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悔应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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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儿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果真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么?!
在能够从宫里顺利脱困这一点上,爹娘竟不约而同地选择相信自己。
她不想分辩,依旧挽起司徒三爷的胳膊,父女二人随着英子进了二门,朝琴瑟居走去。
得知昌隆帝中毒一事,阮棉棉的反应和司徒三爷完全不同。
她呵呵笑道:“这就是男人三妻四妾的下场!”
如果昌隆帝不要那么好色,不要碰那两个年纪和他孙子差不多大的燕国贵女,他又怎么会中毒?
燕国那位卓太后究竟有多大本事她不清楚,只是听女儿和女婿提过几次,似乎也不是那种能够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可单就算计男人这一点,阮棉棉真是服了。
燕国的宗室以及那些重臣全都是男子,怎么可能是他她的对手?
阮棉棉把凤凰儿拉到身边坐下:“箜儿,圣上知晓自己中了毒,是什么反应?”
凤凰儿道:“他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中了毒,为了活命才答应让阿福去南边的。”
阮棉棉冷笑道:“难怪要把你拘进宫里去,就是想用你来要挟阿福,甚至是你外祖父。”
司徒三爷附和道:“亏得阿福这么尊重他,简直是卑鄙无耻至极!”
※※※※
昌隆帝摆摆手,示意凤凰儿可以走了。
她笑着行了个礼,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了御书房。
凤凰儿的身影刚一消失,立在一旁当了半日风景了吴公公忙伸手扶了昌隆帝一把,替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
昌隆帝见他眼眶发红,情知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不免又是一阵心酸。
“大吴,朕好着呢,你又何必如此。”
吴公公哽咽道:“圣上,其实德妃……”
昌隆帝冷笑道:“你的意思朕明白,德妃乃是假孕,继续做朕的解药也是可以的。”
吴公公道:“那时晴姑娘本事的确很大,但她的解药效果似乎不及德妃,您不如……”
昌隆帝看着伺候了自己几十年的人,有些话真是不忍心和他说。
大吴是宋军攻下燕国东都之后才到自己身边伺候的,那时他是一名燕国行宫里的太监。
虽然这些年大吴一直近身伺候他,见惯了他宠幸宫里的妃嫔。
但八九岁的时候便已经净了身的男子,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换作平日里的昌隆帝,绝不会有闲心和一名太监讨论这样的事情。
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十分耐心道:“大吴啊,德妃用这么卑鄙的办法对付朕,朕如何还能与她做那种事?”
说得直白一点,面对毒如蛇蝎的女人,有几个男人还能成得了事?
吴公公总算是听懂了,他有些无奈道:“那您会如何处置德妃和姝昭仪?”
昌隆帝冷声道:“她们已经不是什么德妃和昭仪了,敢对朕下毒手的人,朕绝对会让她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吴公公伺候他几十年,各种各样的狠辣手段都见过无数,倒也没有被吓到。
“那……奴才这就让人把她们二人送去冷宫?”
“不急。”昌隆帝嘴角微微勾了勾:“等一切都布置好,朕准备向燕国宣战的时候再说。”
“是。”吴公公躬身应道。
“你待会儿就让人在御书房里收拾出一套桌椅,就和重熙用的那一套差不多的就行。”
吴公公知道这是给长孙妃读书写字用的,哪里敢怠慢,连忙应是。
不过他心里也不是一点疑惑都没有。
见昌隆帝的心情像是比方才好了些,吴公公大着胆子道:“圣上,长孙妃毕竟是女子,您怎的会想让她到这里读书?”
昌隆帝道:“大吴对朕说话也开始绕弯子了。
你不是担心女子到御书房念书会不合规矩,而是担心司徒箜太聪明了,是么?”
吴公公忙跪下:“老奴斗胆,求圣上恕罪。”
昌隆帝淡淡道:“起来吧,朕不怪你。”
吴公公却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继续道:“奴才伺候圣上近三十年,也算是阅人无数。
可司徒六姑娘的聪明,在奴才见过的人中也是数一数二。
即便是皇长孙,似乎都也有些及不上她。
但那只是一些读书下棋的小聪明,及不上也就罢了。
可圣上要是真把司徒六姑娘安排到御书房念书,又让韩相亲自教导,奴才担心……”
昌隆帝突然笑了起来:“大吴说话太过小心了,朕不仅要让韩承甫做她的老师,朕自己也打算把这几十年的经验都教给她。”
“圣上万万不可啊,司徒六姑娘将来是要做皇后的,聪明厉害点事好事,可一旦通了政事,又有了您的经验,万一……”
他虽然没有读过史书,但历史上那些把持朝政的皇后、太后的事迹真是听过不少。
远的不说,如今燕国的卓太后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
还有曾经的元后娘娘……
长孙殿下本就对司徒六姑娘这般上心,届时肯定舍不得与她相争。
万一她真有那样的野心,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昌隆帝笑道:“大吴考虑得很是周全。
不过,你觉得司徒六姑娘真像是那种野心勃勃的女子么?”
吴公公喃喃道:“野心这种东西,谁又能看得出来?”
昌隆帝叹道:“是啊,没有暴露之前,谁会知道谁有没有野心。
不过朕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丫头不像是贪恋权势的人。
且先观察一阵吧,希望朕不要看走眼。”
吴公公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圣上,奴才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就算您相信司徒六姑娘,可她将来要做的是大宋的皇后,要管的只是这后宫里的事儿。
至于前朝,就算长孙殿下不计较,那些个重臣也不会乐意她插手吧?”
昌隆帝道:“朕方才不是答允她了么,绝不给重熙身边塞人。
朕都塞不进去人了,你觉得世上还有谁能塞得进去?
将来的后宫里只有她一个女主子,你觉得那点子事情真够她管的?
再说,朕教她这些东西的用意,也不是让她真的插手朝政。
第一百零九章 相思意(上)
对于喜静不喜动的凤凰儿来说,即便被拘在御书房中读书,也并没有觉得日子有多难捱。
趁昌隆帝等人上早朝的时间,她把御书房的藏书大体浏览了一遍,从中挑选了十几本感兴趣的。
未时一到,午歇之后的韩禹坐到凤凰儿对面,两人正式开始第一日的教学。
韩禹和司徒曜一样,读书的天赋极佳,年少时便已才名远播。
但他十六岁时便步入官场,又要支撑英国公府的门户,花在琴棋书画方面的时间自然远不如后者。
加之司徒曜又是重活一世的人,书画方面早已自成一派,整个大宋朝堂中几乎无人能及。
经他亲自教导了三年的凤凰儿,已经不需要再请别的老师指点。
因此韩禹虽然应承了昌隆帝教凤凰儿读书,他的教学内容却和读书没有丝毫关系。
学习处理奏折,是昌隆帝的要求,也是他打算教给凤凰儿的第一课。
不过,当韩禹把精心挑选出来的奏折放在凤凰儿面前时,她却感到有些头痛。
毕竟,她早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依靠听人念律法都能打发时光的小姑娘了。
做了将近四年的健全人,她一直习惯依照自己的喜好来生活。
衣食住行自不必提,至于读什么书、写什么字体、以什么风景入画、弹奏什么乐曲,更是不喜别人过多干预。
对于将来的生活,她同样早有自己的规划。
但这个规划中,从来都不包括批阅奏折这一项。
她愿意做阿福的妻子,愿意和他同甘共苦,但不代表她愿意替阿福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
而且,她可不认为圣上对自己已经丝毫不设防,有些事情绝不能大意。
凤凰儿偏过头看了不远处正在和父亲说话的昌隆帝,小声道:“先生,我想和您打个商量,今后我能不看这些东西么?”
韩禹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我听雁声说过不止一次,司徒六姑娘对政事颇有见地,为何对学习批阅奏折这件事竟是如此这般抵触?”
凤凰儿道:“我这人最怕看枯燥乏味的文字,而这些……”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了指那一堆奏折:“恰好就是最最枯燥乏味的,我真是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
韩禹何等敏锐,如何看不出她的用意。
他带着温煦的笑容,伸手拿起一本奏折打开,用温和干净的嗓音把奏折的内容讲述了一遍。
内容毫无缺损,听起来却比那干巴巴的文字生动一百倍。
“如何?”韩禹合起手中的奏折,抬眼笑道。
还能这样?!
凤凰儿听得目瞪口呆。
她抿了抿嘴唇道:“的确很精彩,可世上除了您,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韩相不过是圣上临时安排给她的老师,怎可能永远这么念下去。
韩禹道:“我不过是想告诉六姑娘,世间本无枯燥与乐趣之分。
只要你愿意,在什么地方都能找到乐趣。”
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
凤凰儿甚至以为,韩相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同这句话有直接的关系。
她依旧轻声道:“先生,小女受教了。只是……我能过几日再学这些东西么?”
韩禹也是过来人,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他温声道:“是因为长孙殿下?”
凤凰儿点点头:“是,殿下好几日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了,我有些静不下心。”
韩禹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小姑娘。
听雁声说,她和皇长孙的感情是很好的。
十几岁的小姑娘,恨不能日日与情郎厮守在一起,如何能忍受这样的别离。
而且明知情郎此一去说不定还会遇到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相比较大部分的姑娘,她能安稳地坐在这里,甚至还能冷静地与圣上周旋,实属不易。
而且,退一万步说,如果皇长孙真的回不来了,她又有什么必要继续学这些无趣的东西?
韩禹叹道:“既如此,姑娘自己小心些,别让圣上瞧出端倪。”
凤凰儿轻声道谢。
她当然会小心,但也一定会让圣上瞧出端倪。
书房另一边,昌隆帝和司徒三爷正立在书案后欣赏一幅字画。
而这幅字画正是出自司徒三爷之手。
昌隆帝毫不吝惜地夸赞道:“朕瞧善夫的字像是又精进了。”
这话不是他在乱说。
大约是经历过重生的缘故,这一世司徒曜的字画中更多了几分上一世不存在的通透和大气。
即便是昌隆帝这样的半吊子水平都能轻易捕捉到这样的变化。
司徒三爷正竖着耳朵听韩禹在同女儿说些什么,浑然没有意识到昌隆帝在和他说话。
等他反应过来,昌隆帝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善夫没听见朕方才的话?”
司徒三爷赶紧回道:“微臣愚钝。”
昌隆帝轻哼道:“朕说你的字又精进了!”
