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新官职
在小厮梧桐眼中一身怪癖的怪人司徒三爷,其实是个颇讲信用的人。
虽然前一晚睡得不是很好,第二日早起他便开始在装诗集的拿几口箱子里翻找。
直到把认为适合梧桐研读的诗集找齐,又认真指点了他一番,司徒曜才吩咐仆从们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而此时正午已过,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
匆匆用过午饭后,车夫们催马扬鞭,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了京城。
顺利进入南城门后,司徒曜仔细叮嘱了吕青青几句,又让他身边最得用的管事陈菽亲自护送她去了枣花胡同。
因为将要回京任职,此次司徒曜的行李非常多。
离开衢州前半个多月,他便委托镖局替他把大宗的物件儿提前运走,顺便把苏白和云娑也送回了京城。
因此吕青青走后,他们的马车便只剩下了两辆,比之前显得轻便多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顺利回到了成国公府。
因为天色已晚,司徒曜叮嘱仆从们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同门房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一行人回到了他从前居住的院子。
苏白和云娑回府已经半个月,早已经把院子里的一切安排妥当。
司徒曜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便直接去了成国公的书房。
“儿子给父亲请安。”他跪在地上给司徒恽行了大礼。
司徒恽亲自把他搀扶起来,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曜儿比三年前更见沉稳,果然是历练出来了。”
“父亲谬赞,儿子身上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今后还需父亲和兄长们多多提点。”
司徒曜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心里很不是滋味。
父亲真是见老了。
三年前发间只有零星的几根白发,如今却已经斑白。
脸颊也松弛了许多,样貌远不如年轻时俊美,但看起来倒是比从前少了些严肃刻板,多了些和蔼可亲。
司徒恽笑道:“坐下吧,咱们父子二人好好聊一聊。”
司徒曜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躬身道:“儿子回府后还没有去给母亲磕头,父亲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儿的话,儿子想先去一趟春茂堂。”
司徒恽脸色微变。
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老三看起来是比从前像样多了,骨子里其实一点也没变。
实在是可惜了……
四个儿子中,老大各方面都属于中等,守家没有问题,但重振家业就太过为难他了。
老二最像自己,行事果决手段狠辣,但心气儿太高又喜欢剑走偏锋,始终不够稳妥。
老四……实在是扶不起来的一团烂泥,不提也罢。
唯有老三,无论是长相还是资质,样样都出类拔萃。
然而他却生生被卢氏给教坏了。
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不一定要有多好的资质,却绝不能是老三这样所谓的“君子”。
真是难为他这六年是怎么在衢州知府手底下讨生活的。
这般婆婆妈妈行事犹豫不决的人,让他去吏部任职真的合适么?
其实司徒恽真是想多了。
正如那位盛四爷所言,司徒曜在衢州的官声是很不错的。
虽然他依旧保持着从前那种精致的生活,但他早已不是那个清高的勋贵公子。
应该说从他为了赚钱变卖墨宝的那一日起,就同过去的自己彻底断绝开了。
他今晚之所以不想同父亲多聊,真的是想要赶紧去给母亲请安。
外任六年,期间他同卢氏只见过一回面。
好容易回府却连个照面都不去打,反而坐在这里一板一眼地同父亲说话,实在是不像样子。
有什么话不能明日之子再说么?
母亲一定盼他盼得脖子都伸长了。
让他这个孝顺儿子情何以堪!
司徒恽冷眼看着他:“让你坐你就坐,难道为父还会不让你去见母亲?不过是有几句要紧话同你说罢了。”
司徒曜自小就同卢氏亲,最听得进去的也是她的话。
而司徒恽这个父亲,打小儿给他的印象就一直是威严可怖的,所以父子二人始终像是隔了一层,始终亲昵不起来
但他毕竟为人子,父亲的话还是不敢轻易忤逆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撂起衣摆坐在了司徒恽下首。
“老三,本来为父是打算替你谋尚书省左司郎中一职。虽然同你现在的品级相同,但却是最有前途的职位之一。
本来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没曾想却突然生出了变故。”
尚书省左司郎中?
司徒曜的眉梢动了动。
这个职位才真正是个大肥缺。
大宋立国才刚二十年,所以不仅律法,官制也一样沿用了燕国的。
尚书省左、右仆射,左、右丞俱为执宰官。
其下有尚书左、右司,置左、右司郎中、员外郎,掌受付六部之事及纠察六部文书之违失。
左司分领吏、户、礼三部诸房,右司分领兵、刑、工三部诸房。
左司郎中虽然同他如今一样是正六品,但京官同地方官本就不一样,这个职位比通判强得太多。
可父亲之前的书信上分明告知,替他谋得的职位乃是吏部考功司郎中,从六品。
他本来还因为品级的缘故略有些失望,但一想只要能回京任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所以也就想开了。
谁料其中还有这么一出?
左司郎中是肥缺不假,但在高官如云的京城,其实也就是个小小的芝麻官。
听父亲方才的话,分明是有人在其中使了手段下了绊子。
他从前在京里的时候,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整日舞文弄墨抚琴吹箫,根本没有得罪过人。
究竟是谁这般无聊,和他一个小小的正六品官员过不去?
他拧着眉道:“是咱们府里得罪了什么人吗?”
司徒恽忿忿道:“咱们家的人这二十年来哪里还敢得罪人,恨不能夹着尾巴过日子。
好容易圣上想起了咱们家,一连召见了为父好几回。
就连左司郎中这个职位,为父都是走的圣上身边的高公公的路子。
本想着有他的面子在,一个左司郎中根本不在话下,没曾想却被尚书左仆射韩禹一口就给否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何怨
韩禹?
这人他当然是知晓的。
英国公,尚书左仆射,当今皇后的嫡亲兄长。
皇亲国戚位高权重。
不久之前他还听人私底下议论过如今的大宋朝谁是最有权势的人。
当时那些人提了两个人的名字。
一是他的岳父大人阮大将军。
手中掌握着大宋朝几乎一半的兵权,就连圣上都不能不给他面子。
二就是如今的文官之首韩禹。
之所以把阮大将军排在前面,那还是因为如今大宋的形势。
先定国后安邦,武将的作用暂时大于文官。
一旦大宋灭掉燕国一统中原,国势趋于稳定,韩禹这个首相的地位便会渐渐超过阮大将军。
这样的说法没有任何问题。
但阮大将军毕竟年近花甲,而韩禹不过三十出头,其实还非常年轻。
这样年纪和资历都不相同的两个人摆在一起评论,本来就有失公允。
而且韩禹为何要同自己过不去呢?
司徒曜的记性并不亚于凤凰儿,他很快就把自己同韩禹从前很少的那几次交集回想了一遍。
韩禹今年刚满三十三,比他大了三岁。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十岁,而韩禹已经十三。
那时他在京城里刚刚开始崭露头角,而韩禹已经是名满京都的少年俊才。
俊才二字绝不是胡乱吹嘘,因为韩禹不仅同他一样才华横溢,样貌也非常俊美,甚至连身份都差不多。
一个英国公府的世子爷,一个成国公府嫡出二公子。
所谓惺惺相惜,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是很想同韩禹结交的。
可惜还不等他行动,老英国公却因病去世了。
三年守孝期间,韩禹便再也没有出现众人面前。
两人也因此失去了结交的最佳时机。
也正是那三年,他才子的名头越来越响,在大宋京城的少年人中难寻对手。
三年后,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韩禹已经是大宋朝最年轻的国公爷。
虽然他只有十六岁,却再也没有人把他当作从前那个名满京都的少年郎。
之后……
元后薨逝,韩禹的妹妹韩令月成为了大宋的新皇后,韩禹也进尚书省做了一名普通的官员。
一直到他离京外任,两人都没有过任何交集。
既然没有任何交集,那就不可能有过节儿,更不可能有仇怨。
堂堂的一国首相,每日要处理的公务何其多,他为什么要专门腾出空儿来对付自己这个品级低下的芝麻官?
真是奇了怪了!
不等他开口询问,司徒恽又道:“你也不用抱着脑袋胡思乱想了,韩禹最终也算是没有把事情做绝,许了你一个吏部考功司郎中的位置。
虽然品级降了一级,但毕竟也算是入了吏部为官。今后你要实心做事,也要学会和上司同僚们应酬,迟早总会熬出头的。”
司徒曜胡乱嗯了一声。
父亲果然是把自己当傻子哄!
有韩禹在一日,自己这辈子还有熬出头的一日?
他都可以想象出自己在吏部为官是什么样的情形了。
大约就是那些老百姓发牢骚时说过的那样。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
要不是害怕被岳父大人收拾,还有顾及儿女们将来的前程,他真是想直接辞官算了。
一个破考功司郎中,从六品的芝麻官,两头受气不说,一年才挣几个俸禄?
苦一辈子也换不来他卖一幅字画的钱!
这般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的情绪,司徒恽怎会看不出来。
他呵斥道:“瞧你那点出息!好歹也是在官场里混了六七年的人,一点点挫折就受不了了?
有本事你倒是去求一求你那位权势滔天的岳父大人,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婿,居然半分面子都不给老夫!”
司徒曜暗暗撇嘴。
合着父亲是因为岳父大人没有替自己跑官,可能顺带又受了点气,所以才把自己当作了出气筒。
可这次他真没觉得岳父大人做错了。
阮大将军是武将之首,他的人脉全在军中。
虽然京中各个衙门也不敢不卖他面子,但他又怎好把手伸得太长。
一旦被圣上知晓,难免心中就会起猜忌。
为了自己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婿,为了一个尚书左司郎中的破职位,真不值得冒那么大的风险。
司徒恽见不得他这副“怂”样,厉声喝道:“不是要去给你母亲请安,还杵在这里做甚?”
