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传消息
南星又累又饿,之前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
马车进府后刚一停下,他直接就摔了下去。
梧桐赶紧唤来几名小厮把他抬进屋里。
喂了一杯温水后,南星才悠悠醒转过来。
梧桐又让人端了些吃食,并备了热水和一套干净衣裳。
不到半个时辰,收拾一新的南星被带到了凤凰儿面前。
行过礼后,南星见方才还向他问话的皇长孙不在,那位司徒三爷也不在,顿时有些失望。
自己要禀报的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贵女能有什么用?
他这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凤凰儿。
没想到这小厮竟还看不起女子!
她弯了弯唇角道:"长孙殿下有急事先回宫了,我父亲也不在府里,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是一样的!
南星暗暗撇了撇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小的此次是奉我家公子之命到京城来寻长孙殿下的。"
凤凰儿本不是个喜欢与人争强的人,但今日面对这名瞧不起她的小厮,却生出了几分争斗之心。
"你既是要寻皇长孙,为何要堵在我司徒家的门口?"
南星道:"长孙殿下住在东宫,小的身份卑微,根本连皇宫都无法靠近,所以才到国公府这边寻机会。"
凤凰儿不免暗暗念了赵重熙几句。
既然答允了吕阿林做内应的要求,这家伙好歹也留下个联络方式。
搞得人家想要传递消息都找不到他。
想到这里她温声道:"你也别跪着了,站起来回话。"
"谢司徒六姑娘。"南星站了起来。
"你家公子派你到这里来做甚?"凤凰儿敛住笑容,声音也多了几分冷冽。
南星见她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忙道:"青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凤凰儿眉头微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说。"
南星道:"那日离开曹州后,我们公子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蔡州。
因为损了十名暗卫,济安王冲公子发了好大的火,还打了他四十板子。
公子不好留在王府里养伤,便去了夫人的宅子。
夫人和青姑娘得知了事情经过,对公子的态度彻底变了。
夫人还略好些,虽然不肯亲自照料公子,还不时让人炖些补品送过来。
青姑娘除了公子刚回去那一日露了一面外,便对公子一直都是不闻不问。
半个月后,我们公子的伤基本痊愈,却发现青姑娘已经不在宅子里了。
公子寻可靠的老仆打听了一下,原来青姑娘几日前便被济安王派人接进了王府。
公子无奈,只好暗中潜入济安王府打探消息。
原来青姑娘已经被当作礼物,以温家的名义送往了京城。"
凤凰儿拧着眉道:"是曹州那个与贤妃娘娘有亲的温家么?"
南星显然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清楚这个,忙道:"正是。我们公子为了打探到具体的消息,又被济安王发现了踪迹...呜呜..."
说到这里南星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凤凰儿道:"你先别忙着哭,你们公子被发现了踪迹,想来济安王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南新抹了抹眼泪:"姑娘说得一点没错,济安王抓住我们公子后,把他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如今公子瘫在床上,生活全都需要别人帮着料理。
可他料想青姑娘入京绝对又是一个阴谋,所以差小的来京里给长孙殿下报个信。
小的离开曹州已经三日了,也不知公子现下如何了。
济安王府中那些人最喜欢欺负公子了..."
凤凰儿听闻青姑娘已经到了京城,眼睛微微眯了眯。
上一世这女人倚仗着司徒箜的身份,在京城里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她却只是一份"礼物",只不知温家打算借着谁的手把这"礼物"送给谁。
万一是送给阿福的...
凤凰儿都有些不忍心想下去了。
青青是阿福不共戴天的仇人,可送礼的人不知道,身为"礼物"的人也不知道。
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嘛!
立在一旁的南星见她听完自己的诉说之后竟是这般无动于衷,心中不免有些忿忿。
他就说这种娇滴滴的贵女什么都不懂。
眼前这一位更甚,不仅什么都不懂,而且还心性凉薄,连半点同情心都没有!
正想着,就听凤凰儿道:"南星,想来你一定很担心你家公子,所以我就不留你了。
待会儿我让人取一些上好的伤药与你带回去。
等你家公子痊愈了,便让他到京城来,我会请长孙殿下给他谋一份差事。"
南星听她这样安排,心里舒服多了。
他再一次跪了下来:"小的替我家公子谢过司徒六姑娘。只是小的觉得自己人单力薄,恐怕没那个本事把公子带出济安王府。
还请姑娘施以援手,助小的一臂之力。"
凤凰儿道:"这样好了,我派几个人随你去一趟蔡州,保证帮你救出你家公子。"
南星重重磕了几个头:"谢六姑娘。"
※※※※
再说赵重熙。
他原本是想和凤凰儿一起询问南星的。
没曾想刚坐下没多久,小袖子便急匆匆来寻他,说是圣上召见。
赵重熙不敢耽搁,简单交待了凤凰儿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他已经赶到了御书房。
出乎他预料之外,今日御书房里倒是挺热闹。
除却以韩禹为首的几名宰相,他的准岳父司徒三爷竟也在场。
向昌隆帝行过礼,又受了朝臣们的礼后,一群人全都依皇帝的意思坐了下来。
昌隆帝道:"重熙,今日一早朕接到了燕国安肃帝的亲笔书信。"
赵重熙想了想:"燕帝信中是否提及了晋州私粮案?"
昌隆帝见长孙如此机敏,顿觉十分欣慰。
他冲韩禹等人得意地笑道:"众位爱卿,你等以为如何?"
大宋的宰相并非个个如韩禹一般。
圣上明显就是让他们好生夸一夸长孙殿下,他们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时机。
于是御书房中很快便响起了一阵马屁声。
赵重熙毕竟还是年轻,哪里经得起这群重臣的奉承。
他忙道:"诸位老大人谬赞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求合作
司徒三爷自然不会随着那些重臣一起拍自家女婿的马屁。
他甚至有些同情长孙殿下。
英明神武的皇祖父突然做出这种近乎幼稚的举动,换作谁也受不了。
幸好宰相们均是老成持重,最是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赵重熙不过是谦逊了一句,他们就不再继续纠缠。
昌隆帝示意大家重新落座。
一面又吩咐吴公公把燕国安肃帝写给他的亲笔信送去给长孙。
吴公公双手捧着信件来到赵重熙面前:"殿下。"
赵重熙把四张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笺从信封中取了出来。
燕国安肃帝并不比他之前的几位燕国皇帝高明,年纪虽然不算大,也是昏君一个。
但他的那一手字却写得非常漂亮,比起司徒曜或许稍有不如,但也已经自成一派,苍劲却又不失飘逸。
但信的内容就显得有些啰嗦了。
四张写满的信笺,前三张都是华丽词藻堆砌出来的,基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直到第四张才说到重点。
赵重熙粗粗浏览了一遍,又仔细看了一遍。
昌隆帝捋了捋颌下的长须:"重熙觉得燕帝的提议怎么样?"
赵重熙道:"晋州私粮案之所以没能查出结果,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案件涉及两国,深究不便。
于燕国也是如此,所以燕帝才有了同我大宋合作共査此案的想法。
孙儿觉得他的提议甚好。"
昌隆帝笑道:"方才朕与诸位爱卿商议过,大家的看法完全一致。
此案背后定然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必须及早揭穿,以免带来更大的祸患。"
赵重熙实在太了解皇祖父了。
他今日之所以弄这么一出,就是想让自己主动请缨去晋州。
一旦查清此案,自己就不再是空有身份的皇长孙,而是...
其实他不过是想了一瞬,昌隆帝却有些等不及了。
"重熙,如若朕派你前去查察此案,你可有信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重熙如何还能推脱。
他跪下道:"孙儿绝不辜负皇祖父的信任,一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昌隆帝微微颔首,抬眼看向司徒曜:"司徒爱卿。"
司徒曜忙走到赵重熙身边跪下:"臣在。"
昌隆帝笑道:"重熙年少锋芒太盛沉稳不足,爱卿便辛苦一趟陪他走一遭吧。"
"是,微臣领旨。"
嘴上答应得十分干脆,司徒三爷的心里却有些不爽。
他就知道!
似今日这样的场合,根本不该是他一个小小的正四品御史中丞能够出席的。
圣上之所以宣他来御书房,就是想让自己陪着皇长孙去晋州。
本来去一趟倒也没什么。
晋州私粮案本来就和他有关,他自然也想尽快查清楚。
他只是不想离京,不想和阮棉棉分开。
此次去晋州办案和之前去曹州完全不同,家眷肯定是不能带的。
这一去至少两三个月,他们夫妻的关系好容易有了点起色,岂不是又要被打回原形?
他的命真是太苦了!
看着并排跪在一起的翁婿二人,昌隆帝笑道:"此次燕帝会派官员前来晋州与你二人汇合。
虽不知所派为何人,但想来定然是燕国最为精干的官员。
你二人定要用心查案,莫要坠了我大宋的名头。"
"是,臣等定当勤奋勉力,绝不辜负圣上的期望。"
昌隆帝笑道:"你二人回去好生准备,尽快出发吧。"
离开御书房后,司徒三爷和赵重熙直接出了宫。
上了马车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又一起叹了口气。
方才在皇宫里,两人怕隔墙有耳,愣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现下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了,两人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终还是赵重熙先开口道:"三爷可是舍不得离京?"
司徒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明知故问!"
赵重熙笑道:"其实三爷可以换个角度想这个问题。"
"怎么换?"
"三爷一直不喜欢我和六姑娘经常来往。这一趟去晋州,我和她至少两个月都不能见面,难道您不高兴?"
司徒曜被逗笑了。
世上的事情果真是有利必有弊。
此番自己没有占到便宜,但也没有吃亏。
"好吧,为了不让你小子有犯错的机会,本官就勉为其难去一趟。"
赵重熙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祖父尚未赐婚时,司徒三爷还十分忌惮自己的身份,再不高兴也是一口一个殿下。
如今名分已定,他倒是嘚瑟起来了,居然敢唤自己为小子。
不过,这样的感觉其实也很不错。
比起同自己不是一条心的父王母妃,司徒曜和阮棉棉更像是一家人。
两人回到成国公府三房时已是晚饭时分。
见两人竟一起回来了,阮棉棉好奇道:"阿福今日怎的这么晚还出宫?"
赵重熙把他们翁婿二人很快就要启程去晋州查案一事告知了阮棉棉。
阮棉棉道:"那些人祸害了几万人,的确是该去查清楚,绝不能姑息纵容。"
司徒曜见凤凰儿不在,忙问道:"箜儿呢,她不吃晚饭了?"
阮棉棉笑道:"箜儿说她把事情安排好,很快就过来。"
赵重熙还挂念着南星的事,也道:"夫人,司徒箜有没有问出些什么?"