司徒三爷俊脸微红:“圣上谬赞。”
昌隆帝挑了一只粗细合适的湖笔,饱蘸墨汁之后,在一旁早已经铺好的宣纸上把字画上的几个字临摹了一遍。
司徒三爷站在他背后,看得整颗心都扭曲了。
如果前方这人不是圣上,他肯定会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湖笔,并且建议他从最基础的笔画练起。
练字和许多事情一样,打基础的时候最忌讳心花。
今儿喜欢颜体,明儿喜欢柳体,后儿又喜欢别的什么体。
东偷一笔,西学一画,连熟练都达不到,更遑论融会贯通。
圣上就是如此,每次见到漂亮的字体就喜欢临摹,却又不愿意多加练习。
自从三年前他看上了自己的字,君臣二人就没少在一起“切磋”。
可他写字早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即便是同一日写出来的字也完全不同。
圣上根本体会不了字中的灵魂,一味只会临摹字形,如何能得其精髓?
昌隆帝其实也是知道自己的短处的。
否则他就直接照着字画临摹就好,又何必在原作者面前献丑。
好容易把书画上的几个字临完,昌隆帝苦恼地摇了摇头:“善夫,朕怎的觉得今日临的还不如前一次有模样。”
司徒曜忙道:“大约是圣上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腕力不佳的缘故。”
第一百一十章 相思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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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话昌隆帝也听过无数次。
腕力不佳在他听来是最可笑的借口。
他是马上得的江山,腕力还会比不上司徒曜这个白面书生?
他把湖笔扔进笔洗,将方才临字的宣纸一把抓起来揉作一团扔进了废纸篓中。
“朕身体虽有不适,但也不至于腕力不佳,今日字写得不好,主要还是心浮气躁的缘故。”
司徒曜暗暗撇嘴。
您把我的女婿推出去当替罪羊,现下又后悔了,怎么可能不心浮气躁?
昌隆帝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朝韩禹和凤凰儿那边望去。
见两人皆是一副很是认真的模样,他心里略微好受了一点。
“善夫,陪朕过去瞧瞧箜儿。”
“是。”司徒三爷躬身道。
君臣二人很快就来到了韩禹身后。
凤凰儿忙站起身:“皇祖父。”
昌隆帝摆摆手,十分温和地笑道:“朕替你挑选的老师如何?”
凤凰儿道:“韩相学识渊博,臣女获益匪浅。”
昌隆帝对韩禹道:“从前重熙便时常在朕面前夸赞承甫,朕的孙子孙媳皆能得你教诲,也是他们的福气。”
※※※※
凤凰儿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果真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么?!
在能够从宫里顺利脱困这一点上,爹娘竟不约而同地选择相信自己。
她不想分辩,依旧挽起司徒三爷的胳膊,父女二人随着英子进了二门,朝琴瑟居走去。
得知昌隆帝中毒一事,阮棉棉的反应和司徒三爷完全不同。
她呵呵笑道:“这就是男人三妻四妾的下场!”
如果昌隆帝不要那么好色,不要碰那两个年纪和他孙子差不多大的燕国贵女,他又怎么会中毒?
燕国那位卓太后究竟有多大本事她不清楚,只是听女儿和女婿提过几次,似乎也不是那种能够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可单就算计男人这一点,阮棉棉真是服了。
燕国的宗室以及那些重臣全都是男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阮棉棉把凤凰儿拉到身边坐下:“箜儿,圣上知晓自己中了毒,是什么反应?”
凤凰儿道:“他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中了毒,为了活命才答应让阿福去南边的。”
阮棉棉冷笑道:“难怪要把你拘进宫里去,就是想用你来要挟阿福,甚至是你外祖父。”
司徒三爷附和道:“亏得阿福这么尊重他,简直是卑鄙无耻至极!”
阮棉棉想了想,突然有些后怕:“箜儿,圣上中毒本该是极其隐秘的事,按说你是不应该知晓的。
圣上有没有因此对你起疑心,甚至是……”
“杀心”两个字她实在是不忍心用在女儿身上,简直是太可怕了!
凤凰儿笑了笑:“他还指着我给他解毒呢,有什么心思都得忍回去。”
阮棉棉和司徒三爷面面相觑,女儿明明还是那个娇柔可爱的小姑娘,怎的进了一趟宫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司徒三爷有些苦恼:“箜儿,为父脑子有些乱……”
女儿有多聪明多努力他心里有数。
可再聪明再努力,她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至少医术她就完全不懂。
那么,她所说的替圣上解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她认识了什么世外高人,医术竟可以碾压太医院所有太医?
阮棉棉急于听女儿讲述这两日的事,哪里容得丈夫打岔。
她拧了他一下才急急追问道:“别管你爹,快给我说说圣上的事,他是怎么被你劝服的?”
凤凰儿不想隐瞒父母,十分淡然道:“我骂了圣上。”
嘎?骂了圣上?!
司徒三爷和阮棉棉都快哭了。
自家宝贝女儿要不要这么威武霸气,连皇帝都敢骂!
司徒三爷眼睛里都快冒星星了。
女儿骂过圣上后不仅能够全身而退,还让圣上破例把她留在御书房读书。
这简直是……
凤凰儿不以为意道:“圣上的性格阿福对我说过很多次,所以我才敢出言骂他。
换一个皇帝,我自然不敢这么做,又不是活腻歪了。”
阮棉棉道:“那骂过之后,他是不是后悔了?”
凤凰儿冷声道:“如果阿福真落入别人的陷阱,有个什么不测,他后悔有什么用?”
司徒三爷忙把昌隆帝让凤凰儿去御书房念书的事情告诉了妻子。
阮棉棉眨巴着眼睛道:“箜儿,圣上是不是被你骂糊涂了?”
她虽然不是研究历史的,但好歹也看过不少小说电视电影。
从来只听说过皇帝培养儿子孙子,什么时候媳妇竟这么吃香了?
他该不会是觉得孙子回不来了,所以想要培养小凤凰做女皇吧?
阮棉棉是知晓凤凰儿前世的人,心下不免暗自嘀咕。
果真是天之娇女,重活一世就是为了印证凤翔九天的命数!
想到这里,她赶紧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呸呸呸!
她都在说些什么胡话!
阿福这个好女婿早已经被他们当作了一家人,他绝对不能出事!
凤凰儿道:“圣上精明得很,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遂把昌隆帝让她去御书房念书的用意告诉了父母。
当然,他答允不给阿福身边塞人的话也没有落下。
阮棉棉的心情瞬间好到爆。
这可是当今圣上亲口允诺的,大宋根本无人敢反对。
也就是说,这一世女儿的幸福又多了一重保障。
凤凰儿笑了笑,决定还是不把昌隆帝说的那些重孙和重孙女的话告诉父母了。
她敛住笑意道:“娘,我托你做的事儿进展如何了?”
阮棉棉道:“你放心,我昨日就已经把你的字条送到了迎岚的手中。
事情交给雁声世子去办,一定不会出任何纰漏。”
凤凰儿自然信得过韩雁声,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这几年咱们名下的店铺生意极好,就连桂州都有好几家分号。
让那边的掌柜留意宋军的动向,以便咱们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这些话是她说来宽慰父母的。
真正能替她打探南疆那边消息的,只有夏侯伊手下那一千人。
好钢用在刀刃上,她本是不想轻易动他们的。
阿福此行充满着不可预知的危险,单靠这几年他培养的那些人是远远不够的。
至于圣上的那一千人……
凤凰儿按了按眉心,这一千人还真有点麻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伤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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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常年和契丹人交战,对北方游牧民族的习性再熟悉不过。
赵重熙和袁谟越听越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他抚着下巴道:“我听你说这罗部的情况,莫非他们的先祖曾是北方游牧民族?”
阿依诺道:“是,听我们寨子里的老人说,罗部的人是一百多年前才来到南疆的。
他们的第一任部落首领好像是什么……什么王子……”
说到这里阿依诺揪了揪小辫子:“具体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如果小阿哥想知道的话,我这就去问。”
※※※※
赵重熙等人都对二王子起了疑心。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证明二王子并没有对他们撒谎。
两日后,就有南疆的军队陆陆续续抵达石城。
前后加起来大约是一万人。
数量虽然不足两万,但与他们一同前来的,竟有一大批粮食和药品。
初步打消疑虑后,几人又把二王子请到大帐,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他们本以为,经此一事,二王子心里一定会有些疙瘩。
但再次踏进大帐的二王子,态度却和从前一般无二,着实让赵重熙等人有些讶异。
只是对方不提前几日的事,他们自然也不好主动提及。
很快他们便定下了攻打王城的计划。
如果是几日前,有人对赵重熙他们说,不足两万的人马去攻打一个国家的都城,他们一定会觉得那人疯了。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他们虽然不清楚此时南疆王城有多少驻军,但绝不会比他们少。
而且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解救困于王城中的南疆王后,而非夺取王权,攻城其实是最糟糕的办法。
可听二王子介绍了王城的情况后,赵重熙等人皆是无话可说。
原来,南疆的王城和他们心目中的一国都城完全是两个概念。
南疆和中原的交流不多,因此中原文化对这里的影响有是有,但来得太过缓慢。
但再是缓慢,其对南疆人的思想和生活也带来了一些改变。
譬如说,从未修建过城墙的王城。
“果真没有城墙?”袁谟的疑心虽然散去不少,但他实在是想不出连个城墙都没有的王城会是个什么样子。
二王子道:“从前的确没有,以王城独特的地理位置,修不修其实也差不多。
但前年我父王不知听了谁的建议,这才开始在王城周围修建城墙。”
袁谟翻了个白眼儿:“那你方才还说没有?”
在他看来修建城墙虽然也算个大工程,但南疆王城占地并不像宋燕京城那么大。
只要工匠的数量够多,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时间怎么也该修好了。
不料二王子却道:“南疆没有请外来工匠的先例,而且城墙事关王城的安全,所以修建城墙的全是南疆自己的工匠。”
听了这话,赵重熙等人一起笑了起来。
真不是他们喜欢取笑别人,而是对没有经验的南疆工匠们的效率实在不敢恭维。
赵重熙道:“照二王子的意思,那城墙至今依旧没有竣工?”