司徒曜赶紧站起身:“那儿子便告退了,父亲早些休息。”
司徒恽懒得再同他说话,顺手翻开了一本书。
司徒曜施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春茂堂中,卢氏的确是盼儿子盼得脖子都伸长了。
她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最放心不下也最心疼的就是这个次子。
三年不见,也不知道他可黑了、瘦了,在外可有受了委屈……
唐嬷嬷打趣道:“老夫人甭着急,三爷向来孝顺,一定是国公爷那边有事儿同他商议所以才耽搁了。”
“唉……”卢氏重新坐回椅子上,叹息道:“阿唐呐,你也别哄我了,国公爷向来最不待见的就是老三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哪里招了他,打从小时候起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老三好容易回京,他就是想骂也过几日,先让我们母子见个面都不行!”
那老东西,一颗心全都偏向莫老贱人和老二,几时会为她们母子考虑!
卢氏在心里又把司徒恽和莫老姨娘狠狠骂了十遍八遍。
终于,她朝思暮想的次子跪在了她面前。
“娘……不孝儿终于回到您身边了……”
不同于方才在司徒恽面前的疏离,司徒曜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重重跪在了卢氏面前。
卢氏也非常激动,颤抖着双手捧起了儿子的脸庞:“我的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年真是想死娘了。”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一旁的唐嬷嬷和秋意也看得直抹眼泪。
“儿啊,快和娘说说,这几年在衢州过得怎么样?身子骨还好么?”卢氏哽咽着问道。
司徒曜也顾不上讲究了,用宽大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娘,这话该儿子问您,您年纪这般大了,儿子却不能在您身边孝顺,您这些年还好么?”
卢氏道:“好着呢,这不就等你们一家人回来团聚么,可惜你媳妇她们要年后才能回京。”
第一百六十八章 难置信
卢氏是故意在儿子面前提起儿媳和孙女的。
对于亲生的几个孩子,她自是非常了解。
曜儿是三个孩子中最聪颖的一个,心性也最纯良。
他自小没有什么大志向,所以从未想过要利用自己的婚事去寻求飞黄腾达。
可他偏偏被大宋朝权柄最重的人家的姑娘看中了。
最初他是极为抵触这门婚事的,但在父母亲人的“逼迫”下,他还是迎娶了阮氏。
卢氏清楚曜儿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把阮氏放进心里,但他绝对做不出冷待妻子的事情。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在吕氏带着青青出现之前的那几年,曜儿虽然整日沉迷于琴棋书画,但同阮氏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她也是过来人,很清楚他们小夫妻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
凭着阮氏对曜儿的一片痴心以及曜儿脾性,日子越久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会越稳固。
这样的感情并非男女之间那种浓烈的情意,而是近似于亲人之间的亲情。
其实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人也不用再继续担忧。
可惜那吕氏还是出现了,还险些闹出了人命。
维系他们小夫妻感情的最重要一环也彻底断裂。
没有了阮氏对曜儿的那份痴心,这份“亲情”还怎么维系?
几个月前她试探过阮氏,阮氏虽然没有把话说死,但谁都能看出她并没有同曜儿和好的意思。
如果不是看在箜姐儿和篌哥儿的份儿上,估计曜儿已经被迫同她和离了。
卢氏一想到这个事实心里就不是滋味。
她的曜儿是多么出众的男子,娶妻已然是被逼迫的,难道如今又要被逼着和离?
不管是为了司徒家的前程还是为了曜儿下半辈子的安稳,她都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阮氏的痴心已经没有了,要想维系这一段姻缘,只能靠曜儿自己努力了。
司徒曜对卢氏也非常了解,又怎会听不出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提及妻子和女儿。
他哽咽道:“娘不必担心,岳父大人年后便要回京谢恩,阮氏和箜儿很快就回来了。”
这种时候唯有唐嬷嬷敢插嘴,她把丝帕递给卢氏,笑道:“三爷赶路辛苦,老夫人还是让他起来说话吧。”
卢氏这才意识到儿子还跪着,赶紧搀了他一把:“娘这是高兴糊涂了,曜儿快起来,坐下同娘好好说说话。”
司徒曜顺势站起身,坐在了卢氏身旁。
卢氏关切地看着他道:“这么晚回府,晚饭可曾用过了?”
司徒曜笑道:“多谢娘关心,儿子在路上用过了。”
“你父亲年纪越大话越多,方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竟耽搁了这么久?”
唐嬷嬷和秋意是卢氏的心腹,所以司徒曜并没有介意她们在场。
他把方才司徒恽的话捡重要的说了几句。
卢氏的面色有些发白:“韩禹故意给你使绊子?”
司徒曜点点头:“父亲方才就是这么说的,本来他给我谋的职位是尚书左司郎中,可惜被韩禹否了。
娘不用担心,儿子定会把考功司的差事儿办好,让他想使绊子也寻不着机会。”
这话自然是为了安慰老娘才说。
事实上身为尚书左仆射的韩禹,像给他这样的芝麻官使绊子的小事,都不用亲自动手。
只需稍作暗示,有的是溜须拍马的人替他来收拾自己这个“新人”。
卢氏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那便好。”
她方才之所以神色大变,并不是担心儿子在吏部衙门受人挤兑。
曜儿从不轻易得罪人,且他离京已经六年,韩禹没有理由出手对付他。
这件事情的根源多半还在其他人身上。
而这人……
难道是阿照背着她做了什么事情,然后被韩禹察觉了么?
唯一的女儿是个死脑筋,她这个当娘的简直快要愁死了。
司徒曜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只好岔开话题道:“娘,半年前您给我的信上说要带阿照去相看亲事,结果如何?
翻年她就二十二了,要是相中了便抓紧些把婚事办了吧。”
卢氏的脸色越发难看。
可这件事情她还没有问过司徒照,唐嬷嬷和秋意又在场,她真是不好说得太清楚。
她长叹道:“儿女就是父母的讨债鬼,你们兄妹几个快把娘给愁死了。”
说罢就把几个月前带司徒照去相亲的经过详细告诉了司徒曜。
司徒曜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卢氏的还难看。
“娘,大姨母的话也能信?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您怎的……”
卢氏按了按眉心:“娘当时的确是急糊涂了,可娘也是没办法啊。”
一面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赶紧拉住司徒曜的手道:“儿啊,你也要吸取教训,再不能同那吕氏再有瓜葛,否则你媳妇那边真是……”
“儿子知晓,这几年她还有没有来打扰过您?”
卢氏摇摇头:“这倒是没有,最开始那两年娘还时常派人去盯着她的动向,后来见她挺老实的便没有再继续。”
司徒曜道:“不管她,只是青青那孩子,她提出要去和吕氏同住,我看她实在是……”
卢氏摆摆手:“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翻起什么大浪,无非就是想她娘了,随她去吧。
再过一两年替她寻一户合适的人家,多给她陪送些嫁妆也就是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室女,难道还想登堂入室,做国公府的姑娘不成?咱们丢不起那个人!”
听卢氏提起青青的嫁妆,司徒曜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塞进卢氏手中。
卢氏一愣:“这是……”
司徒曜笑道:“这是孝敬娘的,您手里的好东西太多,市面上的物件儿真是拿不出手,索性……
这些都是儿子自己挣的钱,娘只管放心收下。”
唐嬷嬷和秋意在一旁也愣住了。
银票!
三爷居然会用银票当礼物送给老夫人!
要不是听母子二人说了这半日的话,她们都要以为三爷被人调包了。
她们都三爷自小便是个清贵人儿,从来没有操心过银钱的事情。
几时他竟也变得同三夫人一样,好上金银这一口了?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三爷说这些银子是他自己挣的!
他该不会是贪墨……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出恶气
唐嬷嬷和秋意的想法同卢氏不谋而合。
她倒不在乎儿子是不是变得“俗气”,就怕儿子这几年在外为官学坏了。
大宋各级官员的俸禄具体是多少卢氏不清楚,但心里大概也有个数。
像曜儿这样的外州通判,一年的俸禄也就是一百多两银子。
可手里这张银票。
五万两!
着实不是个小数目。
不吃不喝二十年也只能勉强凑够一半。
以卢氏的出身,五万银子自是不至于吓到她。
让她受惊的是曜儿方才的话。
——银子是他自己挣的。
不是她小心眼,曜儿虽然孝顺,但也绝不会把所有的家底掏空了来孝敬她。
这五万银子不过是曜儿这些年所挣的钱当中的一小部分。
她把银票对折起来,凝视着司徒曜的眼睛:“曜儿,你老实对娘说,是不是拿了……”
司徒曜忙道:“儿子是什么人娘应该清楚,这钱真是儿子挣的,每一文都清清白白,娘只管放心收下。”
卢氏眼窝有些酸酸的,这傻孩子八成是去卖字画了。
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挣钱的营生。
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如果自己还是从前大燕平西侯府的嫡女,所有糟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而导致她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的那些人……
燕国先皇端康帝,十几年前便已经驾崩。
大宋济安王,当今圣上的小叔叔,也是她的姐夫,同样故去了好些年。
还有就是她的长姐,如今的济安王太妃赵卢氏。
其实细细想来,端康帝和先济安王也只能算是帮凶。
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她的长姐。
如果当年她不要被济安王吸引,平西侯府就不会被牵连,端康帝也就不会一怒之下灭掉她们整个家族。
可她明知长姐是罪魁,这些年却一直不忍心去恨她。
毕竟整个卢家只剩下了她们姐妹二人,不能再起内讧了。
卢氏把银票认真地对折在一起,欣慰地看着司徒曜:“这是娘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曜儿。”
司徒曜道:“娘,儿子还有一事不明。”
“说吧。”
“就是几个月前阮氏受伤的事儿,您和父亲在信中只是一笔带过,儿子想要知道实情。”
“这……”卢氏又一次愣住了。
不是不可以把事情真相告诉曜儿。
只是他一旦知晓是莫老贱人指使人对阮氏下的黑手,说不定就会把事情闹大。
而他即将去吏部上任,那莫老贱人的弟弟又是吏部左侍郎,恰是他的顶头上司。
万一……
司徒曜疑惑道:“娘有顾虑?”