阮棉棉道:"我刚才听箜儿说了,是吕阿林让南星那小厮进京给你送信的。
听说是温家把青青送到京城了,只是不知道这份大礼是为谁准备的。"
"什么?!"翁婿二人感觉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阮棉棉道:"我和箜儿都认为这是为阿福准备的礼物,所以你要提防着点。"
赵重熙好容易才顺过气来:"夫人所言极是,不过我觉得她倒未必是送给我的。
温家乃是贤妃娘娘的远亲,他们说不定是给二皇叔送美人,以求巩固彼此之间的关系。"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凤凰儿终于来了。
听闻司徒曜和赵重熙近日便要启程去晋州,而且是因为燕国安肃帝的提议,凤凰儿不免暗暗感慨了一番。
安肃帝她没有见过,但很显然那也是个前几位大燕皇帝一样的昏君。
没想到这位昏君竟也有这般清明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儿子
两日后,赵重熙和司徒曜启程前往晋州。
这一次司徒三爷一反常态,除了官服外,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裳。
他甚至没有乘坐自家的马车,而是直接登上了赵重熙的车驾。
此次赵重熙是以钦差的身份去晋州查案,并没有掩饰皇长孙的身份。
除了他自己的亲卫外,昌隆帝还亲自指派了三百名御林军随行。
如此大的阵仗,使用的车驾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车马。
司徒三爷十分舒服地歪在小榻上,随意拈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看那样子享受得很。
赵重熙本打算随意翻一翻书打发时间,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看得下去。
他轻笑道:"三爷从前出远门,总是事事安排得十分仔细,衣食住行无不周全。
怎的此次去晋州,您居然...这个样子就上路了?"
司徒三爷又拈了一颗葡萄:"从前之所以事无巨细,那是因为夫人和箜儿也一并出行,不能让她们受委屈。
今次全是一群大男人,哪里需要讲究那么多。
更何况,此次去晋州一切都以您这位钦差大人为主,下官又何必操那份心?"
赵重熙忍不住笑了。
这厮糊弄谁呢?
梧桐伺候了他近一年,他那精致到令人发指的生活习惯早已经不是秘密。
想想也怪有意思的。
从上一世算起,他和司徒曜认识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但两人真正熟稔起来还是在重生之后。
一开始他对司徒曜只有恨,就想把他整得越惨越好。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仅爱上了司徒曜的女儿,甚至还非常喜欢他们全家人。
晋州和汾州一样也归阮大将军统辖,就不知此次能不能见到热情善良的阮家人。
司徒曜见他笑得古怪,忍不住道:"晋州汾州和寻常州府不同,那里驻扎的军队太多,文官的作用就淡了。
但作用淡了不代表那些文官便会安分。
能有机会同皇长孙结交,他们如何会错过。
所以咱们必须小心谨慎,莫要中了他们的计。"
赵重熙道:"三爷未曾接触过武将,其实他们和文官的想法也差不多,无非就是手段不同罢了,咱们也要多加提防。"
"殿下说得是。"
※※※※
皇长孙车驾行至澶州,顺带去问澜山庄接了蔡州雨泽村的皮三儿。
又过了八日,一行人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抵达了晋州。
他们并没有立刻入城,而是住进了城外的驿站中。
赶了十几天的路,大家都有些疲惫,用过晚饭后便各自回房安歇。
此次谷雨和梧桐都随着司徒曜来了晋州。
但他只留下谷雨伺候,让梧桐依旧去伺候赵重熙。
司徒曜这次虽然没有安排得太过周全,但生活中的那些讲究依旧没有丢。
纵然再累,他也不忘好好洗了个热水澡。
洗干净换过干净衣裳正准备休息,就听谷雨来回话,他的宝贝儿子司徒篌来了。
司徒三爷激动不已。
一直以为篌儿永远都不会搭理他了,没想到自己才刚到晋州,儿子就来看他了?
谷雨见他情绪有些太过激动,忙小心翼翼道:"三爷,小的瞧着五少爷像是心情不太好。"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自家三爷定要小心应对。
五少爷自小脾气就大,万一父子二人一言不合...
司徒曜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紧走几步出了内室。
刚一来到外间,就见一名身材高大、英气逼人,身着黑色军服的俊美少年站在屋子中央。
他正是司徒篌。
比起半年多前,他几乎又长高了一个头,已经和司徒三爷一般高了。
要知道司徒三爷本就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而司徒篌才刚满十三岁,这样的身高实在惊人。
见司徒曜出现在自己面前,司徒篌抱了抱拳:"父亲。"
如果不是最近半年多阮棉棉和凤凰儿一直和他有书信往来,让他知晓了不少关于司徒曜的事情,他连这一声"父亲"都懒得叫。
即便叫了,他也依旧没有行大礼,只是抱了抱拳也就罢了。
可即便如此,一声"父亲"还是让司徒曜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脚步有些慌乱地走上前:"篌儿,这么晚了难为你还惦记着为父。"
司徒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难怪司徒箜在信中会把父亲形容成那个样子。
自己不过是叫了一声"父亲",就让他跟丢了魂一样。
司徒曜拉着他坐到了椅子上:"篌儿,你不是随你外祖父在汾州的么,怎的又到了晋州?"
司徒篌笑道:"汾州晋州都是外祖父管辖的区域。
他老人家为了让我学会真本事,便每个月都让我换一座大营历练,这个月正好轮到了晋州大营。
听闻父亲的车驾已经到了,所以我过来瞧瞧。"
司徒曜点点头。
岳父大人疼爱后辈不假,但绝不会溺爱。
九个孙子和一个外孙,全是自小就严格要求,从无一日放松。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老人家的两个儿子十个孙子,全都是有出息的。
司徒三爷温声道:"你今晚也在驿站歇下吧,咱们好好说说话。"
司徒篌倒是没有拒绝,但说话的语气却很快就变了。
"父亲,你不是一向最疼爱司徒箜的么,怎的会愿意让她嫁给皇长孙?"
不仅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一双眼睛也泛着寒光。
司徒曜对儿子这样的目光太熟悉了,他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抖了抖。
其实他怕的不是眼前的司徒篌,而是上一世的那个杀神。
他忙解释道:"你外祖父没有对你们说吗,你姐和皇长孙早就有婚约,只不过此时才下赐婚圣旨罢了。"
婚约的事情司徒篌不久前才听外祖父说过,但他却一点也不想姐姐嫁入皇室。
与其那样还不如让司徒箜嫁给阿浚呢!
司徒篌继续板着脸道:"你和娘是干什么吃的?两个大活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婚约变成赐婚圣旨?"
司徒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阿篌...赐婚是圣上的意思,你觉得我和你娘有那本事拒绝?就算是你外祖父,不也..."
司徒篌重重哼了一声:"那是你们不会用手段!"
司徒曜的心脏突突了两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舅子
司徒曜从未想过,上一世自己死了之后,大宋会是怎样的情形。
可此时听儿子嫌弃他们夫妻不会用手段,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很奇怪也很大胆的想法。
上一世自己身死时,篌儿已经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年纪轻轻就封了候。
以他的手段,弄清楚父母的死因应该不难。
而且以他的脾气,查出死因后绝不会不为父母报仇。
青青是有手段不假,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又能走几个回合?
阮棉棉那日对他说过,上一世青青竟做出了那等龌龊不堪的事。
二皇子、三皇子,还有那些朝中重臣以及勋贵公子,那么多的人都做了她的入幕之宾。
那时青青毕竟还是篌儿名义上的"姐姐",以他的心性如何容得下这样的腌臜事。
抽丝剥茧层层盘问,篌儿一定能够查清事情真相。
亲人们都被谋害了的篌儿,知道真相后会怎么做?
司徒曜不由得又想起了重生那一日,皇长孙问他是谁最终坐上了那个位置。
当时他说不知道,如今却像是明了了。
杀神行事怎可能是小打小闹。
宋燕两国根本禁不起他折腾,最终结局只能是天下大乱。
司徒曜重新把视线投到儿子身上,却见司徒篌又冲他抱了抱拳:"父亲也累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儿子告退。"
司徒曜道:"你这是要赶回大营去么?"
"儿子方才答允了父亲,今晚不回去了。"
"那你再陪父亲说会儿话,太早了也睡不着。"
司徒篌道:"儿子想去瞧瞧皇长孙。"
司徒曜不确定儿子知不知道皇长孙就是从前的小护卫阿福。
他刚想询问,却见司徒篌已经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走去。
"篌儿..."他轻唤了一声,最后只得作罢。
驿站规模挺大,但上等客房一共也没有几间。
司徒篌很快就寻到了赵重熙的住处。
赵重熙也是刚洗了澡换过衣裳。
正和梧桐说话,就有侍卫进来回,说司徒五少爷求见。
提起自己的这个"小舅子",赵重熙多少有些头痛。
他可不会忘了去年在汾州的时候,司徒篌有多护着司徒箜。
一旦他知晓自己就是那个小护卫阿福...
他不好继续联想,吩咐梧桐:"去请五少爷进来。"
"是。"
梧桐走出内室,伸手拉开了客房的门。
去年在汾州时,他并没有见过司徒五少爷。
不过他总想着,五少爷和六姑娘乃是孪生姐弟,就算不是一模一样,七八分相似总是会有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五少爷竟是一位如此这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和娇柔的六姑娘没有半分相似。
他微微一愣,赶紧行了个礼:"小的见过五少爷,长孙殿下有请。"
司徒篌道:"有劳小哥。"
他走进屋子,赵重熙已经坐在了圆桌旁。
"这..."司徒篌一抬眼便看清楚了他的脸,小小吃了一惊。
赵重熙站起身来笑道:"从前扮作小厮实属无奈,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
"等等。"司徒篌打断他的话:"圣上虽然赐了婚,我可没说要承认。"
"那你要怎样才能承认?"
"去年你同八哥交过手,我知晓你的武功很不错,所以比武就免了。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如果敢弄虚作假,我一定让你付出代价。
别看你和八哥打了个平手,但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赵重熙挑了挑眉。
这话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他一定会嗤之以鼻。
可有过上一世经历的他却十分清楚,眼前的少年究竟有多厉害。
十二岁到十八岁,短短六年的时间,他参加了大大小小上百次战役,未尝一败。
不管是燕国人还是契丹人,提起他的名字俱是胆战心惊恐惧不已。
去年他与阮小八打的那一架,无非是少年人的意气之争。
两人的武功路子虽然不一样,想要分出胜负却十分困难。
很明显,阮小八虽然比司徒篌大了一两岁,但他从来都不是司徒篌的对手。
所以根本不用比试,自己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赵重熙正色道:"你问吧。"
见他不生气也不躲闪,司徒篌心里略微舒坦了一些。
"你是真心喜欢司徒箜么?"
"当然。"
"你这份真心能够维持多久?"
"一辈子。"
司徒篌眯了眯眼睛:"一辈子?"