二王子道:“是,所以我才敢情殿下帮忙。”
城墙形同虚设,一万多人来一次突袭,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赵重熙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又详细询问了王城的各种情况后,终于定下了作战计划。
第二日,将军们根据作战计划,各自领兵出发。
鉴于南疆独特的地貌,五千宋军也分成了四个组,从不同的方向去往王城。
赵重熙和袁谟是第四组,最后一个出发。
他们这一组一共两千人,并不担任主攻,而是负责接应。
两日后,他们准时来到了距离王城不足五十里的一座村寨。
寨主得知他们乃是二王子的贵客,十分热情地把他们迎进了自己家中。
大部分的南疆人除了皮肤颜色略深之外,相貌特征与中原人并无二般。
只是他们中很少有人会说中原话,与外来人很难沟通交流。
这座小村寨算是个例外,因为寨主的儿子在二王子身边做亲卫,所以他们一家人都能勉强听得懂中原话。
尤其是那寨主的女儿阿依诺,她甚至能毫无障碍地与中原人交流。
不仅如此,她的肤色也不若当地人那般略黑,而是如牛奶般白皙细腻。
所谓一白遮九丑,更何况她五官生得极是端正,尤其一双桃花眼水汪汪非常漂亮。
所以在附近几十个村寨中,她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南疆地处偏僻,阿依诺能接触到的都是差不多同样性情的男子。
今日乍一见赵重熙这般容貌俊美举止文雅的中原男子,顿时有些移不开眼。
短短一个时辰,她就往赵重熙和袁谟的房间里跑了七八趟。
水果、烤肉、茶水……
但凡她能寻到的吃食,一股脑儿往他们这里送。
南疆人本就不似中原人那样含蓄,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因此包括寨主夫妻在内,没有人觉得阿依诺的行为举止有何不妥之处。
赵重熙却有些吃不消了。
见一旁的袁谟把阿依诺送来的水果和烤肉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他轻哼道:“假牛鼻子,我看你倒是挺享受的嘛。不怕我回去告诉小表姑,你在外面惹桃花?”
袁谟笑嘻嘻道:“非也非也,本真人就是一看戏的!长孙殿下主演的桃花大戏,还附赠水果烤肉,不看白不看呐!”
赵重熙被气笑了,这死牛鼻子!
当阿依诺第九次出现在赵重熙面前时,他的一张俊脸已经布满了寒霜。
阿依诺活到十五岁,从未遇到过给她冷脸的男子。
此时见到冷着一张脸的赵重熙,越发稀罕得不行。
她拢了拢漂亮的裙摆,直接坐到了赵重熙身边。
“小阿哥,我都和你说了半天话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赵重熙睨了她一眼,只觉得她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花喜鹊。
烦人!
见他还是不搭理自己,阿依诺转而看向一旁的袁谟:“这位大哥,你是小阿哥的朋友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真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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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重熙等都对二王子起了疑心。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证明二王子并没有对他们撒谎。
两日后,就有南疆的军队陆陆续续抵达石城。
前后加起来大约是一万人。
数量虽然不足两万,但与他们一同前来的,竟有一大批粮食。
初步打消疑虑后,几人又把二王子请到大帐,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
相较于时常侵扰中原的北方游牧民族,南疆在人们心目中是个颇为神秘的地方。
即便赵重熙等人提前做了功课,对这里的了解依旧非常有限。
幸好有二王子做向导,各种物资准备得也非常充分,他们才得以顺利进入了南疆。
然而,一行人很快就意识到,他们所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此时正值四月初,中原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南疆却已经非常炎热。
其实中原的夏季同样很热,而且宋军将士们常年甲胄在身,不分寒暑都要坚持训练,耐力非常人可比。
但南疆的炎热依旧让他们难以忍受。
尤其是这里的阳光,比中原要毒辣许多。
在没有树荫遮掩的地方,午间的阳光只需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把人的皮肤晒伤。
将士们的甲胄也被晒得滚烫,根本无法继续穿戴,只能脱下来让马驮着。
如此这般倒是能稍微凉快一点,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南疆蛇鼠虫蚁特别多,尤其是各种毒蛇和毒虫,简直是随处可见。
没有了防身的甲胄,将士们受伤甚至中毒的几率大大增加。
除却阳光和蛇虫,南疆这个地方的天气还十分诡异。
一日之间居然能有数次变化,前一瞬还是晴空万里骄阳似火,后一刻瓢泼大雨就能把人浇个透心凉,不等你寻到避雨的地方,太阳又出来了。
山脚下热得人想死的心都有,但只要爬到半山腰,凉风习习让人感觉回到了春天。
继续往上爬,山顶上却是冷风嗖嗖,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将士们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但经过几番折腾之后,也有近一半的人染上了风寒。
随赵重熙等人来到南疆的这五千人,是为了适应山地作战接受过特殊训练的。
然而,真的见到南疆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后,他们才知道之前的训练几乎等同于儿戏。
山高林密,一个不小心便会迷路。
山间多峡谷,悬崖峭壁随处可见,脚底一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撇开这些外部因素不提,南疆人的悍勇也给宋军将士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与北方的契丹人交过手,一开始并没有看得上南疆的军队。
总觉得南疆人向来都喜欢关着门过日子,从来不出兵侵袭周边的国家,想来军队的战力一定非常糟糕。
没想到第一次与南疆士兵交手,便让他们吃了大亏。
南疆的地理条件决定了这里并不适合交战双方摆开阵势作战。
因此他们多半会利用自己对地理条件的熟悉,采用突袭的办法对付来犯的军队。
短短数日,负责押运粮草的荀朗和袁谟,已经和敌人遭遇了几十次。
损失虽然算不上惨重,却足够让人沮丧。
然而,等他们克服重重困难来到二王子封地之一的石城,立时就有些傻眼。
说好的富庶之地,怎的会是这个样子?!
本想着来到石城可以好生休整一番的宋军将士,心情越发沮丧。
原来这石城,真的就是一座石头城。
不仅周围的山上都是石头,所有的民居也都是用石头砌成的。
说是一座城池,其实人口不足千人,石头屋子不过几百间。
加之附近全是石头耕种十分不易,百姓们辛苦一年连口粮都难以凑齐。
就连所谓的富户都无法保证每日都有饱饭吃。
宋军虽然只是五千兵马,说起来也不算太多,来到这石城却连吃住的问题都无法解决。
饶是赵重熙几人脾气都不算暴躁,也忍不住想要发火。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选择在城外搭帐篷,改善伙食的想法也只能彻底放弃。
涂浚自小是在阮家军中长大的,住帐篷吃大锅饭都非常习惯。
但在他看来,士兵们白日行军作战已经如此辛苦,回到驻地就应该吃好睡好。
否则把他们的身体拖垮了,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阮家军之所以能打那么多的胜仗,这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一生气,就把二王子直接拖到了赵重熙跟前。
二王子自知理亏,忙对几人道:“诸位,这里条件的确是有些简陋……”
涂浚打断他的话:“我们不是不能吃苦,是接受不了你满嘴的谎话。
你不是说自己的封地在南疆算是富庶的,可结果呢?这便是你所谓的富庶?
还有,你手下不是有两万人马,怎的到了这石城,连半个兵都没有?”
端坐在主位上的赵重熙以及坐在他下首的袁谟和荀朗,三个人都没有出声打断涂浚的问话。
六只眼睛一起看向立在一旁的二王子。
二王子忙解释道:“诸位,在下真的没有欺瞒,我的封地在整个南疆的确是比较富庶的。
只是这石城的情况比较特殊,其他地方绝不是这个样子。”
涂浚嗤笑道:“你这是欺负我们看不懂舆图么?”
从桂州来你的封地,可以走得通的路一共有四条。
其中从宜州到秀城这一条应该是最佳的路线,你为何要舍弃那些好走的路,偏要带着我们走石城?”
二王子忙道:“涂将军有所不知,秀城一线看似平坦,距离却是石城的两倍。
而且正因为那里富庶,距离王城也近,王叔和大王兄也是虎视眈眈。
其他两条也是一样的原因,我思忖许久,衡量得失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石城虽然条件差,但没有人骚扰,距离桂州又近,方便长孙殿下行事。
至于那两万军队,我已经部署妥当,他们会尽快前来与我等汇合。”
赵重熙也是又累又饿,摆摆手道:“既如此,二王子也下去歇着吧,用过晚饭之后咱们再议。”
“谢殿下体恤。”二王子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了大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真相(上)
相较于时常侵扰中原的北方游牧民族,南疆在人们心目中是个颇为神秘的地方。
即便赵重熙等人提前做了功课,对这里的了解依旧非常有限。
幸好有二王子做向导,各种物资准备得也非常充分,他们才得以顺利进入了南疆。
然而,一行人很快就意识到,他们所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此时正值四月初,中原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南疆却已经非常炎热。
其实中原的夏季同样很热,而且宋军将士们常年甲胄在身,不分寒暑都要坚持训练,耐力非常人可比。
但南疆的炎热依旧让他们难以忍受。
尤其是这里的阳光,比中原要毒辣许多。
在没有树荫遮掩的地方,午间的阳光只需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把人的皮肤晒伤。
将士们的甲胄也被晒得滚烫,根本无法继续穿戴,只能脱下来让马驮着。
如此这般倒是能稍微凉快一点,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南疆蛇鼠虫蚁特别多,尤其是各种毒蛇和毒虫,简直是随处可见。
没有了防身的甲胄,将士们受伤甚至中毒的几率大大增加。
除却阳光和蛇虫,南疆这个地方的天气还十分诡异。
一日之间居然能有数次变化,前一瞬还是晴空万里骄阳似火,后一刻瓢泼大雨就能把人浇个透心凉,不等你寻到避雨的地方,太阳又出来了。
山脚下热得人想死的心都有,但只要爬到半山腰,凉风习习让人感觉回到了春天。
继续往上爬,山顶上却是冷风嗖嗖,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将士们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但经过几番折腾之后,也有近一半的人染上了风寒。
随赵重熙等人来到南疆的这五千人,是为了适应山地作战接受过特殊训练的。
然而,真的见到南疆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后,他们才知道之前的训练几乎等同于儿戏。
山高林密,一个不小心便会迷路。
山间多峡谷,悬崖峭壁随处可见,脚底一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撇开这些外部因素不提,南疆人的悍勇也给宋军将士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与北方的契丹人交过手,一开始并没有看得上南疆的军队。
总觉得南疆人向来都喜欢关着门过日子,从来不出兵侵袭周边的国家,想来军队的战力一定非常糟糕。
没想到第一次与南疆士兵交手,便让他们吃了大亏。
南疆的地理条件决定了这里并不适合交战双方摆开阵势作战。
因此他们多半会利用自己对地理条件的熟悉,采用突袭的办法对付来犯的军队。
短短数日,负责押运粮草的荀朗和袁谟,已经和敌人遭遇了几十次。
损失虽然算不上惨重,却足够让人沮丧。
然而,等他们克服重重困难来到二王子封地之一的石城,立时就有些傻眼。
说好的富庶之地,怎的会是这个样子?!
