你文化输出……………………
辽朝的政治体制也在向大宋靠拢,虽然双方之间还是一种敌对关系,但却能互相承认,甚至以南朝,北朝称呼对方。
这种怪异又合理,敌对又求存,竞争又贸易的情况在叶安看来着实有些了不起。
当然叶安从来没有觉得辽人应该有今天的地位,其更不应该成为汉家王朝身上的一块顽疾,成为大宋金瓯有缺的无奈。
他不是一个民粹主义者,但却是一个地地道道实实在在的民族主义者。
在叶安看来,契丹成为华夏的一个民族完全没问题,但成为一个华夏的王朝那就是大大的不妥,既然大宋承认人家是北朝,也是无奈之举。
因为法礼的原因,辽朝的历史比现在的大宋要长,先有耶律阿保机建辽在前,后有太祖代周立宋。
汉家人有一个优点便是讲理,同样也是一个缺点,还是讲理…………
这不是宋朝才有的事情,而是千百年来,以至千百年之后依旧留存的“传统”,有些时候脑袋死板的让人发狂…………
正旦也就是新年,正旦要到,作为北朝的辽朝派出了使者祝贺大宋的君王和太后这没有问题,于是大宋也要派出使者前往辽朝祝贺对方的皇帝和皇后。
毕竟在礼法上,宋辽之间是兄弟之国啊!
叶安独自饮酒,只不过他的酒水不是发酵酒,而是一种略带酒味的果酒,与后世的果酒相差甚远。
夏竦站在那里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诉后表明了态度,自己不愿为大宋派遣辽朝的正旦使。
而在短短的盏茶工夫,居然还能做出如此精妙对偶的骈文,实在是令人惊叹他的才华。
夏竦因其父死于契丹入侵,不愿拜见契丹国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只要是出使外朝,多半会有相当大的政治“收益”,功劳是不可避免的,回来也必会被皇帝赏赐,或是加官进爵,或是得到重用。
在法礼和情感上,夏竦不愿出使契丹,这种鲜明的态度和立场无疑是“政治正确”。
聪明人都能看出,夏竦这样表明态度,仁孝有嘉,作为以孝治天下的大宋官家,必定会大加赞赏。
果然赵祯放下手中的酒盏,正色道:“卿能至纯至孝如此,朕深感欣慰!然国朝之事非意气之举,大国气度,上邦风范,当施为教!夏卿之父虽殒命疆场,乃为国建功之举,尔使契丹亦为国体也!”
寥寥数语便能瞧见赵祯的“人小鬼大”。
叶安微微点头,这个学生倒是有颗七窍玲珑般的心,当众夸赞了夏竦,又让他以另一种为国“施以教化”的名义出使辽朝。
最重要的是没有打吕夷简以及王曾两位相公的面子,毕竟这两人都推荐夏竦作为正旦使。
叶安微微笑了笑,夏竦的小心思赵祯并未看透,他这么做其实是在堵那些嫉妒者的嘴,也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说不得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吕夷简和王曾推荐为正旦使了。
于是这么一来,他夏竦就成为不愿出使契丹而被官家夺情赴任的,别人自然不好龃龉。
既能在皇帝面前表示自己的孝道,又能得到皇帝的背书,如此便不至于被别人翻出他父亲被契丹人在战场上杀害的事实,以作为攻击他不孝的手段,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又有手段又高明吗?
夏竦同样瞧见了叶安菊花一般都笑脸,这笑脸上还挂着一股看穿了他的深意,让夏竦忍不住脸色尴尬。
这笑意的目光太过直白,也太过另类,瞧向夏竦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大殿之中如同被脱去衣物一般,一眼被看穿“内里”。
忍不住把脑袋里的想法给抛出去,夏竦不相信叶安会有如此老辣的眼光,兴许是自己对他太过重视所致。
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极为擅长观察之人,常于细微之处观毫厘之别。
在对叶安感兴趣之后夏竦便刻意观察过他的过往,由此而出一个结论,这个少年侯爵并非如同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懵懂。
在这幅简单懵懂之下,隐藏的很可能是比自己还要妖孽的一个“怪物”。
凡事就怕琢磨,他对叶安的琢磨不可谓不透彻,即便是叶安已经对这个“能臣”敬而远之了,但终究还是被他盯上。
在皇帝的挽留以及劝说下,夏竦感激涕零,大加赞扬了小皇帝的英明与对自己的劝导,坚定了他出使契丹的心。
凡是能得到出使外朝的差事,尤其是像辽朝这般强大的王朝,一旦返回,必会得到皇帝的嘉奖。
这次出使几乎可以说是让夏竦在朝堂上更进一步的台阶。
李遵勖作为朝堂之中的“前辈”自然是向虚心好学的叶安小声解释夏竦这个人。
“眼下夏制诰之良机非吕相,王相所赐,实乃其多年政绩所致,近十年时间,三任知州政绩斐然,中书门下勘磨为上等,也是被圣人钦点为知制诰,判集贤院的。”
说完便用一副你懂得的眼神看着叶安,再次低声道:“此人手段了得,非是善类,宜敬而远之,不宜结为亲近之人。”
叶安稍显惊奇的看着李遵勖,直到把他看的不自在才竖起拇指赞叹道:“世伯高才,定能活得百岁!”
“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第二百五十五章孤臣挺好……(三更求收藏,求推荐)
无论受到什么影响,琼林宴的气氛还是很快被带回了正轨,朝臣与君王之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模样真的让叶安怀疑宋代的君臣关系已经到达了和睦的巅峰。
在赵宗礼的刁难下,在赵祯好奇的目光中,在某些人的幸灾乐祸下,叶安以一首《鹧鸪天》把饮宴的气氛烘托到另一个“小高潮”。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词文意境深远,如同眼前作画,小城夕阳之下的景色扑面而来。
尤是最后一句“又得浮生一日凉”,堪称画龙点睛,颇有潇洒飘逸的姿。
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接着便是反复吟诵,只觉得这词笔锋老辣,行如流水。
李遵勖惊叹的看着身边的叶安,如同在看一个怪物,就差凑近把叶安的衣服给脱了去,他到底想看看少年人的皮囊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内里。
在座的几乎都是聪明人,以叶安为先决条件,村舍,古城,杖藜,无不指向一人,和他有交集且刚刚返回东京城的集贤院学士王皞。
词中凄凉无奈之意,闻着莫不动容,空怀壮志却难酬之感,王曾这位兄长甚至还用大袖擦拭眼角…………
赵祯看向王皞微微点头道:“王卿为待选官多时,当委以重任才是,吕相公可有缺省之差遣?”
吕夷简看向了身边的王曾,又飞快的看了一眼叶安轻咳一声道:“工部侍郎一职尚无人以担当,王学士可为之判事官。”
叶安明显看到身边的李遵勖撇了撇嘴,表情中充满了不屑,稍稍一想便知道,吕夷简这一手玩得漂亮!
工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的高品官员,但表面上是判工部事,可实际上所属屯田、虞部、水部的职权全被划归“三司”。
工部侍郎的职权少之又少,能做事的地方还没有自己这个司农寺少卿要多。
给官不给职实在有些过分了,但吕夷简做的并没有错,从三品的高官可不是说给就给的,如此高的品秩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他对王皞的“尊重”。
即便是王曾本人也说不出什么,但他就是在明着打压王家,吕夷简非常聪明的利用了平衡这一点。
果然小皇帝微微点头:“如此甚好!”
叶安相信这里发生的事情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刘娥的耳朵里,对于小皇帝的作法刘娥定然是默许,甚至是放权的。
只不过身边的李遵勖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长生当真是有情有义之人,以如此佳作为王学士说项,劝诫官家任用良才啊!”
叶安微微苦笑:“小子拙劣之计,岂能入世伯法眼……谬赞,谬赞了。”
“你也莫要谦虚,这般的文采不在夏竦之下,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嘞!若有闲暇可给犬子指点一二哦!”
叶安只能拱手应下,这哪是什么文采,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也是临时从脑中抽出来的一首词应急罢了。
没瞧见对面的赵宗礼,赵宗说兄弟二人“目光如炬”的盯着自己,就差把自己给“烤了”?
赐宴到了这里几乎就是“拉家常”“赐封赏”之类的事情了,宗室之中的郡王,郡公,国公等小皇帝的长辈也开始套近乎。
这是寻常人家最常见的事情,在天家也不例外。
朝臣们也不会过多的干涉,毕竟人家“一家子”说话,作为朝臣插嘴有失体统,也有失文人气度。
而相伴官家左右的小内侍陈彤却是脚下生风,一双腿脚快若风火轮似得,显然年纪尚小的赵祯应付不过来这些亲戚的“热情”。
叶安看着都觉得麻烦,何况是并未经历过这一切的小皇帝?
好在有刘娥帮衬,很快这些宗室就被打发了,看着跃跃欲试的李遵勖,叶安劝道:“世伯便莫要搀和其中了,宗室和外戚不同,何必让官家难做?”
李遵勖一口何干酒水,眼睛已经有些发红道:“外戚可非我这一家,都向官家讨要我李家若是不做,便有些冒傻气了不是?”
叶安探身给李遵勖斟酒随即笑道:“此时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才是明智之举,您没瞧见官家眼中已有不悦,神色四顾?
谁要了什么,做了什么,官家都记下了,若是您不要,只是陪官家说说话,比别人高强的不知多少啊!”
李遵勖猛然一惊,随即看神色颇为不耐的赵祯微微点头道:“是这道理嘞!”
“听说官家与长公主亲近,亲姑侄的关系在那里放着,岂能想不到您?”
李遵勖的头点的如同小鸡啄食,看向叶安再看向不远处的玄诚子感叹道:“观妙先生有你这徒弟,实乃不可多得啊!”
叶安回首看向远处的玄诚子默然不语,玄诚子能参加这场宴会,完全是因为刘娥的旨意,他自从回到了东京城,地位却越来越不同了。
怎么说呢?
给叶安的感觉是可有可无,所谓的召见入宫,也如同差遣一般,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更多的感觉像是如同陈琳和蓝继宗一般的存在,完全没有得道高人的那种“孤傲做派”。
这也是为何叶安常常觉得自己这位师傅在宫中有差遣的原因。
而自从被敕封云中郡侯之后,老道和叶安的往来明显便少了许多,这是一件让他非常难受的事情。
但他知道玄诚子这么做必定有原因,今日饮宴自己被王渊和孙奭拉走,却未曾与自己的师傅见礼实在是有些过了。
当然玄诚子也是快到饮宴开始才出现的。
他本就不是朝臣,能出现在琼林宴上也算是一种优待。
冗长的宴会接近尾声,天色已经很晚了,歌舞表演已经看的有些腻歪,酒水点心菜品也吃的半饱,没错这酒宴其实就是一种形势,吃的精美但分量,呵呵……
随着一声清脆优雅的金属奏鸣之声响起,小皇帝起身离开,叶安随众人再以大礼相送,这场琼林苑的赐宴就算是结束了。
叶安看着眼前银筷,银碗,最终还是放弃了“薅羊毛”的想法。
边上的李遵勖毫不客气的打算带走餐具,但看着叶安起身离席“俩领袖清风”的模样,还是忍痛割爱,他觉得这小子在官场上的见地要比自己高明。
诚挚的邀请叶安坐他的马车离开,但叶安却道:“世伯,小子是同慕慕一起来的…………”
于是李遵勖立刻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道:“那老夫便不在此大煞风景了,你这小小年纪,不可旦旦而伐,当稳固精元才是,家中有瓶虎骨酒…………人家来谢你人情了!”