赵重熙迎上他冷冽的目光:"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见证。"
"好!这话我记住了,也请你千万不要忘记。"
赵重熙这才笑着请司徒篌坐下。
两人在圆桌旁相对而坐,梧桐这时才敢上前替他们倒茶。
司徒篌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既然长孙殿下和司徒箜的婚事已成定局,那我今后便唤你一声姐夫。"
一声"姐夫",让赵重熙的心情瞬时明朗了许多。
皇祖父赐婚后,这还是司徒家的人第一次公开承认自己的身份。
然而,不容他高兴太久,司徒篌又道:"阿浚也随我一起来了晋州,他听说你和司徒箜定了亲,十分不服气。
如果他说了什么冒犯的话,还请你多多包涵。"
赵重熙笑道:"那是自然。"
"还有,如果他要同你比试,你可酌情而定,千万不要胡乱应承。"
"阿篌觉得我不是涂浚的对手?"
"如果他同你比试拳脚剑法,你应该不至于落败慰。
如果他要和你比骑射,我劝你还是早些认输。
因为单论骑射,连我都未必是阿浚的对手。"
赵重熙知道司徒篌并不是故作谦虚。
涂浚的骑射功夫,就连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契丹人都未必及得上。
他笑道:"谢阿篌提醒,我记住了。"
不过他很清楚,如果涂浚真找他比试骑射,即便知晓自己不敌,他也绝不会退缩。
司徒篌见他很是对自己的脾气,心情越发明朗:"此次你和父亲是来查那私粮案的,可有什么头绪?"
赵重熙道:"知晓内情的官员已经自尽了,其余官员也只是了解一些皮毛。
燕国那边的情形也一样。
如今只能从粮食的去向开始入手调查。"
司徒篌道:"听闻燕国的官员昨日也已经抵达两国边境,大约明后日便会抵达晋州。"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访者(上)
赵重熙的晋州之行有些仓促,好些事情都来不及仔细安排。
关于燕国所派官员的情况,他也是昨日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此次前来参与调查私粮案的燕国官员也是两位。
一位是大理寺卿林望,一位是刑部司宪夏津。
赵重熙对这两名官员并不了解,但一听他们的官职便能知晓,这是两名擅长断案的官员。
显然燕帝对私粮一案的重视丝毫不亚于皇祖父。
司徒篌在晋、汾一带生活了七年,对这里的事情远比赵重熙熟悉。
他便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大体上对赵重熙说了一遍。
"...姐夫,晋、汾二州最近这些年一直都归外祖父管辖。
他老人家一直忙于兵事,民事便很少顾及。
因此那两名知府也就得过且过,虽然没有做出鱼肉百姓的恶事,该管该做的事情也基本没有做。
那些人以两国边境的茂密森林为屏障,偷偷种植了大量的粮食,两位知府竟毫不知情。
外祖父为此也自责不已,所以姐夫此次一定要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赵重熙正色道:"请大将军放心,我定然不辱使命。"
司徒篌笑道:"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今日天色已晚,姐夫还是先休息吧,我还要回大营那边一趟。"
赵重熙道:"你今晚还要回大营,三爷舍得你离开?"
"阿浚还在大营那边等着我呢,要是不回去的话,我怕他连夜来驿站这边寻我。
一旦他来了,又岂会认不出你是谁?
姐夫,为了你能有安稳日子过,我还是赶紧回去稳住阿浚,父亲那边只能请你替我解释一下了。"
赵重熙的嘴角剧烈抽搐。
这小子简直了!
一开始他就觉得奇怪,半年多的时间,他怎的就变得如此稳重了。
原来之前的老成都是装出来的!
八成是方才父子见面时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便一口应下留在驿站过夜。
结果发现自己还是不想和司徒三爷共处,所以才打算趁夜离开。
不过他也清楚,这一对父子的心结还没有完全打开,不能用寻常的规矩去要求司徒篌。
他自己不也是一样的么?
赵重熙笑着摆摆手:"去吧,三爷一直都很惦记你,你抽空好好和他聊一聊。"
司徒篌抱了抱拳,告辞离去。
赵重熙回到内室,脱掉外裳躺在了床上。
他尚在少年,加之多年习武身体底子好得很,赶了十几日的路并没有觉得很累。
加之同司徒篌说了这一阵的话,他哪里还有睡意。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荷包,借着灯光仔细端详起来。
这个荷包的花样十分素净,绣功也一般,却如此合他的心意。
他不由得想起了十一年前同母妃分离时,她亲手给自己系上的那个荷包。
在问澜山庄求学的十年中,他也如同今日一样,每天临睡前都要把母妃亲手绣的荷包拿出来仔细摩挲一阵。
直到重生之后,他才明白了有些东西其实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重要。
所以才有了那一次让袁谟在垃圾堆里翻找荷包的事。
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如此这般留恋任何一样东西了,却因为眼前这一个不起眼的荷包而再一次改变。
他轻轻扯开绳子,从荷包里取出了一个桃花笺叠成的小小方胜。
这上面的两个字他看过无数次,可每次还是忍不住想要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方胜打开。
"不弃..."他薄唇微动,认真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变得温柔缱绻。
突然,窗边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赵重熙屏住了呼吸,浑身上下充满了戒备。
又是一声轻响,一道人影从窗外一跃而入。
"谁?!"赵重熙低声道。
"长孙殿下莫要惊慌,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与您商量。"
赵重熙松了口气。
因为这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分明就是那慕容离亭。
他坐直身子掀开了帐帘。
不等他探出头,就听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慕容离亭低声笑道:"殿下的暗卫果然精干,本世子已经这般谨慎了,居然还能被他们发现行踪。"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赵重熙提高声音道:"无碍,都回去睡觉。"
屋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慕容离亭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这声音...
他一闪身便来到了床边。
借着昏黄的烛光,他看清了坐在床上的大宋皇长孙的脸。
慕容离亭大惊失色:"是你!"
赵重熙披上外裳下了床,不紧不慢道:"几月不见,离亭世子一切可好?"
慕容离亭毕竟不是普通人,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原来如此,我说司徒箜上哪儿去寻得这般出众的小护卫。
长孙殿下为了赢得美人心也真是够豁得出去的。"
赵重熙指着一旁的椅子道:"离亭世子请坐下说话。"
慕容离亭难掩心中的酸涩。
中秋那一日宋帝为皇长孙和司徒六姑娘赐婚,不仅于宋国是件大事,于他而言也不轻松。
除却心爱的女孩儿即将嫁人带来的失落感外,对司徒箜的担忧更是让他无法安心。
她明明是那样向往简单生活的女孩子,竟被一道圣旨推到了那样的位置。
谁不知道宋帝对皇长孙的看重超过了太子?
司徒箜将来竟是要做大宋的皇后娘娘么?
那样聪明狡黠、手段高明的女孩子嫁入皇室,但凡那皇长孙还有一丝可取之处,她势必将他扶持到一个新的高度。
而宋帝不是大燕皇帝那样的昏君,他看上的继承人,又怎可能只有一丝可取之处?
宋国如今本就比燕国强盛,今后更是...
想想都让人灰心。
他顺着赵重熙的意思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赵重熙十分理解慕容离亭的心情,也不主动说话,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
良久后,慕容离亭道:"司徒箜一切都好么?"
赵重熙笑道:"自然是好的。"
慕容离亭也笑了起来。
看来司徒箜对这桩婚事是颇为满意的。
这样也好,她能觅得良人,自己也算是少了一桩心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访者(下)
赵重熙很清楚慕容离亭对凤凰儿并非一时的迷恋,而是真心的喜欢。
他无意炫耀,更不想故意刺激对方。
因为他同样清楚,如果慕容离亭和司徒箜之间没有身份的阻隔,他的机会并不比自己少。
他轻笑着转移话题:"世子夤夜至此,总不会是为了探究大宋皇长孙的样貌吧?"
慕容离亭敛住心神:"我有重要的事情同皇长孙商议。"
"关于那私粮案?"
"殿下所言不错,我的确是为了那私粮案而来。"
这话赵重熙有些不明白了。
凭楚王府在燕国的地位,以及慕容离亭的声望,他要想亲自来查私粮案,同燕帝打声招呼便能成行。
可他为何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离亭世子如此这般,是燕帝的意思还是楚王的意思?"
慕容离亭神色有些凝重:"殿下,关于私粮案,宋国究竟查出了些什么?"
赵重熙眉头微蹙:"听世子的意思,你竟查出了些不一样的?"
慕容离亭并不打算隐瞒。
"此次我前来寻殿下,的确算是圣上的意思。"
他苦笑了下,接着道:"殿下一定觉得奇怪,堂堂一国之君,行事何必如此小心谨慎。"
赵重熙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做皇帝的人手中也未必有实权,能让燕帝如此忌惮的人,想来定是贵国的那位卓太后。"
慕容离亭道:"不瞒殿下,最近几年大燕的朝政全由卓太后把持,若非家父和一帮老臣硬撑,大燕江山说不定已经姓卓了。"
卓太后把持朝政的事赵重熙自然是听说过的。
只不过于宋人而言,燕国江山是姓慕容还是姓卓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可以说,燕国越是混乱,于大宋越是有利。
想罢他又问:"依世子所言,莫非此次私粮案竟是同卓太后有关?"
慕容离亭道:"案发之后,大燕的情形和宋国基本一致,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若非机缘巧合,我也不可能有所发现。"
赵重熙对他的机缘具体是什么不感兴趣,就想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他追问道:"离亭世子究竟发现了什么线索?"
慕容离亭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宋国元后乃是殿下的嫡亲祖母,她的家族殿下了解多少?"
赵重熙没有想到这里面竟还有皇祖母的事。
他忙道:"渭州'左半城';,我虽然没有福气亲眼见到,倒也听一些亲戚说过几回。
只不过当年左家乃是举家搬离渭州,包括旁支和丫鬟仆从,一个都没有剩下。"
慕容离亭道:"网越大,出现漏网之鱼的可能性也越大,左家亦是如此。"
赵重熙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左家果真还有后人留在燕国?"
倒不是他不相信慕容离亭。
当年跟随元后搬离渭州的左家子弟和仆从足有三千多人,中途发生意外,最终依旧留在燕国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只是左家既然成了大宋的后族,定然不为燕国皇帝所容。
他们要想活下去,唯有改名换姓一条路。
慕容离亭果然厉害,这也能把左家遗留下来的那些人找出来。
慕容离亭点点头:"他们如今依旧生活在渭州,只不过已经改了姓氏,从左姓改为了卓姓。"
"卓?"赵重熙轻呼道:"莫不是同卓太后成了一家?"
卓本不是什么大姓,据说卓太后出身也十分寻常,他们竟能凑到一起!
慕容离亭道:"卓太后的来历殿下应该有所耳闻,她从前只是延平先帝潜邸时的一名毫不起眼的侍妾,是在延平先帝驾崩之后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
赵重熙道:"即便如此,卓太后也是几十年前便在延平先帝身边伺候的,而左家搬离渭州不足三十年,他们之间不太可能..."