卢氏苦笑道:“这件事就是三房从前的下人们做的。实在是你媳妇手里那些金子太过扎眼了。
那时候传出燕军即将攻城的消息,咱们府里也是乱成一团麻,那些个贱婢便起了歹心。
如今她们已经全都得到了惩罚,你媳妇的气也基本消了,你看……”
这些话司徒曜当然不会相信。
下人们有几个胆子敢对主子下黑手?
这件事就算真是她们做的,那也一定是有人指使的。
而府里不愿意见三房好,又让娘心生顾虑的人,除了老二和他姨娘还能有谁?
这件事他绝对不能忍!
他暗暗握了握拳,不动声色道:“那这件事儿等阮氏回来儿子再去问她。时辰不早了,娘快去歇着吧,明日儿子再来陪您说话。”
卢氏见他神色自若,倒也没有多做怀疑。
她柔声道:“你赶了半个多月的路一定疲累之极,也赶紧回屋休息。最近这几日还有得忙呢,咱们娘儿俩今后便在一处了,有多少话说不得。”
“是。”司徒曜又给卢氏行了个礼:“那儿子告退了。”
“去吧。”卢氏摆摆手,含笑目送儿子离开。
“老夫人。”唐嬷嬷见司徒曜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忍不住唤了一声。
卢氏捏着手里的银票晃了晃:“你们俩想问这个?”
唐嬷嬷和秋意一起点点头:“三爷变化实在太大了。”
卢氏笑道:“知道挣钱就说明他真的长大了,我这个做娘的难道不应该高兴?”
唐嬷嬷和秋意恍然。
可不是么,会挣钱的儿子比只会花钱的儿子强了何止一百倍。
金银本非俗物,只要不做那种钻进钱眼儿里就拔不出来的人就行。
再说司徒曜,离开春茂堂后他那张俊脸瞬间变得阴沉沉。
以他的身份,这个时辰自是不便去寻莫老姨娘,但去找自家的“好二哥”叙叙旧却是理所应当。
好歹他们二人在兄弟中间年龄最为接近,打小儿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多年不见面总是有好多账要结清楚的。
司徒明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以为某些情绪他掩藏在内心深处自己就看不出来?
自从阮氏嫁入国公府,司徒明的眼神就一直偷偷围着她打转。
只不过他并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同他计较罢了。
就算阮氏并非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子,但她既然已经是自己的妻子,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尤其是司徒明!
他加快脚步朝二房居住的院落走去。
司徒明是司徒家的男人,自然也不是什么专一的好丈夫,他身边的侍妾和通房的数量是四兄弟中最多的。
换句话说谁也不清楚他晚间会歇在哪个女人的屋里。
但这么点小事自是难不住司徒曜,他很快就从一名下人口中打听到了司徒明今晚的动向。
桂姨娘屋里。
司徒曜挑了挑眉。
司徒明那厮到也是个长情的人。
桂姨娘和他身边的苏白云娑一样,也是自小就在少爷们身边伺候的丫鬟,
长大之后也一样成为了他们几兄弟的通房。
桂姨娘的年纪比苏白云娑还大了一两岁,今年大约三十四五了。
姿色也一般,比苏白云娑差远了。
司徒明身边那么多的年轻水灵的小妾,居然还能想得起来桂姨娘?
不过这样也好,换个新人他还找不到方向呢!
司徒曜迈开长腿,一路朝桂姨娘的小院走去。
司徒明和司徒曜不一样,他常年同生意人混在一起,几乎每日都有应酬,哪里会在意什么养生之道。
每日晚间倒也回府安歇,但一般睡得都很晚。
今晚也不例外,虽然去了桂姨娘屋里,这个时辰却还没有歇息。
第一百七十章 爆粗口
身为成国公的儿子,即便只是一名庶子,司徒明想要做一名纯粹的商人也是不可能的。
偏他自小便只对经商理财感兴趣,文武一概不喜。
司徒恽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加之也的确需要有人帮着他处理庶务,便同意他不走仕途。
十几年过去了,司徒明不仅把司徒恽安排的事情做得妥妥当当,私下里也替自己挣下了一份不小的产业。
因为生意上多有往来,他同各大商号的东家掌柜们都很熟,在大宋京城的商人圈子中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他平日里应酬非常多,尤其是年下,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好在他并没有养成流连烟花之地的习惯,差不多每日都回府里安歇。
今日也一样,应酬完几位大商号的东家他直接回了成国公府。
因为宴席上多喝了几杯,他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涨痛,哪里还有兴致去找年轻漂亮的侍妾。
这种时候当然还是得自小就在身边伺候的老人儿贴心。
所以他去了桂姨娘的小院。
腊月的京城,天气也非常寒冷,桂姨娘的屋里却是春意盎然,又暖又香。
桂姨娘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姿色平平年纪又大了,能倚仗的不过是同二爷一起长大的那点情分。
所以她不管是装扮还是屋里的布置,一律按照司徒明的喜好,力求能让他舒服。
果然,她这一番努力今晚也没有白费,靠在摇椅上的司徒明脸上很快就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还是桂姐这里最好。”他舒服地喟叹道。
桂姨娘不轻不重地替他按着头,笑道:“奴婢瞧着爷今年像是比往年更忙些。”
司徒明脸上的笑意更盛:“大宋国运昌隆,生意自然是一年比一年好做,赶明儿给你多打几副头面。”
“奴婢谢二爷赏。”桂姨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到了她这般年纪还能图什么?
黄白之物比男人的宠爱实在多了。
两人正说得高兴,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去看看今晚又是谁?”司徒明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这种事情几乎每晚都发生,他都快麻木了。
女人就是爱耍这些小手段,就不能让他好好歇一歇!
“是。”桂姨娘撇撇嘴,慢悠悠走过去开门。
她本以为这次同过去一样,敲门的又是二爷某一个小妾身边的丫鬟。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三爷那张黑沉沉的俊脸。
“三……三爷?”桂姨娘的舌头都快打结了。
“老二在么?”司徒曜明知故问。
“在……在的,只是天这么晚了,您……”
不等桂姨娘把话说完,司徒曜已经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桂姨娘惊呆了。
三爷和二爷一样,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几时他竟变得这么不讲理了?
老二……这称呼实在是……
而且这个时辰三爷到自家二哥的小妾屋里,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她咬了咬牙,今日真是见了鬼了!
一个才刚回府的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同府里其他人见面,怎的会连夜来找二爷算账?
不是她有多精明,实在是“算账”这两个字明晃晃写在三爷脸上,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她略微想了想,唤来两名小丫鬟一起进了屋。
听到司徒曜的声音,司徒明也吃了一惊。
老三已经回到府里他听门房的人说了,但也没有多想。
反正明日府里一定会摆家宴替老三接风洗尘,到时候自然也就见着了。
他们又不是什么情深义重的好兄弟,有什么好激动的?
可老三回府不去嫡母面前撒娇,不去和大哥叙他们的兄弟情,来找自己做甚?
他不好继续躺在摇椅上,站起身迎了过去。
然而,兄弟二人刚一照面,司徒曜二话不说抬腿就冲他心窝子来了一脚。
所幸司徒曜不会武,这一脚并没有能把对方踢飞。
但被踢的司徒明同样也不会武,胸口上挨了成年男子的一脚也着实够呛。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
“三爷,有话好好说,您怎么能对二爷下这么狠的手呢?”桂姨娘吓了一大跳,赶紧跑上前扶住了司徒明。
一面又尖着嗓子对那俩小丫鬟道:“你们还傻站着做甚,还不赶紧去叫人!”
俩小丫鬟也就是**岁的样子,早就被屋里的情形吓呆了。
桂姨娘的尖嗓子把她们惊醒,两人转身就想往外跑。
“站住!”司徒明顺过气来,大声呵斥道。
俩小丫鬟哪里还敢动,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站住了。
“二爷,你怎么能对自家兄长动手……”
司徒曜冷笑道:“爷明明动的是脚,几时动手了?”
桂姨娘气急,三爷今日真是……
司徒明瞪了她一眼:“带着她们滚下去,传爷的话,谁敢把今日的事情穿出去半个字,立时打死!”
俩小丫鬟都快哭了,不等桂姨娘吩咐便撒丫子跑了。
桂姨娘不敢再执拗,红着一张脸退出了屋子。
司徒曜嗤笑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
“老二……你究竟想做甚?”司徒明抚着依旧疼痛不已的胸口,不由自主地退往后了一步。
打小儿他就和老大老三不对付。
尤其是老三,简直就是他上辈子的仇敌。
可说实话,老三这个人就是个绣花枕头。
别说动手打人,连骂人都从来没有过。
可今日……
他真的是疯了么?
“呵呵……”司徒曜又冷笑了几声:“我想做甚?你心里没点数?”
司徒明懊恼道:“咱们兄弟三年没见面,为兄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你放屁!”司徒曜出人意料地爆了一句粗口。
司徒明彻底懵了。
这是老三?
这是他那位目下无尘,清高得令人发指的三弟?
放屁这般粗俗的话竟然会从他三弟的嘴里蹦出来?
