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谁孝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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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成国公司徒恽的心情非常一般。
本来依照他的意思,今年六孙女做了大宋皇后,府中定是要好生热闹一番的。
尤其是年下,就算他不想热闹,满朝文武和满京城的勋贵也不答应不是?
可老三一家又一次坏了他的兴致。
皇后的父亲受封承恩侯,承恩侯一家搬入承恩侯府,都是天经地义,谁都无法诟病。
可老三他们一家也别这么着急好么?
老三媳妇才出月子没多久,他们一家人居然就急急慌慌地搬入了承恩侯府。
听说他们搬进去的时候,一多半的院子都还没有来得及修缮布置。
明明夫妻二人都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勋贵子弟,却搞得像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一样。
生怕旁人不晓得他们夫妻是大宋皇后的爹娘?
还是想要告诉别人他们在府里被父母兄嫂挤兑得住不下去了?
简直太丢人了!
这下好了,原本计划中属于成国公府的热闹,一多半肯定都会去承恩侯府。
大宋皇后依旧是姓司徒不假,可人家还会认为她的娘家是成国公府么?
下人们见国公爷一脸的晦气,谁都不敢上前触他的霉头。
整个书房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还是一名管事的到来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他喜滋滋道:“回国公爷,圣上身边的修公公来了。”
司徒恽那满脸的晦气顿时一扫而光。
他急忙站起身道:“还不快快有情。”
其实此时小袖子离此处还远得很。
直到司徒恽换过衣裳整理好仪容,他才随着国公府的大管家来到书房。
宣读完口谕后,小袖子道:“圣上和皇后娘娘在御书房等候国公爷,您这就随奴才一起进宫吧。”
高兴归高兴,司徒恽却还没有昏了头。
给小袖子塞了一个鼓鼓的荷包,这才慢慢询问帝后为何事召见。
小袖子笑道:“主子们的事儿,奴才哪里敢胡乱打听。
不过您也别着急,奴才瞧着圣上和娘娘心情像是很不错呢。”
司徒恽笑着拱了拱手,能打听到这几句,已经是那荷包的功劳。
帝后在心情不错的情况下还能想起他,司徒恽不免暗暗感慨了几句。
混到这个份上他容易么?
世人都以为他的孙女做了大宋皇后,他不知能得多少好处,其实他快倒霉透了好么?
最近几年,大宋国力越来越强,太上皇渐渐开始重视那些从前不甚在意的东西,譬如说礼仪等等。
所以他虽然依旧没有得到有实权的职位,却时常被宣召入宫伴驾。
反倒是新帝登基之后,他这个皇后娘娘的嫡亲祖父,竟再也没有了入宫的机会,说起来真是难堪得很。
马车一路畅行,很快就抵达了皇宫。
在官场浸淫了半辈子,司徒恽最擅长的便是交际。
只要他愿意,和什么人都能聊得十分投机。
待他随小袖子来到御书房门口时,连对方家里几口人,以什么为营生都被他打听得清清楚楚。
“国公爷在此稍候,奴才进去禀报一声。”小袖子十分客气地冲他拱拱手。
司徒恽忙道:“修公公请。”
不过盏茶的工夫,就听御书房中传出了小袖子的声音:“宣成国公觐见”
司徒恽不敢耽搁,稳步走进了御书房。
“老臣给圣上和皇后娘娘请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得不说,单就礼仪和风度而言,满朝文武,尤其是年过半百的官员们,无一人能与司徒恽相提并论。
纵然蓄发花白,行动间依旧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赵重熙捏了捏凤凰儿的手,这才道:“平身,赐座。”
“谢圣上和娘娘。”司徒恽站起身,在小袖子的指引下落座。
凤凰儿温声道:“祖父这一向可还安好?”
司徒恽忙道:“劳娘娘记挂,老臣虽然年迈,身体倒还颇为健朗。”
凤凰儿道:“既如此,祖父可继续为圣上分忧。”
司徒恽的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
六孙女这话是什么意思?
继续为圣上分忧?莫非圣上将要对自己委以重任?
他的神态让坐在龙椅上的二人忍俊不禁。
赵重熙敛住笑容,把事情的原委详细说了一遍。
司徒恽几乎停止了呼吸。
燕国安肃帝是个窝囊废,天下无人不知。
可任是谁也想不到,他居然窝囊到把二百年的祖宗基业拱手让人。
身为一名燕国旧臣,而且还是一直深受圣宠旧臣,听闻这样的消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大燕竟真的是要亡国了么?
原来圣上竟是想要让他代表大宋去和燕国谈论归降一事。
赵重熙见他迟迟不作应答,轻咳一声道:“莫非成国公有什么难言之隐?”
司徒恽赶紧站了起来,躬身道:“老臣愿意前往燕国,此行定不辱命!”
换作其他任何时候,他是绝对不想往燕国去的。
开什么玩笑,一个所谓的叛臣回到从前的国家,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都是轻的!
一个不小心真会身首异处。
如今却是大为不同。
那些鄙夷他的、笑话他的、看不起他的所谓忠臣,包括他们的主子,全都要归降大宋了。
而且他们中的所有人,包括他们的主子安肃帝,将来绝对没有谁能混得比他好!
似这等扬眉吐气的机会,司徒恽当然不会错过。
见他突然间变得精神焕发,赵重熙和凤凰儿险些又一次被逗笑。
成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却没有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赵重熙道:“如此甚好!成国公就趁年节这段时日做一番准备。
只等大将军那边有了消息,你就代表朕,代表大宋出使燕国。”
司徒恽忙跪倒在地:“老臣遵旨。”
陪同帝后用了午膳后,成国公出了宫。
赵重熙和凤凰儿则把韩禹父子二人以及另外几位重臣召进宫,就燕国乞降一事进行了一番认真商议。
时间就在事情井然有序的进行中飞快流逝。
大宋终于过完了昌隆二十四年的最后一日。
乾宁元年正月初一,到了。
大宋,乃至整个中原大地上,即将开启一个新的篇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好事近(上)
宋京的护国公府占地不及汾州大将军府广阔,但风格却基本相似。
没有寻常勋贵府邸的富丽堂皇精致奢华,也没有各种各样的名贵花草,大大小小的练武场倒是随处可见。
就连那充作膳厅的偏房,大小和摆设也与汾州大将军府相差无几。
在座的都是至亲好友,便也没有那许多讲究,男女分了席后连屏风都没有用,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开始用饭。
男子一席人并不多,但几人都以兄弟相待,说笑间已经拍开了一坛陈年佳酿。
女子这边却是人数众多。
大将军夫人范氏带着两个儿媳和两个女儿坐了一席,其余年轻的媳妇和姑娘们坐了另一席。
刚吃了没几口,凤凰儿就见身侧的左未频频向男子一席张望。
她有些好奇,便顺着左未的视线看了一眼。
见几名男子聊得十分投契,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她往左未身边凑了凑:“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担心姐夫被他们灌酒?”
左未噗哧笑道:“又不是新姑爷头一次上门,谁会灌他喝酒。”
凤凰儿也笑道:“那你在看什么?”
左未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冲正在和慕悦儿说话的阿依诺努了努嘴。
凤凰儿恍然,压低声音道:“原来你是在操心周师兄的婚事。”
左未有些懊恼:“我操心有什么用?人家四平八稳的,连半点动作都没有,再过几日阿依诺就要回南疆了,我看他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凤凰儿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显然是真的着急了。
这也难怪,左未和周夙毕竟是一起长大的。
当初毁婚约的时候她是挺伤心,但要说她从此就把周夙当仇人,那还真不至于。
尤其是双方解除心结后,左未已经把周夙当成了自己嫡亲的兄长,因此对他的婚事格外上心。
如今见他明明对阿依诺动了心,却迟迟不见行动,她当真是快急出毛病了。
凤凰儿越发好笑:“你这是关心则乱,他们两个最近少有时间见面,周师兄倒是想行动,可他哪儿来的机会?”
左未仔细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好笑。
勇义侯府的主子虽然只有周夙和他母亲,但年底要做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少。
这一点她和荀朗也是深有体会。
尤其是最近几日,那真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谁还有闲工夫去别人家的府邸。
见面都不易,还谈什么追求。
凤凰儿道:“我倒是觉得不用着急,阿依诺显然对周夙也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之间就是缺乏一个能成事的契机。”
左未蹙眉。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那契机在哪儿呢?
凤凰儿替她夹了一筷子小菜,依旧轻声道:“等周师兄腾出空来,去南疆把阿依诺一家人的心腹大患给解决了,这件事定然会有所转机。”
施恩当然不是抱得美人归最好的办法,但阿依诺的情况比较特殊。
要想让她的父母亲人放心她远嫁,单靠周夙的诚心还不够,还必须加上他的实力。
陈留一事只能算是小试牛刀,但那王大勇看周夙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害怕女婿护不住女儿,这是每一个漂亮姑娘的父母都会有的忧虑。
左未想了想,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要说如今的周夙最不缺什么,那当然就是实力。
不久前刚率军攻破了燕国荆州防线的大宋水军都督,对付一个附属国族长的儿子,总不会太困难吧?
她也替凤凰儿盛了一碗汤:“箜儿,看来阿夙的好事近了。”
凤凰儿笑着点点头。
如果没有燕帝乞降一事,她倒未必敢这么肯定。
毕竟周夙也是一员虎将,同燕军交战他自是不能缺席。
可如今形势不一样了。
不管祖父此次燕国之行是否顺利,以大宋如今的国力和军力,燕国再次挑起大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慕容离亭不服气,指挥他手中的燕军将士倾巢而出,大宋也绝不会落败。
所以,周夙这个水军都督似乎面临着“无仗可打”的窘境。
与其这般赋闲在家,还不如让他年后便护送阿依诺回南疆,给他一个解决自己终身大事的机会。
两人聊得正开心,那边话题的男主角却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四平八稳。
事实上这几日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阿依诺上元节后就会随王大勇回南疆。
也就是说,她留在宋京的时日不多了。
可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自从那一日陪同他们兄妹二人去了一趟京兆府,看那知府如何审理昏官和骗子后,他就再也没有寻到机会和阿依诺见面。
中原人关于年节的习俗太多,禁忌也不少。
所以今日之前,他愣是管住自己没有往承恩侯府跑。
去不了承恩侯府,自然也就无法见到阿依诺。
若非袁谟派人告知,今日阿依诺会随着阮姨回娘家,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寻到机会见上她一面。
当然,他一个未婚男子,要想在夫人奶奶们回娘家这一日去凑热闹,真是怪难为情的。
幸好他在府外遇到帝后一行人。
袁谟、荀朗、韩雁声,他们三个和大将军府的女眷也没有任何干系。但他们能来的地方,他自然也能。
可谁能告诉他,进府之后想要单独寻阿依诺说句话,怎的就这么艰难?