本想着来到石城可以好生休整一番的宋军将士,心情越发沮丧。
原来这石城,真的就是一座石头城。
不仅周围的山上都是石头,所有的民居也都是用石头砌成的。
说是一座城池,其实人口不足千人,石头屋子不过几百间。
加之附近全是石头耕种十分不易,百姓们辛苦一年连口粮都难以凑齐。
就连所谓的富户都无法保证每日都有饱饭吃。
宋军虽然只是五千兵马,说起来也不算太多,来到这石城却连吃住的问题都无法解决。
饶是赵重熙几人脾气都不算暴躁,也忍不住想要发火。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选择在城外搭帐篷,改善伙食的想法也只能彻底放弃。
涂浚自小是在阮家军中长大的,住帐篷吃大锅饭都非常习惯。
但在他看来,士兵们白日行军作战已经如此辛苦,回到驻地就应该吃好睡好。
否则把他们的身体拖垮了,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阮家军之所以能打那么多的胜仗,这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一生气,就把二王子直接拖到了赵重熙跟前。
二王子自知理亏,忙对几人道:“诸位,这里条件的确是有些简陋……”
涂浚打断他的话:“我们不是不能吃苦,是接受不了你满嘴的谎话。
你不是说自己的封地在南疆算是富庶的,可结果呢?这便是你所谓的富庶?
还有,你手下不是有两万人马,怎的到了这石城,连半个兵都没有?”
端坐在主位上的赵重熙以及坐在他下首的袁谟和荀朗,三个人都没有出声打断涂浚的问话。
六只眼睛一起看向立在一旁的二王子。
二王子忙解释道:“诸位,在下真的没有欺瞒,我的封地在整个南疆的确是比较富庶的。
只是这石城的情况比较特殊,其他地方绝不是这个样子。”
涂浚嗤笑道:“你这是欺负我们看不懂舆图么?”
从桂州来你的封地,可以走得通的路一共有四条。
其中从宜州到秀城这一条应该是最佳的路线,你为何要舍弃那些好走的路,偏要带着我们走石城?”
二王子忙道:“涂将军有所不知,秀城一线看似平坦,距离却是石城的两倍。
而且正因为那里富庶,距离王城也近,王叔和大王兄也是虎视眈眈。
其他两条也是一样的原因,我思忖许久,衡量得失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石城虽然条件差,但没有人骚扰,距离桂州又近,方便长孙殿下行事。
至于那两万军队,我已经部署妥当,他们会尽快前来与我等汇合。”
赵重熙也是又累又饿,摆摆手道:“既如此,二王子也下去歇着吧,用过晚饭之后咱们再议。”
“谢殿下体恤。”二王子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了大帐。
“姐夫……”涂浚轻呼了一声。
赵重熙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袁谟也道:“这厮的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其实处处皆是漏洞。
最明显的就是那两万人马。
咱们今日已经领教过南疆人的作战方法,分明是贵在精不在多。
两万人凑在一起,哪里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荀朗也道:“还有,石城这个破地方,我估计连一千人的粮食都供给不上。
两万人再加上咱们,是吃土还是吃石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明真相(下)
赵重熙刚一笑出声就后悔了。
这个名叫阿依诺的小姑娘是个不会看眼色的。
他方才一张冷脸都没能让她打退堂鼓,露出笑脸麻烦肯定更大。
果然,阿依诺的眼神愈发热切:“小阿哥,你就应该多笑笑。”
两世为人,赵重熙深知遇到这种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当对方不存在。
反正对方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完全没有必要给面子。
有些人就像是牛皮糖,哪怕粘上一星半点,这辈子都别想甩得掉。
他敛住笑容,合上双目如老僧入定一般靠在椅背上,依旧是一言不发。
阿依诺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了。
她瘪瘪嘴看着袁谟:“大哥,这位小阿哥的脾气好生古怪。”
其实袁谟也不想和阿依诺周旋。
但他很清楚,这姑娘是眼下唯一一个能与他们毫无障碍进行沟通的人。
一旦真的得罪她,遇到事情的时候说不定使唤不动了。
重熙身份尊贵,任性一点也正常,自己则必须替他把人稳住。
迅速权衡利弊后,袁谟笑道:“你别看他生得好看,其实脾气最臭了。在家的时候就这个样子,谁都不爱搭理。”
阿依诺道:“大哥,我看你们俩年纪也不算小了,应该娶亲了吧?”
袁谟偷眼朝身侧看去,果然见赵重熙的眼珠子动了动。
他暗暗好笑,人家姑娘说的是他们俩,其实想问的只有重熙一个。
重熙也是个妙人,这是在警告自己不准乱说话。
他换了个坐姿,杵着下巴道:“自然是娶了啊。除了正妻,他身边还有七八个小妾,儿女都十几个了。”
“啊?”阿依诺的小脸彻底垮了。
南疆人是不兴纳妾的,即便是南疆王身边,有名分的女人也只有王后一个。
当然,不兴纳妾不代表南疆的男子全都对妻子忠贞不二。
比如说南疆王叔和大王子,他们都不是王后所出。
只是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绝大多数的南疆人都没有异母的兄弟姐妹。
因此,当阿依诺听说让自己有些心动的小阿哥是这么个情况,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小阿哥看起来差不多十八九岁,娶亲倒也不奇怪,可他怎么能……
她红着一张小脸,气鼓鼓道:“小阿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说罢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赵重熙睁开眼睛望着她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袁谟在一旁好笑道:“怎么样,哥哥这一手掐桃花的本事,够你学一辈子的!”
赵重熙见他没个正形,无奈道:“是,就数你最厉害,今后再有这样的破事,你一并替我打发了。”
袁谟道:“想得美,这又不是……”
话音未落,只见阿依诺提着裙摆又冲了进来。
“小阿哥”
喊话的内容以及声音也和方才一模一样。
赵重熙和袁谟面面相觑。
说好的再也不要喜欢,怎的这么快就打脸了?!
阿依诺显然并不觉得这是在打脸,依旧笑嘻嘻道:“小阿哥,去王城的人回来传话了。”
赵重熙也不和她计较称呼了,站起身道:“人呢?”
阿依诺抿抿嘴,小阿哥说话的声音和她想象的一样动听。
她心里暗暗可惜了一阵。
小阿哥实在太不成样子了。还这般年轻就有七八个小妾,十几个孩子。
再过一二十年,他岂不是要有百八十个小妾,几百名儿女?
难怪阿娘总是告诫她,中原富贵人家的公子花心风流,离得越远越好。
可小阿哥……
很快,两名青年男子就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身着宋军甲胄,另一名身着南疆服饰。
那宋军士兵单膝跪地道:“回将军,咱们的人已经顺利攻入了王城。”
为了不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此行宋军将士们一律称呼赵重熙为“将军”。
他听闻事情进展如此顺利,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虽然那二王子反复强调南疆王城并非中原那样城墙坚固的城池,可这里毕竟是南疆的权利中心,会如此轻易就被攻陷么?
宋军士兵见他久久不语,不免有些紧张:“将军……”
赵重熙摆摆手:“你把具体战况与本将军说一说。”
“是。”那宋军士兵干脆地应了了一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他隶属于涂浚那一组,今日担任的是主攻,也是最先攻入南疆王宫的。
涂浚本就骁勇善战,今日更是箭无虚发。
没过多久,负责看守南疆王后寝宫的士兵就被他彻底解决了。
赵重熙见他虽然侃侃而谈,眉宇间却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长眉一挑:“南疆王后救出来了?”
那士兵又抱了抱拳:“回将军,寝宫里并没有王后,据荀将军那一组的人说,王后被王叔劫持,从王宫后门跑了。”
“可曾追击?”
“二王子和荀将军的人追上去了。”
“往哪个方向?”
“罗部。”
“罗部?”赵重熙反复咀嚼这三个字。
虽然他反复看过南疆舆图,但舆图上面标注的只是主要的城池,似这样的部落所在地,根本没有标注。
那士兵道:“属下只是听二王子手下的人说,罗部似乎位于王城以南。”
阿依诺见他们提起罗部,忍不住插了一嘴:“小阿哥,如今的罗部距离我们这里不算很远。
那里的首领是王叔的舅舅。”
赵重熙抬眼看着她:“你对那里很熟悉?”
阿依诺摇摇头:“只是听说过,算不上太熟悉。他们部落和咱们寨子是不一样的。”
“说具体些。”
“咱们的寨子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除非遇到天灾,寨子里的人实在是无法居住了才会搬迁。
可他们部落却是时常都在搬迁,除了他们自己人,谁也寻不到他们部落具体在什么地方。”
赵重熙拧着眉道:“既如此,你又如何得知他们现下就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阿依诺道:“小阿哥有所不知,他们部落以放牧为生,但南疆毕竟不同于北方,他们除了牛羊之外,更需要粮食蔬菜水果。
除了这些之外,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盐。
前几日他们部落首领还亲自来过我们寨子一趟,为的就是采购物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太伤人(中)
阿依诺骂人用的是南疆话,赵重熙和袁谟真是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此时见她这般激动恼怒,两人也不难猜出她究竟骂了些什么。
南疆国力和军力都远不如宋燕,但因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多年来从未真正遭受过外敌侵犯。
但明眼人都清楚,地势险要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是强敌们暂时还没有腾出手来打这块土地的主意。
阿依诺并不知晓赵重熙在大宋皇室中占据怎样的地位。
但她能确定,如果这位小阿哥真在南疆出了什么事,宋帝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不定这件事还会成为他对付南疆的借口,届时整个南疆便会陷入战乱。
所以在她看来,大王子此举看似阴险毒辣,其实愚蠢至极。
而这些奉命前来执行刺杀任务的人,明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还是傻乎乎地受人利用,真是可悲。
赵重熙和袁谟不约而同地小小吃了一惊。
阿依诺家所在的村寨,在南疆算是规模比较大的。
但比起中原人口稠密地区的那些村子,实在算不了什么。
身为寨主的女儿,阿依诺其实就相当于中原那些村子里村长家的姑娘。
可那些姑娘具备她这样的能力么?答案是否定的。
事实上,即便是自诩见识不凡的高门贵女,能有这般远见的也是凤毛麟角。
足见南疆这个地方并非所谓的蛮夷之地,同样是藏龙卧虎不容小觑。
两人正感慨,那名被阿依诺拳打脚踢的男子突然七窍流血,一头栽倒在地上剧烈挣扎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后,他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阿依诺”赵重熙袁谟又是异口同声惊呼。
“死了。”阿依诺无所谓地耸耸肩:“咱们还得赶去罗部,带着他怎么走?而且,你们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完了么?”
赵重熙和袁谟自然不是妇人之仁,而是觉得这可爱漂亮的小姑娘下手未免太过毒辣了。
好歹这人和她也是同族,下手的时候竟然一点也不会犹豫么?
至于这件事有完没完,那还用问?