"卓太后肯定不是出自改名换姓之后的卓家,但他们如今却肯定是有瓜葛的。
左家当年号称左半城,生意遍布整个大燕。
即便当年搬走的时候生意也随之全都撤走,剩下的那些人依旧是懂得做生意的。
而且左家遗留下的人脉、商路,他们虽然不能全盘继承,却十分熟稔。
卓太后缺乏根基,他们没有靠山,两下里可谓一拍即合。
如今的卓家和从前的左半城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但也不容小觑。
在如今的大燕,也算是巨富之家。"
慕容离亭的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赵重熙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卓太后他虽然没有见过,但她的手段他却是见过的。
上一回同司徒箜一起去燕国,他们不就被逼得险些动手了么?
还有如今的大宋德妃慕蓉晓芙,她本是秦王府的嫡长女,如若不是卓太后授意,和亲一事如何会落到她的头上?
这样一个十分厉害的女人,居然和曾经的左家人有勾连。
之前他和司徒曜就分析过,那些人之所以冒着风险大量种植粮食,唯一的可能就是养军队。
如果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果真是卓太后,那她的野心就太大了。
一个年过半百,无儿无女的太后,非但不好好颐养天年,整日弄权把持朝政不说,竟还想拥有自己的军队。
莫非她想效法武则天,也弄个女皇帝当一当?
慕容离亭见他面色凝重,又道:"殿下,此番私粮案涉及了贵国三十几个世家一万多劳力,可见卓太后的手伸得太长,已经到了不得不砍断的地步。"
赵重熙握了握拳:"燕帝此次邀约皇祖父一起查察此案,卓太后是何态度?"
慕容离亭道:"她当然不好明着反对,不过是在查案人选上做文章罢了。"
"世子的意思是说,燕国派出的两名官员俱是卓太后的人?"
"大理寺卿林望是卓太后的死忠,而那位夏司宪是我父王的人。
至于圣上..."
慕容离亭俊美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大燕安肃帝昏庸无能,每日除了舞文弄墨就是和后宫的美人们嬉戏。
虽然偶尔也会背着卓太后发几句牢骚,要想让他真的动手铲除太后一党,他根本没有那个胆子,更不用说手段。
扶持这样的帝王,真是做臣子的悲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分歧
慕容离亭离开时已是亥时中。
已经彻底没有了睡意的赵重熙披了一件斗篷,交待了梧桐几句便去了司徒曜的房间。
谷雨不敢怠慢,赶紧走进内室把已经睡着的司徒三爷唤醒。
"这么晚了殿下还不睡?"司徒曜打着哈欠坐在了赵重熙身边:"是被篌儿吵得睡不着么?"
赵重熙道:"阿篌没说几句话就回大营去了。"
满心想着明日还要和儿子说话的司徒三爷瞌睡虫立刻就飞了。
"阿篌没有留下?"
"他说大营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今晚便不留了。"
司徒曜十分怅然,俊脸和肩膀一起垮了下来:"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赵重熙道:"三爷,凡事不宜操之过急,您才刚到晋州阿篌便来探望您,比之年初在京城的时候进步多了。"
司徒曜没好气道:"你真当我不知他是来探望谁的?"
话虽如此说,对赵重熙的后一句话他还是十分认同的。
儿子对他的态度比年初在京城时的确是强了不少。
假以时日,篌儿一定会像箜儿那般,重新接受自己这个父亲。
想明白了这些,他的情绪好了许多:"阿福这么晚了还来寻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儿?"
赵重熙轻笑道:"看来三爷方才真是睡得太熟了,竟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
司徒曜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慕容离亭夤夜来访。"
"哦?"司徒曜来兴趣了:"莫非他是为了私粮案来的?"
赵重熙点点头,把方才慕容离亭对他说的那些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司徒曜的神情有些凝滞:"依慕容离亭所言,这件案子的幕后主使便是燕国的卓太后?"
赵重熙道:"三爷这是不相信慕容离亭的话?"
司徒曜反问道:"莫非殿下信了?"
赵重熙笑道:"为何不信?"
司徒曜伸手虚指了他两下:"都什么时候了,殿下就不能对微臣说几句实话?"
赵重熙听他一口一个殿下微臣的,情知他是有些不高兴了。
他敛住笑容,正色道:"这件案子的确不小,但于咱们大宋而言,查到如今这个份儿上也勉强算是达到了目的。
继续查下去不是不可以,但要看好处有多大,值不值得。"
司徒曜微微抿了抿嘴。
皇长孙的话很有道理。
他们俩之所以愿意投入那么多的精力继续查这个案子,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揪出上一世暗害他们的幕后主使者。
至于大宋,三十几个世家的覆灭,足以达到杀鸡骇猴的目的。
接下来昌隆帝想要大力整顿土地问题,那些世家绝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抵触,一切都会顺利许多。
至于这件案子究竟是谁做的,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能查清楚自然最好,真查不出来也无所谓。
反观燕国,这件案子就不那么简单了。
慕容离亭冒着风险夜访驿站,目的自然不会仅仅是把他查到的线索告知皇长孙。
他是想要借大宋的手去对付卓太后一党,以肃清燕国朝堂。
本来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卓太后一党的确是做了恶事,继续把持朝政,最遭殃的还是普通的百姓。
可他们不会忘了,宋燕之间虽然已经停战,但这份安宁绝不会持续太久。
从大宋的角度考虑,燕国自然是越弱越乱便越好。
卓太后继续把持朝政,对大宋其实是有好处的。
可...
司徒曜道:"殿下,您觉得咱们该怎么做?"
赵重熙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三爷向来都是君子,隔岸观火这种事情大约做不出来吧?"
司徒曜翻了个白眼儿:"殿下莫要玩笑,微臣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别说隔岸观火,只要对己方有利,火上浇油我都毫不犹豫。"
赵重熙被他逗笑了:"可我这一次却想要依慕容离亭的意思,出手帮扶燕国一把。"
"殿下何意?"司徒曜完全想不明白。
和皇长孙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彼此心里都有数。
他的确不是小人,但比起上一世的纯良仁善,这一世的他心思深沉多了,手段也更加狠辣。
一个要做大宋皇帝的人,再像上一世那般绝对不行。
见他不理解自己,赵重熙耐心解释道:"卓太后实在太可疑了,我不能容她继续张狂。"
司徒曜握了握拳:"你的意思是,那个想要置咱们于死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卓太后。"
赵重熙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现下还不好做结论。不过..."
他本想把几个月前那一趟燕国之行的遭遇告知司徒三爷。
突然想起那一次远行,司徒曜根本不知道司徒箜和他去的不是江南而是燕国,他哪里还说得下去。
要是让司徒箜知晓自己卖了她,后果绝对非常严重。
司徒曜疑惑道:"不过什么?殿下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微臣。
咱们如今的关系不比从前,殿下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不好对微臣说么?
这似乎有些伤人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重熙也不好再继续隐瞒了。
他尽量把声音放柔和:"三爷,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您非常生气,您确定要听?"
司徒三爷拧着眉:"你让我生气的事情太多了,多听一件半件的也没什么要紧的,殿下请直言。"
赵重熙只好把几个月前自己随着司徒箜去了一趟燕国,并且还去了楚王府和凤凰台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司徒三爷面色铁青,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后背却凉嗖嗖直冒冷汗。
"好...好得很!箜儿胆子太大了...这也罢了。
殿下早就知晓箜儿是你皇祖母替你定下的未婚妻,见她这般胡闹你居然不阻拦,反而在一旁怂恿,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他说出这些近乎无理取闹的话,赵重熙只觉得头大。
明明是他的女儿胆子太大,自己当时只是一名小护卫,难道还敢违抗主子的命令?
他无奈道:"三爷...咱们今日的议题不是这个,要翻旧账也等咱们把事情了结清楚,回到京城再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送美人(上)
司徒曜只觉得身上黏腻得很,伸手用力扯了扯衣领:"这笔账我记下了,殿下请继续。"
赵重熙弯了弯唇:"当时我和司徒箜为了安全起见,回程便选择了走水路。
然而,即便如此小心谨慎,我们依旧遇到了麻烦。
当时离亭世子都拔剑了,眼见得就是一场厮杀,却被卓太后身边的女官郝嬷嬷及时制止了。
那郝嬷嬷一开始的态度并不算好,甚至想要强行把司徒箜扣下。
然而,等她看清楚我的样貌之后,态度却彻底变了。
不仅十分干脆地放我们离开,甚至还送了司徒箜一份重礼作为程仪。"
司徒曜道:"很显然,那郝嬷嬷认出你了。"
赵重熙冷声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我五岁便离京前往问澜山庄,连大宋皇室中的人都未必能一眼认出我是谁。
而那郝嬷嬷是燕国太后身边的女官,她恐怕连大宋京城都没有来过,又怎么可能对我的样貌这般熟悉?"
司徒曜点点头:"就算她对儿时的你非常熟悉,十年后的你已经长成了一名少年,样貌和儿时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两人越说越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
赵重熙道:"还有此次的晋州私粮案,种种迹象表明,卓太后不仅在燕国把持朝政,还把手伸到了咱们大宋。
上至皇室宗亲,下至平民百姓,她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各个阶层。
如果咱们放任她继续做大,燕国必将大乱。
这虽然对咱们来说是件好事,但我担心卓太后全盘掌控燕国后会祸及大宋。
与其这样,咱们还不如同离亭世子合作,尤其要帮他保住安肃帝。"
因为谈论的话题比较严肃,司徒曜的神色也有些沉重。
此刻听见赵重熙说"保住安肃帝",司徒三爷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只要安肃帝在位一日,燕国就不可能实现中兴,只会越来越衰败。
而一个越来越衰败的燕国,再也没有能力和大宋对抗。
赵重熙道:"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明日三爷便带着人去一趟知府衙门,叮嘱他们务必仔细安排好燕国官员的衣食住行。"
司徒曜道:"那咱们要不要也进城去住,也方便和燕国官员讨论案情。"
赵重熙想了想:"慕容离亭此行是不能见光的,住进城里不方便同他见面,咱们还是住在这驿站里。"
司徒曜表示赞同。
翁婿俩又谈了半个时辰才各自回房歇下不提。
※※※※
自从司徒曜和赵重熙离京后,成国公府三房的日子依旧过得有声有色。
有了辣椒,阮棉棉越发喜欢下厨了。
除了做各种辣菜,她更热衷于做各种泡菜和咸菜。
很快厨房中就多了一排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
上一次吃过她辣菜的人,韩禹和丰大师以及涂征都还没有完全适应辣味,广元长公主却已经对这个味道念念不忘。
甚至于好几次不顾身份,直接带着宝贝女儿到阮棉棉这里蹭饭。
一来二去,阮棉棉和她越发熟稔,两人竟真的成了好朋友。
凤凰儿那边也不逊色。
左未晞等人每隔一两日总要相约来润心园小聚。
小姑娘们在一起无论闲话游戏还是查看账目,甚至是一起做女红,都觉得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
很快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一日左未晞和苻溱微和往日一样,一大早就出现在润心园中。
不同的是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一看就是满怀心事。
凤凰儿笑着问:"二位姐姐今日是怎么了?"