而且这姑娘也是个没良心的。
自己这般惦记她,甚至连除夕之夜的年夜饭都吃得没滋没味。
她呢,今日见面只是同自己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他们就被请到了膳厅。
为了不被人取笑,他一直竭力保持平静,可那姑娘是真的平静。
和慕悦儿盛迎岚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吃起东西来也是一点不客气。
明明一抬眼就能看见他,人家却一眼都不朝自己这边看!
身侧的袁谟观察他好半天了,忍不住打趣道:“阿夙在想什么呢,为兄瞧着你的脸色有些不对啊?”
赵重熙也凑趣道:“莫不是这几日累坏了?”
荀朗见两人使坏,忍不住替周夙辩解:“大家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脸色不好也是正常的嘛!”
第一百三十章 好事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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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恽只觉脑仁儿直抽痛。
比起某些人动辄八九个儿子,他的四个真不算太多。
可就是这不算太多的几个儿子,已经把他搞得焦头烂额。
老四是早就被他彻底放弃的,除了每次见面骂上几句,他根本不在乎他有没有长进。
老大是最应该受到重视的那个,却每每让他感觉恨铁不成钢。
老二老三两个资质不错的,却又无法越过嫡长子继承家业。
司徒恽沉声道:“老大,为父只是说要带些人去燕京,并没有说要带你。
给祖宗扫墓固然重要,咱们府里也不能没有人照应。
为父离京后,你要把这个家照管好。”
司徒昌轻舒一口气道:“儿子知晓了。”
司徒恽的目光从司徒明脸上划过,最终停留在司徒曜身上:“老三,随为父一起去燕京,你可愿意?”
司徒明和司徒曜又是同时不爽。
父亲这是几个意思?
故意挑拨他们两人的关系?
司徒曜不紧不慢道:“父亲,儿子和大哥一样有官职在身,不好随意离京的。”
司徒恽老脸一沉:“你不愿意去?”
司徒曜耐下性子道:“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去。父亲,归降大宋虽是燕帝的意思,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天下皆知。
所以您此行的任务颇重,实在不适合分心。
至于修缮祖坟一事,等大宋真正一统天下,咱们全家人一起去岂不更好?”
司徒昌听他的想法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忍不住插了一句:“父亲,三弟说得不错,咱们家如今已是大宋皇后的母族,行事比从前要多加几分小心。
孝顺也不急于一时,千万不能让人拿住把柄。”
不等司徒恽开口,司徒明嗤笑道:“瞧大哥这话说的!”
两个庶弟中,司徒昌明显与司徒明自幼就不合。
听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司徒昌斥道:“老二,你少在那里扇阴风点鬼火!”
司徒明冲司徒恽抱怨:“父亲,儿子方才说什么了吗?大哥竟这般说我!”
司徒恽把手里的茶盏一扔:“够了!”
“父亲!”司徒昌和司徒明同时跪了下来。
司徒曜和司徒显对视了一眼,只能跟着跪下。
司徒恽对司徒明道:“老二,你方才究竟想要说什么?”
司徒明道:“儿子的意思是,父亲本来就没有打算把动静闹得太大,只是想带几名儿孙去给祖宗们磕几个头,尽尽孝道而已。
偏生大哥和三弟就有那么多的说辞。
大哥也就罢了,正如父亲所言,嫡长子要顶立门户,况且他手头的公务也不好丢下。
可三弟呢?
谁人不知承恩侯乃是天下第一闲职?要说他官职在身走不开,那真是个大笑话!”
司徒曜的凤眸眯了起来。
自小司徒明就最擅长挑拨离间,尤其是挑拨他们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那年二房吃了教训后,司徒明像是变了许多,就是在父亲面前话都少了。
他还以为司徒明从今往后会稍微老实一些了,没想到他竟是变本加厉,比从前更加无耻!
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听了司徒明的话,司徒恽倒是没有像从年那样立刻便质疑两个嫡子,但脸色依旧很不好看。
司徒昌冷笑道:“老二,如今咱们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你居然还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个搅家精!”
司徒明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大哥何必这般挤兑于我?”
见两个儿子居然又吵了起来,完全不把他这个父亲的话当回事。
司徒恽怒道:“你们俩还有完没完了?老夫就是想要带几名儿孙去给祖宗们瞧瞧,哪里就这么麻烦了?”
司徒曜道:“既然不是修缮祖坟,也不是正式的祭祖,倒也不一定非得是嫡子。
二哥虽然经营着不少生意,但他是东家,不需事必躬亲。
儿子以为,此次让二哥跟随父亲去燕国是最好的安排。
一来他出门远行的经验比我们都丰富,可以把父亲照顾得妥妥当当。
二来他没有官职,抵达燕国后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盯着不放。”
他这一席话,让司徒恽的心情好了许多。
“老二,你三弟方才这些话的确是有道理,你下去准备一番,初六一早随为父启程。”
司徒明本来就是想随父亲去燕国一趟的。
做生意最讲究商机。
燕国向大宋乞降,自然避免了生灵涂炭,但燕国本身也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时候是机会最多的,身为一名生意人,岂能不早些去抢占商机。
都是随父亲去燕国,似这般被老三算计着去的感觉,真他娘的不爽!
他对司徒恽道:“儿子听父亲的。只是小一辈的孩子们,父亲又打算带哪几个去?
早些定下来儿子好做安排。”
司徒恽想了想:“你们各房的嫡长子,加上老二家的策哥儿。”
司徒明道:“三房……”
老三就两个儿子,一个在前方打仗,一个还在吃奶。
打仗的那个去不了,他们总不能带着吃奶的那个去吧?
司徒曜恨不能像那年一样狠狠踹他的好二哥一脚。
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情也值得拿出来说?
合着这满屋子的人就他最机灵!
司徒恽道:“三房情况特殊,这次就免了吧。”
跪在地上的四兄弟齐声应是。
※※※※
阮家的夫人少奶奶们的娘家都不在京城,因此年初二这一日就负责接待阮棉棉了。
阮棉棉带着司徒笑和司徒篪,又叫上左未并阿依诺,一行人热热闹闹地来到了护国公府。
刚准备用午饭,就有丫鬟来报,说圣上和皇后娘娘到了。
不多时,就见一身便服的赵重熙和凤凰儿说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袁谟和慕悦儿。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韩雁声和盛迎岚夫妻,以及周夙居然也一并来了。
阮棉棉笑道:“今日是出嫁女回娘家,你们这一大群全都到护国公府来,算是怎么回事?”
慕悦儿把司徒笑抱进怀里,在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这才笑道:“阮姨是箜姐姐的娘亲,她自然是要来寻你。
她一来,重熙自然也要跟着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事近(下)
作为朋友,周夙对王大勇印象不错,两人相处得很好。
可作为阿依诺的表兄,今日这样的场合王大勇不在场,自然更合他心意。
他笑容明朗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王兄如此用心,将来定然能成为一位大商人。”
像是被他的笑容感染,阿依诺也笑了起来:“王家到南疆已经是第三代,我听大勇哥的祖父说,他年幼时家里就是商户,生意还做得不小呢。”
周夙道:“难怪王兄对经商如此感兴趣。”
阿依诺道:“大勇哥十岁的时候就能和秀城的茶商做生意了,虽然规模很小,但一年下来也能挣几十两银子。
后来茶叶生意做得熟了,挣的银子也越来越多,他索性自己在秀城开了一家茶行,生意还很不错呢。
他听说中原的好些大商巨贾做生意很有一套,所以一直都想来瞧瞧。”
周夙对王大勇的生意经半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么难得,他哪里想把时间花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上。
怎奈人家姑娘说得正高兴,他哪里敢扫了她的兴致,只能用力夸赞了王大勇几句。
阿依诺果然喜欢听,一张俏脸越发明媚动人:“谁都以为这一趟中原之行是大勇哥陪伴我来的,其实他是早就计划好,我却是临时起意。
我们两个也是凑巧才同行。
不过也幸好有他陪伴,否则我就只能一个人了。”
她提起这些事并没有其他的用意,只是顺嘴一说罢了。
可周夙听了之后身子不禁抖了抖。
果真是“幸好”!
要是没有王大勇的陪伴,阿依诺想要顺利入京肯定越发困难。
还有,没有了王大勇,阿依诺和他未必能够相遇。
他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几声夸赞显得太没有诚意。
不过,感激归感激,他一想到自己或许能有机会单独陪伴阿依诺回南疆,温声道:“王兄既是想要与中原大商贾学做生意,这么短的时间哪儿够呢。”
阿依诺挑眉:“你的意思是让大勇哥继续留在宋京?”
周夙道:“南疆与大宋相隔万里,似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况且,就算王兄留在京城,我也有信心能把你顺利送回南疆。”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谦逊了。
要是大宋的水军都督都无法将一个小姑娘安全送回家,王大勇就更不可能了。
阿依诺却有些犹豫:“你的建议倒也没有错,只是大勇哥六月就要举行婚礼,会不会耽误事儿?
周夙笑道:“今日才年初二,离六月还有半年呢。”
阿依诺仔细盘算了一下,终于道:“还是等我和他商量一下吧。”
周夙真是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些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事了。
暗暗握了握拳,算是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他带着一丝歉意道:“阿依诺,你难得来宋京一趟,我却没有陪你四处走走看看。”
阿依诺轻笑道:“这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在路上耽搁了许多时间,年底了才赶到宋京。
而且这里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你就是想要陪我出去走走,我也不一定想出门。”
周夙最欣赏的就是阿依诺这般大方爽气不爱计较的性格。
她不是中原的高门贵女,没有受过严格的教养。
可她的大气却是天然生就的,绝非贵女们那种精雕细琢出来的端庄大方可比。
他脸上的笑意更盛:“我瞧这天气一时半会儿也暖和不了,说不定很快还会下大雪。”
听他说下雪,阿依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起来她活了十五年,来大宋之前却从未见过大雪是什么样子。
南疆的北边,也就是与中原接壤的那些地方,冬天不仅冷,同样也会下雪。
只是那些雪相比北方的大雪暴雪而言,真的算不了什么。
刚到宋京时,她日日盼着下大雪。
经历了几场大雪后,她依旧喜欢那洁白蓬松的雪,却真是冷得有些受不了了。
阿依诺苦笑道:“周大哥,你就不能给点希望么,我还想着天气会不会好转一点,我也好出去逛一逛。”
周夙道:“即便下大雪,我也想带你出去,你愿意么?”
“周大哥……”阿依诺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夙靠近了她几分:“阿依诺,我母亲想要见你。”
阿依诺有些紧张:“伯母想要见我?”