这样的变故只能算是小插曲,简单处理干净后,一行人继续赶路。
天蒙蒙亮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罗部的驻地,并在四周迅速做好了埋伏。
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座或大或小的帐篷,沿途被人一路追杀的赵重熙轻轻吐了一口气。
除了重生那一日被石头砸,这一世他还从未这么累过,只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袁谟也是累得很,大约是姿势太过舒服的缘故,他趴在草丛中竟然打起了小呼噜。
反观阿依诺,除了脸色不如昨日好,一双眼睛依旧充满了光彩。
赵重熙正想把袁谟唤醒,耳边传来了一阵厮杀的声音。
他一打手势,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半个时辰后,南疆王叔一行人被顺利拿下,南疆从此以后再无罗部。
赵重熙望着那被鲜血染成紫黑色的草地,只觉得有些恶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杀戮。
但比起三年晋州那一回,这次完全不同。
那一次死的全都是卓太后精心培养的死士,而这一次更多的是无辜的人,其中甚至有不少女人和孩子。
阿依诺见他脸色非常不好,轻声道:“小阿哥,你是不是觉得二王子太过狠心了,毕竟罗部的人……”
赵重熙睨了她一眼。
二王子的确够狠心。
照他的意思,此行的目的是抓住南疆王叔,救出南疆王后。
要想达到这两个目的,杀戮自然在所难免。
但罗部那些普通人,他们做错了什么?
可二王子这么做似乎也没有错。
罗部的人是北方那些悍勇的游牧民族的后裔,劫掠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他们在北方的时候不停地袭扰中原百姓,想来这百多年在南疆,也绝不会安分守己。
毕竟以放牧为生,是很难保证温饱的。
吃不饱穿不暖,那便只能从别人手里抢夺。
二王子既然要做南疆的王,彻底解除这个隐患,自然无可厚非。
道理赵重熙全都明白,可他就是厌恶这样的杀戮。
而且……
他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南疆的天空比中原的更加纯澈,可帝王之心容不下这样的纯澈。
南疆王叔倒台后,想来那大王子也支撑不了多久,二王子很快就会继任南疆王。
依照他们之前的约定,南疆会向大宋纳贡称臣。
皇祖父从来不掩藏他的野心,就算燕国卓太后不主动挑衅,他也会向燕国宣战。
而自己身为皇祖父挑中的储君,必然会在这一场战争中担任重要角色。
今日这一场杀戮,不过是个序幕而已。
他再次看向身边的小姑娘:“阿依诺,你对附近比较熟悉,陪我四处走走吧。”
“嗯。”阿依诺把手里的弯刀收好,随赵重熙朝前方走去。
南疆的地貌格外丰富。
不仅有高山峡谷,也有一块块大小不等,当地人称之为“坝子”的平地。
除此之外,绵延的山坡上也有不少的草甸,所以罗部这样的游牧部落才能得以生存。
替赵重熙简单介绍了附近的地貌,阿依诺又道:“这些并不是我们南疆的全部地貌。”
赵重熙显然很感兴趣:“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阿依诺道:“我阿爹曾经去过西北边,那里还有一年四季都不会融化的大雪山,那山比我们之前走过的要高好几倍。
雪山上有许多非常珍贵的药材,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去的。
还有从这里往东南走,有数不清的溶洞,据进去过的老人说,里面有暗河,石头千奇百怪漂亮得很。”
赵重熙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雪山离这里太远,而且身为一名北方人,对雪本身并不是很感兴趣。
倒是那溶洞……
他浅笑道:“那溶洞真的能进去游玩?”
阿依诺道:“小阿哥,你别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溶洞中的危险绝不亚于雪山。我们寨子里的老人是不得已才进去的,谁会闲着没事去那种地方。”
赵重熙道:“此间事一了我便要回桂州。来时我们走石城,回去的时候如果选择秀城,应该有机会见到你说的溶洞。”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伤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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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赵重熙如此执着于溶洞,阿依诺真是理解不了。
贵人们无一不是趋利避害,小阿哥明明是贵人中的贵人,为何要这般执着地去……找死呢?
她不免有些后悔,自己真是嘴欠,有事没事提那些溶洞做什么?!
※※※※
宋燕常年和契丹人交战,对北方游牧民族的习性再熟悉不过。
所以赵重熙和袁谟越听越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他抚着下巴道:“我听你说这罗部的情况,莫非他们的先祖曾是北方游牧民族?”
阿依诺道:“是,听我们寨子里的老人说,罗部的人是一百多年前才来到南疆的。
他们的第一任部落首领好像是什么……什么王子……”
说到这里阿依诺揪了揪发辫:“具体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如果小阿哥想知道的话,我这就去问寨子里的老人们。”
赵重熙对罗部的来历并不感兴趣,他摆摆手道:“这倒不必,你们寨子里的人如今能寻到他们的具体落脚点么?”
阿依诺十分自信地点点头:“能。”
“很好。”赵重熙对袁谟道:“二王子和荀朗他们在后追击,咱们不妨在前堵截,务必把王后救出来。”
袁谟站起身道:“那我立刻就去召集人马。”
阿依诺忙道:“那我也一起去么?”
赵重熙笑了笑:“你就别去了,毕竟是个姑娘家……”
阿依诺哪里肯服气,她一扬脖颈道:“小阿哥,你可不要小瞧了我,在咱们寨子里,我除了中原话说得最好之外,还有许多本事都是数一数二的。
你要是不带我,这一趟未必能够达到目的。”
赵重熙并不怀疑她的话。
事实上,单凭中原话讲得好这一点,他就不会拒绝她。
而且她这朵小桃花已经被假牛鼻子掐得差不多了,跟在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笑道:“好吧,你也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咱们天黑之前出发。”
阿依诺高高兴兴地跑出了屋子。
大约两刻钟后,一行人离开了寨子。
赵重熙很快就明白了阿依诺所说的许多本事是什么。
别看她是个女孩子,走起山路来却丝毫不比当地的成年男子差。
而且她还有一手驱蛇和各种毒虫的本事,算是解决了宋军最大的麻烦。
天早已经黑透,两千人的队伍走在山间小道上,形成了一条壮观的火龙。
阿依诺走在赵重熙左侧,不时转过头看向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
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小阿哥,你真有那么多的小妾和儿女吗?”
赵重熙一噎,合着这姑娘还没完没了了!
他沉声道:“你没听错。”
“可……”阿依诺嘟了嘟嘴:“你的妻子真是个怪人,看来她真是一点也不爱你。”
赵重熙恨不能一脚把她踢飞。
凰儿一点也不爱自己?这简直是世上最伤人的话,没有之一。
阿依诺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继续道:“她要是真的爱你,绝不会容忍你有那么多的小妾,更不会替你养那么多的孩子。”
这话赵重熙十分认同,因为凰儿一个小妾也不会容忍。
只不过,这样的话题太过私密,和一个同他们毫无干系的人,真心没什么好说的。
无奈对方一直刨根问底,赵重熙只能道:“你中原话说得这么好,想来对中原的习俗多少也有一些了解。
男子三妻四妾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和妻子爱不爱丈夫没有关系。”
阿依诺还想辩解几句,身边的男子却突然重重推了她一掌。
她来不及反应便直接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是噗噗两声,两支弩箭没入她身侧的树干。
士兵们立刻停止前进,朝他们这边围拢过来。
阿依诺的冷汗簌簌而下,如若不是小阿哥反应快,自己是不是已经伤了,甚至是死了?
不容她多想,赵重熙一打手势,只见他身后的两名黑衣人飞身而起,很快便没入了夜色中。
赵重熙朝阿依诺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
阿依诺却在树干上一借力自己站了起来。
赵重熙收回手,暗暗点点头。
这姑娘倒也硬气。
南疆人擅长用毒,因此赵重熙没有动手,而是借着火把的光亮打算看一看插在树干上的那两支弩箭。
然而,不等他看清楚,两支弩箭已经落入了阿依诺莹白的手掌中。
“阿依诺,你不要命了?!”赵重熙和袁谟一起呵斥。
阿依诺却讥讽一笑:“凭他们这点毒还要不了我的命!”
话音刚落,只见方才那两名黑衣人压着一个身着南疆服饰的男子回来了。
那男子显然是被点了穴,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赵重熙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只见此人相貌平平身材瘦小,属于那种只要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人。
唯有那颜色略深的皮肤证明他的确是地道的南疆人。
他冷声道:“你是谁的人?”
那瘦小男子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低着头不说话。
袁谟道:“阿依诺,你来问。我估摸着这人是听不懂咱们的话。”
一阵叽哩哇啦,阿依诺道:“他是大王子派来刺杀一个名字叫做赵重熙的人。”
赵重熙和袁谟面面相觑。
阿依诺有些疑惑:“你们俩谁是赵重熙?”