自己一定是耳朵出问题了!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耳朵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他娘的才是究竟想做甚!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打什么小九九!你敢对老子的媳妇下黑手,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三弟,你是不是误会了……”司徒明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打算对眼前这位“老子”耐心解释一番。
可惜这位“老子”今日暴躁得很,挥拳又给了他脸上一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得赏识
“你他娘的才是究竟想做甚!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打什么小九九!你敢对老子的媳妇下黑手,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三弟,你是不是误会了……”司徒明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打算对眼前这位“老子”耐心解释一番。
可惜这位“老子”今日暴躁得很,挥拳又给了他脸上一下。
司徒明彻底被激怒了。
他这些年虽然一直同商人们混在一起,但始终不曾,或者说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甚至可以说,他远比少年时更加注意维护自己成国公府贵公子那儒雅贵气的形象。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失去了之后才会懂得珍惜。
因为庶出的身份,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成国公这个爵位不属于他。
少年时他也曾想过要好好读书习武,将来的成就未必就会次于承爵。
可惜他真不是那块料,一看书就打瞌睡,一练武就想偷懒。
权衡利弊之后,他选择了经商。
就连舅舅高升之后想要替他谋一个官职,他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与其去做那种平常时候替人跑腿,关键时候替人顶罪的小官,他还不如好好做一名商人。
可最终他还是后悔了。
士农工商,商人虽然获利颇丰,却根本没有人看得起。
好在他还有一个成国公府二爷的身份支撑,否则那些大商贾们怎会愿意奉承他?
没有人奉承,他的生意又怎么可能这般顺利?
所以,金山银山其实都及不上身份重要。
就好比老三,明明能力远不如他,却顺利步入了官场,也因此比自己更受父亲重视。
这次父亲为了替他谋一个好位置,甚至不惜低三下四去求姓吴的阉人!
可那又如何?
不过是一名即将上任的吏部考功司郎中,从六品的芝麻小官。
凭什么就敢对自己动手动脚?还一动就是两次!
司徒明擦了擦嘴角的伤处,也挥起了拳头。
兄弟二人很快便混战在一起。
因为天气寒冷,司徒曜不仅穿着厚实的棉袍,还在外面罩了一件紫貂大氅。
而在桂姨娘温暖的屋子里准备歇息的司徒明则只穿了一身单衣。
穿单衣自是比披大氅灵活,而一旦被击中,疼痛却比后者多了好几倍。
两个养尊处优不会武功且年满三十的大男人一通乱战,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
“老三……别打了……”司徒明握住司徒曜的拳头,几乎是在哀求了。
司徒曜也是又累又痛,用仅存的力气一把将司徒明推开。
司徒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后才道:“老三,你真是误会了。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你明知我一直仰慕三弟妹……又怎么可能对她下黑手?”
仰慕个屁!
司徒曜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觊觎自家弟妹还这般大言不惭,这厮简直畜生都不如!
司徒明又道:“三弟妹出事的那一日,为兄正好不在府里,所以……”
“你不用说了,所谓母债子偿,妻债夫偿,女债父偿。你的亲娘、老婆、女儿是什么样子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堂堂七尺男儿,总不好去寻女人们算账,所以我只找你。”
司徒明:“……”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江南他去过不止一次,民风仿佛不似这般模样。
老三这一身的无赖和粗暴,就竟是打哪儿学得的?
司徒曜自小娇生惯养,其实浑身上下早已经疼得不行。
尤其是右眼眶,方才一不小心被司徒明打中了一拳,估计都乌青了。
他嗤笑道:“怎么着,说不出话了?实话对你说,三房的下人们早已经交待清楚了,说整件事情就是莫老姨娘指使的。”
司徒明忙道:“绝不可能!”
司徒曜微哼道:“是不可能,莫老姨娘何等狡猾奸诈,又怎会使出这般低劣的手段。”
“那你还胡乱攀咬!”司徒明眼中升腾起一股新的怒火。
被人当面说自己的亲娘奸诈狡猾,哪个做儿子的人会不生气?
司徒曜抖了抖衣摆:“这件事情我没有本事查清楚,只能仰仗二哥了。
以二哥的聪明才智,三日应该尽够了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女儿白白遭人暗算,三日后请二哥务必给我一个说法。”
说罢他拱了拱手,连告辞都话都不说半句,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司徒明顺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重重往地上一砸。
上好的白瓷瞬间粉身碎骨。
阮氏遭人算计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但一直不敢去查明真相。
他就怕查出来的结果这同自己有关。
可偏偏……
他这些年明明把情绪掩饰得很好,除了姨娘和老三,就连父亲和嫡母都不知晓自己的心思。
究竟是谁出卖了他呢?
行走在黑夜中的司徒曜心情总算是略微好了一点点。
打人骂人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时机。
比如说今晚就是对老二下黑手的最佳时机。
地方官员回京述职,首先就要去吏部排号。
这种时候他打了司徒明绝对不会有事。
就算被父亲知晓,他也要顾及自己的体面,绝不会动用家法。
否则把自己打得动不了了,还怎么去述职?
万一圣上一时兴起想要召见自己,那就是失仪之罪,更不是父亲想要看到的。
当然,回京述职的官员那么多,圣上想起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老二这一顿打几乎等同于白挨。
当然,自己也没落下什么好,说不定眼眶已经乌青了。
一向爱惜容貌的司徒三爷加快脚步朝自己的住处飞奔而去。
※※※※
御书房。
年底是皇帝和重臣们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候。
昌隆帝这几日却一改这二十年的作风,悠闲自在地在龙书案前欣赏奏折——上的字。
自从那日临摹了燕帝的字迹,他对书法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仅是名家字帖,就连臣子们的字体也成了他临摹的对象。
尤其是字写得格外漂亮的。
比如说眼前这一份。
衢州通判司徒曜,这一手字简直可称作大宋官员中的第一人。
他看了看不远处真在奋笔疾书的韩禹,笑呵呵道:“承甫啊,这么多年来朕第一次发现你还是个小心眼儿。”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想重用
昌隆帝对这位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大舅兄是非常了解的。
如果韩禹真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绝不可能在不满三十岁的年纪就坐稳尚书左仆射这个位置。
二十年,于人的一生而言是一段不短的时光。
但于一个国家而言,却还处于萌芽阶段。
真正是百废待举百业待兴。
相应地,他这个皇帝也就需要大量的人才辅佐。
正是像韩禹这样的重臣们能够做到任人唯贤,才使得大宋朝得到了快速发展,从而具备了与燕国相抗衡的实力。
可谁能给他解释一下,向来襟怀宽广的英国公,此次为何会出手对付一名正六品通判?
昌隆帝好整以暇地看着韩禹。
司徒恽为了替儿子觅得一个合适的职位,不得已才舍下老脸走了吴公公的路子。
以他的经验,太监都是极为贪婪的,加之他所求并不过分,只是一个尚书左司郎中的职位,吴公公应该不会拒绝。
然而他错了。
吴公公虽然也贪婪,但他对主子却从不敢有半分的隐瞒。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进了昌隆帝的耳朵里。
他当时便允了。
并非司徒恽的面子有多大,而是尚书左司郎中这个位置本就是他打算给司徒曜的。
确切地说,是不久前阮大将军向他替女婿求的职位。
所以司徒恽这一趟也算是歪打正着。
这本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做了两任衢州通判的司徒曜,回京担任尚书左司郎中一职也算合情合理。
孰料这事儿却被不知内情的韩禹横插了一杠子,让他这个皇帝略有些尴尬。
要是被阮大猷知道,他这个一国之君连个正六品的职位都安排不了,今后还有什么面子?
韩禹何等敏锐,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着昌隆帝。
“圣上此话何意?”
“承甫认识司徒曜?”昌隆帝笑着反问。
“微臣与司徒曜出身和年纪都相仿,十几年前见过几次,但也谈不上熟识。”
“哦?”昌隆帝越发感兴趣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禹心里咯噔一下。
圣上为何突然对司徒曜这般感兴趣?
如果仅仅是因为阮大将军,他不至于这般用心。
那么这里面究竟还有什么事?
他不动声色道:“相貌堂堂,才华横溢。”
“承甫竟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
并非昌隆帝在装模作样,他从前真是没有见过司徒曜。
但对阮大将军的这个“宝贝女婿”的事迹,他还是听过不少的。
只不过出于旁人之口的评价,又如何能同韩禹这八个字相提并论。
这么说来那司徒曜除了一笔好字之外,还是个难得的人才?
“那……”昌隆帝想了想:“既然他如此有才,为何却做不得一名尚书左司郎中?”
韩禹浅笑道:“尚书左司郎中掌受付吏、户、礼三部之事及纠察三部文书之违失。
品级虽然不高,但手中的权力着实不轻,并非任何人都能够胜任。
甚至可以说,才华和能力都不是最重要的。”
昌隆帝捋了捋龙须:“听你的意思,司徒曜的人品有问题?”
韩禹暗道,司徒曜是阮大将军的女婿,圣上又岂会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分明是在阮大将军面前打了包票,把尚书左司郎中这个位置许给了司徒曜。
如今被自己搅和了,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罢了。
本来这种事情同他没有半点干系。
甚至司徒曜过去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他之前也是一无所知。
要不是因为倾音阁里那一张箜篌图样,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晓当年那个才华横溢的俊美少年郎竟还是个品行不端的混账。
当然,如今朝中身居高位的人中,品行不端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要真那般计较,大宋朝堂起码能空掉一半。
可他就是不愿意见那司徒曜仕途通顺,偏就是要和他过不去。
至于原因……
姑且当作替那位一品襄国夫人打抱不平吧。
他弯了弯唇道:“微臣同他不过是点头之交,加之十多年未曾谋面,所以不便对其人品轻意下结论。
但司徒曜显然不适合入尚书省,所以微臣根据他的出身和履历,替他安排了考功司郎中的职位。
微臣这个安排,圣上以为如何?”