周夙点点头。
“可……”阿依诺的脸腾地红了。
在刚开始学习中原话的时候,她就听说过一句话。
丑媳妇迟早都要见公婆。
那时她还有些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学习的深入,她总算是理解了这句话的深意。
女子害怕见公婆,从来不是因为容貌丑陋。
因为不管她们有多优秀,容貌有多出众,见了公婆之后都是要被挑剔的。
十几岁的姑娘家,涉世不深脸皮也薄,大部分都是在父母兄姐的溺爱下长大的。
谁受得了被人评头论足挑三拣四?
不对……
想着想着,她的脸更红了。
她和周大哥还什么都不是呢,哪里就能扯到什么媳妇公婆的?!
周夙虽不知她具体在想些什么,但瞧这态度,不像是拒绝自己。
他的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
母亲那边已经谈妥,她只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想要见一见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儿媳的姑娘。
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周夙没有立场反对。
他笑道:“你放心,我母亲虽然不似阮姨这般活泼,却也是个脾气温和的人。
你这般惹人喜爱的姑娘,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阿依诺抿了抿嘴:“既如此,我就随你去看看伯母。”
其实她不太相信周夙的话。
他母亲的情况她是听几位姐姐说过一些的。
年轻守寡的女子,心性坚韧是肯定的。
她自然不会如阮姨这么活泼,脾气温和却不见得。
见到和中原的高门贵女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她真的能欣然接受么?
阿依诺不会忘了,周大哥和小姐姐之所以没能成为夫妻,至少一半的原因就出在他母亲身上。
如果她将来真的嫁给周大哥,同样的事情未必不会发生。
到那时她该怎么办?
也和小姐姐一样,同周大哥决裂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待春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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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夙的母亲秦氏对此次会面极其重视。
本来依照周夙的意思,安排在第二日,也就是年初三便非常合适。
可秦氏却坚决表示了反对。
※※※※
周夙本就满怀心事,哪里经得起别人这般打趣。
他咬着牙对赵重熙和袁谟道:“你们两个少在这里狼狈为奸!”
袁谟压低声音笑嘻嘻道:“阿夙,我可是一片好心!不信你可以问问重熙。
攻破荆州大营后你不是失踪了么,情急之下为兄就替你排了一卦。
卦象除了显示你平安无事之外,还说你会遇桃花……”
“遇桃花”三个字一出口,周夙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赵重熙的一颗心先就扭曲了。
死牛鼻子!
世上那么多的词句,为何他每次替师兄弟们排卦,总是“遇桃花”?
而且……
这该死的卦还每次都那么准!
他忍不住抬脚踢了踢袁谟的靴子一下。
死牛鼻子对自己还有所保留,那一日在荆州大营他分明只说周夙平安无事,几时说过什么遇桃花?
袁谟笑着睨了赵重熙一眼,继续道:“咱们几个可是一起长大的,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做兄长的必须帮忙啊!”
周夙这时才从“遇桃花”这三个字中醒过神来。
他拧着眉上下打量了袁谟几遍。
其实周夙和其他师兄弟一样,一直以来都直到袁谟颇有些不寻常的本事,但并没有把他排的卦当真。
直到此时他才惊觉,死牛鼻子的卦居然这么准。
袁谟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喂喂,我说阿夙,你可得赶紧拿出个章程来!”
周夙反问:“什么章程?”
袁谟无奈地冲赵重熙摊了摊手:“重熙,阿夙要是再这么装下去,今后需要咱们帮忙的时候,咱们可就真的不管他了。”
周夙哪里会怕这个,大家在一起十几年,谁还会真的不顾兄弟之情,该帮忙的时候谁又会含糊?
他只是觉得,娶媳妇儿这种事情自己还是能搞定的,哪里就需要人帮忙了?
他缺少的是和阿依诺相处的时间,而不是没有办法打动她的芳心。
赵重熙和袁谟不说话,周夙懒得多说,荀朗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好半天没有吱声的韩雁声轻笑道:“我说你们几个真的是……大家都是过来人,这种事情哪里需要别人真的帮忙做什么。
阿夙如今的情形,只需圣上准他几个月的假,他自然能够抱得美人归。”
他的话正好说在了周夙的心坎上。
周夙暗道,难怪总听人说燕离亭、宋雁声,离亭世子他没有打过交道,但韩雁声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赵重熙笑道:“雁声说得不错,阿依诺和王兄上元节后便要启程回南疆。
我曾经答允阿依诺,等宋燕之间的战争结束后,我便亲自去一趟南疆,与她正式结为兄妹。
可如今战事未了,只能拜托周师兄替我送他们一程。”
周夙心里一热,刚想开口应下却又忍住了。
仔细想了想,其实他此行最要紧的事情并非护送阿依诺和王大勇,而是去南疆替阿依诺一家解开困局。
对付那样的恶霸,最有用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凶恶更霸道。
但老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虽然是上国的一品侯,在南疆说话办事却不见得管用。
所以单枪匹马是肯定不行的,必须点齐人马,通过南疆王给那恶霸施压。
只有彻底把那恶霸一家的势力断了,阿依诺他们一家,甚至是他们的族群才能真正回归安宁。
赵重熙如何看不出周夙心中所想。
他笑道:“南疆距离宋京万里之遥,来回一趟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却护送阿依诺和王兄之外,周师兄可借此机会以宣抚使的身份四处巡视一番。
从京中调集兵马难免弄出太大的动静,周师兄不妨直接从辰州大营调兵,务必要替阿依诺一家彻底解除祸患。”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所以膳厅中的所有人都听清楚了他的话。
其他人还好说,毕竟这些话的内容同她们没有直接的关系。
唯有阿依诺,听到最后一句时再也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男子一席,直接跪下道:“阿依诺多谢圣上。”
赵重熙虚扶了她一把:“这里又不是皇宫,自家人在一起不必如此,快起来。”
阿依诺一张脸上满是笑意,十分爽利地站了起来。
赵重熙又补充道:“周师兄对南疆的情形并不熟悉,阿依诺要好生帮助他。”
阿依诺小脸微红,忍不住看向坐在赵重熙身侧的周夙。
她本就是个聪明的姑娘,又怎会看不出赵重熙这么做的目的。
可……
那日她对大勇哥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肺腑之言。
她只是一个附属国的寨主之女,按照中原人对女子的要求,她除了姿色尚可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这样的她如何能够做的了周大哥的妻子?
更何况宋京距离南疆真的是太远了。
她一旦真的嫁到这里来,这辈子和父母亲人还能见几回?
父母兄姐那般疼爱她,为了嫁给心爱的男子,她就真的能舍得下亲人们吗?
阿依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
好在她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姑娘。
一般来说,暂时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会留到日后慢慢想。
至于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想起这件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用过午饭,范氏吩咐了年轻人们几句,就和儿媳女儿们午歇去了。
余下的人说笑着回到了正厅。
周夙有满腹的话想要和阿依诺说,便趁着旁人不注意,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阿依诺不是大宋贵女,倒也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何不妥。
周夙冲屋外努了努嘴,这才松开了她的衣袖。
阿依诺点点头,随他一起走了出去。
因为天气太冷,加之护国公府也没有什么秀美的景致值得观赏,两人索性回到了之前用午膳的偏厅。
把前来伺候的丫鬟打发走,周夙亲自给阿依诺倒了一杯热水:“天儿太冷了,你又不习惯用手炉,捧着这个暖暖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待春风(中)
秦氏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媳会是一名异族姑娘,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这般性情活泛的姑娘。
然而事实证明,她完全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一点也不符合她对儿媳要求的阿依诺,是真的入了她的眼。
夫君殉国之后,他们母子一直相依为命,因此夙儿比一般的年轻人都要懂事孝顺。
秦氏深信,如果她真的以命相逼,夙儿一定会迎娶她挑中的姑娘为妻。
可那样一来,他们的母子情分大约也消耗得不剩多少了。
究竟是娶一位合心意的儿媳,还是母子二人永远一条心,二者之间无论选择多少次,她也只会选后者。
所以那一日她才对儿子说,儿媳妇只要身家清白即可。
如今儿子已经把准儿媳带到了自己面前,容貌出众性格活泼,虽然出身异族,但确实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既如此,她为何还要挑三拣四?
同年轻人过不去,最终真的过不下去的只会是长辈。
罢了,反正自己也不算老,准儿媳看上去也是个聪明的,将来总能把这个家顺利交到她的手中。
拿定主意后,秦氏看阿依诺越发顺眼,甚至把当年婆婆传给她的玉镯给了阿依诺。
中原的规矩阿依诺虽不是全部都了解,但秦氏送玉镯的意思她还是懂得的。
她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远嫁,怎么可以收下人家的家传之物?
正想出言拒绝,就听周夙笑道:“这是我母亲的心意,并没有旁的意思。想必你应该听说过中原的一句话,‘长者赐,不敢辞’,收下吧。”
阿依诺不好再拒绝,只能再次对秦氏表示了感谢。
秦氏却有些小小的不满。
这玉镯的确是她的心意,可谁说没有旁的意思了?
儿子该不会是这两年在军营里待傻了吧?
自己都这般卖力地帮他把梯子搭好了,他居然亲自动手又把它拆了?
真是莫名其妙!
可惜周夙全然不给秦氏开口的机会,很快就用其他的话题把阿依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别的地方。
直到周夙把阿依诺送回承恩侯府,再次折返回勇义侯府后,秦氏依旧没有想明白儿子是什么意思。
见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周夙温声道:“娘能这般看重阿依诺,儿子非常感激。
可我之前同您说过,有些事情急不得,咱们总要征求一下阿依诺和她父母的意见。
您这般不管不顾地就把家传的玉镯送了出去,万一……”
这话秦氏不爱听了,眼皮一翻道:“什么叫万一?我这里没有万一!
那镯子可是你高祖母传给曾祖母,你曾祖母又传给你祖母,后来才传到母亲手里的!
周夙你听好了,那镯子要是在你这一辈冠了他姓,不仅我和你没完,周家的列祖列宗也不会放过你!”
活了二十年,周夙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不讲道理的母亲,更没有听过比这更狠的话。
连列祖列宗都跑出来了!
瞬间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实在太重,简直是不把他压垮誓不罢休。
他苦笑道:“那儿子只能拼尽全力让您的镯子永远姓周了。”
秦氏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不是母亲喜欢念叨,你未免也太过小心了。
我瞧那阿依诺分明对你也是有情意的,你就应该趁热打铁,让她一颗心牢牢拴在你身上才是!”
周夙道:“娘,世上没有哪一个姑娘是喜欢远嫁的。
南疆和宋京之间距离何止千里,阿依诺如果真的嫁给我,一辈子恐怕也回不了几次娘家。
婚姻不是儿戏,不是夫妻二人彼此喜欢就够的,我不想逼迫她。”
秦氏轻叹道:“如果可以,世上谁想逼迫别人啊?