随着李遵勖努嘴的方向,叶安便瞧见王家的牛车缓缓拐了过来,虽未停下,但是依然能瞧见车辕上的仆从恭敬的对叶安行礼。
绕了这么一大圈过来,不会是专程来行礼的,李遵勖羡慕道:“小子你当真不该为孤臣的……”
叶安笑道:“孤臣挺好……”
第二百五十六章下套与反下套
为别人说情,就不是孤臣所为,叶安深知这一点,但却并不在意。
李遵勖看似是在夸奖自己重情重义,但事实上还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孤臣”的身份。
这样一个长辈般的提醒让叶安非常受用,暗叹一声:好人不多啊!
李遵勖的马车相当高调,对于外戚来说这种高调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这种高调中也透露出了他们的无奈。
炫富只是为了让天家知道,他们追求财富和奢华生活的决心,看似荒唐颓废可越是如此天家便越安心。
当然不只是外戚,许多将门之家也是如此的。
这是宋世的无奈,也是整个王朝的悲剧,矫枉过正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过正”。
叶安无聊的在琼林苑外数着车轮,天色渐晚华灯初上,热闹的东京城与少年人的身影在暮色中逐渐重合。
陈琳不知为何愣在原地,他从这个少年人身上看不到一丝朝气,甚至更多的是一种惆怅和无奈,以及看透世事的颓然。
这他娘哪里是少年人!
若非能瞧见他灵动清澈的眼睛,陈琳一定要上前拱手作揖,“拜见”这位通晓尘世万千,锦绣皆藏与胸的“耋老”…………
一双黑靴出现在自己面前,圆润的头部如同半个恰到好处的馒头,叶安不用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只有他陈琳会穿这样的靴子。
宫中的侍者穿靴都要挑选鞋面带纹饰的,一双黑靴连半点纹饰都不带,整个宫中唯有古板且寡言少语的老陈琳了。
“大官寻我何事?”
陈琳并不看叶安,而是仰头道:“你可知自己的鲁莽让阳城县君受了大罪?”
上来就扣帽子?
叶安眉头一挑便笑道:“慕慕在圣人那里能受什么罪?一群诰命怕是不及她一半吧?”
“嘿嘿”的笑了笑,陈琳并不说话,他的笑声怎么听都觉得是鬼哭狼嚎,与刀子刮在玻璃上的声音相差无几。
“大官,您还是别笑了,听着怪渗人的……”
“你杀人的时候可不觉得渗人,某家的笑声怎能让你发怵?!”
“别扯那些没用的,慕慕怎生了?”
陈琳大怒:“你这混账话说的,怎生就没用了?!若你不把知晓的全说出来,秦慕慕便出不了这琼林苑!”
嗡……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陈琳骇然瞧见一支细细的箭矢钉在了身边的大槐树上。
“你居然敢带箭矢参宴!”
叶安挑了挑眉头,风轻云淡道:“你瞧见了吗?莫要血口喷人,叶安从来不做冒犯官家的事。”
瞧见叶安一脸的义正言辞,甚至带着无辜的表情,陈琳就想抽自己的嘴。
蓝继宗几次三番的告诫自己,万万不要与这小子斗嘴,否则不光自己吃亏,还憋一肚子的火气。
“你若不说,那我便自己去寻圣人了!难怪半天未曾瞧见我家牛车,怎生还打算用一女子胁迫我?圣人做不出这事来,唯有你借势而为,杀你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陈琳冷笑道:“怎生?叶侯打算以命相搏?”
叶安同样冷笑道:“国朝不杀士大夫,真当大宋的祖宗之法是摆设?!太庙誓碑…………咳咳……太妙了呗!”
瞧见陈琳的眼睛中露出的惊骇,以及不可思议的表情,叶安就知道他上套了,同时心中也在疯狂呼喊:“是真的!是真的!”
“你刚刚说了什么?太庙誓碑?!”
叶安挠了挠头一脸无辜带迷茫的开口道:“什么太庙石碑?小子明明说的是太妙了呗……”
陈琳如同铁钳一般的双手抓住了叶安的前襟,带着咆哮道:“你小子明明说的太祖誓碑!你到底知道什么,怎生能知晓如此隐秘之事!谁告诉你的!”
看着陈琳嘴角的泡沫,叶安努力的把头往后仰以躲避这“生化攻击”。
可即便如此,叶安依旧平淡道:“陈大官这是怎生了?叶安不知所云啊!”
“你!你!…………竖子气煞我也!”
“别,气大伤身,我觉得你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三刻钟之后若秦慕慕没有出现,那可就麻烦了啊!”
陈琳看着依旧坐在棚子下笑得比谁都轻松的叶安,只觉得一股闷气在胸中郁结,猛然挥手击在凉棚的竹竿上。
“咔嚓”一声成人手臂粗细的竹竿应声而裂,叶安眼角忍不住抽抽,还真是变态啊!这他娘的是正经毛竹!
陈琳步履蹒跚的离开,叶安觉得自己好像把人得罪了惨,也气惨了,但问题是他要诈自己在先。
果然不到一刻钟,自家的牛车便从琼林苑中出来了,秦慕慕探出脑袋看着凉棚下的叶安,一脸的埋怨。
还没停车便皱眉道:“你不该把陈伯伯气成那样,蓝伯伯说要出来寻你拼命的……”
看着安然无恙的秦慕慕,叶安苦笑一声:“我也不愿意,但他想诈我有些过分了,问话就好好问话,用我最在意的人诓骗我,那就别怪我发飙。”
秦慕慕仰着脑袋“哼”了一声,只不过声音中透露着愉悦,边上的萱儿捂嘴笑了笑,冲着叶安比划了一个鬼脸,这小妖精越来越随意了!
把赶车的宫人从车上撵走,叶安亲自坐在车辕上赶车,铁牛今天把车赶到琼林苑叶安便让他回去,不想麻烦也没让他回来。
亲自赶车这件事在士大夫看来是有损体面的,大街上随便雇个赶车的也不是什么难事,更花不了多少钱。
但叶安却乐意,坐在车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挥动鞭子,老牛便迈开蹄子缓缓的踏上来时的路。
都说老马识途,老牛也是一样的。
甚至不需要叶安挥动鞭子,老牛也不会停下或走错,牛车晃晃悠悠的前进,车上的叶安便有一句每一句的和秦慕慕闲聊。
这才知道,陈琳所说的受辱其实就是刘娥没有赏赐秦慕慕宫中的头面而已,用秦慕慕的话来说她也不惜得那些头面。
“小娘子,这话可说不得,宫中的头面都是顶顶好的,尊贵的紧,有钱也买不到嘞!”
萱儿的声音在边上响起,秦慕慕却道:“要想好头面,你家侯爷身上有的是专门用来骗小姑娘的货色,可比宫中赐下的还要精美得多,是不是啊!侯爷~”
拖长的尾音带着少女的娇声让叶安苦笑连连:“有时间带你去挑,应该挺多的,当初可是备了不少的货,你一天戴一样,半年都不带说重样的!”
“哈!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可别打算用那些东西来当作聘礼。”
“你确定?!”
“不确定!”
和女人就没有多少道理可讲,尤其是一个正处于结婚之前的女人。
“人家的马车可是跟上来了,你觉得要不要亲自去向老人家赔罪?反正我觉得应该,至少你明明看穿了人家的心思,还气的人家够呛…………”
秦慕慕的声音从牛车中传来,叶安回头看了看,黑色的篷车果然在后面远远的坠着,如同尾巴一样。
叶安挥了挥鞭子让老牛加快了脚步:“先把你送回去再说,这事情你便不要搀和了。”
“你到底对陈琳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尘封在历史中的隐秘而已,他这模样我反倒是得到答案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府宅中的密谈
“黛玉因在一风雨交加的夜晚被拒怡红院后,开始痛恨宝玉,第二天一大早,本来是大家作饯花会,黛玉却一个人,在山坡下独自哭泣,葬花…………黛玉的生活处境和孤独自知,她仰天长泣:“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呜呜……萱儿本以自己才是这世间最惨之女子,未曾想这林小娘子居然也如此凄惨……”
牛车外的叶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家伙秦慕慕这实在是“毒害少女”!
林黛玉的感情史惨不惨另说,单单是她的物质条件和身份地位就比萱儿这个从小被卖到妓馆去的好了不知多少。
书中描写的最惨不过是感情问题,虽也有大家族的分崩离析,逐渐破落,但人家好歹是辉煌过的。
即便是再破败也比寻常百姓家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相比之下,若是让林黛玉来过萱儿的日子,怕是她在妓馆的老鸨子压迫下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哪有萱儿这般挣扎求生的欲望?
叶安甚至觉得萱儿才是真正的强大,真正的厉害,林黛玉给她提鞋都不配的。
秦慕慕以红楼梦为引,简单的几个小故事便把萱儿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
到了兰桂坊便把她也带走了,叶安觉得陈琳和蓝继宗不会善罢甘休,便是回家大闹一番也罢,但却不能殃及无辜。
秦慕慕稍显担心的拉着叶安的胳膊小声道:“你跟我走,在这里他们不会对你如何的。”
叶安却拉开袖子,亮出一支稍显精巧的袖箭道:“不碍事的,我好歹也是给大宋敬献祥瑞的云中郡侯,他们还不敢在家中动手,何况…………终究要有一个了结不是?”
两人都是知晓利害的,秦慕慕出于对叶安的信任微微点头道:“你小心些,他们若是敢动你!我便把那些禁忌,秘密一股脑的都撒出去!”
叶安猛地哆嗦了一下,连连摆手道:“小姑奶奶,还是算了,有些是不能说,会天下大乱的!”
“谁敢动你,我就让整个世道陪葬!”
兰桂坊小院的柔和烛光下是一张英姿勃发的俏脸,叶安一时看呆,回过神来猛地凑上去啵了一口笑道:“这世上动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信我准没错!”
在秦慕慕的惊讶中,叶安掉头就跑,但佳人并未追打,只是喃喃一声:“你最好说话算话!”
叶安稍稍一顿,便立刻大步上了牛车头也没回。
缓缓而行的牛车后面坠着一辆漆黑的马车,一路上从南门大街拐进了大录事巷,这里便是信陵坊的所在。
最靠近巷口的大宅院便是云中郡侯府,叶安跳下牛车拍了拍门,铁牛便打着哈气的拉开大门,习惯的跳上了牛车准备赶到偏院去,但猛然惊觉一辆马车就在身边,车上是两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陈琳和蓝继宗并不在意铁牛,随意的撇了一眼便下车跟着叶安的脚步进入了侯府。
堂堂的侯爵府宅,居然没有仆从,除了铁牛这个赶车兼门房,兼管仆从,以及临时管事的王帮之外,宽大的宅院中便无一人了。
陈琳和蓝继宗不由得对视一眼,好家伙这是打算把俩个老家伙埋在这里吗?
待走到一处暖亭才瞧见,叶安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两人,面前是一套从未见过的红木器具,上面是一把紫砂提梁壶,还有数个造型别致的小杯盏。
虽然不知道叶安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着他在月光下露出的一口白牙泛着渗人的光泽,两人便觉得毛骨悚然。
头顶的那盏气死风灯在微风下摇曳,把少年人的影子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
这景象还是让两位老人还是有些发蒙的。
即便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蓝继宗都有些发怵,而陈琳微微皱眉道:“某家见惯了鬼蜮之象,但你这小子才是最渗人的一个!”
叶安一脸无辜到:“陈大官这就是在侮辱小子了,小子一项是人畜无害,怎生到了您的嘴里却变成了妖魔鬼怪?”