昌隆帝并没有立刻表态。
他重新拾起之前临摹的那一份奏折,又细细看了几遍。
好半天才又道:“相貌堂堂才华横溢,留在吏部做一名考功司郎中,是不是太过可惜了?”
韩禹眉头微蹙:“圣上想要替他另行安排职位?”
昌隆帝把手里的奏折一合,朗声笑道:“承甫前两日还在朕面前抱怨,说公务本就繁忙,偏还让你去主理议和之事,想要撂挑子?”
韩禹反问道:“难道不是?”
自从那一日儿子把他骗出了倾音阁,他就再也没有闲过。
真是恨不能一日当作五日过,忙得脑子都木了。
他的确是非常想寻几个帮手一起处理同燕国和谈的事务。
可如果这人是司徒曜,他宁可自己每日再少睡一个时辰!
昌隆帝笑道:“真是一头倔驴!朕倒是要看看这辈子哪个人,尤其是哪个女人能把你拿住了!”
韩禹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
“圣上难道忘了司徒曜是谁的儿子?
成国公府同燕国渊源太深,他实在不适合出现在燕国使团面前。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昌隆帝打断他的话道:“能有什么麻烦?司徒家从前的确是燕国的臣民,可谁又不是呢?
大宋的百姓从前都是大燕的百姓,朝中的老臣几乎都在燕国做过官,就连朕自己,不也做了二十三年燕国的子民么?”
韩禹方才只不过是因为不想同司徒曜共事,所以才寻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此时却因为昌隆帝的话大为动容。
他站起身行了个大礼:“大宋有您这般圣明的君王,何愁大事不定!微臣受教了!”
昌隆帝笑道:“你少给朕戴高帽子,这次让司徒曜去做你的副手,原因有二。
一是他人物齐整才华过人。燕人的脾性咱们都清楚,最是喜欢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排场,让司徒曜去打个前站,也装点一下咱们大宋的体面。
二来朕也想试一试他的能力。如果真有几把刷子,朕会给他安排一个极好的位置。”
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只是他暂时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包括韩禹。
第一百七十三章 求痛快
再说司徒曜。
那晚他匆匆赶回自己的住处,把苏白云娑以及所有的仆从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都是伺候三爷多年的人,对他的行事做派非常了解。
几时见三爷是今晚这样的形容?
发髻散乱衣袍破损,尤其是右眼眶那一大片乌青,还有那肿胀变形的右眼,真是惨不忍睹……
要不是确定他们已经回到了国公府,真会以为三爷方才遭贼了!
一群人赶紧上前,安抚的安抚,寻医的寻医,忙得不可开交。
司徒曜一心惦记着自己的“花容月貌”,哪里想和人纠缠。
“都下去歇着,不过是一点小伤,哪里就需要请什么府医!”
他一面吩咐,一面就急急火火跑进了内室。
苏白和云娑两个不敢耽搁,赶紧跟了进去。
一照镜子,司徒三爷的鼻子都险些气歪了。
狗屁的司徒明!
自己果然是心慈手软,下手时居然还想着要顾及人家的体面。
除了一开始那一拳打在他脸上,其余全都冲着身上肉厚的地方招呼。
可那厮呢?
一共也没打中几下,却给自己来了个杀手锏!
顶着这张脸,让他怎么见人?怎么去吏部排号?
“爷,您方才不是去见国公爷了么,怎的……”
苏白都不忍心问下去了。
莫非爷又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国公爷,所以被打了么?
云娑在一旁直抹眼泪,心里默默把司徒恽咒了一万遍。
儿子离家那么多年,一见面就往死里打,谁见过这么不讲道理,这么狠心的爹?!
“爷,要不奴婢还是让人去请府医过来一趟?”苏白温声询问。
司徒曜嗤笑:“就是你去把太医请来,爷的眼睛立时也好不了,照样见不了人!”
“那……奴婢去给您寻些伤药吧?”
“嗯。”司徒曜胡乱哼了一声,把手里的靶镜直接拍在了桌上。
苏白快步跑出了内室。
正在抽泣的云娑则是直接吓得打了一个嗝儿:“爷……”
司徒曜剜了她一眼:“哭,就知道哭!还不给爷去打点热水来擦把脸?”
“哦。”云娑也跑了出去。
司徒曜重重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放松下来。
今日虽然受了一点小伤,他的感觉其实真挺不赖的。
难怪那么多的人喜欢骂人打人,果真是痛快呐!
这几年他的生活习性没有分毫改变,看外表也还是从前那个清贵的世家公子,其实内里早就变了。
确切地说是从六年前挨了那一棍子之后就变了。
刚满六岁的篌儿,力气竟比自己这个当爹的都大。
那么粗那么长的门闩,他小小的人儿居然能拿得动。
不仅拿得动,还能举着它打人。
比力气更大的是他的胆子。
为了给母亲出气,为了保护姐姐,小家伙愣是敢举着门闩往人头上招呼。
不是他犯贱要去护着外人,而是那门闩真砸下去,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虽然有岳父大人这座大山做依靠,谁也不会真的敢把年仅六岁的篌儿怎么样。
可背负着一条人命,儿子这辈子就毁了。
只苦了他这个做爹的,身上重重挨了一棍不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从两个孩子嘴里听到一声“爹爹”。
还有阮氏……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再也没有了温度,更不用提眷恋。
曾经他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这样的温度和眷恋。
可真的失去之后,他才惊觉得自己彻底沦为了一只离群的孤雁。
阮氏这只母雁带着一对小雁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却陷在泥淖中无法解脱。
只能看着她们母子三人渐渐化为三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徒曜越想越沮丧,连连上都伤也懒得理会了,合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他让小厮去吏部替他排号,自己则偷偷溜出了府,连所谓的接风宴都没有出席。
第三日他还想依葫芦画瓢,司徒恽却早早派人候在他院子门口。
“三爷,国公爷在书房等您,请您随小人走一趟。”
来人是一个直眉楞眼的小厮,一看就是那种唯主子之命是从的人。
司徒曜是真不想去见自家父亲,但他也知道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分。
打了父亲的宝贝儿子,难道还不许他老人家发泄一下?
“走吧。”他拢了拢大氅,随那名小厮去了司徒恽的书房。
刚推开房门,一个空茶杯就冲他飞了过来。
司徒曜一侧身,那茶杯就直接飞出了房门,重重砸在了门口的青石板地上。
清脆,而且非常悦耳,司徒三爷如是想到。
自己活了三十年,还从没扔过茶杯呢。
等哪日心情不好一定要试一试,说不定和打人一样痛快。
“逆子,还不滚进来!”
司徒恽的吼声直接把司徒曜那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走进书房直直跪在了司徒恽面前:“不孝儿给父亲大人请安。”
“请安?有你这样的儿子,老夫还能安稳几日!”
司徒恽本想再骂几句,可一见到司徒曜尚在乌青肿胀的右眼,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起来吧!”他重重坐回了椅子上,冷眼睨着这个不着调的儿子。
其实司徒曜的伤已经好多了,只是和赵重熙受伤那次一样,因为皮肤白皙看起来非常可怖。
他站起身立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等着父亲训话。
司徒恽也不让他坐,只淡淡道:“前儿是怎么回事儿?昨儿又是怎么回事儿?”
司徒曜低着头道:“前儿和二哥吵了几句,所以……昨儿怕丢人,所以……”
司徒恽被气笑了。
在他四个儿子中,老三是最聪敏的一个,却也是最老实的一个。
打小儿自己问什么他都不敢敷衍,都是认认真真回答。
几时他竟学会了无赖这一套?
不仅会打人骂人,甚至还学会了油腔滑调!
他忍了忍气道:“你二哥已经把事情经过对为父说了。他说是自己在外应酬多喝了几杯,所以才同你发生了口角。
虽然是他不对,但你也不能动手啊,长幼有序的规矩你不懂?”
司徒曜暗暗好笑。
老二倒是乖觉!
表面上是不和自己计较,其实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想得美,不把幕后主使揪出来,他这辈子还能有什么脸面去见阮氏母子三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迷雾生
司徒曜并不稀罕司徒明在父亲面前替自己遮掩。
但在外为官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接触了不少,他的想法还是变了。
如果是六年前,他会直接把前晚兄弟二人争斗的缘由原原本本告诉父亲,甚至质疑父亲治家不严,偏袒莫老姨娘母子。
连母亲这个内宅夫人都能查出是谁对阮氏下了黑手,为官几十载的父亲会没有这样的手段?
既然一直都打算借阮大将军的势,为何不好好照顾他的爱女?
无非就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阮家和莫家哪头都得罪不起,哪头都不想放弃。
反正阮氏也没有大碍,又有三房的下人们做替罪羊,时间一长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今日要是真这么做了,就相当于直接揭掉了父亲脸上的遮羞布。
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遭到父亲的厌恶,甚至换来一顿家法。
如今的他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天真莽撞。
反正司徒明已经把前晚发生的事情给圆过去了,自己只需耐心等待他那边给一个结果。
冤有头债有主,司徒明想要用手段滑过去绝不可能。
至于父亲这边……
他躬身道:“是儿子一时冲动,今后再不会了。”
司徒恽微微颔首,语带凄凉道:“为父老了,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奢望?无非就是指着你们兄弟几个能立起来。
虽不敢指望咱们司徒家能重现当初大燕成国公府的辉煌,但也不能就这般没落下去……”
司徒曜野心不大,所以对重振家族这件事一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加之司徒家离开大燕京城时他只是个几岁的孩童,对曾经的大燕成国公府的荣耀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感受自是远远及不上父辈。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都是大燕叛臣,如今还能保住爵位已经是大宋皇帝开恩,还敢去指望重现辉煌?