但咱们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人处于彷徨迷茫,遇事难以决断的时候,就是需要有人帮忙逼一逼。
你放才说的不错,世上没有哪一个姑娘喜欢远嫁。
不喜欢远嫁的根本原因是她们不敢肯定自己婚后一定能幸福。
万一遇人不淑,娘家人又隔得远帮不上忙,还要不要活了?
可咱们母子是那种人么?
如果阿依诺嫁到咱们家,咱们一定好好对她,让她觉得这里和娘家一样好,她还会后悔远嫁么?”
周夙大为动容。
在他印象中,娘是那种心地虽然良善,但性情非常寡淡的人。
她做不出磋磨儿媳的事,但也不会用太大的热情去对待别人家的女儿。
从前她对待小不就是这样么?
可这一次对待阿依诺,娘的态度却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秦氏见他像是不信自己的话,叹道:“夙儿,吃一堑长一智,咱们母子把小那么好的媳妇弄丢了,总该吸取些教训。
说实话,要想做一名合格的侯夫人,阿依诺身上欠缺的东西还很多,比起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可她也有自己的长处。
小和你一样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孩子,你们比寻常的孩子懂事、隐忍、能吃苦,真要做了夫妻,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不难。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有几十年。
或许有一日,你会觉得那样的生活太过平淡,就好像那柳飘絮……”
周夙脸色微变,打断她的话道:“娘,您别说了,儿子都知道。”
娘实在是太了解他了,说出的话也是一针见血。
那一年他之所以被柳飘絮吸引,并非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根源都在他自己身上。
十几年的求学生涯,每一日都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要说不枯燥那是不可能的。
可真的学成归来才发现,京城里的生活其实比山庄里更加无聊枯燥。
小是个好姑娘,但因为父母早逝,她的性格变得沉稳端庄,少了同龄的少女该有了天真活泼。
他心疼她,怜惜她,却总觉得两人之间少了些什么。
那时他以为是自己把小当妹妹,所以没办法对她动情。
后来他才明白,是自己没有用心去了解过小。
因为对未婚妻生不出男女之间的情意,让他对自己的婚事提不起半点兴趣。
而柳飘絮出现的时机刚刚好,让他那平淡无味的生活多了些趣味。
也因此一步错,步步错,让他终于失去了一位好妻子,也成全了荀朗那个痴情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待春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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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夙的母亲秦氏对此次会面极其重视。
本来依照周夙的意思,安排在第二日,也就是年初三便非常合适。
可秦氏却坚决表示了反对。
原因很简单,初三乃是赤狗日,外出容易起争执,发生口角。
这位异族的姑娘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她的儿媳,将来是要和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十年的,她冒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接下来的初四初五也有各种各样的禁忌,最终她把日子定在了年初六。
很快三日就过去了。
秦氏一改十多年来的寡淡素净,一大早就吩咐大丫鬟落樱替她仔细梳妆。
不仅穿了一身颜色略鲜亮的衣裙,脸上甚至还淡淡施了一层脂粉,看起来比平日至少年轻了七八岁。
落樱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夸赞道:“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侯爷若是见到这个样子的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氏的乳娘卫嬷嬷也笑得合不拢嘴。
她是秦府的家生子,夫人一出世就是她在带,主仆间的感情自然非别人可比。
夫人年少时嫁得如意郎君,很快又生下嫡长子,连带她这个乳娘都觉得日子从里到外都冒着甜。
可惜那样的好日子太过短暂,接下来的这十多年,夫人过得太苦了。
如今好了,侯爷终于松口愿意娶亲,眼见得侯府的好日子又要来了。
只是……
自家心高气傲的侯爷,放着京里那么多的贵女不喜欢,偏看上一个异族姑娘,也真是够愁人的!
也不知那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能不能与夫人合得来……
秦氏见她笑中带着些愁绪,如何不知她在担忧什么。
有心说几句好听话安抚一下卫嬷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这件事情上,谁的忧愁还能比得过她?
见过那异族姑娘的随从们都说那姑娘非常漂亮,单论长甚至超过了左未。
她听了却只是笑笑。
随从们都是年轻男子,在他们眼中,姑娘好不好,几乎就等同于长得好不好。
秦氏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个只在乎外表的肤浅之辈。
但儿子同样是年轻男子,而且他自小就心高气傲,能入得了他眼的姑娘,容貌又怎么可能不出众?
所以,她最不担心的便是那异族姑娘的容貌。
至于那姑娘的教养气度,她不是不担心,而是根本不敢存有那样的奢望。
大宋立国二十多年,贵女们的教养和气度尚且算不上有多好,她还能指望一个出自番邦小国的平民姑娘?
她最忧心的是儿子对那姑娘的情意。
究竟是脑子一热不管不顾,还是深思熟虑真的喜欢?
如果是前者,她会尽量劝阻;如果是后者,她便放手成全。
守寡十多年的秦氏,以为自己的情绪早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
然而,当她听见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等她恢复平静,一对非常般配的青年男女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周夙给母亲行过礼后,向她介绍了身边的年轻姑娘:“母亲,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阿依诺。”
阿依诺动作非常标准地福了福身:“阿依诺见过夫人。”
她脸上的异族特征并不明显,此时又作汉人女子的装扮,看起来就是一个容貌极为出众的大宋贵女。
教养和气度竟也不差,秦氏默默补充了一句。
或许是对这个准儿媳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此时见阿依诺处处都不比她这些年为儿子相看的那些姑娘差,秦氏算是彻底放心了。
她脸上露出了慈蔼的笑容,冲阿依诺招了招手:“快过来伯母身边坐。”
见母亲对阿依诺这般热情,周夙松了口气之余,心里又泛起了嘀咕。
母亲究竟是真的愿意接受阿依诺,还是憋着什么大招?
如果真是愿意接受,自是没有问题;如果是憋着大招,那他就不得不防。
周夙还在凝神思索,阿依诺却已经依言坐在了秦氏身侧。
秦氏拉起她的小手拍了拍:“阿依诺,伯母早就吩咐夙儿把你带回家里给我瞧瞧,他却总是推三阻四的。
今日可好,伯母总算是见到你了。”
周夙差点给自家老娘跪了。
他和阿依诺如今还只是朋友,这一点之前他是反复交待过的。
可母亲今日却拿出一副对待儿媳妇的态度,连说话都那般随意。
她难道不怕把人家姑娘给吓跑么?
周夙十分忐忑地观察着阿依诺的神情,就怕这姑娘有不好的想法。
幸好,阿依诺的神态非常自如。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阿依诺似乎真的入了母亲的眼。
周夙一双眼睛不离阿依诺,卫嬷嬷却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侯爷虽然六岁的时候就离家求学,但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几时见过他对什么人和事这般上心?
就连从前难得回京一趟,面对左大姑娘时,他不也是爱答不理的么?
可见这位异族姑娘是真的要做勇义侯夫人了!
她默默走到周夙身边,轻声道:“侯爷莫要担忧,夫人是一定会成全您的。”
周夙很清楚卫嬷嬷在母亲心中的分量。
话虽然出自她的嘴,其实同母亲对自己说也是一样的。
她其实就是想要告诉自己,不管阿依诺是什么样子,母亲今日一定会成全他。
周夙心中突然生出了些许的不满。
他当然知道母亲会成全自己,毕竟他们之前已经把条件谈妥了。
只要姑娘身家清白,母亲就绝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可阿依诺分明是这么好的姑娘,又岂是一个“身家清白”这么简单?
他摆摆手示意卫嬷嬷退下,一双眼睛依旧不离阿依诺。
卫嬷嬷不敢执拗,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而那边秦氏已经开始询问阿依诺父母以及亲人们的情况。
“……我们家一共五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一个。”
“那你爹娘一定非常疼爱你。”
阿依诺笑道:“不仅是爹娘和兄姐,寨子里所有的长辈都非常疼爱我。”
秦氏出自书香门第,对这种近乎自吹自擂的话本是不喜欢的。
可眼前这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小姑娘,用这样的语气夸赞自己,却一点也不让人反感。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很不满(上)
大燕成国公府之所以历经一百多年屹立不倒,除却历代成国公为人处世小心谨慎外,同族学向朝廷不断地输送人才有直接的关系。
如今六孙女做了大宋皇后,司徒家至少能再延续三代的富贵,身为一家之主的司徒恽已经非常满足。
要说他如今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就是想在有生之年重塑司徒家的声望。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就拿最基础的建族学来说,银钱充裕是远远不够的。
司徒明已经三十多岁,商场沉浮十几年,怎可能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
方才他之所以主动应承筹措银钱一事,无非是想哄父亲高兴罢了。
他不是世子,这辈子更不可能当族长,司徒家的声望轮不到他去操心。
这种事办不好被人说无能,办好了也是为他人做嫁衣,他吃饱了撑着才去卖命。
更何况,在族学里念书的经历,是他这辈子最不堪的回忆之一。
他好容易才摆脱了那些噩梦,难道又出一大笔钱再把它们拉回来么?
司徒明把真实的想法压下,唇边扯出一个笑容:“这种事情一时半会也急不得,还是等父亲把差事办妥再说。”
司徒恽道:“这是自然,老二呐……”
司徒明的汗毛倏地一下竖起,每次父亲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不得已,他只能十分恭顺道:“父亲有何吩咐?”
司徒恽淡笑道:“初二那一日在书房,为父询问了老三却没有问你,你心里一定很不高兴吧?”
司徒明心道,早知您老人家竟有这么大的志向,我绝不会跟着您来这一趟。
想到这里暗暗咬了咬牙,在心里把司徒昌和司徒曜诅咒了一百遍。
那两个混蛋果然够奸诈,知道这一趟跟着父亲麻烦事一大堆。
宁可忍着气被父亲斥责,也要离他远些!
司徒明压了压火气,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儿子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如何还会为这么点小事和兄弟斤斤计较。”
司徒恽道:“嫡庶有别,有些东西为父给不了你,但这些年待你如何,想来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此次出使燕国,除却替圣上办差,为父也想把私事顺带给办了。
你三弟的性情你是了解的,虽然不讨长辈喜欢,却和那些读书人最是谈得来。
尤其那些个大儒,连为父都未必能说得上话,却肯卖他一个面子。
只要他肯出点力气,这一趟咱们说不定就能带着几名大儒回宋京。
可惜……”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依旧对三儿子很不满。
司徒明笑着劝道:“老三如今乃是国丈,脾气大些也是有的。”
司徒恽摆摆手:“不说了,一提起他就来气!”
司徒明暗暗嗤笑。
老三是不听您的话,可备不住人家运气好啊!
长女做了皇后,长子年少成名,别人真的只有艳羡的份儿。
这都不说了,就连那话都说不清楚的次女,居然也预定了一个侯夫人的位置。
单凭这几个有出息的孩子,老三也是您老人家最得意的儿子。
来气?来个屁的气!