毕竟是在宫中待了一辈子,侍奉过三代君王的老怪物,陈琳和蓝继宗相视一笑便大马金刀的坐下。
“小子,你先不要说话,现在我们俩个老家伙以长辈的身份问你,问什么你答什么可好?”
好家伙,上来就这么强势,上来就这么直接,但能这般的态度,确实把叶安当作是后辈来看待,他反倒是被两位老人的直白所感动。
能以长辈的身份问话,却要比宫中大官的身份好的多。
向俩个老家伙叉手一礼,叶安在他们面前的小茶杯中倒上了热茶,伸手虚引道:“如此也好,但小子同意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也要回答小子的问题可好?若是不能回答,便不开口,叶安亦然!”
陈琳和蓝继宗对视一眼,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上道,他们两人还打算与叶安攀扯一段时间的。
轻轻饮用小茶杯的茶水,陈琳微微闭眼品味余香道:“你是如何知晓太祖誓碑的?”
这就等同于承认此事了,叶安笑眯眯道:“果然有太祖誓碑,之前只是猜测,未曾想是有的。”
简单的一句话便说明了两件事,一是陈琳承认了太祖誓碑的存在,另一个是叶安承认了他知道太祖誓碑的事。
蓝继宗脸色一变,冷声道:“连圣人都不知这块誓碑的存在,唯有官家知晓的事情你如何知晓?!”
叶安再次露出笑容道:“你们不是知晓吗?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到了我家长辈的耳中,自然也会传到小子的耳中。”
“是你家长辈告诉你的?你家长辈…………”
说到这里两人才惊觉问题所在,叶安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啊!
他的那个宋世太祖已经一统天下了,很可能是发生了许多改变,于是太祖誓碑之事被叶安的长辈知晓也是有可能的事。
对于未知,人总是会用自己的想象去得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结论。
叶安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被人家自己给“解释通”了,这就省去了诸多麻烦。
再次给两人斟满茶水,叶安笑道:“二位大官,事情算是清楚了?其实小子也不知道太祖誓碑是真是假,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蓝继宗微微点头,圣人曾经严令他们两人不得琢磨或是询问叶安更多的身世,现在看来自己也犯了禁忌,但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们。
叶安本打算继续开口,问一些关于太祖誓碑的话题,或是悄然把话题引向别处,但蓝继宗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只道一句“天色不早”便打算开溜,好家伙茶也喝了,该问的都问了,就打算拍屁股走人,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陈琳知道叶安是用这个消息诈了他,也让他把问题扯远,自己一开始寻叶安是为了什么来着?!
“死士一事你还有什么线索,莫要藏着掖着,越早告诉我们,越能早些找出幕后大逆不道之人!”
叶安轻轻摇头:“你找不出来,我知道一个叫周灿的家伙,他是那日刺杀我的死士联络之人,但小子在东京城中秘密寻了许久,未有一点线索,显然这个名字是假的……”
陈琳大怒:“何不早说?!你查不到的事情我皇城司可不见得查不到!你这小子才来东京城几天,便敢放此豪言?!”
看着茶杯中的涟漪,叶安摇头笑道:“相信我,小子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蠢。”
蓝继宗拍了拍陈琳的肩膀,转头对叶安道:“叶侯,我们这俩个老家伙叨唠了。不知可否一切照旧?”
端起茶杯,叶安恭敬的向两人敬了一杯茶道:“你们在叶安看来一直是长辈,只是陈大官颇喜敲打后辈,小子心领!”
蓝继宗拉起不愿离开的陈琳,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
第二百五十八章大理寺的人
叶安非常不想把自己和陈琳,蓝继宗之间的关系搞得紧张起来,并且他是真的没有查到关于周灿的消息。
东京城中的那些“包打听”几乎网络了所有的城狐社鼠,若他们说不知道周灿这个人,那就一定没有这个人。
“包打听”看似是一个不入流的营生,可事实上恰好相反。
大宋的“包打听”不光是个规矩极重的买卖,还是一个地位较高的职业,但这样的高收入职业也有高风险。
规矩极重,即便是死也不能泄露对方的消息,否则在这靠口碑混的一行中根本就混不下去。
不光人家会找他的麻烦,同行更是会上门“讨债”,因为毁掉的不是他一个人的信誉,而是整个“行业”的口碑,更有甚者连性命都会赔上!
所以叶安才敢放心的去让铁牛人去“寻人”,只可惜还是没有周灿这个人的下落。
当一切的问题都回到原点的时候,就需要外力来干涉,这样才能有助于解决问题。
叶安做了有罪推论之后,便把目标定下了,于是乎周灿此人能不能找到,他并不在意,而陈琳却把这个周灿作为主要的目标。
皇城司的人应该也会很快查到,周灿是一个假名字,在叶安看来,他们努力的方向还是应在那几个伪亡的死士身上才对。
但既然人家有人家的想法,办法,那自己就不应该过多的干涉,反正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
腊月里距离年关越近,事情便越多,这是云中郡侯府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叶安与秦慕慕成亲的前夕。
王帮回到了侯府开始了他管事职责,当然叶安之前告诉过他,没必要把侯府的事情当成太过重要的来做,他是自己找的店铺“经理之人”。
但王帮坚持认为自己应该是侯府的管事,其他的事情在叶安成亲之前都应该放一放。
于是王帮回来了,萱儿也是他前后脚回来的,云中郡侯府再次恢复了一点生气,但叶安却是更忙了些。
年关将至小皇帝的课业不能停下,而司农寺的小吏寻到了信陵坊…………
周光祖在司农寺做刀笔吏已经不少年,见惯了官人的模样,也习惯了被官人指使着跑腿送信。
因为自己做事利索,办事有分寸,官人们总是喜欢用自己传话跑腿,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体面的事情。
至少在诸位同僚小吏中是体面的,最重要的是油水足够多,所以他乐此不疲。
单单靠司农寺给出的月俸在东京城中仅够一家老小吃喝,想扯一匹上好的布料都难,但靠着这些闲散差遣他却能获得足够的油水,没事还能在脚店里吃上几顿好的。
而这位一直没有前往司农寺的少卿听说还是位侯爷,那可就不一般了,至少他在司农寺待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尊贵的官人。
信陵坊是东京城中一处相当不错的位置,但这里的人家大多数是破落户,死守着信陵坊的宅院不肯卖出去。
周光祖也知道这些人的难处,但又能如何?他在东京城这么多年,早已见惯了当初风光之后破败的人家。
眼前这高大的云中郡侯府之前是谁家?乃是后周柴氏族人的旧宅,所以才会一直在朝廷手中,否则早已被东京城中勋贵,宗室买了去!
紧了紧腰间的革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公服,周光祖上前叩响了乌头门上的辅首门钹,清脆的声音便传递到了内里。
按照周光祖的经验,应该很快便有门房上前应门,但许久也未曾见人前来,反倒是边上的一户人家出来了人,扯着嗓子叫喊:“铁牛,你这憨货不当正差又去了何处?!”
周光祖大惊,这中年男子倒是胆大的紧,居然敢对着侯爷的府宅大喊大叫?!
尴尬的叉手一礼道:“老兄不用叫喊,某是司农寺的,给侯爷传个话罢了,稍等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中年汉子并不在意,叉手回礼笑道:“在下葛善书,信陵坊坊吏,云中郡侯刚刚搬来信陵坊,许多事情还需打点一番,奈何人手不济,这便连门房也给寻了支使去,这不我也打算去帮衬一二。”
周光祖刚刚哦了一声,便听大门内急急的叫唤:“来了,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且瞧见一身穿对襟壮汉开门,好好的对襟穿在他的身上愈发不伦不类。
“你是何人?”
看着略带好奇的铁牛,周光祖便知道极少有人来拜会云中郡侯,否则这门房也不会在看到自己这身公服后还发此问。
于是笑着再次叉手道:“我乃司农寺刀笔吏周光祖,奉少卿范子渊之命,前来寻叶少卿明日前往司农寺议事。”
铁牛点了点头便道:“哦,原是如此,那便进来吧!”
周光祖本以为他会被引到偏厅,花厅之类的地方用茶等待,岂知铁牛居然引着他一路向后院走去…………
“你这贼厮怎生害我?!”
瞧见周光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铁牛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不是你要寻俺家侯爷的吗?怎生说俺害你?!”
“哪有直接把人领进后院的!”
“侯爷在后院挖水塘,你不去后院怎生见他?!娘的,这穷措大非要俺来硬的!”
铁牛说完伸手便抓着周光祖前往后院,他的一双“铁手”岂是周光祖这个小吏能够抵抗的?连拖带拽就把他拉扯到了后院。
叶安正在挖水塘,原本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宅院里居然有好大一处水塘的,后来看着后院的荒地不太对,这才发现有一处不小的水塘,且有沟渠从汴河引入一股活水。
不过多年淤积下来,水塘不见,活水也被人堵了口子,只留下一块洼地。
只需把松软的尘土挖去,很快就露出水塘的模样,于是叶安便亲自下了洼地开始挖土,也雇了几个人来帮忙。
远亲不如近邻可不是说说的,信陵坊的壮劳力几乎都来了,经过张寡妇的事情,再加上葛三叔的宣传,信陵坊的人都知道这位侯爷没有架子,宅心仁厚,一听说需要雇人开挖水塘,自然都来了。
与其把钱舍给别人,还不如给前来帮忙的邻居,叶安也没有推脱,而是亲自下厨操办招待乡邻的酒宴。
张寡妇是打死也不愿叶安进厨房,但却被叶安给轰了出去:“你做的饭食还能吃?!一锅饼子把本侯的腮帮子都嚼肿了!”
于是她只能在外面给萱儿打下手,把热了的香茶给出力的青壮送去,瞧见铁牛领人过来,二话不说便是上前拍打他身上的土灰。
“你这憨货,叫你去迎官身的过来,也不知把自己收拾体面了!怠慢了侯爷府上的客人!”
铁牛憨憨一笑便道:“张家嫂嫂莫要怪我,这措大让他来还百般推脱,说是后院女眷进不得,咱们侯府还没有主母嘞!张家嫂嫂香茶可否给俺一杯?”
张寡妇吊起丹凤眼,却还是伸手把擂茶递了过去,随即转向周光祖微微一个规矩的万福道:“让官人瞧了笑话,是不该来后院的,但这不是侯府后院开挖水塘,未有女眷在家,这便随意了些,官人无需在意。”
周光祖这才知道原委,赶紧回礼:“张家嫂嫂说的是,不知侯爷……”
“待奴家去往通禀。”
“有劳了!”
铁牛在边上微微长嘴,原来这才是规矩啊!瞧见张寡妇的得体应对,他便忍不住面红耳赤,相比之下自己还真就是莽撞的憨货。
第二百五十九章乡党
大锅菜对于叶安来说并不是难事,只要料下的够足,掌握的火候够好,那就没有什么问题,自己尝了尝味道不比后世的行军灶要差。
看着被火苗映衬着脸蛋发红的萱儿,叶安笑道:“让王帮把菜端出去,杂烩的菜味道不行,可终究是能吃饱肚子的。”
萱儿耸了耸鼻子惊讶道:“侯爷,这还算是不好?已经是顶顶好的味道了,这香气可不比咱们往日里吃的差!”
待瞧见叶安灶台上的佐料,心疼的埋怨道:“这些料子放的也太多了些,都是从药铺买来的好药材…………”
叶安顺手敲了她的小脑袋:“哪有这么多的牢骚,都是乡邻怎生怠慢?之前学的《论语》这么快便忘了?“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连孔子对乡邻都是温和恭敬的,何况是咱们呢?!”