左未晞和苻溱微各自寻了椅子坐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箜儿,你绝不能大意,送到东宫给重熙表哥的那些女子可不简单。"
凤凰儿笑了笑,这些事情其实她早就听说了。
阿福离京办差,他的长辈们终于寻到了给他身边塞人的机会。
始作俑者是昌隆帝,不过他的用意只是赏给长孙两个使唤的宫女,并非特意让她们来做侍妾。
堂堂大宋皇长孙身边只有几名小太监伺候,昌隆帝看着都觉得不像样子。
当然,如果这两名宫女有幸得了皇长孙的喜欢,让她们做了侍妾,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两名宫女送进东宫不到一个时辰,韩皇后和罗贤妃为皇长孙准备的四位小美人儿也被送到了东宫。
太子和太子妃夫妇见势不妙。
长子身边全是别人的人,这怎么可以!
夫妻二人各自挑了几名家世清白相貌不俗的女孩子也送去了赵重熙的院子。
于是,在赵重熙不在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院子里多了十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
左未晞和苻溱微见她还笑得出来,一起愣住了。
箜妹妹这是被气傻了?
还是根本不在乎?
左未晞伸手在凤凰儿眼前晃了晃:"箜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大意。
除却圣上赏的那两个宫女外,其他的女孩子出身都不一般。
尤其是..."
她看着凤凰儿那双太过清澈的眸子,"沈淑秀"三个字简直无法说出口。
苻溱微也道:"我们可不是在故意吓唬你,寻常的宫女好打发,这些出身不俗的女孩子都是冲着侧妃的位置来的,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屋子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就连丫鬟们都跟着紧张起来。
自家姑娘三年后才出嫁,照这个阵仗,皇长孙大婚时孩子都七八个了!
凤凰儿知道她们都是关心自己,但也真是有些受不了了。
她一手一个拉着左未晞和苻溱微:"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如今我只是皇长孙的未婚妻,没有资格去管这样的事。"
左未晞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咱们也不能干等着被人欺负啊。
那个...就是沈淑秀,她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
她向来都心高气傲,从前眼中只有雁声世子,如今为何肯入东宫?还不就是觉得重熙表兄能给她带来更尊贵的身份,更荣耀的前程。
其他的女孩子多半也是这样的心思。
论美貌聪明论家世背景,她们全都及不上你,可论心眼儿论手段,箜妹妹...我真是替你担忧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送美人(中)
左未晞的话让凤凰儿感慨良多。
相比于美貌聪明家世背景这些表面的东西,她觉得自己的心眼儿和手段同样不比别人差。
虽然她两世为人从未有过与女子争宠争斗的经验,但宫里的女子她见得多了,她们能用的手段她一点也不陌生。
或阴狠、或毒辣、或龌龊,但真正称得上高明的少之又少。
比起朝堂中那些官员们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手段,几乎不值一提。
就好比如今被送往东宫待选的那十几名贵女,她们的目的是竞争皇长孙身边的两个侧妃的位置。
所以就目前而言,自己这个准长孙妃是她们最需要讨好的对象,而非竞争对手。
只有等她们真的成为了皇长孙的人后,自己这个正妃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她们想要成为皇长孙的人,首先得等皇长孙回宫,其次得让皇长孙喜欢。
阿福会喜欢别的女子么?
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但就目前而言肯定不会。
而阿福回宫,至少也得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反正那十几名贵女在东宫里斗得再厉害,她也看不见,完全可以选择视而不见。
可她真的要如此被动,静候她们斗出结果么?
当然不是。
老话说男主外女主内,阿福是要成就一番伟业的男子,如何能让他陷于内宅中与人缠斗?
有些事情她虽然不好明着出面去解决,替他铺条路也是应该的。
见她像是根本不在意,左未晞和苻溱微同时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两张漂亮的脸蛋皱成了一对包子。
凤凰儿知道自己不能再逗她们了。
她柔声道:"姐姐们实在是太过爱惜箜儿了。其实你们都清楚,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人。
若非如此,我怎么敢选择那样一条路?"
左未晞和苻溱微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说不出话了。
重熙表兄看重箜妹妹,除了真心恋慕她之外,何尝不是因为她确实有能力做好一位长孙妃,甚至是一位皇后。
所以她们俩算是白担心了一场么?
凤凰儿笑道:"姐姐们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今后我定然还会遇到数不清的麻烦事,还要仰仗你们帮我。"
两位姑娘怎会和她计较这个。
左未晞笑道:"咱们是好姐妹,说这些就生分了。"
苻溱微也道:"这事儿你是不是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
凤凰儿笑道:"只是有一些想法,我毕竟还不是长孙妃,手不能伸得太长了,万一引起圣上不满,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苻溱微道:"我已经派人去给重熙表兄送信了,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还不定气成啥样呢。
你说这些人家也不知怎么想的,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好好的女孩儿无名无分地送去给人作践,也不嫌丢人。"
左未晞被她逗笑了:"微妹妹还真是一副侠女心肠。那些人巴不得自家的女孩儿能被长孙殿下看上,选不上的才丢人。
将来长孙殿下做了...他们还指着更大的富贵呢!"
进入东宫待选的十几名贵女,凤凰儿认识的只有沈淑秀,但对她仰慕韩雁声这件事情真是一无所知。
她问左未晞:"那沈淑秀是怎么回事?"
左未晞道:"她不是长得好看么,所以自小就心高气傲,认为只有世间最出众的男子才配得上她。
具体是哪一年我也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有一家府邸的老夫人八十大寿,她偶遇了雁声世子。
从那以后她就沦陷了,一心只想做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苻溱微嗤笑道:"既然这等痴情,为何还要去东宫待选?明明看重的就是权势,偏还要装模作样,我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人!"
不等凤凰儿和左未晞说话,她又用力啐了一口:"呸!我都忘了一件事,沈淑秀的姐姐沈淑芳是圣上的小妾,她又上赶着做皇长孙的小妾,还书香门第呢,简直不要脸!"
凤凰儿和左未晞也是一阵心塞。
她们只顾着想沈淑秀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浑然忘了这一点。
姐姐给祖父做妾,妹妹给孙子做妾,这么恶心的事情都不介意,真不知那位尚书右丞沈秉忠沈大人怎么想的!
直到姐妹们都告辞离去,凤凰儿依旧觉得这件事膈应得很。
她甩了甩头,决定再不去想这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和事。
她把丫鬟们都支开,掏出小银哨吹了几声。
没过多久夏侯伊就到了。
他躬身一礼:"小主子有何吩咐?"
凤凰儿道:"夏侯伊,前几日我让你寻的人寻着了么?"
夏侯伊道:"一切已经就绪,只等小主子发话便可以启程。"
"那..."凤凰儿有些犹豫。
"小主子是想见一见时雨她们?属下即刻安排。"
"不用了。"凤凰儿摆摆手:"苻溱微的信已经送出了,你们还是尽快启程,尽量不要被她的书信落下太久。"
夏侯伊道:"那属下立刻就安排她们启程前往晋州。"
凤凰儿从妆台上的小匣子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顺便把这封信也交给时雨,让她交给长孙殿下。"
夏侯伊接过书信塞进怀中,冲凤凰儿一抱拳:"属下告退,小主子保重。"
说罢一闪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凰儿歪在窗前的白藤椅上,目光如水地看着窗外的夕阳。
时雨和时晴是一对孪生姐妹。
不仅容貌十分出众,更是两个受过严苛训练的暗卫。
武功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雨会一手好厨艺,时晴的针线堪比最顶级的绣娘。
总之,这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可以满足男人对女子的所有想象。
自从得知十几名贵女在东宫待选,她便想出了这个办法,缺的不过是合适的人选。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问了问夏侯伊,没想到他手下还真有这样的人。
谁都知道那些贵女们是在东宫待选,可名义上说的却是各位贵人送去伺候长孙殿下的侍女。
长孙殿下是大宋最尊贵的人之一,他的侍女自然应该是最好的。
比不上时雨和时晴,那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趁早滚蛋!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送美人(下)
查案是一个枯燥且漫长的过程。
赵重熙白日要和司徒曜陪同燕国两位官员一起问案,晚间又要同慕容离亭会面,基本上每日只能睡一到两个时辰。
幸好他还年轻又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比寻常人好很多,所以除了偶尔犯困之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但看在自小就伺候他的梧桐眼里就不一样了。
十多年来他还没有见过自家爷的脸色这么差,人好像都瘦了一圈。
虽有心劝说赵重熙好好睡一觉,但他知道爷做的事情很重要,不能随意耽搁。
梧桐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盼着晋州的事情早点结束,让爷能安生休养几日。
否则回京之后,他一定会被主子们,尤其是太子妃娘娘给骂死的。
又是一日的晚间,和慕容离亭密谈了近一个时辰后,赵重熙并未如往日那样抓紧时间休息,而是坐到书案后吩咐梧桐研墨。
梧桐往砚台中舀了两小勺水,拿起墨锭边磨边道:"爷,有什么要紧的书信不能明日写..."
自从来了晋州,赵重熙从未和梧桐提起过公事。
每次和慕容离亭密会,梧桐也只能在屋外守门。
所以梧桐对自家爷与燕国的离亭世子究竟谈了些什么一无所知。
今晚赵重熙显得格外轻松,自然也就愿意和小厮多说几句。
"离亭世子连夜就会赶回燕京,明日起你家爷就可以好好睡觉,你也就不用担心了。"
听说慕容离亭最近不会再来了,梧桐默默念了一声佛。
那位爷也是个神道,整日昼伏夜行的也不嫌累。
要不是确定他们两位都是男子,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彼此钟情的男女偷偷私会了。
"在想什么呢?"赵重熙见小厮有些神游天外,忍不住问了一句。
梧桐哪里敢说实情,忙辩驳道:"小的在想今儿傍晚吃的那个鸭梨。"
赵重熙笑道:"你几时变得这么馋了?大半夜的净胡思乱想!"
梧桐道:"小的没有胡思乱想,只是觉得这晋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吃食。
唯有那鸭梨又甜又水肉质又格外细,比咱们在京里吃的那些都好。
爷不妨派人送些回京去给长孙妃,她一准儿喜欢吃。"
赵重熙挑了挑眉,这小厮出门一趟长进不小!