或许是父子连心,他这里才刚想到司徒曜的几个孩子,就听司徒恽道:“依照阮大将军的安排,咱们抵达燕京之前,会先到河中府休整几日。”
司徒明疑惑道:“河中府?那咱们岂不是要绕道而行,这么一来岂不是得多赶两日的路?”
司徒恽笑道:“篌哥儿就在河中府,我估摸着大将军是想让咱们同他见上一面。
说来篌哥儿离京又是一年了,老夫还真是怪想念这孩子的!”
司徒明嘴角弯了弯:“是啊,篌哥儿可是咱们司徒家他们这一辈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别说父亲这个做祖父的,就连我这个二伯也时常记挂他。”
司徒恽哪里顾得上计较他这些话的真假,继续笑道:“说来篌哥儿今年也十七,是该开始考虑亲事的时候了。”
司徒明目光微闪。
听父亲这话的意思,竟是不知晓篌哥儿和苻家那位姑娘的那点事儿?
他想了想,小道消息平日里也去不到父亲耳朵里,他没听说过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等见了篌哥儿再慢慢询问。
毕竟女方身份也不一般,有些话还是不能乱说,万一惹出麻烦就不好了。
想罢他笑道:“篌哥儿是早些年就在太上皇哪里挂了名号的,这几年他在大将军麾下屡立战功,更别说他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兄弟。
如此这般优越的条件公主都娶得,更别提那些个贵女。
父亲只管放心,等战事平息后篌哥儿回京,说媒的人一准儿把咱们府里的门槛都给踏平了。”
司徒恽捋着长须笑眯眯道:“人太优秀了也是麻烦,到时让他姐姐替他挑一个就成,皇后娘娘的眼光老夫信得过!”
司徒明都快翻白眼了。
父亲还真好意思开口。
他的确时常教导儿孙们为人处世要低调,越是身居高位就越不能忘记本分。
可他老人家方才这几句话,着实是轻狂得很!
又过了十日,使团一行终于抵达了河中府。
因为事先得到了消息,司徒篌和苻溱微点了五百名士兵,在河中府南城门外列队迎接使团的到来。
司徒恽还在马车上,就有随从来报,说五少爷在城门外迎候国公爷。
他忙快速整理了仪容,搭着司徒明的手很快就下了马车。
半个多月的旅程,司徒恽吃了不少苦头。
但也因为这些苦头,让他那原本胖瘦适中的身材生生瘦了一大圈。
模样看起来是有些憔悴,但那清瘦的身材却让他平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看起来倒真像是司徒曜的亲爹。
他闪目一看,就见几百名士兵列成一个阵势,看起来肃然中带着一丝杀气,果然不是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御林军可比。
再看那身材高大矫健的俊美青年将军,不是他的孙儿司徒篌又是谁?
要不是顾及正使的身份,司徒恽险些老泪纵横。
他冲司徒篌挥了挥颤抖的手:“篌哥儿……”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很不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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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夙不愿意回忆那段黑历史,秦氏就更不愿意了。
她叹了口气道:“小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再提过去的那些人和事也没有意义了。
娘就是想告诉你,阿依诺和你们不一样,她是父母亲人宠着长大的,几乎没有吃过半点苦。
而且我冷眼瞧着,南疆那边的人脾性和咱们中原人不太一样。
娶了阿依诺这般热情活泼单纯可爱的姑娘,你这辈子也能够活得轻松些。”
周夙非常认同母亲的话。
但阿依诺真的没有吃过半点苦么?
对于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而言,情伤才是最大的苦。
只不过阿依诺对那人只是有些好感,远远达不到动情的地步。
所以如今的她依旧天真活泼单纯可爱的姑娘,而不是为情所伤满腹怨气。
当然,这些事情就没有必要对娘一一交待了。
他笑着点点头:“娘说的是,儿子和阿依诺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每次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简单说几句话,我的心情也会变得格外明朗。”
秦氏道:“咱们也要记得圣上的好处。以宣抚使的身份去南疆,这是圣上在给你和阿依诺制造机会。”
周夙笑着应是,嘴角却暗暗抽了抽。
如果娘知晓当年柳飘絮一事的真相,不知还能不能说出方才这些话。
秦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夙儿,你到了南疆之后寻个妥当的老人家打听一下,他们那边成婚都有些什么风俗习惯。
打听清楚后就赶紧给娘写封信回来,让家里好做准备。
娘打听过了,从京城到南疆,乘马车大约需要一个半月。
所以,等你的信回来,差不多三月中旬,京里已经是春风拂面春暖花开了。”
提起即将到来的春天,秦氏满是憧憬。
眨眼又是一年,她的儿子二十一岁,真是耽搁不起了。
只要夙儿此行顺利,就算让她亲自去南疆提亲下聘都行。
周夙有些心疼母亲:“娘,儿子一定努力,绝不让您失望。”
秦氏笑道:“你们同门的师兄弟,如今在京里的就是圣上、袁谟和你。
他们一个去年就已经大婚,另一个也早已定下亲事,就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让娘怎能不着急?
如今好了,你也有了喜欢的姑娘,娘再也不用去羡慕别人了。”
※※※※
同是正月初六,成国公府侧门处一大早便喧闹不已。
二爷司徒明带着成国公的四个孙子以及一干随从,分乘几辆马车热热闹闹地朝西城门处驶去。
身为此次出使燕国的正使,成国公一早便和使团其他官员在皇宫门口汇合。
同帝后拜别之后,一行人启程前往燕京。
西城门外,司徒明等人早已经等候多时。
重新调整了车马之后,司徒明上了父亲那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驶上官道,向西而去。
司徒恽毕竟是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这般高强度的旅途劳顿。
之前因为重获皇帝重用而激发出来的那点精神,也在踏上旅途后渐渐散去。
司徒明耐着性子陪父亲说话解闷,倒是让司徒恽颇感欣慰,恢复了对这个儿子的几分喜爱。
因为莫老姨娘得宠,加之司徒明资质不错,自己也算是争气,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司徒恽是把他当嫡子一样培养的。
若非和他一起开蒙、一起读书的人是司徒曜,他绝不会沦落到成为一名商人。
原因无二,司徒曜在读书方面实在是太有天分了。
单是过目不忘这一点,就把尚且年幼的司徒明信心彻底摧毁。
司徒明至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一篇晦涩难懂的文章,同窗们花一个早上才刚念通顺,哪里谈得上背诵。
而他却是早已经念得十分清爽,并且能够背诵一小部分了。
然而,自鸣得意的他,就听见先生正在对比自己小了一岁多的三弟大家赞赏。
司徒明有些伤心有些嫉妒,更多的是不服。
他也很厉害的好么,为何先生只是冲他微微点头,连夸赞的话都懒得说一句?
当时他年纪小,没有那么多的心机,把心中的不满直接说了出来。
那先生也不解释,直接吩咐三弟将方才那篇文章背一遍。
结果,在他和其他同窗震惊到完全呆滞的眼神注视下,还是个小豆丁的三弟把那文章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之后的几年,三弟在读书方面的天分显露无遗,更可怕的是,他还有旁人无法企及的才情。
琴棋书画信手拈来,随口吟诵的小诗也能让文人墨客们争相传阅。
和这样的人一起读书,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就是被他刺激得更加用功,结果虽然还是及不上他,但也能有所成就。
要么就是被他刺激得彻底崩溃,从今往后再也不想碰书本。
不幸的是,司徒明得到的是后一种结果。
明明同样拥有过人的资质,却从此沦为平庸。
他甚至不敢告诉父亲放弃读书的真正原因。
只说自己只对经商感兴趣,想要帮着父亲管理府中的产业。
父亲虽有些可惜,但也没有制止。
毕竟他只是一名庶子,能够学会挣钱养家足矣。
十多年过去了,他勉强成为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却十分沮丧地发现,他赚再多的钱,也及不上他那只会花钱的三弟。
可惜后悔早已经来不及了……
以司徒恽的阅历,又怎会不明白司徒明的后悔。
他抿了一口热茶才道:“老二啊,当初还在大燕时,咱们家的族学可是数一数二的。
最鼎盛的时候,单是学子便有五六百人。”
司徒明苦涩一笑:“最鼎盛的时候我们兄弟自然是没赶上,但儿子在族学念书的时候,学子也有近两百人。”
司徒恽有些怅然:“是啊,那时还有两百人,如今咱们司徒家哪里还有什么族学。”
司徒明道:“这也不难,如今咱们家出了皇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讥讽。
只要父亲有办学的打算,银钱交给儿子去筹措。”
司徒曜越发欣慰。
四个儿子中,老二始终还是最懂他,也最愿意替他分忧解难的一个。
他笑道:“银钱不是问题,缺的是博学的大儒。”
第一百三十七章 疑心病
司徒恽本来也没打算得罪苻溱微,他只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罢了。
成国公府能有如今的气象,倚仗的都是老三一家。
可那一家人却全都是刺儿头,别说由他掌控,连能听进去他半句话都人都没有半个。
他这个国公爷、族长、一家之主在他们眼中就跟个老废物一样!
司徒恽重重哼了一声,言不由衷道:“一个黄毛丫头罢了,老夫就不相信圣上还能为了她扫了箜儿祖父的面子!”
司徒明偷偷翻了个白眼。
父亲能别再继续欺骗自己了好么?
箜儿的面子和箜儿祖父的面子,能是一样的么?
他当然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能像是哄孩子一般,温声劝道:“父亲说的是,圣上要是真看重苻姑娘,如何肯让她到军中吃苦?”
本是司徒明为了敷衍司徒恽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点醒了他一般。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苻溱微比篌哥儿大了一岁多,已经满了十八岁。
就算她自己不着急嫁人,她的父母和苻家的长辈岂会不急?
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当初他的小女儿迟迟不肯嫁人,把他们一家人都快给愁死了。
而且阿照的情况还和苻溱微不一样,若非未婚夫亡故,她及笄之后也就嫁了,哪里还会有后来的那些破事。
可苻家呢?
姑娘家长到十八岁,不但不着急寻婆家,竟还纵容她满世界乱跑,甚至还混进了满是男人的军营。
苻家那样的门第,难道还需要一个姑娘家去两军阵前挣富贵荣耀?
司徒恽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对。
要说苻家放弃了容貌这般绝色的姑娘,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那么,他们定然是有所谋算……
司徒明看着他突然变得阴郁的眼神,心尖又一次颤了颤。
“父亲,这一路行来您着实是累了,不若儿子去吩咐人给您弄些好克化的吃食,吃过后早些安歇。”
司徒恽摆摆手道:“这事不急,你派个人去把篌哥儿叫来。
臭小子打个照面就跑了,实在太不像话!我这里还有好些事情想要问他。”
司徒明不好再劝,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离开大宅子后,司徒篌和苻溱微并没有立刻回知府衙门,而是颇有兴致地去河中府最繁华的街上转了转。
相比于他们刚攻入河中府时,这里明显热闹了许多。
见好些店铺的生意都不错,苻溱微偏过头看着司徒篌:“你难道就不心疼那些放出去的粮食?”