萱儿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小郎君不讲道理,需要的时候便把圣人之言拿出来,不需要的时候,便不知扔到了犄角旮旯中去了!”
说完便以最快的速度端着食盆出了去,也不给叶安解释的机会,只能让叶安拎着大勺苦笑摇头。
这丫头哪里知道,人要是全部按照《论语》去生活,这日子早已没法过了!
站在门口的张寡妇瞧见飞奔出来的萱儿不满的呵斥道:“小女女这般的模样也不怕摔了去,丢了自己的面子是小,丢了侯爷的面子可怎生了得?以后还怎生入房,伺候侯爷吃喝?”
不知为何,瞧见张寡妇后,萱儿便立刻规矩起来,在她看来这个对侯府上心的妇人如同长辈一样关心自己,自她来侯府后宅主事,便教了自己许多,是个顶顶好的妇人,只可惜死了汉子,运气不比自己好多少。
叶安穿着围裙便出来了,瞧见张寡妇便笑道:“茶都送去了?眼看便晌午了,快些让大家伙歇歇,水塘就那么大,不需这般下死力气的,晚一两天不打紧。”
张寡妇颇为无奈的叹气道:“谁家的侯爷不是顶顶的贵气,就是您还要操持这点小事,连饭食都要上心,生怕他们这群杀才吃不好,寻常的懒汉子,有这挣钱的机会还不下死力气如何使得?您且去收拾一番,司农寺的公人来了!”
叶安点了点头便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拍了拍身上几乎不可见的尘土笑道:“收拾的甚,这一身舒坦的紧,大抵是年底了,司农寺派人来寻我坐衙处理些公务。”
瞧见叶安随意,张寡妇连道:“那您可要赶紧些,好歹也是正六品的差遣官嘞!”
“知晓了!”
叶安走的随意,可心中却有些奇怪,自己这个司农寺少卿多少是因土豆地瓜的推广问题而获得的,说好了是明年才开始主持此事,怎生年关之前便派人来了?
在刚刚收拾出来的偏厅见了周光祖,瞧着他四处张望的模样,叶安便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刚刚翻修的偏厅,还有些桐油味,遮盖了茶香。”
周光祖立刻躬身施礼道:“小人周光祖见过云中郡侯!”
叶安笑着摆手道:“你是司农寺的人,直呼官称即可,上下从属之分不可乱。”
这是在故意降低自己的身份,周光祖看得出这位侯爷没有架子,可比东京城中的勋贵和宗室强得多。
于是态度愈发恭敬了些:“如此那下官便却之不恭了,叶少卿小人是奉司农寺少卿范子渊命前来,请您明日去往司农寺议事的。”
瞧见叶安不解,他又立刻补充道:“这不是快到年关了吗?司农寺公筵,而公使钱需少卿用印…………”
好家伙……感情是要公款消费了,这才找到了自己。
也难怪,宋人公款吃喝不是什么新鲜事,朝廷在各个衙门有专门的公使钱福利,美其名曰“盖养贤之礼,不可废也。”
叶安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既然周光祖没有细说那就不宜追问,而是点头笑道:“也好,明日便去往司农寺,有劳你跑一趟!”
瞧见叶安端茶,周光祖便识趣的告辞,待出门的时候便瞧见不是刚刚的憨货来送自己,而是一个府中的管事王帮。
这下总算安心,若是刚刚那憨货自己今日定然是白跑一趟的。
果然待到了门口,王帮灵巧的屈指一弹,一枚闪着白光的银豆子便落入周光祖的手中,微微一番立刻消失在大袖之下。
不用看,只是稍稍掂量便知晓少说也有一贯多的,赶紧笑道:“王老弟,这便告辞了,若是侯爷还有什么不明白,到了司农寺尽管差人来问便是。”
于是又一枚更大的银豆子落到了他的手中,王帮笑道:“那便有劳官人了,您慢走。”
王帮是个精明人,虽然年岁不大,但跟着王皞的时间不短,学到的东西也不少,能够轻松打点这些寻常事物。
回了后院瞧见叶安站在小厨房外指挥着萱儿把米饭端出来,便上前小声道:“侯爷,已经打点过了,明日可寻他问个清楚。”
叶安点了点头:“司农寺突然请我去,怕不单为了公筵之事,能知晓内幕的便是这种勤快的小吏,一次把钱使足了,可比接二连三的使小钱来的划算。”
王帮立刻点头,伸出大拇指道:“小郎君英明!”
叶安对司农寺的了解非常有限,但现在司农寺的少卿找上自己,若是单单为了公使钱,完全可以让人把所需的账册送来,自己直接用印就可以了,没必要让自己亲自去一趟。
“小郎君,啥时候能吃饭?都在那等着您呢!”
叶安微微一愣,看着铁牛郁闷的眼神道:“饭菜不是送过去了?怎生不吃!”
铁牛指责王帮埋怨道:“王帮说要等您放话才能吃!”
叶安看着王帮无奈的摇了摇头:“都是邻里乡党,不用这般的规矩,让人觉得我在立威似得,好生没意思!”
王帮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就不明白,为何小郎君都是侯爷了,一点威仪都不要,对待这些邻人已经够好的了,何必连官仪都没有?即便是在阳城县的王皞,官仪之大都是高高在上的嘞!
到了后院,瞧着露天下紧紧盯着盆里猪肉炖粉条的众人,叶安便有了一股子不知何处而来的火气,忍不住大吼:“都愣着作甚?吃!”
葛三叔笑道:“侯爷发话了,还等什么,吃吧!”
于是叶安便听见碗碟的撞击声,一群汉子便站了起来把盆里的粉条和猪肉一股脑的叉进大碗里,对嘴呼噜呼噜的往里吸。
看的身边的铁牛也跟着咽口水,这些人的吃相实在是刺激人的食欲。
粉条浓油赤酱,厚厚的五花肉炖的糜烂,这是叶安特意先红烧过的五花肉,再放上热水泡软的粉条那味道自然是没得说。
只需配一大腕的白饭,连叶安自己都把持不住,幸好王帮留了一盆。
于是叶安便被安排在了另一座,和别人吃着一样的饭食,顺便把张寡妇也请了过来,她是妇道人家,又带着孩子不适合与一群男人挤在一起吃饭。
张寡妇的俩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吃着,铁牛在他们边上都不敢甩开腮帮吃。
拖着汤汁把粉丝在米饭上搅和一下,叶安便就着五花肉一起刨进嘴里,满嘴的油光的长舒一口气道:“这才是享受啊!比那赐宴好过太多……”
张寡妇抿嘴笑道:“官家的赐宴在我等看来便是天上的事情,到了侯爷嘴里却不及这食盆里的荤肉香嘴了。”
叶安看着筷子使得跟绣花一样的萱儿,顺手夹了满满一筷子,在肉汤中搅合一下便放进她的碗里笑道:“赐宴规矩太重,心机太多,累得慌,哪有在家中随意?”
张寡妇尴尬的说道:“侯爷,以后咱家的宅子里也这般?阳城县君会不高兴的……”
叶安哈哈大笑:“她啊!说不得比本侯还要随意,无需这般的战战兢兢。”
说完看着王帮问到:“让你去大相国寺一趟,空空和尚怎么说的?”
一听是关乎自己的事情,张寡妇便放下了碗筷,紧紧地盯着王帮,担心的模样无以言表。
王帮看了看四周,咽下嘴中的饭菜苦笑着说道:“空空大师说,这事情他不管。非要您亲自去一趟,毕竟那俩个和尚被您揍得凄惨。大师有些生气了。”
叶安点了点头:“也好,下午便去寻他说道说道,许久未见倒是有些想这胖和尚了。”
王帮小声道:“那您怕是还要下厨,大师说要您带着酒菜过去的!”
“胖和尚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也罢!于情于理也该给他大和尚点实惠!”
第二百六十章民怨面前你算个屁
吃饱喝足的众人打算去接着干活,叶安看着一个汉子使劲的时候差点把刚刚吃的饭都给吐出来,又急急的咽了下喉咙,心中膈应的不像话。·
“都急个甚?难道担心本侯跑了不成?不想肠痈就好生坐下,喝点茶水再下去挖,免得肠痈,惹了风寒,到时又怪起本侯来了!”
众人自然知晓叶安是好意,葛三叔笑着道:“知晓侯爷是心疼我等,自然不敢拂了侯爷的好意,都是邻人侯爷无需这般的。”
叶安看着已经挖好大半的池塘,微微点头道:“都是邻人,本就是应该,本侯雇他们来出力,若是出了事自然也是本侯的责任。下午便要去趟大相国寺,这里还望你好生照看才是。”
葛三叔看了看在角落里并不言语的张寡妇,向叶安拱了拱手道:“侯爷高义!我等看在眼里,心中明白的紧!谁也不会偷奸耍滑。”
叶安点头进了小厨房,一通忙活后顺手取了两瓶酒出来,一瓶小的扔给了葛三叔,一瓶放在是食盒里,在葛三叔的唱诺声中离开了后院。
其实他是不想去见大和尚的,最近事情多,又麻烦,脑子连轴转也没好生休息一下。
尤其是你要害人的时候,还好意思还去人家面前?
本打算今天下午小憩一下,却又要去大相国寺,眼看着年关就要到了,虽然家中的事情挺多,但终究不忍张寡妇一家提心吊胆的过年,孤儿寡母本就生活不易。
这么多年来,自己还是没有改变爱管闲事的臭毛病,上辈子算是吸取教训,要么便不出手,要么便下死手。
叶安看着执意要来赶车的王帮开口问到:“那俩个秃驴伤的如何?”
车辕上的王帮微微苦笑:“侯爷,说实在的,小人长这么大,还从未见人被打的如此凄惨,听杏林堂的老郎中说,肉山佛已经废了,至于干巴僧人睡觉都不能躺着。”
叶安微微点头:“记住了,要么便不帮人,要么便要下死手,我曾经错过一次,眼下不能再错了。”
瞧见王帮惊诧的回头,叶安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看路!你瞧见没有,现在肉山佛和干巴僧人就没来寻张寡妇任何麻烦了不是?”
王帮苦笑着回到:“侯爷说的是!”
人都被打成这样了,没三五个月就别想下地………………
从信陵坊到大相国寺不过几步之遥,但要绕一个大圈,以叶安的身份已经不好从后门进去了,当然叶安还是经常从后门去“串门”。
看门的老和尚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叶安每次都会折上一只鸡腿,害的大和尚总说他吃的是瘸鸡。
今日不同了,因张寡妇家的事大和尚不愿与叶安见面,开始摆起谱来了,那也只能带着美酒和吃食从正门过去。
说到底还是为了帮人,否则也不至于这般,王帮有些不服气,在他看来叶安完全没有必要这样。
本就是为了帮人的好意,这最后还要低声下去的去寻大和尚,这叫什么事?
听见王帮和看门人理论,牛车中的叶安浑不在意,靠在自制的躺椅上舒服的躺着,其实与空空和尚交谈的越多便会发现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虽自己对佛教充满敌意,但对这个胖和尚却并未在意,和他在一起,更多的是在交谈哲学问题。
没错,在这个时代哲学思想的萌芽已经出现,也就是出在这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身上。
人就是在物质基础丰富,有保障的情况下才会去思考其他的事情,“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放在何处都准确的真理。
用叶安的话来说,只有这些享受世人香火的大和尚才会有空暇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去思考西方极乐!