但面对年过半百的老父亲的殷切期盼,他真是不忍心泼冷水。
“父亲……”
他斟酌了一下才继续问:“二十多年前儿子还小,好多事情都不清楚,而且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不明白……”
司徒恽挑了挑眉:“你是想问咱们家为何会投靠大宋吧?”
司徒曜点点头。
他的确是不太明白当年父亲为何会选择弃燕择宋。
方才他并没有说实话,当年的事情弄不清楚是真,记不清楚却是假。
他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至今连三岁开蒙那一日先生的寄语,还有儿时同玩伴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能记得很清楚。
更别提某些重大的事件,那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六岁那一年的端午……
“老三,当年的事情你还能记起些什么?”司徒恽并没有回答司徒曜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他的问话又一次拉回了司徒曜的思绪。
“儿子记得那仿佛是一个午后,因为天气太过炎热,先生给我们放了半日假。
二哥提议大家一起玩捉迷藏,儿子便躲进了父亲的书房中……”
司徒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提起当年的事情心里竟有些许的不安。
所以他隐去了具体时间,更不打算把那一日的所见所闻告知父亲。
司徒恽的面色微变。
天气炎热,午后。
莫非当年老三……
他追问道:“你果真进了书房?”
见他反应这么大,司徒曜心中迷雾顿生。
这里面果然有问题!
他故作茫然道:“是啊,儿子那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躲藏,就想着平日里父亲不准我们几个随意进出您的书房,躲在那里面一定不会被找到,所以就……”
“后来呢?”
“后来……我太困了就在书案下面睡着了,直到晚饭时分才醒过来……”
或许是他的“老实”给别人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所以司徒恽虽然起了一些疑心,但也没有继续深究。
而且他记得那一年老三才刚满六岁。
虽然比寻常的孩子聪明些,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那些话别说他能不能听懂,就算听懂了,二十多年后大概也忘了。
司徒恽暗暗松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为父半生操劳,结果也不过是堪堪保住了咱们一家人的性命以及成国公府这个架子。
大宋尚且处在起步阶段,正是需要大量人才的时候。
加之当今圣上英明,所以你们兄弟面临的机遇很多。
可惜为父年老体衰,在圣上眼中早已是老朽,不堪重用。”
司徒曜温言劝道:“父亲莫要这么想,年长者自有年轻人及不上的地方,想来圣上一定会……”
司徒恽摆摆手:“为父对这些东西早已经不在乎了,只是你们兄弟几个,唉……”
他长叹一口气,接着道:“你大哥资质中平,但好在他行事稳重,支撑门户应该不成问题。
你二哥当年不听为父的劝告,一开始就走了歪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但好在他还肯钻营,咱们府里这些年也是因为他才没有亏空。
你四弟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这辈子就是混吃等死的命。
唯有你不一样,老三呐——”
司徒曜身子微微一抖。
自小他就知道,他们兄弟中间父亲最看重的是大哥,最宠爱的是老二,最心疼的是老四。
而自己这个老三,除了功课好一点给他长脸之外,其他时候就像是个多余的人。
要不是母亲一直偏疼他,他恐怕早就……
司徒恽怎会觉察不出他的不自然,指着身侧的椅子道:“坐下吧。”
司徒曜依言坐下:“儿子生性鲁钝,虽然书读得不错,但其他方面糟糕得很,这一生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盼着不给父亲丢人。”
司徒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切莫妄自菲薄,咱们司徒家除了是大燕开国勋贵,同样也是书香世家。
为父不指望你能为府里谋多少好处,只盼着你能有一个好名声。
你如今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些年官声还是很不错的。
今后……”
他刚说到“今后”两个字,就听见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司徒恽提高声音道:“进来回话!”
司徒曜偷偷撇了撇嘴。
这人来得真是及时,父亲接下来的话他真是应承不了。
不求好处,只求名声?
求名声难道不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好处?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太贪心
司徒曜依言坐下:“儿子生性鲁钝,虽然书读得不错,但其他方面糟糕得很,这一生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盼着不给父亲丢人。”
司徒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切莫妄自菲薄,咱们司徒家除了是大燕开国勋贵,同样也是书香世家。
为父不指望你能为府里谋多少好处,只盼着你能有一个好名声。
你如今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些年官声还是很不错的。
今后……”
他刚说到“今后”两个字,就听见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司徒恽提高声音道:“进来回话!”
司徒曜偷偷撇了撇嘴。
这人来得真是及时,父亲接下来的话他真是应承不了。
不求好处,只求名声?
求名声难道不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好处?
很快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方才敲门的随从走进来回道:“国公爷,二爷,宫里来人了。”
司徒恽忙问:“有无圣旨?”
随从躬身道:“这倒没有,听那李公公说是圣上口谕,请您和二爷一起去听旨意。”
司徒曜依言坐下:“儿子生性鲁钝,虽然书读得不错,但其他方面糟糕得很,这一生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盼着不给父亲丢人。”
司徒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切莫妄自菲薄,咱们司徒家除了是大燕开国勋贵,同样也是书香世家。
为父不指望你能为府里谋多少好处,只盼着你能有一个好名声。
你如今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些年官声还是很不错的。
今后……”
他刚说到“今后”两个字,就听见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司徒恽提高声音道:“进来回话!”
司徒曜偷偷撇了撇嘴。
这人来得真是及时,父亲接下来的话他真是应承不了。
不求好处,只求名声?
求名声难道不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好处?
很快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方才敲门的随从走进来回道:“国公爷,二爷,宫里来人了。”
司徒恽忙问:“有无圣旨?”
随从躬身道:“这倒没有,听那李公公说是圣上口谕,请您和二爷一起去听旨意。”
口谕和圣旨虽然都出自大宋皇帝,但作为接旨的一方要做的准备却大不相同。
前者显然要简便许多,甚至不需要开中门备香案。
“老二,快随为父……”
司徒恽也顾不上自家儿子的形象了,一把拉起他就走出了书房。
前来宣读口谕的是昌隆帝身边的另一名太监李公公。
他年纪不如吴公公大,行事却干脆利落许多。
简明扼要地把昌隆帝的意思表达清楚后,他连茶水都不喝一口,急匆匆告辞离去。
司徒恽一双老眼激动得熠熠生辉。
年前回京述职的官员太多,品级高的也不少。
正六品的外州通判,一开始的几日连吏部排号都很难轮上。
而老三回京才第三日,圣上居然就要召见!
老三的官职八成是要动一动了。
司徒恽毕竟久居官场,这其中的弯弯绕还是很清楚的。
圣上召见臣子,要么训斥要么封赏。
品级高的封赏和挨训的可能性各占一半。
品级低的封赏的几率却比挨训大很多。
毕竟距离权利中心太远,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很难惊动圣上,更不值得他动怒。
所以今日圣上召见老三,多半是要委以重任。
司徒曜可没有父亲这般乐观。
这六年他在衢州虽然也为民办了不少实事,百姓们也都说他是个好官。
但这一点点政绩真不至于惊动圣上。
圣上之所以召见他,估计还是岳父大人的缘故。
回府那一日父亲抱怨岳父大人时他虽然没有出声辩驳,但心里还是有数的。
尚书左司郎中这个职位并非吴公公出的力,而是岳父大人的意思。
六年前吕氏突然带着青青寻上门来,阮氏差点没被气疯了。
要照阮大将军的脾气,直接把他弄死弄残都有可能,可最终他却只是被逼着离京外任。
这说明什么?
并非阮大将军看自己顺眼舍不得动手,而是太心疼阮氏。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在乎女婿,也知道女儿终身的依靠只有女婿。
所以阮大将军表面上是在惩罚他这个混账女婿,其实是想磨炼他。
一个只会吟风弄月的男人,凭什么给妻子儿女带来安稳和幸福?
他当时就想明白了岳父大人的用意,所以毫无怨言地去了千里之外的衢州。
六年来,他不仅努力学习做一名好官,也在努力学习如何挣钱。
至于从前那些清贵雅致,他虽然舍不得完全放弃,但却没有那么在乎了。
从前不愿意做官,如今却拼了命想升官。
手中没有权力的男人,在家族里都没有话语权。
就好比当下,因为自己官职太低权力太小,母亲依旧要隐忍,妻子儿女依旧会遭人暗算。
所以他才会那般痛恨韩禹那只拦路虎。
一句话就让自己降了一级,真是太欺负人了!
而今日圣上召见他,除却岳父大人的原因外,多半还有姓韩的在其中掺和。
他不是圣上的大舅兄么?
“老三,明日便要进宫面圣,你的眼睛……”
司徒恽突然想起了儿子乌青的眼眶,不禁开始犯愁。
虽说圣上的做派同燕帝有很大的区别,但臣子仪容不整,还是有欺君的嫌疑。
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了司徒明几句。
老二也是个不省心的!
明知老三回京述职,肯定要同其他官员会面,他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呢?
司徒曜哪里知道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瞬间超过了司徒明。
他无所谓道:“儿子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圣上未必会在意这个。”
“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再仔细上点药,明日别误了时辰。”
“是,父亲。”司徒曜只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乱,行了个礼告辞而去。
回到自己院里,他并没有依照司徒恽的意思去歇着,也没有上药,而是把苏白叫了过来。
“爷,您唤奴婢有何吩咐?”苏白福了福身立在一旁。
“这几日我也没来得及询问你,咱们托镖局运回来的东西都安置妥当了么?”