当初谁也没有料到燕帝会主动乞降。
为了把燕国百姓“勾引”去宋国,司徒篌把河中府的官仓打开,把里面的粮食分发给百姓们做迁徙路上的口粮。
孰料百姓们离开河中府没多久,就传来了燕帝乞降的消息。
故土难移,在生命和财产都有保障的情况下,谁愿意离开家乡?
于是大部分的百姓又折返回来,并且很快就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所以从某些角度而言,司徒篌的那些粮食算是打了水漂。
司徒篌正想着他祖父那张向来都是阴晴不定的老脸,闻言笑道:“燕国的粮食给了燕国的百姓,我一个大宋的将军有什么好心疼的?
况且我大宋这几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这点粮食算什么?”
苻溱微笑道:“司徒少将军用燕国的粮食收买燕国的民心,果然是好手段!”
司徒篌挑眉一笑:“苻溱微,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必须是夸你啊,我有病才损你呢!”苻溱微边说边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茶楼:“天儿太冷了,咱俩去那里喝杯茶暖暖。”
司徒篌自是没有异议,两人一起朝那楼走去。
刚走到茶楼门口,耳边就传来了阿望的声音。
两人一起回头,就见阿望小跑这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少将军,苻将军……”阿望稍微缓了口气才道:“国公府的二老爷派人来寻少将军,说国公爷有话想要和您说。”
司徒篌有些不耐烦道:“你没说本将军公务在身,暂时抽不出空么?”
阿望道:“阿山说了的,可那人是个倔脾气,说今日不把您请过去,他就不走了。
属下怕耽误事儿,所以才来寻您的。”
苻溱微用手肘轻轻拐了司徒篌一下:“分开一年多,国公爷肯定有好些话想要和你说的。
反正今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你还是去一趟吧。”
司徒篌不高兴地看着苻溱微:“你个傻女人!”
方才他向祖父介绍苻溱微,碍于双方的身份,祖父并没有说什么难听话。
但以他对祖父的了解,条件这么好的苻溱微,在别人家看来是最好的媳妇人选,却未必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之所以半刻都没有停留便离开了那宅子,就是不想听祖父絮絮叨叨。
没想到祖父追得这么紧,苻溱微这个傻女人却还在替他说好话。
苻溱微瞪了他一眼:“你以后再敢说我傻,我要你好看!”
司徒篌噗哧笑道:“你本来就……算了,今儿本将军就卖你一个面子。”
苻溱微道:“快去吧,别让国公爷等太久。”
司徒篌道:“那你呢,是接着逛还是要回去了?”
苻溱微推了他一把,催促道:“你这人烦不烦啊,赶紧的!”
司徒篌只好吩咐阿望陪着苻溱微回去,自己则大步流星地朝那宅子走去。
再次出现在司徒恽面前,迎接他的依旧是祖父那慈蔼的笑容。
尤其是见孙子没有把那苻溱微也带来,司徒恽越发高兴。
他朝司徒篌招招手:“篌哥儿,来祖父身边坐。”
很多年前司徒篌就受不了他这份热情。
他勉为其难地在距离司徒恽五尺左右的椅子上坐下。
司徒恽面色微僵,这孩子还是从前的老毛病,对待司徒家的人始终少了些热络。
他把心中的遗憾暂时放下,笑道:“篌哥儿,祖父没有耽搁你的公事吧?”
司徒篌真是想骂人了。
知道会耽搁我的公事,你还派人要死要活地非要把我请来?
他浅笑道:“祖父有什么话只管说,孙儿已经把公事交给苻将军了,今日可以好生陪您说话。”
第一百三十八章 归故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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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司徒篌态度不错,司徒恽的心情好了很多。
篌哥儿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比从前懂事,也比老三孝顺。
他的目的是想询问苻溱微的事,但为了不让孙子反感,还是先关心了一下公事。
司徒篌也不打算隐瞒,把最近一年来他随着阮大将军四处征战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因为这一年苻溱微和他几乎没有分开过,其间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她几回。
※※※※
司徒恽满眼都是他那高大俊美的孙子。
至于孙子身边站着什么人,他全然顾不上了。
司徒明却是一眼就看见了那名一身甲胄的年轻女子。
他和苻溱微虽然不认识,从前也就是远远的见过一两次。
但这姑娘的容貌和自家六丫头一样出众,想记不住都难。
此时见她陪伴在侄儿身侧,两人虽然没有半分逾矩,有经验的人却都能看出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不同。
司徒明暗道,传言果然非虚,这位苻家的姑娘八成就是自己将来的侄媳妇。
司徒篌本就不是很待见成国公府的人。
尤其是司徒恽这个祖父,在他看来就是个虚伪而且话多的老头儿。
但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所以他再不喜欢司徒恽,该讲究的礼数也不得不讲究。
见司徒恽一副激动得都快哭了的模样,他小声嘀咕道:“这老头儿在闹哪样?他这么激动,我岂不是得比他更激动?”
苻溱微想笑不敢笑,一张俏脸憋得都快扭曲了。
司徒篌瞥了她一眼:“随我一起去给祖父见礼。”
苻溱微嗯了一声,和他并肩朝司徒恽走去。
他这时才发现了随孙子一起上前给他行礼的美貌姑娘。
“这……”
司徒恽只觉得这美貌的姑娘似乎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而且她怎的会同篌哥儿在一起?
不等他询问,两个年轻人已经站直了身子。
司徒篌略抬了抬手:“祖父,这位是大将军的副将苻将军。”
一听“苻”字,司徒恽立刻便想起了这年轻的姑娘是谁。
他恍然道:“原来是贵王妃的嫡亲侄女苻姑娘……”
苻溱微抱了抱拳:“末将参见国公爷。”
司徒恽见人家姑娘根本不和他扯那些身份,不免有些尴尬。
司徒篌笑道:“祖父远行劳顿,还是先随孙儿进城安置。”
说罢又与司徒明以及随在司徒恽身后的四位堂兄弟见礼。
司徒恽又深深看了苻溱微一眼,这才道:“走吧。”
几人重新登上了马车,缓缓入城。
使团一行人数众多,自是不好住进知府衙门。
倒是燕国从前的那名知府,把他名下的一座四进的大宅子腾了出来充作使团的落脚点。
把一行人送进大宅子,司徒篌和苻溱微告辞离去。
司徒恽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了舒服且暖和的衣裳,立刻吩咐人把司徒明请过来。
司徒明很快就过来了,他见父亲的精神看着比之前好了很多,笑道:“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父亲的气色非常不错。”
司徒恽显然不想谈论这么无聊的话题。
他示意司徒明坐下,神情严肃道:“老二,那苻家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司徒明不敢隐瞒,遂把自己听到的流言对父亲说了一遍。
司徒恽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后他才再次开口:“他们二人定亲了?”
司徒明快要抓狂了。
司徒篌和苻溱微又不是他的孩子,他们之间是个什么情况,他怎么会知道?
他老老实实道:“这个……儿子真不太清楚。
不过篌哥儿终归是您的孙儿,他的婚事如果真的定下了,想来老三夫妻二人也不敢瞒着您和母亲。”
司徒恽点点头:“也就是说,他们二人并非未婚夫妻。”
见他像是松了口气,司徒明有些不明白了:“父亲,苻姑娘不论是出身还是容貌都是上上之选。
除了年龄比篌哥儿略大了那么一点点,二人可说是天作之合。”
司徒恽道:“苻家乃是书香清贵门第,按说女孩子们的教养应该是最好的。
可你瞧这苻溱微,简直不成样子!”
司徒明可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本以为父亲这般看重权势和利益的人,最为重视的孙子与圣上的嫡亲表妹定亲,虽不至于欣喜若狂,但肯定是非常高兴且满意的。
可听他方才的话,竟是对人家苻姑娘根本不满意?
“父亲觉得苻姑娘和篌哥儿不合适么?”
司徒恽道:“篌哥儿是武将,他需要的是一位能够替他打理家事、教养儿女的妻子。
可你瞧那苻溱微,哪儿有半分温柔贤淑的模样?
亏得老夫一直以为苻家在大宋算是不错的……
真是看走眼了!”
司徒明对父亲的话真是不敢苟同。
诚然,不管什么样的男子娶妻,能够打理家事教养子女都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这种说法也不是绝对的。
如果篌哥儿是出身寒门没有根基的武将,自然应该娶一位父亲方才说的那种姑娘为妻,否则家里就全乱套了。
可篌哥儿并非寒门子弟,他的家事有的是人帮他打理,真有了儿女也不愁没有人帮着教养。
只要他喜欢,迎娶一位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女将为妻,又有何不可?
逐利是商人的天性,司徒明自然不能免俗。
司徒篌的婚事其实和他没有半文钱的干系。
娶平民女子他没有损失,娶公主他也无法获利。
按说他是完全没有必要插嘴,更没有必要为此得罪司徒恽的。
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见不得父亲去破坏这么好的一桩婚事。
他温声劝道:“父亲,苻姑娘乃是圣上嫡亲的表妹,篌哥儿迎娶了她,对皇后娘娘而言也是件大好事。”
司徒恽冷哼道:“目光短浅!”
司徒恽被气笑了。
闹了半日,自己倒成目光短浅了?
这便是传说中的羊肉没吃着,反倒惹了一身骚?
司徒恽道:“你不就是觉得圣上嫡亲表妹做了皇后娘娘的弟媳,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苻家总是会和咱们家站在一起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归故里(中)
三年多前杨氏被休弃后,司徒明隔年便续娶了如今的妻子王氏。
比起十多年前他初次说亲时,成国公府在大宋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他虽然年过三旬,膝下有儿有女,又只是成国公的庶子,且还是一名商人,供他挑选的继妻人选,不管家世还是容貌,竟都不比当年的杨氏逊色。
最终他选择了王氏,她不仅温柔貌美,父亲的官职也比当初杨氏的父亲高了一级。
成婚两年多,王氏虽然没能替他再添一男半女,但两人的日子过得是很不错的。
司徒明对这位同长子一般大小的小妻子很是宠溺,但要说有多喜欢也谈不上。
至于对阮氏的那些隐秘的感情,两年多来他再也没有刻意去想。
直到重新踏上大燕的土地,他的一颗心像是飞出了樊笼,那些压抑许久的想法竟再次冒了出来。
司徒明知道他不能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了。
从前二房遭遇的一切固然有杨氏的原因,但根源却是在他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对阮氏太过痴迷,杨氏也不至于因妒生恨做出那样的错事。
可他反复压制了无数次,心中的不甘还是偷偷发了芽。
阮氏他是不敢去肖想了,可二十多年前他们一家突然离开燕京的缘由,他必须向父亲问个一二。
司徒恽见他对那所谓的秘密这般感兴趣,只觉有些头痛。
世上的事情,凡是少有人知的都可以被称为秘密。
越少人知晓,秘密便越有价值。
老三那是机缘巧合,况且以他如今所处的位置,他绝对比自己更不愿意说出那秘密。
可老二跟着瞎掺和,算是怎么回事儿?