大和尚对此非常赞同,并且认为自己成佛之后,便可以引渡叶安这种暴戾之气过多的人。
拎着食盒的王帮跟在叶安身后,在瞧见远处斜斜靠在大树下的胖和尚便没有好脸色的上前把东西放下。
叶安无声的笑了笑,空空和尚同样也无声的笑了笑。
一身厚重的袈裟披在他的身上,但还是露出了他的胸口,叶安忍不住埋怨:“你这般的模样是想在我面前装弥勒?还是算了吧!天寒地冻的,就不怕染上风寒?”
空空和尚笑道:“你这小子说话总是令人不爽利,明明是担心贫僧,怎生就这般的不顺耳呢?”
叶安亲自把食盒中的饭食拿出来,一样样的摆在毯子上,最后拿出精美的酒壶摇了摇笑道:“这话说的,你的人欺负了本侯的乡邻,还指望本侯给你好脸色看?”
空空和尚摇了摇头:“这就是你不一样的地方,贫僧看不懂,为何你就与这世人相差如此之多?
寻常的侯爷巴不得身边没有这些恼人的事,即便撞上了也会拂袖而去,但在你眼中,一个寡妇居然值得你下如此功夫,你不会是…………”
叶安顺手就把酒壶倾斜,在酒液倾洒的瞬间胖和尚便如同“脱兔”般的窜了过来,扶着酒壶恼怒道:“你这人怎生如此?!有话便说何必糟蹋金贵的东西!”
“我就是特立独行,你又不是第一天知晓,激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面子吧?”
空空和尚给自己的酒盏倒满了酒,淡然道:“当然不是,你在上清宫的门口列举佛门十恶,眼下又打了我大相国寺的和尚,前来登门赔罪也是应该不是?”
叶安冷笑道:“哦?这么说来你打算让我赔罪?!”
空空和尚把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微微摇头道:“非也,大和尚是求你放过佛门,放过大相国寺!”
一阵冷风吹过,杏树上所剩无几的最后几片树叶便随风飘下,打着旋的落在地上格外凄凉。
树下的胖和尚已经没了之前的超脱物外,反倒是看着有些可怜,即便是没有呼啸的寒风,也让人觉得他被冷的瑟瑟发抖。
“咎由自取,强大的时候不知道管束自己的力量,待发现已经开始反噬自己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民心如水,民怨便是滔天的洪水,我只是撬动了小小的一块石头而已,这早已被欲望所填满的沟壑便一发不可收拾。”
叶安的每一句话便如同一道“寒风”使得对面的大和尚抖的更厉害了。
“那也不至于宣扬的满城皆知!这才几天的功夫,那信陵坊的事情便在东京城传开了!半夜贫僧如厕,都能听见砖石破空之声!大相国寺原本的宝相庄严,现如今变成了人人唾骂所在!”
站在不远处的王帮看着都有些不忍,毕竟一个肚大腰圆的“得道高僧”,几乎用上了祈求的语气,让人忍不住心中一软。
只不过铁石心肠的大有人在,叶安完全无视空空和尚的模样,微微摇头道:“你觉得若是我不插手此事,张家娘子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境地?”
“出家之人虽说话语粗鄙了些,但…………”
“呵!好一个出家之人!好一个话语粗鄙!出家之人能威胁一个死了男人的小娘子?能忍心在孩子面前作践她?!若我不痛下死手,你信不信那些粗鄙之言就会变成真的!”
空空和尚默然不语,但叶安却没打算放过他,一字一句把肉山佛和干巴僧人的话重复给他听,让他羞愧难当,让他无言以对!
即便是没有在现场的王帮,听了叶安的复述都觉得一股怒气冲上了天灵盖,何况是叶安?
起身拂袖而去,叶安回首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空空和尚冷冷道:“既然已经开始,那便不会轻易收场。”
空空和尚呐呐道:“此事可否暂且放下,大相国寺愿舍了张家妇人。”
叶安有些奇怪的看着胖和尚,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我真怀疑你的脑子是怎么长得?里面不是智慧,都是脂肪吧?!这是张寡妇家的事情吗?这他娘的是佛门的问题!
我早就说过,佛门之恶已经到了危险边缘,甚至已经在歧路上走的太远,大宋繁荣,不是你佛门投入市场经济的理由,当资本无限膨胀不加约束的时候,会无限趋向于利之所在,无限趋向于人的恶!”
空空和尚不是傻子,虽然他不知道叶安话中的好些词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叶安说的都是事实。
“大相国寺百年基业,也非是你叶安一句话便能破碎的!给我点时间…………”
没有办法了,只能用强硬的态度来回应,空空和尚现在只想着保全大相国寺的声誉,否则他连改变大相国寺的机会都没有,大相国寺与叶安之间必定要撕破脸面。
他也知道张寡妇的事情在东京城中已经闹得很大,一旦出现民怨对后果不堪设想,虽说大相国寺乃皇家寺庙,可终究是一群和尚在营生。
空空和尚是不打算管这事的,但此时的他已经和大相国寺牢牢的捆绑在一起。
“勿谓言之不预也!叶安不才若是大相国寺有手段便尽管施展!民意如火,一旦点燃便把世道这口大锅给煮沸!倾倒而下,你算个屁?呵呵……佛门百年基业连屁都不是!”
第二百六十一章拖天家下水
威胁的话从强者嘴中说出来是威胁,从寻常人嘴里说出来不过是叫嚣而已。
空空和尚了解叶安,这小子从来都不会随意出手,可每一次动手都是十拿九稳,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好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空空和尚之所以如此担心,就是因为叶安的所作所为,最近别说是信陵坊,便是大相国寺附近也开始出现各种流言蜚语。
张寡妇被逼迫太甚,还有些旧时的苦主也在到处说此事,对大相国寺的声誉有损,但他却没有办法让寺中停下长生钱和福寿钱。
这关乎整个大相国寺的钱财,他知道眼下的大相国寺已经无法和这些钱财脱开,人心的贪婪和欲望他见识了太多。
不光大相国寺放长生钱,福寿钱,大宋绝大多数的寺庙几乎都在这么做。
积土成丘,积水成渊,这已经成为佛门的规矩,根本就不是能废止的可能。
他空空和尚做不来,无论哪位高僧大德都做不来!
瞧见叶安放下小酒杯的往外走,空空和尚放弃了抵抗,缓缓道:“你要怎生做?”
叶安并没有理睬他不会把自己的办法说出来,但看着有些发愣空空和尚却转头道:“大和尚,你知道我叶安从来不会失言,但这对你佛门来说不是坏事。”
已经心灰意冷的空空和尚惊道:“何出此言?!”
“这是你佛门改造的一个机会,痛则不通,通则不痛!你们的存在已经不合时宜,不合大宋的发展,朝廷对你们多有宽容,但世人却不见得会宽容你们。借此机会整顿佛门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一身青衣的叶安转身而去,留下空空和尚喃喃自语:“整顿佛门?上哪去整顿?佛门就是佛门,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是一个隐藏在汉家的庞然大物啊!”
……………………
早晨的阳光洒在了东京城,冬日里的阳光最是珍贵,洒在了侯府院子里的时候,买面汤的小贩准时挑着扁担送来了热水,把门敲的山响。
王帮看了一眼后院,一脚踢开了铁牛的房门扯着嗓子道:“门都快敲烂了,也不见你起来开门,那吴扁担都快把门给敲烂了,你可想让整个信陵坊的人都知道咱们家架子大?!”
铁牛麻利的起身,皱着眉头叫道:“还真是,侯爷怪罪下来我又要跟着吃瓜落,也不知怎的这些挑担的就喜欢在咱们府门口来回。”
王帮掀开了厚厚的门帘,让阳光洒在铁牛的屋里:“你这憨货,也不知收拾一番,还有几日侯爷便要成亲了,你也该拾到拾到,侯爷成亲,你也就该寻个小娘子成个家…………”
铁牛一路点头到了府宅边上的小门憨笑着开口道:“得是你自己也想娶媳妇了吧?俺可没有相好,倒是你最近和坊里的外家户杨妇人家的小娘子走的近乎,怎生看上人家了?”
“杨家小娘子可水灵着呢!那都是用了俺家的水才有这般的面皮!”
门外的吴扁担在边上帮腔,一开口便让王帮臭骂:“要你在这胡吣!连外户来咱们坊的人家都死要钱,若是便利些我便在这给你结了去!”
铁牛不傻,一个劲的憨笑:“还说不是?”
一串钱扔给了吴扁担,这是十天的面汤钱,侯府的惯例便是如此,吴扁担稍稍掂量便知道钱只多不少,唱了个肥喏便欢天喜地的离开。
王帮和铁牛搭手把木桶抬进宅院,顺着木桶的温度两人也觉得心中暖和,这大宅院虽然现在冷清,可过了些日子可就不一样了。
大木桶放在里院的门口,王帮便死活不愿往里进,铁牛埋怨道:“这般的沉重,萱儿妹子怎生能抬得动?咱们给抬进去多好?”
“又在这胡咧咧,往后有了主母,你还敢往里进?等招了几个使唤的婆子,什么都好说,再说咱们府上的空房多的是,里院做个大灶,咱们自己烧热水,也不用吴扁担的面汤了不是?”
“这话倒是在理,但吴扁担的面汤还是要买,而且要多多的买!”
叶安看着月亮门前裹足不前的两人,上去便是一脚把他们揣进去道:“后宅怎生了?不还是有一道门了吗?尽管进来,没有那么多的禁忌,在本少爷府上可不许你们这般见外!若是把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套过来,便趁早滚蛋!”
王帮愣了下,看着月亮门里的院子道:“侯爷,这不合适,咱们还是……”
“还是个啥,我让你和铁牛在后宅里用好木料打的秋千呢?!到现在也没见你们动手!”
这是真的不拿王帮和铁牛当外人,也是明白的告诉这两人他们是侯府的老人,都是自家人,无论什么时候,来了多少新人,他们都是叶安最信任的。
王帮抬脚就准备给铁牛一下,却被人家一脚给躲开:“木料早就准备好了,最好的滕绳也备下了,这就去动手准备!”
叶安看着宅院的模样微微点头,见王帮也把木桶搬了进去,便冲着刚刚梳好头的萱儿道:“最近你准备的女红可不少,课业却全都落下了,嘿……这些也不用本少爷操心,等慕慕来了也该让你把欠下的都给补上!”
萱儿满脸通红,低声应下道:“萱儿知晓了,以后万万不敢拖沓了课业。”
叶安伸手拉住王帮:“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地点选定了吗?”
王帮立刻点头道:“南门大街上最好的唱曲娘子,最好的话本先生,都给您寻到了兰桂坊,就等你去发话呢!”
叶安摇了摇头:“我可不会去,本侯是什么身份,怎能亲自去呢?但你要把这些东西送过去,不能用我的名头。”
看着厚厚的一摞纸,王帮两眼发直:“侯爷,这都是您一晚上写的东西?”
叶安笑了笑:“写文章算不得什么,又练了字可算是顺手着呢!”
王帮是识字的,稍稍翻看便脸色大变:“侯爷,这您可要慎重啊!一旦开了口子,可就是与大相国寺撕破脸!”
叶安笑道:“怎生就撕破脸了?难道这些不是真事?只是让百姓们以喜闻乐见的方式听到而已,至于朝廷…………嘿,不会干涉此事的,开封府也没胆子沾染。”
王帮的手抖了抖,颤声道:“侯爷,咱们家就算是帮张寡妇家,也不需这样啊!”