“是,全都安置妥当了。”
“那我之前吩咐你办的事情呢?”
“奴婢已经把五十万两银票全都兑成了金子,已经放进了小库房。”
“没有惊动别人吧?”
“爷放心,没有惊动府里的人,经手的全是咱们自己人。”
“你下去吧,我看会儿书。”
“爷……”苏白欲言又止:“昨晚青姑娘让人传口信来了。”
司徒曜拧着眉道:“她有什么事儿?”
他真是有些烦这个女儿了。
让她自己一个人住她不听,说好了让她去和吕氏好好过年,这才过了两日又来了!
是不是非要把自己这条命折腾没了才满意?
苏白小心翼翼道:“青姑娘说……说枣花巷的宅子年久失修,年前想要请人来稍微修补一下,顺便再盘个炕。”
司徒曜怒了!
肯定又是吕氏那女人的意思!
这女人未免也太贪心了!
还有青青也是,前儿在南城门分手的时候,自己还特意又塞给她了一万两银票。
难道还不够替她娘修房子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字善夫
历时三十年,赵家从不被燕国皇室放在眼中的草莽之辈,终于成为了让对方主动求和的强国之主。
三十年间,昌隆帝吃过苦、受过罪、逃过难,甚至好几次险些送命。
可最终他全都熬过来了。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她最近的心情,那只能是扬眉吐气。
所以他对来年三月与燕国的和谈极为重视。
不仅钦命尚书左仆射韩禹为和谈主使,还从各部挑选了能臣干吏数十名参与和谈。
又因为听闻楚王世子慕容离亭也会加入燕国使团,他把韩雁声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昌隆帝的想法简单而直接。
大宋不光要在此次和谈中取得最大利益,更不能坠了国威。
但参与和谈的人员名单定下来之后,他依旧觉得有所欠缺。
韩禹是主使,他的主要任务是谈判,那些替自己和大宋撑门面的事情不能每一样都交给他去做。
韩雁声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惜太过年轻。
其他官员能力是没有问题,但不管是相貌谈吐还是其他方面,总是让他觉得不够满意。
昌隆帝为了副使的人选问题,颇有些绞尽脑汁的意思。
直到司徒曜的出现,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虽然昌隆帝此前并没有见过司徒曜,但在初步了解了他的情况后,便已经认定了这个副使非他莫属。
出身、相貌、才华……
司徒曜完全就是为了和谈副使这个位置而生的人。
昌隆帝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用过午膳后便硬拉着韩禹一起在御书房等候司徒曜的到来。
韩禹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家皇帝妹夫。
打下中原半壁江山并且亲手缔造了一个国家的皇帝,什么样的人才没有见过,至于为了一个小小的和谈副使就这般激动?
激动也就罢了,干嘛非要拉着他?
虽然是给他挑副使,他却是一点也不想见到司徒曜,更不想和人品不端的人共事!
昌隆帝好笑道:“承甫,看来你对朕挑选的副使人选不是很满意?”
韩禹顺手翻开一本奏折:“岂敢,只要圣上满意,微臣没有意见。”
“和谈是不流血的战场,同样需要众人勠力同心众志成城,朕相信自己的眼光!”
韩禹挑了挑眉:“圣上指的是微臣还是司徒曜?”
“哈哈……”昌隆帝朗声笑道:“承甫可知司徒曜的表字?”
韩禹摇摇头。
少年时代他虽然同司徒曜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没有熟识到可以互相称呼表字的程度。
昌隆帝笑道:“司徒曜表字善夫,你觉得怎么样?”
“善、夫?”
一个品行不端的男子却有一个“善夫”的表字,韩禹真是替那位尚未谋面的一品襄国夫人感到悲哀。
他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听吴公公来回话,说司徒曜到了。
“宣吧。”昌隆帝敛住笑容,吩咐吴公公。
很快一身正六品官服的司徒曜就被带进了御书房。
“微臣叩见圣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跪下行了个大礼。
“平身。”
“谢圣上。”
司徒曜站起身立在龙书案一侧,却依旧低垂着脑袋。
昌隆帝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所有人面圣的时候都不敢直视龙颜,但很少有人会把头低成这样。
那么长的脖子,真是不嫌缩得难受。
他温声道:“司徒爱卿,这一位便是尚书左仆射韩禹。”
司徒曜暗暗撇嘴。
圣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今日形象这么糟糕,面圣是身不由己,可为什么还要让韩禹看见?
他们两人可是有过节儿的!
可惜形势比人强。
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更何况……
人家韩禹可是正经八百的英国公,又是当朝国舅爷,还是位高权重的尚书左仆射,足够压死自己很多回了。
司徒曜暗暗咬了咬牙,冲韩禹深施一礼:“下官见过韩大人。”
韩禹坐的位置本就比昌隆帝的龙椅矮了许多,把司徒曜乌青的眼眶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一品襄国夫人乃是将门虎女,想来身手应该是很不错的。
别说把司徒曜这个文弱贵公子的眼眶揍得乌青,断他一条腿一条胳膊也很容易。
可她现下远在汾州,就是想揍司徒曜也够不着。
那么,究竟是谁把司徒曜弄成这个样子的?
莫非是传说中被他嫌弃了的外室?
不得不说韩大人的想象力实在太过丰富。
从一个乌青的眼眶就能联想到司徒曜和他那位“外室”之间的恩怨情仇。
这个时代男子纳妾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养外室却是被人看不起的行为。
所以但凡男子养外室都是偷偷摸摸进行,很少有人会闹得满城风雨。
司徒曜和吕氏也一样。
府里闹得挺大,但府外的人只是略微听到点风声,并不了解实情。
韩禹是因为刻意调查过,所以才知晓得这般清楚。
见司徒曜行礼,他收回思绪道:“司徒大人免礼。”
昌隆帝道:“司徒爱卿坐下说话。”
司徒曜不得已只能微微抬起头道:“谢圣上赐座。”
昌隆帝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眼眶。
他虽然做了二十年的皇帝,但真性情并没有全然被抹杀。
更何况在他看来司徒曜是阮大猷的女婿,其实也就是他的侄女婿。
他忍不住噗嗤笑道:“司徒爱卿,你的眼睛怎么了?”
司徒曜红着脸道:“臣不小心撞的。”
“哦?”昌隆帝道:“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司徒曜谢完恩刚坐下,只听昌隆帝又补充道:“还好襄国夫人不在京中,否则连朕都要胡思乱想了。”
司徒曜:“……”
韩禹:“……”
您乃是一国之君,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真的好吗?
这不是明晃晃说人家的媳妇是母老虎,说人家惧内么!
其实真不能怪人家昌隆帝。
谁让阮氏四岁的时候就把太子的眼眶揍成乌青的,实在让他印象太过深刻。
昌隆帝像是发现自己玩笑开过火了,轻咳了一声道:“司徒爱卿,朕今日召见你,是想要给你安排一个重要的任务。”
司徒曜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重要的任务,居然也能轮到他头上?
他忙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陛下只管吩咐便是。”
第一百七十七章 糟心年
昌隆帝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眼眶。
他虽然做了二十年的皇帝,但真性情并没有全然被抹杀。
更何况在他看来司徒曜是阮大猷的女婿,其实也就是他的侄女婿。
他忍不住噗嗤笑道:“司徒爱卿,你的眼睛怎么了?”
司徒曜红着脸道:“臣不小心撞的。”
“哦?”昌隆帝道:“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司徒曜谢完恩刚坐下,只听昌隆帝又补充道:“还好襄国夫人不在京中,否则连朕都要胡思乱想了。”
司徒曜:“……”
韩禹:“……”
您乃是一国之君,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真的好吗?
这不是明晃晃说人家的媳妇是母老虎,说人家惧内么!
其实真不能怪人家昌隆帝。
谁让阮氏四岁的时候就把太子的眼眶揍成乌青的,实在让他印象太过深刻。
昌隆帝像是发现自己玩笑开过火了,轻咳了一声道:“司徒爱卿,朕今日召见你,是想要给你安排一个重要的任务。”
司徒曜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重要的任务,居然也能轮到他头上?
他忙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陛下只管吩咐便是。”
昌隆帝冲韩禹点点头,示意他把具体任务告知司徒曜。
韩禹知晓圣上是在创造机会让他和司徒曜尽快熟悉起来。
和谈是大事,正副二使之间如果没有默契,很容易在同燕国的谈判中产生失误,从而失去获得最大利益的时机。
他为官近二十载,早已经不会把私人的情绪带进公事里,更不会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回了一个“您放心”的眼神后,他把昌隆帝的意思对司徒曜说了一遍。
昌隆帝这才满意地笑道:“司徒爱卿意下如何?”
司徒曜尚处在懵懂之中。
什么?和谈副使?
这个职位对别的官员来说是个难得的机遇。
可对而言就是一个大坑。
一个不小心是会被坑死的!
成国公的儿子,阮大将军的女婿,司徒小将军的亲爹,不管是哪个身份都是燕国人的仇敌。
虽然此次燕国人是来和谈的,可保不齐人家暗地里对他下黑手啊!
还有契丹人,前不久才刚吃了阮大将军的亏,他们不恨阮家人才怪了。
万一……
可他能拒绝么?