司徒明一看父亲脸上那带着警告的假笑,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还是再等等……
三日后,一行人抵达了燕京。
马车刚在东城门外停下,司徒恽父子二人便同时掀开车帘子,一起朝那巍峨的城门和坚固的城墙看去。
正感慨物是人非,就见那名陪同他们从河中府来到这里的燕国官员已经来到了马车旁。
只见他冲司徒恽行了个礼:“成国公,我朝圣上的意思,已经着人在会同馆替您安排好了住处,您看是不是……”
司徒恽收回视线。
“就依燕帝的意思,去会同馆歇息。”
“是。”那官员再次拱了拱手。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会同馆。
安顿好住处,沐浴更衣用过饭,已是傍晚时分。
本该早些安置,以便第二日能有充足的精力觐见燕帝的司徒恽,却让随从把方才那名官员请了过来。
那官员姓刘,是光禄寺的一名寺丞。
虽然顺利把宋国使团迎进了燕京,他却丝毫不敢大意。
抵达燕京后他甚至连家都不敢回,只在会同馆里寻了一个普通的屋子住下,晚饭也只让人给他弄了些简单的吃食。
听闻成国公要见他,刘寺丞忙重新整理过仪容,和那随从一起去了司徒恽居住的院子。
行过礼后,二人分宾主落座。
随从上了热茶后退了出去。
刘寺丞轻笑道:“国公爷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司徒恽也笑道:“老夫请刘大人前来,是有一些私事想要打听一下。”
刘寺丞眼皮微微跳了跳。
他今年不过二十八岁,眼前这位叛离大燕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童。
而且他出身寒门,成国公府在大燕却是百多年屹立不倒的顶级勋贵。
成国公想要打听的私事,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能知晓的?
换作从前,他国的官员出使大燕,他们这些光禄寺的官员虽然需要认真招待,却也不必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低。
不卑不亢才是最需要的态度。
可如今不一样了。
圣上已经递了降表,很快大燕将不复存在。
他们这些朝廷官员保住命不难,想要保住官职却是基本无望。
所以即便是面对他从前根本看不起的大燕叛臣司徒恽,他也不得不讨好。
谁让人家在宋国比在大燕混得还要好呢?
司徒家大约是祖坟冒青烟了,换了个地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后族。
只要这位国公爷稍微抬举自己一下,他保住饭碗应该不成问题。
拿定主意,刘寺丞十分恭敬道:“国公爷客气,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徒恽很享受这样的待遇,朗声笑道:“刘大人果然年轻有为!”
刘寺丞客气了一番。
※※※※
见司徒篌态度不错,司徒恽的心情好了很多。
篌哥儿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比从前懂事,也比老三孝顺。
他的目的是想询问苻溱微的事,但为了不让孙子反感,还是先关心了一下他这一年来的经历。
司徒篌也不打算隐瞒,把最近一年来他随着阮大将军四处征战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因为这一年苻溱微和他几乎没有分开过,其间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她几回。
司徒恽顺势接过话头:“篌哥儿,那苻姑娘和你是……”
司徒篌十分坦然地笑道:“她是孙儿的未婚妻。”
司徒恽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个未婚妻!
这是不把司徒家的长辈当回事啊!
司徒篌同祖父接触虽然不多,但对他的脾性非常了解。
祖父和外祖父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外祖父打仗的时候各种计谋层出不穷,对自家人却从不用心机,说话做事都是直来直去。
祖父却早已经习惯了官场上的阴谋算计,对自家人也不忘耍些小心机,就算说些简单的事情也要绕弯子。
对付这样的人,最有用的招数就是像外祖父那样直来直去,根本不给对方弯弯绕的机会。
不等司徒恽顺过气来,司徒篌接着道:“我和苻姑娘的亲事是外祖父做主定下的。
只是这几个月战事吃紧,还没有来得及举行仪式。”
司徒恽面色不虞,抱怨道:“大将军是你外祖父,替你做主婚事也无妨。
但事情都定下了却不知会咱们府上一声,是否有些不妥?”
第一百四十章 归故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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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司徒篌态度不错,司徒恽的心情好了很多。
篌哥儿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比从前懂事,也比老三孝顺。
他的目的是想询问苻溱微的事,但为了不让孙子反感,还是先关心了一下他这一年来的经历。
司徒篌也不打算隐瞒,把最近一年来他随着阮大将军四处征战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因为这一年苻溱微和他几乎没有分开过,其间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她几回。
司徒恽顺势接过话头:“篌哥儿,那苻姑娘和你是……”
司徒篌十分坦然地笑道:“她是孙儿的未婚妻。”
司徒恽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个未婚妻!
这是不把司徒家的长辈当回事啊!
司徒篌同祖父接触虽然不多,但对他的脾性非常了解。
祖父和外祖父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外祖父打仗的时候各种计谋层出不穷,对自家人却从不用心机,说话做事都是直来直去。
祖父却早已经习惯了官场上的阴谋算计,对自家人也不忘耍些小心机,就算说些简单的事情也要绕弯子。
对付这样的人,最有用的招数就是像外祖父那样直来直去,根本不给对方弯弯绕的机会。
不等司徒恽顺过气来,司徒篌接着道:“我和苻姑娘的亲事是外祖父做主定下的。
只是这几个月战事吃紧,还没有来得及举行仪式。”
司徒恽面色不虞,抱怨道:“大将军是你外祖父,替你做主婚事也无妨。
但事情都定下了却不知会咱们府上一声,是否有些不妥?”
司徒篌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越发直接道:“祖父不替我感到高兴么,苻姑娘美貌聪明文武双全勇敢睿智,这样的女子寻遍天下也再难寻到第二个!
此生能得她倾心相许,孙儿知足了!”
一口气用那么多的词语形容苻溱微,司徒篌的心脏微微一颤,原来那傻女人在自己心里竟这么美好?!
司徒恽却听得老脸微红:“你这孩子……”
似他们这样出身的男子,怎么可以把情情爱爱的总挂在嘴边?
不仅如此,篌哥儿居然还在长辈面前这般肆意赞美一个女子,也太不矜持了!
司徒篌不以为意道:“难道祖父觉得苻姑娘同孙儿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司徒恽真是快吐血了,这直眉楞眼的傻小子,真的是成国公府的男丁,是他司徒恽的孙子?
司徒篌眨了眨眼睛:“祖父?”
司徒恽无奈之下只能点头:“祖父高兴,高兴得很!
全天下再也寻不到比她更适合你的姑娘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把这些话从嘴里挤出来的。
司徒篌嘿嘿笑道:“我外祖父也是这么说的。
你们二位都觉得苻溱微适合孙儿,我心里就踏实了。”
司徒恽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这孩子七绕八绕的,居然把他给绕死了!
司徒篌轻轻搀扶了他一下:“宋京距离此间上千里,祖父上了年纪赶那么远的路,定是累坏了。
您且在此处好生休息几日,届时我和苻姑娘亲自送您去燕京。”
司徒恽又是一阵心塞。
本来他是有心再和孙子联络一下感情,同他说一说家中事情的。
现下哪里还有那份心情……
他挥了挥手:“既是公务繁忙,就不用一直陪着祖父,我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司徒篌抱了抱拳:“孙儿多谢祖父体恤,想来苻姑娘一个人处理事务估计都忙晕了,孙儿这就去帮她。”
司徒恽继续用力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多余的话他真是说不出来了。
※※※※
三日后,司徒篌果然没有食言,同苻溱微一起护送司徒恽等人前往燕京。
河中府距离燕京不足三百里,加之此间地势相对平坦,因此队伍行进速度非常快。
司徒恽自从那一日和孙子谈话后,他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马车一路飞驰,他只抱着书本仔细研读,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司徒明依旧和司徒恽乘坐同一辆马车。
父子二人各自占据了车厢的一角。
见他频频掀开车帘子往外瞧,司徒恽放下手中的书卷:“老二你这这一路上都在看些什么呢?”
司徒明叹了口气,儿子想起了当年离开燕京的事,所以忍不住就想瞧瞧。”
听他这么说,司徒恽的手一松,书卷直接滑落到地上。
他们一家人离开燕京时,老大十五岁,老二尚不满十二,老三十岁,老四八岁,年纪最小的阿照才刚满周岁。
虽然那时他们是按照计划离开的燕京,并不像那些逃难的难民一般仓皇。
但一家人都是自小便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吃过半分苦头的。
突然背负着叛臣的名头出逃,又担心后面会有追兵,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因此从燕京到宋京的一路上,大人都紧张得几近崩溃,更何况是小兄弟四人,着实是吓坏了。
即便是几十年后的今日再次想起那一段,司徒恽的心情依旧难以平静。
如果没有那一场出逃,如今的他以及成国公府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尊荣富贵还在,也少吃许多苦,却只能沦为乞降的一方,哪儿有如今这样的风光!
“老二。”他抬眼看着司徒明,轻唤了一声。
“父亲。”司徒明凑到司徒恽身侧:“您怎么了?”
司徒恽淡淡一笑:“无事,为父就是听你提起往事,心里生出些感慨。”
司徒明道:“那时儿子虽还不满十二岁,但事情还是懂得一些了。”
他突然把薄唇凑到司徒恽耳边,压低声音道:“父亲,儿子至今想不明白,当时您为何会选择背离大燕?”