袁谟道:“我们都不是,他认错人了。”
阿依诺却不是好糊弄的,白了他一眼:“你是把这刺客当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
赵是大宋的国姓,既然大王子想要刺杀他,那想必他应该是皇室中人。
你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皇室子弟,小阿哥倒不像是寻常人,想来他就是赵重熙。”
赵重熙真没想到这个南疆小姑娘竟如此聪明,他浅笑道:“你分析的不错,我便是赵重熙。”
阿依诺咯咯笑道:“小阿哥,你一直不肯将你的名字和身份告诉我,现在不用你告诉我自己也猜出来了。”
赵重熙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阿依诺越发高兴:“那是自然,我们寨子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说,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姑娘。”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思悲翁(上)
袁谟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以为是河水太过冰冷导致自己着凉了,忙把两只脚抬了起来。
然而,情况却没有半分好转,他只觉得周遭越发冷嗖嗖的。
“重熙,你有没有觉得冷……”袁谟缩起肩膀朝赵重熙那边靠了靠。
才刚碰到对方的胳膊,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原来赵重熙的身体竟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一般,连半分热乎气都没有。
这便是他方才突然觉得有些冷的症结所在。
袁谟连忙把大脑袋凑了过去。
看清楚赵重熙此时的形容,他吓了一大跳。
他刚想开口询问,赵重熙却木然道:“这河水太凉了,咱俩去那边晒一晒太阳。”
说罢也不等袁谟应答,伸手在身下的大石头上一借力,纵身一跃就朝河滩那边掠去。
袁谟武功本就寻常,只是略微会一些拳脚。
像轻功这种需要自小就开始刻苦训练的功夫,他真是半点都不会。
但重熙的状况实在让人担忧,他只能把脚再次放入清凉的河水中,快速淌着河水上了岸。
坐在河滩上背对着暗卫们,赵重熙的思绪早已经回到了那间幽暗的密室。
他本以为这几年事事顺心如意,上一世那些幽暗的日子会被自己渐渐淡忘。
然而,直到那多余的脚趾赫然出现的一瞬,他才惊觉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想忘就能忘得掉的。
最初被关入密室时,他虽然害怕,但并没有绝望。
因为他拥有世间最有权势的祖父,以他老人家的能力,绝不会半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一定会发现这个密室,自己也就得救了。
密室里的日子那样难捱,送来的饭菜也堪比猪食。
一开始他是拒绝食用的。
身为大宋的皇长孙,他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
可后来,到了濒临死亡那一刻他才知晓,尊严哪有生命重要。
那些最初难以下咽的饭食,竟成了他每日最渴盼的东西。
可惜即便是猪食,也无法保证数量。
密室中见不到阳光,他无法判断朝暮,只能根据吃饭的次数勉强计算时日。
可惜那些人送来的“猪食”除了无法保证数量之外,时间同样无法保证。
他记得很清楚,直到吃了二十三顿“猪食”后,他终于开始绝望了。
二十三顿不按时的“猪食”,也就意味着他被关进密室至少也有半个月了。
每日不绝于耳的那些龌龊不堪的声音告诉他,自己并未离开京城。
他不太相信京城里还有皇祖父花费半个月都寻不到的地方。
究竟是皇祖父没有认真寻找自己,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绝望之余,他还是不忍心怀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自己身上的皇祖父。
他老人家怎么可能舍得放弃最疼爱的嫡长孙,一旦发现自己失踪,他一定会派人认真搜寻。
所以他当时更倾向于后一种解释,皇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皇祖父没有前来寻找他。
可后来那些龌龊不堪的声音告诉他,直到他逃出密室之前,皇祖父依旧是大宋的皇帝。
也就是说,他老人家虽然稳稳当当坐在龙椅上,却已经彻底把嫡长孙给放弃了。
赵重熙觉得自己是应该恨皇祖父的。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即便重新活了一回,他还是没办法把皇祖父当仇人。
甚至于重生后他手里有了自己的人,知晓皇祖父果真从未派人暗中监视过他,又替他寻到了第三个借口。
因为皇祖父信任自己,所以没有派人时刻监视,所以才导致自己失踪之后无迹可查。
可这一切的一切,不管是上一世寻的那些借口,还是这一世祖孙朝夕相处的三年,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样单薄和虚假。
是的,上一世他见过右脚长了六根脚趾的暗一。
只不过那时他不叫暗一,也不是如今这个长着一双大脚,能说会动的鲜活生命。
而是一堆不知名姓的白骨。
上一世的赵重熙用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寻到机会逃出密室,却被一堆白骨挡住了去路。
那白骨和世间任何一堆白骨一样阴森、恐怖。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时候,赵重熙都不忍心仔细打量它,只会吩咐人收拾一下拿去葬了。
但那是他是一个刚寻到机会逃出生天的人,毫不犹豫地把那挡住他去路的白骨划拉到一边。
于是,机缘巧合下,他发现了那右脚趾骨的异常。
当时他那里顾得上多想,用最快的速度逃了出去。
没想到,今日却让他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当然,直到现在他依旧可以找借口为皇祖父开脱。
毕竟六根脚趾的人虽然非常少见,但也不是独一无二。
可那堆白骨除了多了一块趾骨外,骨骼还十分粗大,一如眼前的暗一。
加之白骨出现的地点太过巧合,实在让他无法再继续为皇祖父开脱。
上一世的事情虽然已经无法寻到证据,但赵重熙能肯定,那就是暗一的骨骸。
也就是说,皇祖父其实是知晓他被困在那密室中的,可他却不愿意来拯救自己。
就好比这一次,他明明说好让自己留在京里准备大婚,却突然改口让自己南下。
皇祖父乃是一国之君,不是随便什么事情都能让他受胁迫的。
即便是妻儿老小的性命,也绝不会让他放弃帝王的尊严。
除非是他自己的性命。
所以说,皇祖父让自己南下,是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能威胁到帝王性命的,无非就是下毒。
下毒的人是谁?自然是那两名燕国贵女,或者说是她们背后的卓太后。
得到答案的赵重熙反倒没有之前那么伤心了。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人都是自私的,皇祖父没有亲自取了自己的性命,而是给了自己搏一把的机会,甚至还派了四名……
不,绝不止四名,暗一他们都是暗卫统领,每个人手底下至少都有一二百暗卫。
也就是说,差不多有近千人在保护自己。
只不过这个“保护”是有前提的。
那就是自己能替皇祖父寻到解药。
至于那解药在什么地方……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思悲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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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重熙想起了不久前在桂州太子府里见到的那张字条,算是彻底明白了上面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难怪自己要走秀城这条线路,暗一他们没有半分异议。
※※※※
见赵重熙如此执着于溶洞,阿依诺真是理解不了。
贵人们无一不是趋利避害,小阿哥明明是贵人中的贵人,为何要这般执着地去……找死呢?
她不免有些后悔,自己真是嘴欠,有事没事提那些溶洞做什么?!
赵重熙见她一脸纠结,朗声笑道:“我就在洞口外瞧一瞧,不会真的进去的。”
阿依诺道:“总之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你真的进去了,见到火把熄灭就赶紧出来,否则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赵重熙十分真诚地表示了感谢。
阿依诺又道:“小阿哥,你们大宋的京城是不是特别大,特别好玩?”
赵重熙笑道:“的确非常大,但我觉得远不如你们这里有意思。
莫非你也想去瞧瞧?”
阿依诺点点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南疆。
不过教我中原话的老师祖籍便是宋京,所以我想去那边看一眼。”
“这容易得很,等你有空了便可以来宋京。
届时我一定抽空好好招待你。”
阿依诺嘟了嘟嘴:“恐怕没那么容易,我今年都十五了,差不多也该给自己寻个小女婿了。
要是还到处瞎跑,我们寨子里生得最好看的小阿哥全都被其他姑娘抢光,我就嫁不出去了。”
赵重熙又一次被逗笑了:“那就等你寻到小女婿,带着他一起来宋京。”
“呃……”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住的地方不太容易找,你可以去成国公府找他们府里的三爷或者三夫人,请他们给我捎个信即可。”
阿依诺好奇道:“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赵重熙眼中布满笑意:“他们是我妻子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岳父和岳母。”
“岳父岳母?”阿依诺的眼睛都瞪圆了。
中原人的想法真的好难理解。
提起岳父岳母便这么高兴,想来小阿哥一定是很喜欢他妻子的。
可既然这么喜欢,为何他还要有七八个小妾,还生下那么多的孩子?
他的岳父岳母难道都不讨厌他么?
换作自家阿爹和阿娘,女婿要是敢乱搞,要么用柴刀砍,要么直接放蛇咬,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赵重熙摸了摸鼻子:“如果你嫌去成国公府麻烦,还可以去一家名叫五味楼的酒楼,那里的东家一样会给我捎信。”
果然,相对于那听起来高不可攀的国公府,酒楼对于阿依诺来说更加容易接受。
她笑道:“我记住了,到时候我就去五味楼。
不过,我想见一见你的妻子,可以么?”
她其实就是想看看,究竟是怎呀工地一个女子能得到小阿哥的喜爱,却又一点也不在乎他纳那么多的小妾。
赵重熙哪里知道她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笑着应道:“当然,我相信她也一定想认识你。”
※※※※
赵重熙向阿依诺打听溶洞,自然不是为了游玩。
虽然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个份儿上,但他打听清楚以备不时之需。
又过了七八日,二王子已经把王城的事务整顿清楚。
荀朗和涂浚各自带兵随二王子四处追击大王子残部,赵重熙和袁谟则启程回桂州。
同阿依诺道别后,一行人取道秀城,从另一条线路回大宋。
相对于来时的石城一线,秀城一线地势相对要低很多。
地貌也从雄奇变为秀美,观之让人心旷神怡。
赵重熙把五千兵士全数交与荀朗和涂浚,此行只有他和袁谟,以及昌隆帝给他的四名暗卫。
暗卫们一开始以为他要从原路返回,不免有些焦急。
后来见他取道秀城,四人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长孙殿下的安全,但殿下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否则圣上那边就麻烦了……
赵重熙自然知晓暗卫们另有任务,而且这个任务和皇祖父突然改口让自己到南疆来有直接的关系。
但他依旧不相信皇祖父对他只是利用,甚至危急关头会彻底放弃他。
虽然这么做有些冒险,但他想试一试那真心还剩下几分。
袁谟和赵重熙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如何看不出他有事瞒着自己。
他不免有些焦虑。
似重熙这样的性子,不管遇到再大的事情,只要他愿意说,就证明那事情他有把握解决,自己也就不必担忧。
反之,一旦他什么都不肯说,就证明那事情非常棘手,甚至根本不可能完成。
为此袁谟甚至偷偷排了好几次卦,然而却始终无法得到明确的答案。
加之最近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他越发焦心不已。
这一日,一行人来到了一处风景极其秀美的地方。
满山皆是翠色,上百条小溪各自从洞中汩汩而出,在山脚下汇集成一条不小的河流,暑热立刻散去一半。
一行人全是男子,也没有那么多的避讳。
见那河水实在清澈喜人,大家都把鞋袜脱掉下了水。
尤其是暗二和暗三,直接把衣裳拔了个精光,跳进河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赵重熙和袁谟并肩坐在河中心的一块大石头上。
双脚泡在清凉的河水中,袁谟心里的烦躁却并未消散半分。
见赵重熙还在颇有兴致地欣赏风景,简直快愁死了。
他压低声音道:“重熙,你究竟……”
赵重熙刚想敷衍他几句,突然被正前方的某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见他目光似是有些呆滞,袁谟心里一紧,忙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块大石头上,暗一仰面躺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大约是凉水泡够了的缘故,他两条长腿悬空,一双比常人大了一号的脚板正对着他们这个方向。
袁谟有些不解:“重熙……”
大男人的臭脚丫子有什么好看的?!
尤其是眼前这一双,那么大,脚掌又那么宽,还有那又黄又厚的茧子……
赵重熙却依旧不搭理他,狭长的眸子死死盯着暗一右脚多出来的那一个脚趾。
袁谟终于发现不对了,他轻呼道:“原来暗一的右脚竟有六根脚趾!”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踪迹
暗一不到十岁便被挑中进了暗卫营。
训练合格之后,他被送到了昌隆帝身边,正式做了一名暗卫。
二十多年的时间,暗一见证了主子从一名“反贼”成为如今受万民景仰的帝王的全过程,也为主子解决了数不清的麻烦。
而这些麻烦,多半都是见不得光的,甚至还有些阴损。
他很清楚主子是什么样的人,更清楚他行事有多狠辣决绝。
对于主子把长孙殿下遣到南疆换解药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命只有一条,孙子却可以有无数个。
失去了一个最优秀的,将来照样可以培养出更出众的。
因此,赵重熙突然失踪,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长孙殿下的安危,而是主子的解药。
万一解药寻不到,他自然是死路一条,可主子……
然而,当主子的最新指示突然到来,而且还是在长孙殿下刚刚失踪之际,暗一向来如古井一般的心竟开始慌乱起来。
就连手里的小竹筒都变得十分烫手。
“统领……”
那名暗卫见他似有不妥,轻声唤了一句。
暗一手上一用力,那小小的竹筒直接裂成了两半,一个纸卷儿落入他的掌心。
他屏住呼吸,快速而又不失小心地把那纸卷儿展开。
不过一个呼吸,暗一的脸色变得刷白。
纸卷儿竟是圣上亲笔所书,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
解毒之法已经寻到,尔等速速护送皇长孙回京。
解毒之法寻到,暗一十分欣慰,可眼前这个烂摊子该这么收拾?