“胡说!咱们家不是在帮张寡妇家!而是在为东京城苦其久矣的百姓!文人要做的就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这是宣扬大义!当然偷着宣扬也是宣扬不是?”
王帮小声道:“侯爷,这成吗?咱们家的铺面还是用的大相国寺的,万一…………”
“哈哈……若是他大相国寺蠢到极致,那才会对咱家的铺面下手,有铺面在还好谈,以咱们家现在的经营,你说东京城哪家不愿租铺面给咱们?你信不信还有人愿意送铺面给咱们的!”
叶安从来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大相国寺在东京城的放贷行为,虽说不是扰乱了经济,甚至还有促进效果,但接踵而至的麻烦也不少。
皇家寺庙不能打倒,那问题来了,可否闹大了让皇家来处理?
这就等同于让张寡妇家散卖酒水一样的道理………………只不过下游企业不一样,一个是孤儿寡母的妇人家,一个是孤儿寡母的天家!
第二百六十二章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我家本事好人家,丰衣足食堂堂户,宽门大宅良善人;父老慈而子孙孝,多少金银也不换!谁知老天不顺人,出了祸事找上门,本也不算多大事,借债可度一时难,谁料长生钱来看似善,实则利钱催人命!这哪是长生钱,福寿钱…………”
南门大街上的脚店,正店,茶楼,茶铺,甚至是连茶棚都有人在说唱这种小调,朗朗上口不说还参杂着动人的爱情故事,或是伦理故事。
这就是朴素思想,就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百姓一下就能听懂的“喜闻乐见”的东西。
而且叶安还在其中穿插了一些奇闻异事,当然也是依据坊间传闻改变,再加上一些《花娘子遭难》《散家曲》之类的名字,眨眼间便在东京城的坊间打响。
很快,这场风暴已经席卷了整个东京城,叶安看过多少书,看过多少文学著作或是各种写作手法,几乎每一个故事都是另辟蹊径,抓人眼球。
很快这些故事就成为大街小巷最畅销的话本,曲词,杜撰出来的东西结合实际,就是能吸引人,与后世那些标题党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故事精彩!
而这时候一个潜移默化的问题就在人的心中固化了,几乎所有的悲情故事中都参杂了一个“恶魔”,长生钱和福寿钱。
家破人亡的,妻离子散的,销声匿迹的,浪迹天涯的,无不和大相国寺的钱财纠缠在一起。
百姓们都是简单朴实的,当然也在心中自己有杆秤,或者说有自己的偏好…………
人都是个体动物,当然也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动物,在这时候同情心,同理心,以及一些不好的负面情绪便会左右人的想法。
舆论引导这东西在历朝历代都有,而且每每皇家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主导力量,但相比之下,大相国寺这件事却不是天家在动手,而是叶安在背后推波助澜。
掌握了最新,最强大舆论操控力量的叶安几乎是以碾压的方式对大相国寺发动舆论战。
这场战争看不到硝烟,也没有血肉模糊,但大相国寺却被叶安的办法刺激的皮开肉绽,连皇宫中的天家都惊动了。
叶安说的没错,“民意如火”这把火不光在民间烧了起来,也在朝堂和天家烧了起来,火这东西是最不好控制的,一旦稍有不慎,便会牵连自己。
脍炙人口的段子在百姓口中是个消遣,在官员口中就变成了上谏,在天子圣人口中就成为愤怒的“火焰”。
大宋以孝治天下,孝道也是汉家文明几千年来的传承,可是这些故事和段子中,却蕴含了无数有悖人伦孝道,有悖朴素情感的东西。
在这里叶安偷换了一个概念,一味的强调了感情的作用,而选择性的遗忘客观事实,“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
但就是这个事实却也被很多人忽略,连部份朝臣们也只是看到了大相国寺用百姓的香火钱和皇家的供奉钱在对外高价借贷牟利。
在他们看来大相国寺本就有钱,本就是佛门之地,你看百姓过不下去借贷钱财难道不应该吗?
你收这样的高利贷难道不是昧良心了?
当然有些人也看到了问题的另一面,不管大相国寺的钱是从何处而来,至少没有是作奸犯科得来的,那和尚自己的钱没有胁迫,没有恶意借贷,凭什么就不能上门催缴?
至于那些死了人的,或是自己自杀的,与大相国寺的干系并不大,这些朝臣们认为是百姓自己不知肚量,非要向大相国寺借钱,以至于还不上钱款,利滚利之下不堪重负所酿成的悲剧。
这些言论的出现让叶安非常吃惊,没想到这些朝臣中已经有不少人摸到了经济学中借贷关系的边缘问题,情理和法礼的判定。
但可惜的是,大宋不是市场经济,经济的规律和自由他们根本不知道,同样也没有律法这东西来规定利率。
小皇帝赵祯是个不会就问的好学生,且皇帝作为学生最大的好处便是他的问题必须要回答。
“叶侍读,您说大相国寺到底是有错还是没错?”
小皇帝赵祯非常希望知道答案,朝堂上各种各样的意见都有,各种各样的奏疏也把他看的晕头转向,各种各样的说法充斥其中互相辩驳,却两者都有道理。
叶安撑了撑手,伸了伸腰,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后,笑道:“还请官家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做几个热身运动之后便要开始学习射箭了。”
赵祯看着眼前的弓箭微微皱眉:“朕用过弩箭,威力比这大多了,百步之外可穿甲透胄,弓箭却需三石,不到百步才能有这般的威力。”
叶安笑了笑:“那敢问官家,那弩箭是您亲自上弦的吗?”
“是朕亲自击发!”
“那战场上的将士们也能有人帮他们击发?”
“叶侍读,你这话可是谬误,不可类比,朕又不上战场嘞!”
于是赵祯便瞧见叶安眼中极为浓重的不屑嘲讽表情,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也强烈的感觉到自己被羞辱了。
但理智控制住了他,伸手拦下了边上已经看不下去准备上来教训叶安的蓝继宗。
“难道朕说错了吗?听说你有搏杀猛兽之力,手刃死士之能,但你还是要为朕讲学不是?”
叶安笑了笑道:“官家,臣问你一个问题,我和您还有蓝大官再算上陈彤,一齐被关在了一间房子里,每日只有一个人饭食被送进来,您说谁最大,谁又能活到最后?”
“叶安,你……你……大逆不道!”
蓝继宗已经疯了,他发现最近叶安这小子给官家讲学,论述帝王之道越来越离谱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但官家偏偏还就吃这一套,圣人甚至说他的课业讲得好。
但今日不同了,叶安的话已经是掉脑袋的罪过,大逆不道的把官家拿出来这般比喻。
“都给朕住口!”
小皇帝一屁股坐在了团凳上,一句话也不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拳头,最后恼怒的盯着叶安道:“这根本不可能!”
叶安摇了摇头:“臣说了,这是猜想,您必须把自己带入这个场景之中。”
挣扎许久,小皇帝放弃了,带着绝望道:“那无疑是谁最厉害谁才能活到最后!”
陈彤在边上不服道:“官家,定然是您活到最后啊!他叶安敢动您?谁再厉害也不可能是您的对手不是?奴婢,哦,还有蓝大官定然不会让您有恙的。他叶安敢动您?那不是诛九族的大罪!”
小皇帝愤怒的把屁股下的团凳冲着陈彤扔了过去:“你懂什么?!”
随即转头望向叶安道:“朕知道结果,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安笑了笑,颇为欣慰的点头道:“官家,您看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拳头就是一切的基础,权利的基础,财富的基础。
咱们的老祖宗可是与外族作战无数年,死了不知多少人才有了今天的汉家。现在的汉家呢?想不想臣刚刚比喻的那样,只不过把您自己换成了大宋,把陈彤换成了西面的党项,把蓝大官换成了大理,把我换成了辽朝,这时候谁说的算,谁是最强大的,只有“拳头”说的算了!”
冷静许久之后,小皇帝抬头道:“那你之前嘲讽之意为何?朕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便是父皇御驾亲征,也未发一箭!”
叶安突然转身,脸上满是愤怒,几乎是用咆哮的口气吼道:“我说的不是皇帝的能力,而是该做什么!天子应守国门,君王当死社稷!!!”
第二百六十三章飞将军
回应叶安咆哮声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先不说历代君王做的如何,单单是这句话便已经是把君王烘托到了一个极为伟岸的高度。
天子身负天下,代天牧民,守卫国门自然是应该之事,社稷之重宛若雷霆万钧,哪一位君王身死之前不是为了江山社稷?
“社稷亡,君王死”自古有之的常言,但叶安把君王与江山社稷之间的关系更加明确的说了出来。
这几乎是一种对君王价值体现的最好的要求和形势。
小皇帝赵祯在原地愣住,这句话拥有大魄力,也拥有让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震撼。
“先帝无论做的如何,叶安认为他做到了这一点,做到了一个君王对江山社稷以及天下的责任!”
这不是叶安刻意恭维真宗皇帝,相反他是这么想的,至少在澶渊之战的时候,他不似宋代的后世君王被俘的被俘,南渡的南渡,把一个“逃”字诀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叶安在“培养”赵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同时,也在培养他的胆气。
激荡的文字,澎湃的语言,都可以激发他的心智,也能在他幼小的心中扎下根,后世的爱国主义教育可不是没用的东西,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洗涤。
简单的一句话,但其震撼程度让一直处于防御政策下的宋人倍感震撼。
这句话把帝王的责任担当无限放大,把那种为国为民,为了祖宗基业托付自己生命的伟大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光小皇帝被震撼了,便是在边上的陈彤,蓝继宗二人也被震撼了。
蓝继宗疯了似的跑了,跑得时候连手中的箭矢都没丢下,径直的往刘娥所在的望台而去,宫中的后苑在叶安的劝说下腾了出来改为了小校场。
当初叶安说要给赵祯习射,于是刘娥便在后苑之中开辟出一片不怎么用的地方。
虽说射是君子六艺之一,但读书人已经许久不习了,不过叶安的说法倒是非常新鲜,身体乃大业之本,无论是谁若是没有一副好身体,什么事都别想干成。
只不过眼下蓝继宗手握箭矢匆忙而来,吓得宫人们赶紧围住刘娥,更有忠心耿耿的拿着手里的暖笼便要砸向他。
蓝继宗随手扔掉手中的箭矢,小声道:“圣人,不好惹,叶侯又说胡话了!老奴拿不定主意,您快快去劝劝!”
刘娥没好气的挥退宫人,瞪着蓝继宗翻了个白眼道:“他叶安哪次不说胡话?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次有说了什么?起来说话,说到底不过十来岁的少年郎,虽是开国侯可你蓝继宗见过多少这样的勋贵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蓝继宗看了看左右,小声道:“老奴请圣人靠近了说话,也好禀报的清楚些。”
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刘娥还是极少在他身上瞧见的,小声道:“那就过来说话,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蓝继宗小心上前在刘娥的耳边嘀咕了一句,接着便瞧见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露出了和他之前一样震惊的表情。
“这话当真是他说的?!”
蓝继宗的衣袖被扯住,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圣人露出慌张,小声道:“千真万确,老奴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期满圣人,您快去劝劝吧!官家被他说的都魔障了。”
刘娥缓缓点头,打算起身却又再次坐下,在望台上看着远处的赵祯与叶安摇头道:“本宫不去说,叶安这话是在激发官家的胆气,益儿性情仁和缺果断勇毅,要想成为天子,非有如此大气魄不成!
先帝曾经说过,帝王魄力唯太祖太宗有之,到了他这里便已经寥寥,太祖时他敢在诸王中自称元帅,但…………不提也罢!”