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小小的鸭梨不值什么,却能把自己的情意带去给司徒箜。
他假意嗔道:"跟在司徒三爷身边近一年,旁的什么都没学会,讨好女孩子的本事学会了不少!
明儿早起你去打听一下晋州附近哪家的鸭梨最好吃,然后亲自带人去梨园...嗯,新鲜的大概没有了,你就向那梨园主人买上几十筐最好的。"
梧桐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爷,几十筐有多少斤您知道么..."
就长孙妃那比小鸡大不了多少的食量,还不得吃到下辈子去。
赵重熙笑道:"你这脑子里整日想些什么?长孙妃吃不完不会送些去给亲戚朋友尝尝?
还有皇祖父、父王母妃、宫里各位娘娘,难道不该送些去?"
梧桐小声嘀咕:"小的以为爷不喜欢..."
赵重熙道:"爷是不喜欢。可今时不同往日,凡事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况且这不过就是几筐鸭梨的事儿,就算是寻常人外出也该给家人带些土仪,你说是么?"
梧桐点点头:"是小的考虑不周。"
赵重熙挑了一支平日里惯用的湖笔,又道:"梧桐,你和爷在问澜山庄一同长大,虽然该学的东西都学过,但人情往来方面缺乏历练,行事难免不够周到。
趁着这几年你随在司徒三爷身边,多向洛、陈两位管事讨教,否则将来爷的王府交给你,岂不是乱了套?"
梧桐见自家爷还记着那王府大总管的事儿,不由得哑着嗓子道:"小的一定好好学,绝不给爷和长孙妃丢脸。"
听他一口一个长孙妃,赵重熙笑道:"在三爷面前记得收敛些,让他听见你这般称呼六姑娘,看他不揭了你的皮!"
"小的记住了。"
赵重熙迅速把给昌隆帝的密信写好让暗卫送回京城,又叮嘱梧桐明日不用叫他早起,这才上了床。
大约是好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的缘故,赵重熙一觉竟然睡到了第二日未时。
要不是因为肚子饿,他觉得自己根本还不会醒。
洗漱好换过衣裳,他走出了内室。
正想唤人送些吃食过来,就见梧桐带着两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
赵重熙眯了眯眼睛。
他身边从来都不用丫鬟,就连东宫里伺候他的都是几名小太监。
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这小厮的胆儿就变肥了,居然敢把女子带进自己的屋子!
不等他质问,那两名女子已经跪下行礼:"奴婢们见过长孙殿下。"
赵重熙不想搭理二人,只对梧桐道:"不是让你去买梨,这是怎么回事儿?总不会是你买得太多,人家送你两个丫鬟作搭头?"
梧桐舌头都打结了,跪下道:"爷...小的已经派人把梨...送去京城了...她们二人不是...不是搭头,是长孙妃...长孙妃送来伺候您的..."
"你说什么?!"
赵重熙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不久前他才明确地对司徒箜说过,这辈子他身边不需要别的女人,她这是在做甚?
他闪目朝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子看去。
两个女子十分知情识趣,立刻把低着的头微微抬了抬,让赵重熙恰好可以看清她们的容貌。
赵重熙被两人如此这般配合的举动给气笑了。
当然,气归气,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女子的容貌的确相当出众。
尤其这样的美人还是一对孪生姐妹花,就更是难得一见了。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青色衣裙,其中一个左边眼角有一颗胭脂痣,除此之外可说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不相信他的情意,所以派一对孪生姐妹花来考验他?
如果他的未婚妻不是司徒箜,做出这般无聊的事情他还能想得通。
毕竟这世间诱惑太多,男子的话绝不能轻易相信。
可那是司徒箜。
是聪明睿智,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清醒的司徒箜。
她这是想要做甚?!
第一百三十章 姐妹花
凤凰儿此举的用意,赵重熙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向来都不喜欢折磨人,对跪在地上的三人道:"都起来说话。"
三人依言站了起来。
赵重熙再次无语。
这一对孪生姐妹花年纪同他相当,大约就是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不仅容貌,身段也差不多长开了。
清丽中多了妩媚,修长而不失窈窕。
只要是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这是两个让人很难拒绝的美人。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们果真是司徒六姑娘的人?"
眼角有胭脂痣的丫鬟道:"回殿下,奴婢们的确是六姑娘的人,也的确是她指派我们二人来伺候您的。"
赵重熙还待仔细询问,就听屋外传来一道男声:"禀长孙殿下,苻府加急信件。"
"去拿进来。"赵重熙吩咐。
梧桐赶紧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折返回来,把信递给了他。
赵重熙轻轻扯开信封,把书信快速浏览了一遍。
总算是明白了。
司徒箜这是被自家长辈们的举动惹毛了,所以特意寻了两个最出众的丫鬟来考验自己。
听闻苻府的加急信件现在才到,时雨和时晴,也就是立在一旁等问话的两个丫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主子让她们不要被苻姑娘的信件落下太久,于是她们一路打马飞驰,唯恐耽误了小主子的事。
没想到她们太过努力,居然来早了。
难怪长孙殿下是这样的态度,人家分明什么都不知晓。
赵重熙把信件往小几上一扔:"既然你们是六姑娘特意送来的,本殿下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那便留下吧,待会儿让梧桐给你们安排住处。"
时雨和时晴见他虽然同意收下她们,却连她们叫什么名字都不问。
很明显这是根本不打算用她们,不过是碍于小主子的面子没有直接把她们打发掉而已。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对小主子将来的夫婿表示很满意。
时雨微微一笑,提起放在一旁的食盒款步上前:"适才听梧桐说殿下尚未用饭,这是奴婢亲手准备的一些点心,殿下稍微用一点垫补一下。"
赵重熙很想硬气地说一声爷不饿,可惜他实在是太饿了,肚子竟不争气地叫唤了两声。
时雨面色如常地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一阵点心的香气很快便弥漫开来。
赵重熙只觉得更饿了。
可要让他毫无顾忌地享用一名尚算陌生人的女子送来的点心,他还是很难做到。
正觉得别扭,时晴也笑盈盈走上前,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杯热茶:"殿下先喝杯茶润润口。"
两人实在太过殷勤,把梧桐直接晾在了一边。
赵重熙接过茶放在小几上:"你们俩这...六姑娘让你们来伺候我,就没有让你们捎封信来?"
时雨忙把手里装点心的小碟子放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他面前:"殿下,这便是姑娘让奴婢给您捎的信。她说事情原委您一看便知。"
赵重熙嘴角剧烈抽搐。
这两个丫鬟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明明方才甫一见面就可以把书信交给自己,却偏要等到自己主动讨要!
他伸手接过书信,用最快的速度把信打开。
不算特别漂亮却十分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赵重熙瞬间觉出了心安。
或许司徒箜对他从未有过那种如岩浆般喷涌而出的浓烈情感,但这份心安才是他最想要也最珍惜的。
书信不算太长,事情却交待得十分清楚。
赵重熙不免有些汗颜。
他从来不敢小瞧司徒箜,可今日却依旧是小瞧她了。
用美人考验夫婿这种蠢得没边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眼前这二位是美人儿不假,却根本不是靠美貌混饭吃的人。
人家靠的可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他又看了一眼书信的落款处"司徒箜"三个字,把书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
这才抬眼看着两位美人:"你们俩谁是时雨,谁是时晴?"
两名丫鬟再次跪下,各自通报姓名。
赵重熙又看了时雨眼角的胭脂痣一眼。
要是没有这颗痣,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容易把两人分清楚。
"都起来吧。"他抬了抬手:"在我身边伺候自然要守我的规矩,待会儿让梧桐好生同你们分说。"
"谢殿下。"两人利索地站了起来。
赵重熙满意地点点头:"你们既是暗卫,想来武功一定是很好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长?"
时雨道:"奴婢二人自小便修习琴棋书画,自问不会输给京中闺秀。"
赵重熙的眼皮跳了跳。
这次他才是真的有些明白司徒箜的用意了。
时晴见他神色有些古怪,忙道:"姐姐擅长厨艺,奴婢擅长女红。"
赵重熙依旧没有接话,示意她们继续说。
司徒箜既然打算利用这一对姐妹花逼退那些贵女,琴棋书画厨艺女红自然得是顶尖的,否则岂不是弄巧成拙?
瞧她们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显然擅长的绝对不止这些。
他这里不动声色,一旁的梧桐却是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两个女子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居然会那么多东西?
他旁的见识没有,聪明人是怎么学本事的却见得多了。
当初在问澜山庄,欧阳先生门下十几名少年,哪个不是聪明人?
眼睁睁看着他们刻苦努力了十年,每个人都学会了不少的本事。
但也没有哪一个能把欧阳先生的本事给学全了。
譬如说袁真人的武功根本不能看,周小侯爷不通音律,自家爷...
爷自然是最聪明最出色的,可同样也有好些东西没学会。
这两个女子会武功、会琴棋书画、会厨艺会女红,难道还不够厉害么?
再多会几样,岂不成妖怪了!
时雨和时晴见长孙殿下似有追根问底的意思,也不打算隐瞒。
时雨道:"我略通医术,时晴擅长用毒。"
梧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赵重熙也有些意外。
医术和毒术都不是容易学的,而且绝不是可以通过刻苦努力就能速成的。
除非她们自小就跟随最顶尖的医者和擅长用毒的人,另外还要有足够的病患让她们实践。
司徒箜...
她究竟是打哪儿寻到的这一对姐妹花?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太狡猾
赵重熙越想越觉得这两个丫鬟的来历十分可疑。
他抬眼看了看时雨摆在桌上的点心。
点心只有四种,每一盘的数量都是不多不少,却囊括了东南西北不同的喜好。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管是长相还是说话的口音,甚至是饮食的习惯,都无法判断出这两个女暗卫是哪里的人。
果然是司徒箜一贯的风格——太狡猾。
难怪当初慕容离亭会被她一步步设计入彀,从而答允带她去燕国。
他端起茶抿了一口,索性直接问道:"你们俩是六姑娘从哪儿寻得的?"
时雨道:"奴婢们从前的主子是大将军。"
赵重熙手里的茶杯几不可查地晃了晃。
他偏过头看着梧桐:"你带她们二人去安顿一下。"
"是。"梧桐将满肚子的疑惑压下,和时雨和时晴一起行了礼退出了房间。
赵重熙实在是饿了,索性什么事情也不想,拿起筷子开始吃点心。
吃了大约一半,梧桐回来了。
"爷..."他见赵重熙吃得挺香,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重熙放下筷子:"吞吞吐吐的做甚?"
"爷,那个...时雨和时晴...真是六姑娘派来伺候您的么?"
见他一张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纠结,赵重熙觉得挺有意思。
他反问道:"她们两个是你放进来的,怎的那个时候都不怀疑,现在反倒起了疑心?"
梧桐道:"今日一早她们二人是随着司徒家的一名管事来的,小的怎会怀疑。"
"方才你没见到那时雨交给爷的书信?那可是长孙妃亲笔所书。"
"见到了,只是..."