他手上用了巧劲儿,纸卷儿立刻变成了一堆碎纸削。
他沉声道:“主子有令,着咱们速速护送长孙殿下回京。”
暗卫们,尤其是方才亲眼目睹长孙殿下失踪的暗二等三人,脸色也是齐齐一变。
暗二急忙道:“殿下失踪没多久,咱们赶紧分头去找。”
暗一道:“我估摸着殿下的失踪多半还是和那些人有关。
暗二,你立刻带人去那个溶洞附近查看,如果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刻派人来禀报。”
“是。”暗二点了二十名暗卫,急匆匆朝前方走去。
暗一又把剩下的暗卫分成几十个小组,各自去附近的溶洞搜寻不提。
见他们如此焦急,像是十分担心皇长孙的安危,坐在地上的袁谟却只觉得这群人惺惺作态。
难怪重熙会选择遁走,实在是同这些人在一起,隔夜饭都保不住。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土,对暗一道:“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赶紧把实情告知圣上。
事涉长孙殿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暗卫付得起责任的。”
暗一见他神色凛然,不敢再用之前的态度。
他冲袁谟抱了抱拳:“谢袁公子指点,只是京城距离此间实在太过遥远,即便立刻把消息传出去,圣上也是鞭长莫及。”
暗一被他说得愈发焦躁:“袁公子,您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言。”
袁谟轻嗤道:“京城的确太过遥远,但桂州却只需三五日便可赶到。
长孙殿下是圣上的嫡长孙,可他也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该通知他一声,请他加派人手前来寻找长孙殿下。”
暗一被他的话一噎。
因为主子不待见太子殿下,他们对他也失了一份尊重。
比之长孙殿下,太子殿下在他们心中更是没有存在感。
是以方才突遭巨变,暗卫们完全没有想起来太子殿下就在距离此地不算太远的桂州。
即便他手里没有兵权,太子府的侍卫们加起来至少也有千人之多。
他急忙召回了一个小组,吩咐其中一名暗卫立刻前往桂州给太子殿下报信。
又对另外两名暗卫道:“你们二人用最快的速度折返回之前那个寨子,请寨主立刻派一些熟悉溶洞的人过来。
另外,请他们带一些粮食过来,我怕一时半会儿寻不到长孙殿下的踪迹。”
那两名暗卫抱了抱拳,转身便朝来时的方向掠去。
袁谟暗暗点头。
暗一能做暗卫统领,的确有几把刷子。
在重熙遁走这件事请上,自己算是助纣为虐,但也不希望他真的遇到危险。
太子殿下的人靠不住,而阿依诺他们寨子的人却一定能帮上忙。
且不说暗一等人如何部署。
此刻的赵重熙已经飞身躲进了一个溶洞中。
他的消失自然不是着了谁的道。
袁谟的阵法只是他使的障眼法,目的就是吸引暗一等人的注意力。
他则用上一世学过的变戏法的本事,趁机逃离了他们的视线。
要知道暗一他们四人皆是高手,单凭袁谟短时间鼓捣出来的一个小小阵法,根本无法困住他们。
说起变戏法,躲在溶洞里的赵重熙暗暗叹了口气。
上一世他对皇祖父全心信任,见他操劳国事整日疲惫不堪,便想在万寿节时送一份特别的礼物。
司徒箜,哦不,是吕青青建议他学那些孝子彩衣娱亲,还替他找了一位变戏法的民间艺人。
他当时觉得这主意非常不错,于是便用心学习了半个月。
没想到上一世他没能等到万寿节便中了圈套,学会的变戏法也没能用上。
反倒是这一世,为了摆脱暗卫们的纠缠,用上了曾经学过的东西。
不过……
他的眸子眯了眯。
皇祖父疲惫不堪?
莫不是那时他老人家便已经中了毒?
可上一世宋燕并未和谈,燕国贵女也没有到大宋和亲,又是谁给皇祖父下的毒?
赵重熙只觉脑子一阵混乱。
不知卓太后背后的那人是谁,为何有如此大的本事。
尤其是他对皇祖父的了解,简直无人能及。
现下皇祖父也已经中了毒,但他却不是很担心。
箜儿那般聪明,一定会从中发现蹊跷之处,然后让时雨时晴替皇祖父诊治。
那两个丫头的本事他十分清楚,纵然不能彻底解毒,暂时控制毒素蔓延,不让皇祖父毒发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他完全不需要太过焦虑。
不知过了多久,溶洞外传来了一阵的脚步声。
赵重熙屏住呼吸,往溶洞深处爬去。
第一百二十章 再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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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重熙想起了不久前桂州太子府中,莫名出现在自己枕边的那张字条。
溶洞现生机。
如今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
难怪自己要走秀城这条线路,暗一他们没有半分异议。
顺着他们的意思行动,他们还省得花费心思和气力诓骗自己,何乐而不为?
赵重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理了一遍,其实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袁谟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时,他已经平静下来,脸色也完全恢复了正常。
他扭过头,眯着眼睛看着身披暖阳朝自己走来的大脑袋师兄,只觉老天爷并没有一直亏待自己。
上一世他遭遇那样的磨难时,尚未体会什么是两情相悦,身边也没有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可这一世,他心爱的姑娘在万里之外为他筹谋,好兄弟也陪伴在侧,还有什么好怕的?
孤身一人被困密室时他都能逃出生天,如今岂会没有应对之法?!
袁谟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他紧走了几步坐到了赵重熙身边,用手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我说重熙,你师兄我又不是什么大美人,你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而且,你这一惊一乍的毛病今后可得改一改,实在是太吓人了!”
赵重熙笑道:“假牛鼻子,我方才用你以前教的方法排了一卦,你来替我解一解。”
袁谟的心脏突突了两下。
十年前他的确教过重熙排卦,可这家伙半点兴趣都没有。
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当然不会。
所以说重熙一定是有话想要和自己说。
因为顾及那四个木头人,所以他才选择这样的对话方式。
明白了赵重熙的用意,袁谟拾起地上的一段小枯枝,这才朝赵重熙面前的沙地看去。
只见那里果然是空空如也。
袁谟笑道:“难得你也会有学不会的东西,看本真人的……”
他边说边在河滩上写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干嘛弄得神神秘秘的?
赵重熙让他过来晒太阳,为的就是这里方便写字,也方便抹掉痕迹。
暗一他们武功绝对比他还好,即便用最小的声音说话,也难免被他们听见。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他就把自己的打算告知了袁谟。
弄清楚了他的打算,袁谟心里一紧,手里的枯枝条瞬间断成两截。
他涨红着脸,拿起半截枯枝写道:我绝不同意。
赵重熙耸耸肩,表示自己一定要那样做。
袁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写道:那我能做些什么?
赵重熙弯了弯唇,也写道:你不是学过阵法么,弄个最简单的糊弄他们一下,暂时替我稳住暗一他们,然后通知咱们的人前来接应。
袁谟手里的枯枝又一次断了。
重熙怎的就这么倔呢?!
听他的意思,竟是要把所有的人都甩开,自己一个人去完成这件事。
赵重熙又写道:我心里的疑惑太多,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晓答案。
而且这个答案不仅关乎大家的安危,甚至还有可能关乎大宋的江山社稷,所以我一定要去。
袁谟把手里的枯枝一扔,用脚将河滩上的字迹抹掉。
“这下懂了吧?排卦其实并不难,关键是要心细。”
赵重熙知道他已经答允了自己,笑道:“受教了,多谢袁师兄。”
其实他很清楚,暗一等人的目的多半就是把自己送到那人手里,从而换取解药。
而他的目的除了解药,更想弄清楚那人究竟是谁。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那人始终阴魂不散,害过自己,害过岳父一家。
如果不彻底将他铲除,他和箜儿这辈子也别想有安稳日子过。
所以,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但冒险不等于送死,他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到暗一他们手中。
说白了,他就是信不过他们。
盘算好一切,师兄弟二人把脚上的沙子清洗干净,重新套上了鞋袜。
一行人重新上路,只觉地形越发复杂,风景也越发秀丽。
只不过六人各怀心事,哪里有心思欣赏风景。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袁谟的阵法之前,赵重熙却突然一脚踩空,瞬间便消失不见。
袁谟眼睛都红了,趴在他消失的地方寻了半日。
然而,那地面光滑平整,别说是洞口,连普通的小裂痕都没有。
暗一几人也急了,他们是依照圣上的吩咐把长孙殿下带到溶洞群附近的。
可此地距离计划中的那个洞口还有一段路程,长孙殿下怎的就消失了?
一旦他拿不到解药,圣上该怎么办?
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几个又该怎么办?
袁谟一把揪住暗一的衣襟:“是不是你对重熙下了黑手?”
暗一是皇家暗卫,他的主子只有昌隆帝一人。
连赵重熙都话他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袁谟。
他一把拂开袁谟的手:“袁公子,不要以为你是悦郡主的未婚夫,就可以在我们面前撒泼。”
袁谟怒骂道:“老子什么时候显摆身份了?要是重熙有个好歹,老子亲手剐了你们几个!”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暗一也怒道:“姓袁的,你以为自己就清白?我们几个虽然是暗卫,但也不是那等四六不通的憨货。
你之前借口小解,在前方布了什么?
要是我们再多走几步,是不是就中了你的圈套?!
我怀疑是你和人勾结,想要暗害长孙殿下!”
袁谟快吐血了,不是说暗卫都是木头人么?
可眼前这厮人高马大看似十分憨厚老实,嘴皮子怎的也这般利索?
他伸手指着暗一:“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你们几个不是武功高么,还不赶紧分头去找重熙。”
暗一嗤笑道:“这里四处都是溶洞,单凭我们四个人要找到猴年马月?”
说罢他打了个呼哨,很快就有一大群黑衣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等暗一问话,其中一名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递给他:“统领,这是刚到的。”
暗一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能与他们联系的,自然只有圣上。
他此时突然来信,莫非是毒发了?