“那圣人的意思是任其自然?”
“有何不妥?本宫便觉得极好,他叶安有能耐就把官家的胆气给教出来,也省的在那帮子宗室勋贵面前拉不下脸来,本宫倒是宁愿官家强硬些也不能太过软弱了!”
刘娥说完便又道:“但你要把话给他叶安说明白了,不可矫枉过正,把官家给教成那种穷兵黩武的,大宋现在经不起折腾,最好以后也不折腾!”
蓝继宗总算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官家年纪小,被叶安这慷慨激昂又充满大义的话一激,变得不着边际起来。
这话太大,太重,官家扛不起,别说是官家了,便是先帝和太宗都扛不起!
有了定心丸之后,蓝继宗便悄然返回,而此时的赵祯一个劲的问叶安:“你这话是听谁说的?如此慷慨,当为一绝世的人物!是哪朝哪代的皇帝说的?”
叶安拉满弓弦试了试,微微皱眉的看着蓝继宗道:“这力道来哄幼童的呢?官家已到了舞象之年,这般的身高又是各种珍馐美食的吃着,怎能用这不到五斗弓?换八斗弓来!”
蓝继宗皱眉道:“叶侯,你这便有些过了,官家之前便只能开这五斗弓……”
“叫你换你便去,作甚的在这里叨唠?怎生朕说话你也不听了?”
叶安看着干劲十足的小皇帝笑了笑:“官家知道为何臣要让您松松筋骨吗?因为人的身上筋脉颇多,只有活动开了之后,才不会抽筋,当然运动量大的话,晚上还是会有酸疼之感,但总比弱不经风的强不是吗?”
掂量一下手中的一石的弓箭叶安笑了笑,蓝继宗这是故意想在赵祯面前让自己丢面子,一石便是一百二十斤的强弓!
而臂力要比人身体上的其他力量更难以发挥出来。
不过叶安的身体素质还行,到了宋世也没有忘记锻炼,寻常时引体向上做了不少,只是微微吸气双臂发力,前猛后缓,手中的弓箭便在赵祯的惊讶中被拉满。
这是叶安后世在一位极为擅射的牧民老乡那学的,若是开弓不够猛你根本就别想把强弓拉开,可若是后劲还是那么猛,受伤的一定是你的胳膊。
缓缓的把弓弦松开,叶安再次开弓,这一次却是带着箭矢的,牙酸的弓弦声响起,箭矢带着呼啸便出去了,几乎在弓弦还在震动的时候,羽箭便没入了箭靶边上的树干。
场面一度尴尬,蓝继宗嗤笑道:“原本当叶侯有什么本事,现在看来这准头可实在是太差了。”
叶安笑了笑:“校准一下而已,多年未曾开弓这便生疏了。”
说完便是再次开弓,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准,几乎做到了箭箭上靶且在圆心附近的地步。
这样的准头和力道着实吓了蓝继宗一跳,而这时候叶安却对赵祯道:“官家您继续开弓,臣下的劲头来了,可否让内侍把箭靶再向后移一些?”
叶安再次射箭的时候便把拇指翘起,简单的测距之后便在心中有一个抛物线,弓箭逐渐抬高,逐渐以更大的角度扎向箭靶,每一箭出去蓝继宗的眼皮都要跳一下。
他瞧过叶安的手掌,那细腻的手掌根本就不可能与弓弩打过交道,怎可能有这百发百中的本事!
边上的赵祯已经看呆,他自己是知道射箭有多难,开弓的力道便不用说了,还能箭箭上靶这就有些神乎其技。
当内侍退到宫墙边上的时候,叶安的羽箭再次扎在靶心上赵祯忍不住欢呼雀跃:“叶侍读真乃飞将军!”
叶安笑了笑:“若是臣说官家也能做到,您信吗?”
第二百六十四章孤臣更可怕
蓝继宗一脸发蒙的看着叶安在地上画着难以看懂的图形,边上的官家小声念叨:“抛物线便是箭矢射出去之后的模样?难道这也是物理之一?”
叶安点了点头用笃定的口气道:“没错,官家你扔出去一颗石子是不是一条弧线?弓箭上的箭矢射出去是不是也是一条弧线?这一点蓝大官或是陈大官都应该清楚的。”
蓝继宗瞧了瞧四周未见到陈琳,只能把脑袋凑过来小声道:“官家,战场上作战的时候,无论是弓手还是弩手在接敌之前需齐射击敌,百步之远遇着甲之敌,当以抛射而迅击之!敌人距离不断靠近,也需不断的改变抛射的仰俯,直到不足二十余步,才是直射而去的。”
叶安让蓝继宗在边上张弓搭箭几次射击后,赵祯便能看到箭矢的飞行轨迹。
于是叶安对赵祯道:“官家,您瞧见了吗?只要是您扔出去任何一样东西,就永远是以抛物线的形势落地,臣说的是扔。”瞧见小皇帝露出狡黠的笑容,叶安立刻在话的最后补上一句。
也许是到了年纪,这孩子越来越喜欢挑战权威,只不过有些手段看上去较为拙劣。
但显然赵祯对弓箭上靶更感兴趣:“叶侍读,您说单单知晓这些有什么用?难道知道这些朕的弓箭便能百发百中?”
叶安笑了笑:“百发百中是稍显神乎其技的,但让官家多次上靶倒是可以做到,您还记得臣之前交给你的拇指测距法吗?现在测量一下您距离箭靶有多远。”
小皇帝一本正经的竖起拇指,稍稍测量过后道:“约是二十步,七丈多远!”
蓝继宗在边上微微一愣,他是经验丰富的,扫一眼就知道大概距离,可官家这才多大的人?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叶安已经在地上写下了一道公式,笑着看向赵祯道:“官家,还记得臣下之前告诉您的方程式吗?离心率不去考虑,剩下的请您解答!”
稍显局促之后,赵祯便蹲在蓝继宗完全看不懂的“天书”面前不断的写写画画,最后带着兴奋的语气道:“朕知道了!果然可行!”
说完便张弓搭箭,在拉满弓弦的一瞬间撒手,箭矢带着呼啸和期待稳稳地扎在了叶安之前拖把射中的树上…………
小皇帝非但没有气馁,而是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看向叶安的眼神也充满了崇拜,等他再次射箭的时候,箭矢便在蓝继宗的惊骇中稳稳地扎在了箭靶上。
蓝继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他看向叶安的眼神开始充满“恐惧”,这小子到底是人是妖?!
简单的几句话便能让官家的箭矢上靶,尤其是在地上画了那“天书符咒”一般的东西后,这难道不是妖孽还是什么?!
蓝继宗上过战场,箭术虽说不是高超,但他太了解射箭的困难了,尤其是第一次射箭,别说上靶,能把箭矢扎在箭靶的五步之内便已经是顶顶好的了。
可看着兴奋着不断射出箭矢的小皇帝,蓝继宗只能在心中疯狂的呐喊:“这不可能!”
官家绝对是第一次射箭,用的还是不到一石的八斗弓,可他却能如此轻松的在十箭之中上靶七八箭,这是寻常人万万做不到的!
可事实上,赵祯已经掌握了抛物线的规律,以及该使用多大的力道,只要力量相同,角度相同,那轨道便是死的,唯一影响箭矢的只有风,这也是他和叶安第一箭射在树上的原因。
看着满头大汗的官家,蓝继宗便立刻从宫人手中接过托盘递了过去,谁知赵祯拿起来却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叶安。
“叶侍读,您怎么就能这般的厉害,简单的一个算术便能让朕上靶如此之多?不光让朕练了体魄,还让朕学了数术,更让朕了解了物理的重要!这天下的先生怕是比不上您一人!”
叶安大刺刺的接过暖饮子,笑着喝了一口说道:“官家之聪慧叶安不得不服,这些东西叶安学的时候被先生打的手都肿了,但到了官家这里,短短几天时间便能熟练掌握和运用,叶安不及官家之万一。”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你小子哪里能与官家相比?”
蓝继宗此时才露出得意的模样,而赵祯却颇为不悦:“蓝都知,叶侍读的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讲学的内容繁杂良多,除了经史子集,儒家经典之外,他几乎是无所不教,无所不会!可看他的年岁,比那些教朕儒学的先生小了多少?!”
赵祯说完便看着叶安面带疑惑道:“叶侍读,你只比朕大三岁,怎生朕觉得在你面前如同一个幼儿,你就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反倒像是博学的鸿儒一般嘞!”
随着赵祯的话,蓝继宗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他总算想明白了,为何总在面对叶安的时候觉得怪异。
这小子身上有着少年人不该有的成熟稳重,也有着少年人不该有的智慧和才学!
此时一个古怪的念头在蓝继宗心中升起,死死的盯着叶安在赵祯耳边道:“官家,这叶侍读不会是妖孽吧?!”
“糊涂!子不语怪力乱神,叶侍读若是妖孽,那晏殊算不算妖孽?连中三元的宋庠算不算妖孽?甘罗拜相年十二算不算妖孽?叶侍读如今以十六岁,过了年节便是十七!正是为朝廷出力的时候!”
叶安给小皇帝擦了擦头顶上的汗,笑着说道:“官家,若是您这么说便是捧杀臣了,臣最希望的就是把自己的生意做好,有一个闲散的差遣做这,最多便是看着自己的学生成为大宋的中兴之主,至于其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赵祯惊讶的看着叶安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一次两次在朕面前说这话便算了,若是你天天这么说,朕会信以为真的!”
叶安奇怪道:“官家为何不信?”
“你不是要做孤臣吗?”
“孤臣就一定是为天下操心,为国朝卖命的能臣吗?”
“难道不是吗?!”
“不是,在臣看来孤臣并非是能臣,说不定是一个不喜朝廷争斗的臣子,比如说叶安,还有一点官家可能不明白,孤臣才是最可怕的,最需要天家防备的,绝对孤立的臣子心中一定有着其他打算,一定有着自己的执念,这股执念会成为朝中最不稳定的存在。”
赵祯和蓝继宗瞪大眼睛,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不就是孤臣吗?!”
“所以官家要提防我,提防我给大宋捅出一个大篓子来!到时候还要官家为臣擦屁股嘞!”
蓝继宗带着惊恐的语气道:“你又做了什么?!”
捡起地上的弓箭,叶安弯弓满月一箭射出,待箭矢正中靶心之后瞥了一眼蓝继宗,笑着看向赵祯平淡的开口。
“臣掀翻了大相国寺的百年基业!挖断了大相国寺立足世俗的根本。”
第二百六十五章黑暗被揭开之后
刘娥刚刚还沉浸在叶安的“教学成果”中不能自拔,但随即一则消息让她大惊失色,大相国寺的僧人被人当街打杀,落井而亡!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许多百姓因为借贷大相国寺的钱财被逼无奈,只能眼看着家宅被一群和尚给收走,自己带着家人沦落街头。
自杀的,杀人的,与和尚拼个你死活我的,死掉的百姓,死掉的僧人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十余人!
当消息到了刘娥手中时,这位一向冷静的太后愤怒的摔碎了最爱的青瓷手暖…………并且严旨把叶安赶出皇宫。
大相国寺反击的手段非常简单粗暴,已经被逼到舆论低点的他们非但没有对那些借债的人宽限时间,相反而是采用更加强硬的态度进行催收。
原因很简单,大相国寺打算用最短的时间讨回债务,把借出去的钱财讨回来,接着蛰伏起来,偃旗息鼓的不再那么高调的做放贷生意。
其实不光后世人知道公关,古人同样也明白这个道理。
大相国寺想出“危机公关”的最好办法便是快刀斩乱麻,既然被人推倒了风口浪尖,那为何不用最简单的办法收回成本呢?