"你是觉得她们的本事太大了?"
梧桐用力点点头:"小的就是这么想的。时雨和时晴年纪也就比六姑娘大三四岁,就算她们聪明绝顶又特别能吃苦,要想学会这么多的东西至少也得十年。
十年前六姑娘才两三岁,难道她那个时候就想着算计您...哦不,应该说算计她未来的夫婿了?"
赵重熙哭笑不得。
原来他之前以为的考验,在梧桐眼中却是算计。
只不过这样的算计,世间的男子大约没有几个人会反感。
看来梧桐这小厮的人品还是很端正的,将来哪个女子嫁与他,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想罢他笑道:"你方才没听她们二人说从前的主子是大将军?
他为了自家外孙女培养一些特殊的人才也无可厚非,今后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对长孙妃起疑心。"
这样的理由梧桐之前自然也是想过的。
可他就是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此时听赵重熙这般叮嘱,他忙道:"是小的多想了,长孙妃对爷那么好,怎么可能会算计您。"
赵重熙指着桌上的点心盘子:"把这些都撤了吧。"
"是。"梧桐应了一声便开始动手收拾桌子。
赵重熙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勾起。
时雨和时晴从前的主子是大将军?才怪!
阮大将军能成为和燕国楚王慕容绯齐名的**,自然不会是许多无知的人口中的粗鄙土匪。
他的确不会像很多将军那样言必提兵法,甚至未必能够熟练背诵各种兵书。
但他指挥的每一场战役,都足够让那些号称熟读兵法的人仔细研究。
总之在他看来,阮大将军绝对是一个聪明人,而且够奸诈。
但即便如此,时雨和时晴这样的人才,也绝不可能出自他门下。
不过赵重熙本来也没有打算深究时雨和时晴的来历。
司徒箜能把他们派到自己身边,那就说明她们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至于她身上的秘密,迟早有一天她一定会亲自对自己说。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告诉自己又如何?
这一点遗憾相对于她带给自己的那份心安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
赵重熙今日在驿站歇息,司徒曜如同往日那样一早就赶到了晋州知府衙门。
自从赵重熙同意和慕容离亭合作,司徒曜哪里还有心思去查什么案子。
每日无非就是按时到知府衙门应个卯,目的就是稳住燕国的两名官员,确切地说是稳住那位大理寺卿林望。
至于那位夏司宪...
司徒三爷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暗暗打量了坐在他对面真正忙碌的夏津一番。
说起来这位也算是他的旧识。
当初司徒家在燕国的地位十分特殊,家学也是远近闻名。
除却司徒家的子弟外,还有好些其他府邸的子弟前来求学。
夏津便是其中的一个。
因为他的年纪和司徒曜差不多,两人当初也算是同窗。
司徒曜的记性极佳,从前的人和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就好比眼前这位夏司宪。
当初他明明是个满脸横肉的小胖子。
不仅脸上的肉横着长,性格更是蛮横霸道。
那时因为不服气他背书背得快,这厮还打过他黑拳,鼻子还流了不少的血。
如今这厮却从头到脚全都变了。
一脸的横肉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骨骼分明的四方脸。
唇上留了两撇胡须,看起来十分扎人。
总之,一看就是刑部衙门中最常见的那种古板不懂变通的官员。
司徒曜实在是闲得无聊,提笔在空白的纸上快速勾勒了几笔。
一个满脸横肉的小胖子形象跃然纸上。
想了想,他又在一旁添了一幅如今的夏津的小像。
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上首传来了一道略有些沙哑的男声:"司徒大人,今日长孙殿下告了假,是因为身体不适么?"
司徒曜用一份早已经打开的卷宗盖住了方才的画作,这才笑道:"多谢林大人挂念,殿下就是偶感风寒,休息一两日便好了。"
林望是卓太后的人,此次宋国之行的目的也不是查案,而是监视夏津。
他的年纪比夏津大,官职也高了许多,从前两人并无来往,他也没有太看得起对方。
此番共事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夏津的确是个人才,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那真是好赖不分软硬不吃,最初想要拉拢他的计划只能放弃。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写情诗
林望的视线在夏津身上一划而过,重新锁定了司徒曜。
来晋州之前,听闻此次宋国前来协同查案的是皇长孙和御史中丞司徒曜,他还加了几分小心。
倒不是这一对准翁婿有过什么了不得的政绩,让他有所顾忌。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两人的履历太干净了。
一个在外求学十数年,最近才刚回宋京的皇长孙。
一个闲散了二十几年,因为犯错而被岳父逼着步入官场的书呆子。
晋州私粮案对于燕宋都不是小案子,一旦查清楚了便是大功一件。
宋帝这是在为皇长孙步入朝堂铺路,所以才把这件事交给了他和他的准岳父。
所以林望之前料定,这二人定然会百般努力,不惜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尽快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他,或者说是太后一派担心的正是这个。
毕竟时机还不成熟,此时绝不能轻易暴露,以免影响大局。
这也是太后派他来监视夏津的原因。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宋国的这一对准翁婿竟这般无能。
看似每日忙忙碌碌,其实什么主见都没有。
一直都是他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想让他们往哪个方向想,他们就往哪个方向想。
皇长孙年轻没有经过事,单纯一点情有可原。
可这位司徒中丞好歹也做了七年官,简直是...呵呵...
说他是绣花枕头都侮辱了那些草。
司徒曜察觉到了林望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但对方的心思他连猜都懒得猜。
从蔡州回京后,他和阮棉棉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年少时,阮棉棉就十分欣赏他的诗作,曾经很多次要求自己为她作几首诗。
可她却不知晓,好诗是需要情感加持的,否则便会味同嚼蜡。
那时的他年少气盛,就连敷衍她都不愿意,因此两人夫妻十几年,他竟没有为她写过半首诗。
如今他对她早已经情根深种,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诗兴。
而今日...
虽然时间地点不太合适,他却觉得胸中情感奔腾不已,急需一个出口宣泄。
司徒三爷把卷宗和那画像挪开,重新铺开了一张仿澄心堂纸。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已经完成了四首。
把湖笔往青瓷笔洗里一扔,司徒三爷拿起纸张吹了吹墨迹。
正准备把诗作收好,对面传来了一道冷硬的男声:"司徒大人,烦劳你将昨日那一份卷宗还给下官。"
司徒曜像是儿时课堂上做坏事被老师抓包一样,赶紧将画像和诗作往袖子里一拢,拿起那卷宗朝对面走去。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司徒曜和往日一样在知府衙门瞎忙了一通。
虽然什么有用的事情都没有做,却也忙得晕头转向。
等他想起拢在袖中的几张纸时,马车已经回到了驿站门口。
司徒三爷看着皱巴巴的纸张,好一阵心疼。
谷雨不明就里,忍不住问道:"三爷,这是什么?"
司徒曜也不瞒他:"是爷写给夫人的诗,可惜全都弄皱了。"
谷雨顿时无语。
自家爷可真够矫情的!
写给夫人的诗的确珍贵,可弄皱了又不是弄丢了,重新誊写一遍不就得了?
况且以爷的记性,就是丢了也无妨。
司徒曜怎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道:"词句可以重新誊写,其中的感情却如何重新来过?就连同样的字也无法再写出来。
傻小子懂了么?"
谷雨是真不懂。
爷的字写得那么好,更有一手模仿别人字迹的本事。
仿别人的字都能以假乱真,怎的仿自己的就仿不了了?
但他知道这种时候和自家爷分辩无异于找骂。
他只能违心地应道:"小的懂了。"
司徒曜又是一阵心塞,将手里的几张纸递给谷雨:"替爷好生收着。"
谷雨不好多话,赶紧伸手把纸张接了过来。
主仆二人下了马车走进了驿站。
刚走到客房附近,谷雨突然顿住脚,深嗅吸了一口气:"爷,您有没有闻见一股很特别的香气?"
司徒曜鼻子又没有问题,只不过更注意形象罢了。
他好笑道:"看来你真是饿坏了,驿站的饭菜都能闻出特殊的香气。"
谷雨正想辩驳,就见梧桐从赵重熙房间里探出了半个脑袋。
"三爷、谷雨哥,你们回来了。"
谷雨笑道:"你在忙什么呢?"
"你快去伺候三爷换衣净手,马上就开饭了!"
"有什么好吃的,竟把你激动成这样。"
"待会儿就知道啦!"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司徒曜和谷雨回来了。
房间里,一桌子美味佳肴已经基本上齐,赵重熙也已经坐在了桌旁。
司徒曜在他身边落座,指着桌上分外精致的菜肴道:"驿站里换厨子了?"
赵重熙替他倒了一杯酒:"三爷想得真美,驿站的饭菜向来都是管饱不管好。
如果全是这样的水准,驿站里岂不是要挤破头,饭馆酒楼还有客人么?"
司徒曜嗤笑道:"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偏你喜欢绕弯子,而且绕了半天也没个答案。"
正说话间,时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殿下,汤好了。"
"放那儿吧。"
"是。"
"这里不用人伺候,你回去和你妹妹一起用饭,今日辛苦了。"
"谢殿下关心,奴婢告退。"
"赵、重、熙!"司徒三快被气死了。
自己不过离开了半日,皇长孙这臭小子身边就添人进口了!
不,绝不是这半日的事情!
方才那丫鬟容貌十分出挑,又有这么好的厨艺,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而且她居然还有妹妹!
赵重熙无奈道:"三爷,您本是个最讲究仪态的人,为何每次一遇见我的事情就如此急躁?"
司徒曜冷哼道:"我倒是不想急躁,可谁让你每次都喜欢故意逗我、气我!"
赵重熙笑道:"是,都是我的错,今后再也不会了。"
说罢便将时家姐妹的来历详细说了一遍。
司徒曜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
皇长孙最喜欢欺负他,碍于身份自己不好每次都寻机报复。
可他有世上最聪明伶俐的宝贝女儿。
皇长孙这臭小子已经彻底坠入了情网,这辈子也休想跳出箜儿的手掌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父子会
司徒三爷那副嘚瑟的样子,让赵重熙看得越发无语。
要不是司徒箜和他长了一模一样的脸,他真不敢相信这两人居然是父女。
司徒三爷笑归笑,却没有忽略赵重熙的表情。
他敛住笑容道:"长孙殿下莫要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赵重熙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三爷此话何意?"
"箜儿才刚和你定亲,你那些个长辈就弄出这么一出,让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怎么敢把女儿嫁到你们家?