司徒恽呵呵笑道:“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司徒明一噎。
这个问题对别人而言是不是重要他不清楚,但他觉得对自己而言很重要。
如果不离开大燕,以成国公府的在燕国的地位,他就算不打算念书想要经商,也不需要吃那么多的苦。
不需要听到那么多的讥讽,也不需要迎娶杨氏那样的破落户人家的女儿为妻,更不会遇到阮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图什么
如今的燕京,东、南两面皆为宋军所围,北面又有突厥人虎视眈眈。
唯有西面相对安静,倚仗险要地势和复杂地形,足可以同宋军周旋很长一段时日。
正因为如此,慕容离亭当初与朝中重臣商议之后,才会选择岷州为新都。
如今安肃帝已经向宋国递了降表,迁都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去往岷州的人也由安肃帝变成了慕容离亭这个摄政王。
几十万军队是楚王府,或者说是大燕最后的资本,总要寻个地方安顿好再图其他。
一行人冒着严寒向西而行,五日后赶到了秦州。
此时已届二月中旬,秦州附近却是寒风呼号,遭遇了今春第一场大雪。
慕容离亭等人只能停止赶路,去秦州城外的驿站投宿。
燕国这些年很多地方日子都不好过,秦州不比河中府,这个季节不仅是百姓,就连官仓中的余粮也所剩不多。
这座驿站虽是官驿,为来往的官员提供的饭食却有些粗糙,数量上也多有不足。
慕容离亭自是不会计较这些,但在食物散发的氤氲雾气遮掩下,他的眼角还是湿润了。唇边喝了一口一个
官驿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大燕的百姓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见他如此伤怀,阿宾轻声劝道:“世子爷,您还是赶紧趁热把饭吃了吧,待会儿凉了就更难以下咽了。”
慕容离亭长出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粗瓷碗,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小米粥他平日里也是喜欢喝的,可那必须得是当年打下的新米。
似这般不知你在库房里堆了多久的陈米,他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碰。
阿宾还待说什么,一名随从急匆匆走进来:“世子爷,康莺姑娘……”
话音未落,一名身披斗篷头戴风帽,一张脸被黑狐毛遮挡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人走了进来。
“世子爷……”她把头上的风帽一掀,露出了一张格外清秀的脸庞,正是康莺。
慕容离亭吃了一惊:“你怎的会在这里?”
几个月前康莺随楚王府一家出了故桃关,之后慕容离亭从未有过让她回中原的打算。
今日她突然出现在秦州,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出事了!
具体会是什么事,慕容离亭简直不敢想下去。
莫非是父王……
阿宾和那随从见世子爷神色大变,哪里还敢多话。
慕容离亭摆摆手:“你们都退下。”
“是。”阿宾和那随从应了一声后才能便退了出去。
慕容离亭定了定心神:“康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康莺有些懊恼。
明知此时正值多事之秋,随便一个不寻常的举止都会让人心生疑惑,她方才真不该这么激动的。
她忙道:“世子爷,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是王爷听说了圣上向燕国递降表一事,特意吩咐我回来寻你的。”
听闻并没有什么大事,慕容离亭是神色略有些好转,语气却依旧急促:“那你怎的恰好会在这里?”
康莺道:“这真是凑巧了。我本来是想去京城寻世子爷的,结果遇上了这一场大雪,只能在这驿站投宿。
没想到才刚一走进驿站,就见到了您那几名随从。”
慕容离亭见康莺依旧站着说话,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过来坐下慢慢说。”
康莺虽是暗卫,但更是她的表妹,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她并没有推脱,直接走过去坐了下来,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慕容离亭道:“父王听闻圣上递了降表一事后,身体可还吃得消?”
康莺道:“王爷刚一听闻此事时,当时便将茶盏都给砸了,王妃多劝了几句,还被他骂了一顿。”
慕容离亭眼皮跳了跳。
父王把母妃给骂了?!
当初母妃被那左楚钰哄骗做出了那么多的糊涂事,父王虽是对她失望至极,却也没有骂过她。
可见圣上归降一事,真是把父王气得够呛。
慕容离亭又道:“所以父王就把你派来了?”
康莺道:“王爷担心您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所以才让我来劝一劝您的。”
慕容离亭噎住了。
要论起对大燕的看重,父王认了第二,整个大燕恐怕没人敢认第一。
二十多年来,他可以说是把燕国扛在自己肩上,甚至因此冷落了妻儿。
自己则不然,不管是做那劳什子的摄政王,还是带着几十万军队撤离,其实都不是出于本心。
楚王府历代嫡长子,他恐怕是最不看重大燕江山归属的人。
怎的他都还没有放弃,父王竟会有那样的想法?
康莺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有些焦急道:“世子爷,连圣上都已经放弃了大燕江山,您为何还要这般坚持,您到底是在图什么?”
有些话她几个月前在故桃关的时候就想问了。
世子爷把楚王府所有的人都送出燕国,自己一个人却往燕京去,怎么看都是存着要和大燕共存亡的意思。
大燕早已经不是宋国的对手,这一点所有人都早已经是心照不宣。
世子爷这么坚持,难道不是去送死么?
为了一个早已经腐朽不堪的王朝,葬送这般优秀鲜活的生命,根本不值得!
慕容离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是啊,他究竟是在图什么?
他又不想当皇帝,也不迷恋荣华富贵。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与心爱的姑娘共度此生。
可他也没想过要和那姑娘的丈夫决一死战。
毕竟他也是同自己共患难的好朋友。
※※※※
见司徒篌态度不错,司徒恽的心情好了很多。
篌哥儿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比从前懂事,也比老三孝顺。
他的目的是想询问苻溱微的事,但为了不让孙子反感,还是先关心了一下他这一年来的经历。
司徒篌也不打算隐瞒,把最近一年来他随着阮大将军四处征战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因为这一年苻溱微和他几乎没有分开过,其间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她几回。
司徒恽顺势接过话头:“篌哥儿,那苻姑娘和你是……”
司徒篌十分坦然地笑道:“她是孙儿的未婚妻。”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争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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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司徒篌态度不错,司徒恽的心情好了很多。
篌哥儿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比从前懂事,也比老三孝顺。
他的目的是想询问苻溱微的事,但为了不让孙子反感,还是先关心了一下他这一年来的经历。
司徒篌也不打算隐瞒,把最近一年来他随着阮大将军四处征战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因为这一年苻溱微和他几乎没有分开过,其间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她几回。
司徒恽顺势接过话头:“篌哥儿,那苻姑娘和你是……”
司徒篌十分坦然地笑道:“她是孙儿的未婚妻。”
司徒恽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个未婚妻!
这是不把司徒家的长辈当回事啊!
司徒篌同祖父接触虽然不多,但对他的脾性非常了解。
祖父和外祖父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外祖父打仗的时候各种计谋层出不穷,对自家人却从不用心机,说话做事都是直来直去。
祖父却早已经习惯了官场上的阴谋算计,对自家人也不忘耍些小心机,就算说些简单的事情也要绕弯子。
对付这样的人,最有用的招数就是像外祖父那样直来直去,根本不给对方弯弯绕的机会。
不等司徒恽顺过气来,司徒篌接着道:“我和苻姑娘的亲事是外祖父做主定下的。
只是这几个月战事吃紧,还没有来得及举行仪式。”
司徒恽面色不虞,抱怨道:“大将军是你外祖父,替你做主婚事也无妨。
但事情都定下了却不知会咱们府上一声,是否有些不妥?”
司徒篌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越发直接道:“祖父不替我感到高兴么,苻姑娘美貌聪明文武双全勇敢睿智,这样的女子寻遍天下也再难寻到第二个!
此生能得她倾心相许,孙儿知足了!”
一口气用那么多的词语形容苻溱微,司徒篌的心脏微微一颤,原来那傻女人在自己心里竟这么美好?!
司徒恽却听得老脸微红:“你这孩子……”
似他们这样出身的男子,怎么可以把情情爱爱的总挂在嘴边?
不仅如此,篌哥儿居然还在长辈面前这般肆意赞美一个女子,也太不矜持了!
司徒篌不以为意道:“难道祖父觉得苻姑娘同孙儿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司徒恽真是快吐血了,这直眉楞眼的傻小子,真的是成国公府的男丁,是他司徒恽的孙子?
司徒篌眨了眨眼睛:“祖父?”
司徒恽无奈之下只能点头:“祖父高兴,高兴得很!
全天下再也寻不到比她更适合你的姑娘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把这些话从嘴里挤出来的。
司徒篌嘿嘿笑道:“我外祖父也是这么说的。
你们二位都觉得苻溱微适合孙儿,我心里就踏实了。”
司徒恽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这孩子七绕八绕的,居然把他给绕死了!
司徒篌轻轻搀扶了他一下:“宋京距离此间上千里,祖父上了年纪赶那么远的路,定是累坏了。
您且在此处好生休息几日,届时我和苻姑娘亲自送您去燕京。”
司徒恽又是一阵心塞。
本来他是有心再和孙子联络一下感情,同他说一说家中事情的。
现下哪里还有那份心情……
他挥了挥手:“既是公务繁忙,就不用一直陪着祖父,我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司徒篌抱了抱拳:“孙儿多谢祖父体恤,想来苻姑娘一个人处理那么多的事务都忙晕了,孙儿这就去帮她。”
司徒恽继续用力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多余的话他真是说不出来了。
※※※※
三日后,司徒篌果然没有食言,同苻溱微一起护送司徒恽等人前往燕京。
河中府距离燕京不足三百里,加之此间地势相对平坦,因此队伍行进速度非常快。
司徒恽自从那一日和孙子谈话后,他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马车一路飞驰,他只抱着书本仔细研读,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司徒明依旧和司徒恽乘坐同一辆马车。
父子二人各自占据了车厢的一角。
见他频频掀开车帘子往外瞧,司徒恽放下手中的书卷:“老二,你这一路上都在看些什么呢?”
司徒明叹了口气:“儿子想起了当年离开燕京的事,所以忍不住就想瞧瞧。”
听他这么说,司徒恽的手一松,书卷直接滑落到地上。
他们一家人离开燕京时,老大十五岁,老二尚不满十二,老三十岁,老四八岁,年纪最小的阿照才刚满周岁。
虽然那时他们是按照计划离开的燕京,并不像那些逃难的难民一般仓皇。
但一家人都是自小便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吃过半分苦头的。
突然背负着叛臣的名头出逃,又担心后面会有追兵,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因此从燕京到宋京的一路上,大人都紧张得几近崩溃,更何况是小兄弟四人,着实是吓坏了。
即便是几十年后的今日再次想起那一段经历,司徒恽的心情依旧难以平静。
如果没有那一场出逃,如今的他以及成国公府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尊荣富贵或许还在,也或许能少吃许多苦,却只能沦为乞降的一方,哪儿有如今这样的风光!
“老二。”他抬眼看着司徒明,轻唤了一声。
“父亲。”司徒明凑到司徒恽身侧:“您怎么了?”
司徒恽淡淡一笑:“无碍,为父就是听你提起往事,心里生出些感慨。”
司徒明道:“那时儿子虽还不满十二岁,但事情还是懂得一些了。”
他突然把薄唇凑到司徒恽耳边,压低声音道:“父亲,儿子至今想不明白,当时您为何会选择背离大燕?”
司徒恽呵呵笑道:“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司徒明一噎。
这个问题对别人而言是不是重要他不清楚,但他觉得对自己而言很重要。
如果不离开大燕,以成国公府的在燕国的地位,他就算不打算念书想要经商,也不需要吃那么多的苦。
不需要听到那么多的讥讽,也不需要迎娶杨氏那样的破落户人家的女儿为妻,更不会遇到阮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