这些和尚早已明白一个道理,收回来的钱就是自己的,即便是无法在短期内再去借钱,那就以后再说,反正偌大的东京城需要钱财周转的人家多的是。
只要大相国寺坚持一段时间不借钱给别人,那些需要钱财或是被逼上绝路的人还是会来大相国寺借贷。
到时候长生钱和福寿钱依旧还是会再次出现的,只要大相国寺在这次风浪中没有倒下,那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名声这东西对一个佛门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长痛不如短痛,短时间的把钱财追缴回来,那大相国寺就能减少损失了!
不得不说想到这个主意的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不,和尚!
整个大相国寺只有空空和尚一人反对,并且是坚持反对,他甚至还跪在了已经成为新方丈的智贤和尚禅房外恳请他收回成命。
但可惜的是智贤和尚根本就不听他的,甚至放出话来,什么都能听从这位师叔的,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打算用商贾之道来对付叶安,并且在大相国寺中宣扬,若非有大相国寺,东京城的繁华便会少了一半,市井便会乱起来,朝廷便会打压叶安!
娄守坚坐在一棵枯萎的菩提树下似乎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空空和尚已经急的是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可他依旧闭目养神。
“娄道者,这关乎大相国寺的百年基业啊!也关乎我中土佛门的兴衰,名声这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佛门的立身根本!”
“火烧屁股说的便是你这模样哦!”
娄守坚开口便是一句调笑,随即又道:“你不是空空和尚吗?怎生一个空字却不见了?反倒是与这些污浊之物混在一起。既然大相国寺根深蒂固,何须担心一股劲风?”
空空和尚一屁股坐下扬尘四起,见对面的娄守坚未有反应,苦笑道:“他叶安哪里是什么劲风,他是那天上的罡风啊!一旦吹起来,便是飞沙走石您是没瞧见他的手段!”
“手段?什么手段?只要不出人命,大相国寺用的便是最好的手段;便是出了人命,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占理!事情闹大传到天家,别人不知大相国寺对东京城的重要,天家难道不知?圣人难道不知?智贤终究是没有胆气的,并未照我说的做,就该更加强横些,让整个东京城知道离开我大相国寺的长生钱和福寿钱会如何!”
空空和尚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宝相庄严的娄守坚:“这一切皆是源自您的主意?!这下可要闯下大祸!”
娄守坚睁开眼睛,揉了揉眼角道:“大祸?即便是大祸也是他叶安所闯下的,与大相国寺何干?咱们为何要提前收钱,甚至是减少利钱去收钱,甚至是不要利钱去收钱?还不是因为被他叶安所迫?那些拿不出钱的人家,不应该找我大相国寺,应该去寻他叶安!他才是罪魁祸首!”
空空和尚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位同辈师兄弟居然有如此手段,一个转手便把大相国寺自己的问题栽赃到了叶安身上。
他一直认为娄守坚乃是一位得道高僧,是一位有着无上大智慧的法师,怎生会如此狠厉?手段如此诡诈!
“可这事终究是我佛门有错,叶安并未有何错处啊?”
一声嗤笑响起,娄守坚缓缓起身道:“这话是你说的,也是不错的,但那些被逼急了的百姓会这般想?谁对谁错有那么重要?没有,对错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对他们有利便是对,害得他们提前还债就是错!这么多年你还没见过人心的可怕?”
咕咚……………空空和尚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真没想到眼前这个充满智慧的眼睛中居然会散发着饿狼一般的“绿光”。
他同样也会知道,断人才路,如同杀人父母!!
此时的空空和尚明明知晓大相国寺不会倒霉,不会被叶安所迫,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喜悦,带着一种痴呆的模样,缓缓的离开这颗“证道菩提”。
当黑暗被揭开一角,人们看到的不是恐惧,还有一种突突的心悸。
但当黑暗被整个揭开,暴露在阳光下甚至比光明还要庞大时,恐惧也不存在,因为这是一种比恐惧还要绝望的“心死”。
空空和尚心死了,在娄守坚看到他尿裤子的时候便知道他已经心死,同情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毕竟是佛门子弟,毕竟是一脉相承,但自己要为了大相国寺,为了整个佛门,没工夫去管这个已经心死的人。
正义这个词比什么都苍白,有时却又比什么都有力。
正义在娄守坚和大兴国事面前毫无作用,但在空空和尚这里却是压垮他的山岳。
…………
没人喜欢一个浑身尿骚味的胖和尚,大相国寺不喜欢,大相国寺的和尚们也不喜欢,于是他被撵出了寺门。
疯和尚出了大相国寺的门,也不会回去哭闹,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
东京城不认识这个胖和尚的人没几个,但没有人上前说什么,也没人劝阻,只是一个劲的祈求他快些离开自己的视野,快点把那股闻之欲吐的臭味带走。
于是整个东京城的人都知道大相国寺的空空和尚疯了,信陵坊的人知道了,把他用板车载着送到了王帮的跟前。
铁牛暴怒的要砸了大相国寺的匾额,王帮暴怒的摁住了铁牛,两人亲手把这浑身骚臭的胖和尚抬进了侯府。
信陵坊的人说大相国寺无情无义,没人在意;他们说云中郡侯有情有义,同样也没人在意。
因为此时的东京城乱了,朝堂也乱了,圣人怒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朝堂的态度
当一个谁也没有遇到过的问题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是不知所措的,更有一部分人是慌张的。
朝堂不是愚蠢的地方,相反,这里汇聚了大宋这个王朝不少的能人才子,一个国家通过科举遴选出来的精英大部分在这里。
不能说民间就没有“遗珠”,虽然数量还不少,但在一定程度上并不能与朝堂相比。
汉家王朝发展到大宋这个时代政治经验和处理事务的手段已经算是相当成熟,即便是在面对灾难时,也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体系。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过往经验的基础上,然而现在东京城所遭遇的却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经济问题。
叶安早早的在赵祯面前就提出过经济一词,这个词让他对大宋的生产活动有个更新的认识。
也使得赵祯这位大宋的官家在眼下的朝堂震动之中瞬间抓住问题所在,一切都出在东京城的经济问题上。
之前叶安说过,经济是小到东京城中一家一户的花费,大到三司官员上报的国朝税收,囊括了各种各样的钱财流通。
于是在朝臣们把伦理道德,市井衰落,大相国寺的借贷,以及百姓们被逼无奈失手杀人等等诸多问题陈诉出来的时候,赵祯就知道谁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朝堂上焦点很快回到了问题的源头,为何会出现这样动乱的模样,东京城为何会在一夜之间从繁华之地变成人人自危之所?
吕夷简并不在意这些,他用最理性的口气道:“启禀官家圣人,眼下的东京城虽然出现不法之事,但归根结底是那些借贷之人还不上债务所致,臣以为错不在百姓,而在大相国寺!他们既然与百姓有约在先,现在就不该提前催债!还要人家连本带利的把钱还上,这是言而无信之举!”
话是没错的,吕夷简的意思很简单,借债的不过是少部分人,而且也并非都还不上钱,所有问题都应该归咎于大相国寺,归咎于和尚们的不守信用!
理智,讲道理,有礼有节,吕夷简的话得到了朝臣们的赞同,但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不会出那么多的人命官司了。
唯有王曾稍稍奇怪,在他看来叶安算是与王家交好的,自己与吕夷简一项不和,今日他怎生站出来替叶安说情了?
他的话看似没有提到叶安一句,但却是把责任都推到了大相国寺的头上,谁不知道大相国寺这么做,完全是比叶安给逼的?
开封府的王臻小心的出班,带着谨小慎微的口气道:“吕相公所言极是,但大相国寺却放出话来,他们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一切皆因叶侯所为。”
赵祯颇为好奇,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却见她闭目养神便开口道:“王龙图,此事与叶侯有何关系?”
开封府的办事效率并不低,王臻在东京城动荡的第一时间就查到了问题所在,再次施礼后道:“此事乃因云中郡侯帮了信陵坊的一位寡妇……”
王臻的话还没说完,朝堂上便炸开了锅,朝臣们什么问题都能有,但人品却是至关重要的,这在朝臣们看来是原则问题。
“什么?!这成何体统?”
“有伤风化!伤风败俗!”
“堂堂开国侯与寡妇家纠缠不休!”
王曾出班道:“圣人,官家,臣以为当让王学士把话说清楚,这才刚刚开口咱们就口诛笔伐,实在有些过了难免偏颇?”
“可!”
刘娥这位垂帘听政的太后终于开口了,赵祯缓缓出了口气,他担心的就是连母后也不站在叶安这边。
有了圣人的旨意,王臻也就敢继续说下去:“一切缘由皆是自信陵坊中的一位张家寡妇,早年死了男人,一直带着俩个孩子经营自家的药铺买卖,后来钱财不够了,这便借了大相国寺的福寿钱,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张家的买卖一天不如一天,这钱便还不上了,后来请坊吏做中人从中调和延缓几天,恰好赶上叶侯到访,谁知那俩个和尚来了便出言不逊,往死里逼迫那对孤儿寡母,叶侯看不过去便出手教训了两人,这便与大相国寺结下了仇怨。”
朝堂上安静下来,在朝臣们看来叶安做的并没有错,甚至是一个文人该有的所作所为。
孤儿寡母受到恶僧欺辱,身为文资朝臣的叶安,身为开国侯的叶安,这么做乃是急公好义,应该受到赞扬,赞扬他的高义,赞扬他的热忱。
在儒家精神上看,叶安做的十分得体,除了打人这一点有些过了,但得知事情真相的朝臣们并没有觉得什么,反正打的是和尚嘛……
恶僧就该严惩不贷,最近在东京城中突然出现的那些话本,词曲可是让文人扬眉吐气。
原因很简单,每一个故事中都会有一个文人,或是官员或是读书人为苦难之家出头的!
王曾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吕夷简,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个老对头会为叶安出头,也不明白一项固执己见,希望朝堂安稳的他为何会搅到大相国寺与叶安的纠缠中。
朝堂上的转变也只是对叶安个人的转变,对他帮助张家寡妇宁愿得罪大相国寺表示了理解和支持,但对于他把事情闹大,让大相国寺在东京城中闹腾可没有任何宽容。
谁不知道大相国寺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叶安给逼迫的?
大相国寺今天的问题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出现的,而是早已根深蒂固的问题!
朝堂不是没有想到,朝臣们也不是不知道,但谁都不希望把这件事挑破,东京城中放贷的可不是大相国寺一家…………
这原本就不是个问题,只要一切安定,就不会生变,可现在变了,大相国寺的改变会不会引起东京城中更多的改变?
现在的朝堂还想着求安,求稳!
在大相国寺这件事上,根源其实很容易找到,甚至谁都知道,但问题就出在叶安与大相国寺之间的矛盾上,大相国寺被叶安被迫着追缴借出去的钱,这就是向朝廷施压,向叶安示威!
这件事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份稻草,也是最难出现的“稻草”。
叶安是没有问题,也没做错什么,但他与大相国寺这一闹,错就被生生按在了他的头上,所有人都清楚叶安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给大相国寺一个交代。
朝臣们都清楚刘娥能不清楚?即便是赵祯也都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叶安与大相国寺之间的龃龉而出现这样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死人了,事情闹大了,对于整个东京城来说这都已经不是小事,无论死的是百姓还是大相国寺的和尚都在把事情闹大,这也是为何刘娥把叶安赶出皇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