这种事情本来该你自己去解决的,箜儿却傻乎乎地什么都替你考虑周全了。
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成算,往后要再有这种事该怎么处理。
箜儿的确聪明,但她的聪明不应该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上。"
他这一席话同赵重熙想法不谋而合。
司徒箜是能设计慕容离亭,和他交锋丝毫不落下风的人。
让她去和一群只会在内宅中勾心斗角的女人纠缠,实在是屈才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拱了拱手道:"谢三爷提点。"
司徒曜欣慰地笑道:"我并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毕竟这次你也不在宫里。
只是我这一生也就你这么一个女婿,就盼着你和箜儿能有个好结果,千万别像我一样。
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没有切身体会,但我宁愿你永远都不要懂那些,好好珍惜和箜儿的缘分吧。"
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语重心长地同他说这样的话,赵重熙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一年前他还想着要怎么报复眼前这个人,如今却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的一个岳父。
司徒曜见他眼圈有些泛红,笑道:"自打离京就没吃过这般精致的菜肴了,有话等吃完饭再说。"
赵重熙点点头,重新拿起了筷子。
吃饱喝足后,梧桐把桌子收拾干净,谷雨给翁婿俩沏了一壶茶。
赵重熙见司徒曜眉宇间似有些倦色,浅笑道:"今日那林大人又胡乱支使三爷做事了?"
司徒曜道:"随他去吧,反正也蹦跶不了几日了。倒是你那边,离亭世子昨晚怎么说的?"
"一切进展得颇为顺利,他连夜就要赶回燕京。
咱们只管做好准备,等他那边有了消息就动手。"
司徒曜听说事情进展得颇为顺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殿下,万一...我是说万一慕容离亭那边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咱们该怎么应对?"
赵重熙端起茶吹了吹:"事涉燕国内政,不是咱们这些外人能干预的。
燕京距离此处尚有不短的距离。沿途也有不少适合伏击的地点。
但以慕容离亭的本事,顺利回到燕京应该不难。
然,万一真如三爷所说,慕容离亭那边失去了掌握全局的主动权,咱们只能选择放弃。"
司徒曜道:"殿下说得是,晋州虽然有数万大宋精锐驻扎,但咱们也断没有带兵去燕国帮慕容皇室稳固江山的义务。
而且两国业已签订了和约,带兵入燕境便有挑起战争的嫌疑,这个罪责谁也承担不起。"
赵重熙点点头:"我昨夜已经给皇祖父去了密信,让他命人把国书准备好。
如果慕容离亭那边一切顺利,咱们便以使臣的身份去一趟燕京。"
听闻自己很快便有可能重返燕京,司徒三爷不由得感慨不已。
那个地方记录了他童年的点点滴滴。
快乐的、伤心的、得意的、害怕的、绝望的...
赵重熙打断他的思绪:"三爷,这几日还得辛苦你一趟,知府衙门那边还得稳住那姓林的,以免他发现端倪给卓太后传递消息。"
司徒曜道:"在慕容离亭回来之前,暂时只能和他周旋。
一旦咱们决定去燕国,那林望该怎么处理?我怕他狗急跳墙。"
赵重熙道:"无妨,时晴不是会用毒么,让他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应该很容易。"
※※※※
燕国归云庄。
面容憔悴一身狼藉的慕容离亭只用了四日就从晋州回到了这里。
洗漱换衣后用过简单的饭食,一名侍卫前来回话,说王爷到了。
慕容离亭急匆匆迎了出去。
楚王慕容绯的身体比起几个月前并没有任何好转,面色依旧苍白憔悴。
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侍卫直接把他背进了归云庄。
向父王行过礼后,慕容离亭吩咐那名侍卫将楚王背进了偏房中。
把慕容绯安顿好之后,那侍卫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父王..."慕容离亭重重跪在了慕容绯面前。
慕容绯仔细端详了儿子一番,见他面容虽然依旧俊美超逸,但多少有些憔悴之色,整个人也显得瘦了一大圈。
"吾儿快起来说话,这一趟着实辛苦你了。"
慕容离亭也不执拗,站起身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慕容绯道:"那宋国的皇长孙是个怎样的人,像是能成大事的么?"
为了不暴露行踪,父子二人最近联系得极少。是以慕容绯尚不知晓宋国的皇长孙便是他几个月前夸赞过的那名小护卫。
慕容离亭轻笑道:"父亲绝对想不到,司徒箜身边的那名小护卫,便是宋国的皇长孙。"
"什么?!"慕容绯受到的惊吓比那一晚的慕容离亭更加严重。
"儿子不是在说笑,他的确就是赵重熙,如今也是司徒六姑娘的未婚夫婿。"
说到"未婚夫婿"四个字时,他的眼神很明显地暗了暗。
慕容绯暗叹了一声:"亭儿,那你是如何同他谈的?"
慕容离亭将不好的情绪挥散,把同赵重熙商量好的对策与父王详细说了一遍。
慕容绯艰难地举起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辛苦亭儿了,只是...从宋国的角度来看,他们应该巴不得咱们大燕内乱才对。
为何又会同意与大宋咱们联手扳倒太后呢?"
慕容离亭道:"卓太后的手伸得太长了,不仅是咱们大燕,就是宋国那边她都有了不小的势力。
谁都知道宋帝最看重皇长孙,因此他也就成了一个活靶子。
皇长孙也是人,又怎会不怕被人时刻惦记?
因此,他和司徒大人商量过后,决定支持我们的计划。"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如芒刺
慕容绯仔细聆听儿子诉说这些日子在晋州发生的一切。
宋帝的本意是想让皇长孙趁此机会立下大功,从而顺利步入朝堂。
没想到这件案子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
宋燕之间迟早还会开战,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身为宋人的皇长孙和司徒曜,自然希望大燕内部斗争越激烈越好。
如果在慕容皇室和卓太后之间选择一个,他们绝对会选后者。
一旦卓太后上位,大燕和宋国签订的和约便成了废纸,宋国便有了借口发兵。
当然,宋国也不是铁板一块。
因为宋帝对皇长孙明显的偏爱,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其中还包括了宋国太子。
随便想想都知道,皇长孙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因此,在他羽翼未丰的时候,他未必会喜欢宋国一统中原。
想到这里看着儿子道:"亭儿,除却你方才说的原因之外,你觉得皇长孙愿意支持咱们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什么。"
慕容离亭本是极聪明的人,如何听不出自家父王指的是什么。
他嘴角一扯道:"无非就是觉得咱们的圣上是一团糊不上墙的烂泥。
只要这团烂泥在一日,大燕就会被束缚住手脚,中兴无望。"
慕容绯重重叹了口气。
亭儿的话很不好听,对圣上也缺乏尊重,却实实在在是大燕面临的难题。
圣上才刚过而立,虽然性格怯懦毫无主见,身体却好得很。
别说是他这个拖着一副残躯的人,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未必熬得过他。
"父王,您和王伯王叔们有没有想过..."
"慕容离亭!"慕容绯斥道:"你的想法太危险了!"
慕容离亭不好继续戳父王的痛处,换了个话题道:"最近卓太后又有什么动作?"
慕容绯道:"大半个朝堂都已经在她手中,她还需要做什么?"
"父王,儿子怕您担忧,便一直没有告诉您。
上次,就是我送司徒六姑娘离开那一次,御林军都敢对儿子拔刀了。"
因为身体的缘故,如今的慕容绯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威风八面的大燕**,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及方方面面。
甚至于为了他的身体着相,好些不算太重要的事情,家人和属下们都刻意瞒着他。
此时听了慕容离亭的话,他只觉得一阵悲凉。
从前他身体无恙时,卓太后虽然把持朝政,但从来不敢把手伸向军中。
自从他病倒后,卓太后便按捺不住了。
御林军对亭儿拔刀这件事性质虽然恶劣,但还算不上最严重。
毕竟御林军向来都由圣上亲自指挥,他这个**也无权过问他们的事。
他担忧的是那些随他上过战场的将军和士兵们。
自从当年昭惠太子扶持曾祖父做了楚王,大燕的兵权一多半都在楚王手中。
尤其是到了自己这一辈,因为常年与契丹人交战,蒙大燕百姓们的抬爱,竟得了个"**"的名号。
这样的名号固然可以让敌人闻风丧胆,却也让圣上和太后如芒刺在背。
从前碍于大燕的形势,他们不敢对自己下手。
如今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最近一直不断地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一些从前对他十分忠心的老部下,已经转投了卓太后。
如果他们再不动手,任由卓太后做大,慕容皇室迟早会无立锥之地。
慕容绯看着慕容离亭:"亭儿,你是为父最得意的儿子,也是大燕皇室最优秀的儿郎。
自小你就不热衷名利权势,只想过无拘无束的日子。
所以为父不想那么早就把你拽入朝堂,想让你多过几年轻松自在的日子。
为此你母妃还一直误解了我,认为我想扶持你二弟..."
慕容离亭听得心酸不已。
"父王,从前是儿子太自私了,总想着有您在,我根本没有必要那么早就去管那些麻烦事。
今后再不会了,您只管将养身体,儿子一定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绝不让您担忧。"
慕容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儿子,这一年多来你的所作所为父王都看在眼里。
你做得很好,比父王十七八岁的时候还要好。
既然你已经同宋国皇长孙定好了计策,那便放手去做吧。
父王这就派人联络你的那些王伯王叔,总要把卓太后解决掉。"
"父王,儿子年纪小,对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不如您对我说一说吧。"
"你是想问卓太后的事?"
"嗯。"慕容离亭点点头:"儿子觉得她不太像是一个十多年甘愿默默无闻的侍妾。"
慕容绯道:"这件事不仅是你,整个慕容皇室的人都在怀疑。
可那又怎么样,卓太后并非自己跳出来的,而是延平先帝亲自册封的淑妃。"
慕容离亭不以为然道:"万一是她手段太高明,拿住了什么把柄胁迫延平先帝的呢?"
慕容绯笑着摇摇头:"你当那么多双眼睛都是瞎的么?
那时卓太后也是三十多岁了,早已经是美人迟暮。
可延平先帝看她的眼神却满满都是情意。
这么说吧,为父那时也只是一个不懂情为何物的懵懂少年,却瞬间就看懂了他的这份情。"
慕容离亭拧着眉头,依旧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
延平先帝如果对卓太后有那么深的情意,为何那么多年她只是潜邸中一名快被别人遗忘的侍妾?
既然已经遗忘,为何又在三十多岁时被延平先帝记起,而且还给了她那么高的位分?
同是潜邸时的侍妾,有些人连个贵人都轮不上。
慕容绯道:"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外人如何搞得清楚?
卓太后能从一名快被人遗忘的侍妾一跃成为淑妃,不足半年的时间又把平庸无奇的皇子扶持上位成为大燕皇帝,足见她的手段。"
慕容离亭当然知道卓太后有手段。
不说她把持朝政,单是能让慕蓉晓芙对她言听计从,甚至愿意前去宋国和亲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她有多厉害。
可她再厉害又如何,为了慕容皇室的存续,他势必要将她打回原形。
他握了握拳头:"父王,寻到文太后的下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