还是说对长孙殿下另交待?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都不易(上)
定亲宴惨案后,卓太后迅速着燕国刑部下发海捕文书,四处缉拿慕容离亭。
以慕容离亭的本事,一份海捕文书就想抓到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不可否认,为了躲避追捕,他的行动远不及过去自由,消息自然也就不及从前灵通。
所以他并不知晓赵重熙奉旨南下的事。
今日两人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形之下都能遇到,慕容离亭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他像是没听懂赵重熙的话一般,拧着眉道:“外面有许多人在找殿下?莫非你也和我一般……”
赵重熙道:“离亭世子不要胡思乱想,咱们就算暂时出不去,也该另寻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地方才好说话。”
慕容离亭一路爬过来,膝盖和手腕都有些生疼,听他说“舒服的地方”,更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得不行。
只不过……
他再次举起火折子四处照了照:“殿下的提议不错,可这舒服……”
赵重熙道:“随我来。”
说罢他调转身子,朝来时的方向爬去。
“殿下稍等。”慕容离亭在他身后唤道:“那边是洞口,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赵重熙停止爬行,扭过头道:“我这边不行,那朝你那边?”
慕容离亭道:“不瞒殿下,这一路行来都有人在追踪我,否则我也不会摸黑走这条路。”
“你说这里是一条路?”
“我就是照着人家给我的线路图才来到这里的。”
“好吧……”赵重熙真是服了。
服了那画图的,更服了慕容离亭。
当然,最服的是他自己。
误打误撞都能寻到人家的“路”上,这样的运气和本事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慕容离亭道:“既然殿下不想被人发现,咱们换个方式离开此处?”
赵重熙好奇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洞里另有玄机?”
“殿下随我来。”慕容离亭调转了一个方向,也如赵重熙之前那般,朝来时的方向爬去。
赵重熙见他不愿意多做解释,只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大约又爬了二十多尺,慕容离亭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冲赵重熙道:“就是这里了。”
说罢他握住一根石钟乳轻轻一掰。
只听“轰隆”一声响,一条和他们现在所爬这条“路”相似的路,出现在他们面前。
赵重熙:“……”
给慕容离亭线路图的人究竟是谁?
花费这么多的心思,所图定然不小。
还好这里是南疆,换作是大宋,皇祖父又该睡不着了。
慕容离亭一抬手:“殿下请。”
虽然对方不是宋人,赵重熙却并没有起疑心。
一是相信他的人品,二是清楚他没必要害自己。
可看慕容离亭的样子,也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探路什么的,还是交给看过线路图的人去做比较好。
他浅笑道:“我还是跟在世子身后比较好。”
慕容离亭笑了笑,率先爬了进去。
赵重熙本以为这是一条很长的暗道,可两人才刚爬了十几尺,慕容离亭又一次停了下来。
他指着前方道:“下方是一条很大的暗河,咱们得从这里跳下去。”
赵重熙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只是暂避一时,没打算下水。
慕容离亭笑着解释:“殿下误会了,下面有一条小舟,咱们待会儿划着小舟离开这里。”
说罢他朝前方一用力,整个人就这么掉了下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他轻轻落在小舟上的声音。
赵重熙暗道,这家伙真不愧是慕容绯的儿子,武功着实不错,胆子也真是够大。
但一想到慕容绯早已经不在人世,他不免又暗自唏嘘了几声。
只听慕容离亭在下面催促:“殿下,可以下来了。”
赵重熙不再犹豫,也像慕容离亭方才那般,往前一用力跃了下去。
暗河果然不小,小舟却真是不大。
幸好慕容离亭的火折子够亮,赵重熙眼神也够好,他轻盈地落在了小舟的另一头。
慕容离亭赞道:“殿下好身手!”
赵重熙笑道:“世子的火折子更是不赖!”
慕容离亭哈哈大笑起来,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全都释放出来了。
赵重熙听得有些难过,主动执起浆,慢慢划了起来。
过了好一阵,慕容离亭终于止住了笑声。
他点燃了小舟上的火把,顺手把火折子扔进了暗河中。
在赵重熙对面坐下后,他竟十分耐心地解释道:“这是大燕最擅长机括的巧匠精心打造的火折子,不仅亮度高持久性好,而且还能防风。
甚至那火折子上还镶嵌了价值不菲的宝石。”
赵重熙暗道,燕国皇室的底蕴的确够深,一个火折子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他笑道:“既然如此好用又价值不菲,世子这么轻易地把它给扔了,不觉得可惜么?”
慕容离亭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大燕皇室就是享受的日子太久了,以至于被人随意欺凌。”
赵重熙毕竟不是燕国人,有些话真是不好说。
他用力加了几浆,这才道:“世子可知晓这条暗河有多长,最终通往什么地方?”
慕容离亭道:“依殿下这样的速度,大约不用一个时辰咱们就能出去。
至于通往什么地方,线路图上画的全是山,我也不知道归什么地方管辖。”
赵重熙有心问一问那惨案的事,又怕戳中对方的伤心事。
他想了想才道:“世子几个月都没有消息,今日为何出现在这个地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慕容离亭道:“事发突然,倒是让各方的人都在打听我的下落。
想来殿下也费了不少心思。”
赵重熙道:“世子忘了一个人,她为了你的事情才真是费尽了心力。
可惜你藏得实在太好,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慕容离亭的呼吸停滞了。
他自然知晓赵重熙所说的“她”是谁。
原来她也会为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么?
他涩然道:“殿下果然是她的良配。”
慕容离亭一直觉得,赵重熙只不过是运气比他和涂浚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为了司徒箜的未婚夫。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都不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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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离亭从未品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
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能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一定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醋坛子。
※※※※
溶洞内部地形十分复杂,而且洞与洞之间皆有联系。
不少溶洞中还有暗河,一个不小心便会迷路。
赵重熙并不打算在里面待太久,只是想暂避一时,打算等暗一他们离开后便趁机出去。
他很清楚,自己就算是要找那些人,也得在洞外找。
似这般在洞里摸黑爬行,别说找不到任何线索,一辈子估计就交待在这里了。
他好容易寻到了一个更加隐蔽且稍微舒服一点的地方,重新坐了下来。
打开火折子四下里看了看,辨明方向后,他把火折子熄灭,用油纸裹好后收回怀中。
溶洞里水汽大,他的衣裳早已经湿透,裹在身上难受得很。
换作其他人,即便是整日吃苦受累的普通人,也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环境。
可赵重熙曾经被关押在密室里长达三年不见天日,躲在这溶洞里倒也不觉有多难捱。
不知过去了多久,洞外的脚步声渐渐少了。
他正打算爬出去看看,洞外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你说长孙殿下究竟去哪儿了?”
“该不会是被山精妖怪给拖走了吧?”
“你瞎说什么,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山精妖怪,我倒是听人说这洞里有巨蟒,连黄牛都能生吞。”
“你……你……你果真听人这样说过……”
“我骗你做甚!不过那巨蟒也不是想遇到就能遇到的,长孙殿下福大命大,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那倒是,论福气,世上有几个人能和长孙殿下比?”
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声音道:“其实我觉得殿下真是够倒霉的。”
“我也觉得……”
赵重熙暗暗发笑。
果然他的倒霉已经出名了么?
想想也是,一个被自家皇祖父拿来换解药的皇长孙,福气的确是够好。
不过,那巨蟒……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倒霉的人才会遇到巨蟒?自己恰好就是那种天生自带霉气的人,该不会这么巧吧?
赵重熙越想越觉得不好,连空气中似乎都平添了一股腥臭味儿。
而洞外那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统领的要求是每个洞都要进去查看,你说咱俩真的要进去?”
“怎么着也得随便进去瞅一眼,要是连衣裳鞋袜都不沾点儿水,如何逃得过统领的法眼?
到时咱们也别想混了。”
“走吧,进去看一看,反正咱又不是倒霉蛋,能遇得着什么东西……”
说着,两人竟真的燃起了火把走进了溶洞。
赵重熙所处的位置已经有些深了。
那两名暗卫嘴上虽然说自己不是倒霉蛋,绝不会遇到巨蟒。
但很明显他们也不自信,湿了鞋袜和外裳后便退了出去。
等他们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赵重熙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附近的溶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一个个查都不容易,又怎会查两遍?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错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洞外又传来了说话声。
“这里面查过了么?”
“禀统领,洞口有标记,说明咱们的人方才已经查过一回了。”
“你再进去看看,去深一点,尤其要注意那些犄角旮旯,千万别看漏了。”
“是,统领。”
赵重熙自然听得出这统领是谁。
暗一这厮真是长了个狗鼻子。
如此多的洞,他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洞口方向很快就传来了亮光,赵重熙不得已只能继续往深处爬。
幸好他之前就已经辨明了方向,否则真是要人命了。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暗卫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用火把四处照了照,只觉四处怪石嶙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娘的,就是会欺负老子!”只听他小声咒骂了一句,举着火把朝洞外走去。
洞内很快便恢复了黑暗。
赵重熙只觉自己越爬越顺,索性又试探着往前爬了大约十几尺。
直到肩膀碰到了石头,他心知洞口越来越狭窄,前方大约是过不去了。
他正待往后退,前方又传来了一阵的声音。
赵重熙大惊,莫不是遇到那什么了?
他跪坐在地上,伸手从怀中摸出油纸包。
孰料,他刚想把油纸包打开,一个非常潮湿却带着一丝温热的物体直接撞到他怀里。
赵重熙手一松,油纸包直接掉在了地上。
“你是谁?”
那“物体”一掌朝他拍了过来。
赵重熙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物体”,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刚想开口询问,对方的手掌却已经拍到了他的胸口上。
“你……咳咳……”赵重熙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几声。
那人惊呼道:“你是人?”
赵重熙气坏了,怒喝道:“你不是人!”
“咦?”那人发出了一声疑问:“你等一下……”
又是一阵,赵重熙只觉眼前一亮,那人打开了火折子。
“是你?”
“是你!”
两人一起惊呼。
原来和赵重熙撞在一起的人竟是消失了好几个月的慕容离亭。
两人此时挨得太近,慕容离亭的薄唇都快亲到赵重熙的脸了。
“什么味儿?”慕容离亭只觉鼻端传来了一阵焦糊的味道。
赵重熙黑着脸道:“烧到头发了。”
“不可能啊,我的头发束得好好的……”慕容离亭一脸迷糊。
“我的!”
赵重熙一把将慕容离亭推开,赶紧把自己的头发拯救出来。
慕容离亭这才彻底清醒。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长孙殿下,你怎的会在这里,而且……”
他举着火折子,仔细打量了赵重熙一番。
只见对方和他一样,浑身上下湿漉漉,看起来有些惨兮兮的。
自己如今是燕国的钦犯,惨一点无可厚非。
可他乃是大宋皇长孙,怎的也落到了这般境地?
赵重熙拾起自己的油纸包,薄唇微启:“我还想问你呢,消失了几个月,你怎的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洞口实在有些狭窄,慕容离亭只觉自己的四肢都麻木了。
他无奈道:“殿下,要不咱俩另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赵重熙道:“暂时咱们是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