当然不能。
圣上所谓的询问不过是给岳父大人一个面子,既然召见他便是事情已再无转圜。
他忙站起身回道:“微臣荣幸之至,定然辅助韩大人完成任务。”
昌隆帝捋了捋龙须道:“此次除了燕国使团,契丹使团也会前来我大宋商谈战俘一事,两位爱卿要多辛苦一些了。”
韩禹和司徒曜一起应道:“臣等定不辱使命。”
昌隆帝又道:“此时虽然距离三月还有一段时日,但要准备的事情着实不少。
朕原本属意司徒爱卿入吏部考功司,然此次任务繁重,吏部的职务就此作罢,爱卿专心做好和谈副使即可。”
司徒曜有些心塞。
刚才想的一点没错,这件事儿的确就是个大坑。
和谈副使是个临时的职位,根本没有品级可言。
吏部那边的职位就此作罢,也就是说他如今成了一个没有正式职位的闲散官员。
和谈结束后,韩禹自是回去做他的首相,其他官员也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该干嘛干嘛。
唯有自己,真是该去哪儿任职都不清楚。
当然,如果他在和谈中表现得好,圣上一定会委以重任。
可万一没谈成,或者结果让圣上不满意呢?
韩禹等人寻个借口就溜了,自己就是个替罪羊。
他收敛住情绪道:“是,微臣谢圣上。”
昌隆帝笑道:“既如此朕就不耽误二位爱卿的时间了,无事便都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韩禹和司徒曜行过礼后一起走出了御书房。
看着两人俱是修长挺拔的背影,昌隆帝又一次笑了。
想来就是燕国也未必挑得出如此这般出众的正副二使。
这次和谈之后,大宋一定能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因为官职远不及对方,司徒曜落后韩禹半步走出了御书房。
“司徒大人。”韩禹转过身道:“从今日起咱们便要开始准备和谈事宜,你看咱们二人是不是先去一趟鸿胪寺?”
鸿胪寺是九寺五监之一,专主外宾之事。
事涉两国使团来访,鸿胪寺自然是绕不开的。
只是此时已经是腊月中旬,再过几日各衙门就要封印准备过年了。
和谈的事情的确重要,但也不该急于一时吧?
司徒曜有些不明白韩禹的用意。
韩禹浅笑着问道:“司徒大人才华高绝,想来契丹的语言和文字也是懂的?”
司徒曜一噎。
鬼才会去学什么契丹的语言和文字!
韩禹继续笑道:“本官是分毫都不懂,但为了能顺利同契丹人谈判,多少还是应该学一点。
所以本官想要尽快去鸿胪寺寻一位懂契丹文的人,利用年假了这段时间好生学习一番。
未知司徒大人意下如何?”
司徒曜暗暗咬牙。
姓韩的太奸诈了!
明明就是想让自己去学,偏要说什么他想学。
谁不知道他韩大人是大宋首相,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多如牛毛,怎会抽得出空学什么契丹文?
想要自己去学就明说啊,何必绕这么多的弯子!
司徒曜嘴角微弯道:“韩大人公务繁忙,这等微末小事交与下官就好。
下官如今已然卸任,妻女也不在京中,整日价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寻点事情做。”
韩禹抬手笑道:“司徒大人请。”
两人一起出宫去往鸿胪寺。
一个时辰后,司徒曜带着一名鸿胪寺里契丹话说得最好的小吏回了成国公府。
从这一日起,司徒三爷便过上了刻苦学习契丹文的生活。
他本就聪明绝顶,加之契丹文其实也不算复杂,十几日后他便基本能够对话了。
让他觉得格外糟心的
昌隆帝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眼眶。
他虽然做了二十年的皇帝,但真性情并没有全然被抹杀。
更何况在他看来司徒曜是阮大猷的女婿,其实也就是他的侄女婿。
他忍不住噗嗤笑道:“司徒爱卿,你的眼睛怎么了?”
司徒曜红着脸道:“臣不小
第一百七十八章 闻秋风
圣旨中并没有对回京谢恩的日期做硬性规定。
但昌隆帝在年前封赏有功之臣,其实就是让他们尽快动身,想要和功臣们一起过上元节的意思。
从汾州到京城,按阮棉棉母女来时的速度,需要近半个月的时间。
但以阮大将军等人的脚程,也就是七八日的工夫。
正月十一傍晚,一行人赶到了澶州,距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在汾州这几个月,凤凰儿不仅个头儿长高了,人也结实了许多。
一连几日的“急行军”并没有把她累垮,整个人显得气色极佳。
反而是一向身强体壮的阮棉棉,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整个人软趴趴的提不起精神。
凤凰儿虽然两辈子都没有过这种经验,但从前身边的人全是女的,所以她知晓棉棉姐并非生病,顶多就是有些不舒服加上不方便罢了。
司徒篌则是完全想不明白,昨日还有说有笑的娘,怎的今日就成了这个样子。
一向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脸上竟多了一丝愁绪。
他半跪在马车里的小榻前,巴巴儿地看着阮棉棉:“娘,您是生病了么?”
阮棉棉嘴角微抽。
古代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有十三岁结婚十四岁做爹的,譬如说大宋皇帝和他儿子。
也有像她的宝贝儿子这样纯洁如白纸的十二岁少年。
两相对比,儿子这份单纯显得多么的珍贵且可爱。
虽然不想让儿子担忧,但姨妈来了这种事情也是绝对不能拿出来说的。
她伸手揉了揉司徒篌的发顶:“娘就是有些累,好好休息一阵就好了,乖儿子别担心啊。”
“那我去和外祖父说一声,今晚就在澶州城里歇下,让娘好好休息一晚。”
阮棉棉微笑着点点头。
儿子虽然有些皮,但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暖男,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小美女。
只是这澶州城……
来时因为自己矫情所以没有进城,今日索性借着姨妈这个缘由去看一看,也算是了了一个念想。
司徒篌很快就寻到了外祖父。
阮大将军听闻女儿有些不舒服,立刻下令所有人停止前行。
为了方便明日继续赶路,一行人从澶州北城门入城,在南城门附近寻了一家普通的客栈安置下来。
凤凰儿想的一点没错。
阮棉棉的身体虽然有些不适,但更多的是因为不方便所以感到不舒服。
她不免又感谢了一回老天爷,好歹还让自己穿到了富贵人家。
虽然没有现代那样的卫生棉可用,细棉布和新棉花却是准备得足足的,使用起来也算方便。
如果是穿到吃饭穿衣都成问题的人家,那才真是要命了。
只不过这种情况下还长途跋涉,也真是够受罪的。
用过晚饭洗漱好,阮棉棉早早躺在了床上。
“小凤凰,天气太冷了,进来躺着咱们说说话。”
凤凰儿笑道:“你还不想睡?”
“这几日在马车上睡得太多了,一点也不困,就想和你说说话。”
“好吧。”凤凰儿脱了鞋和外裳上了床。
赶路这几日她们俩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聊一聊,其实都有好多话想和对方说。
阮棉棉揽住凤凰儿的肩膀,闷声道:“明日就要回京了,你有什么想法?”
凤凰儿轻笑道:“你是在担心回府之后如何应付司徒曜吧?”
“唉——”阮棉棉长叹了一口气。
她是真不知道拿那渣男怎么办才好。
不管怎么说他们二人名义上总是夫妻,就算想和离也不能一见面就开撕。
在撕破脸皮之前还不得不和渣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真是想想就心塞。
凤凰儿道:“‘阮氏’和司徒曜六年前就闹掰了,最近一次见面也在三年前。夫妻长时间分离,生疏感是难免的,暂时你就不用搭理他,先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阮棉棉撇撇嘴,不这样还能怎样?
阮大将军夫妇都是年过半百的人,某些方面肯定是有些固执的。
既然他们都说司徒曜那渣男还有些可取之处,和离的事情就只能靠自己。
不拿到渣男的重大错处,自己怎么提和离?
可听槐花大姐的意思,那渣男似是有意同自己和解。
既然想要和解,他最近一段时间一定会夹紧尾巴做人。
所以短时间内想要从他身上寻到错处并不容易。
目前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耐心等待渣男犯错。
真是被动得很,完全不符合她阮棉棉的行事风格!
阮棉棉转过头看着凤凰儿:“那你呢?最近我看你忙得很,皇长孙那边可有消息了?”
凤凰儿笑道:“这种事情急不得的,密州离京城很远,离汾州就更远,我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呢。”
提起皇长孙的事情凤凰儿也有些心塞。
密州那边只是她派出的其中一队人。
其余几队分别去了京城、苻家祖籍、左家,却没有传回任何一个关于皇长孙的确切消息。
这就说明大宋皇帝对长孙极为看重。
否则以外祖父手下的这么多能人,这么长时间岂会连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
阮棉棉还想说些什么,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
音乐都是相通的。
她虽然不擅长管乐,但不代表她就不会欣赏。
这箫声虽然才刚开始不一会儿,曲子也不是她曾经听过的,但她一听就知道吹奏者的水平极高。
这家不起眼的客栈中竟然还住着这等高人!
阮棉棉屏住呼吸,打算再听仔细些。
没曾想身边的凤凰儿却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趿着鞋朝房间门口奔去。
阮棉棉惊道:“小凤凰,你……”
只见凤凰儿拉开内室门,朝外唤道:“春桃姐——”
今晚轮到春桃值夜,她此时正在灯下缝衣裳。
听见姑娘叫唤,她赶紧放下针线端着烛台走了过来:“姑娘?”
凤凰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叮嘱了她几句。
“……你赶紧去寻外祖父,把我方才的话告诉他。”
“是。”春桃转身朝外走去。
阮棉棉坐起身疑惑地看着凤凰儿:“发生什么事了?”
凤凰儿走回床边,重新钻进被窝里才道:“方才那支曲子是燕曲。”
“你的意思是……”
阮棉棉刚说了五个字,就听方才那箫声突然间就转了个调。
“小凤凰,这不是你那……”
凤凰儿点点头:“就是《秋风》。”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太激动
刚开始的时候阮棉棉还觉得凤凰儿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过一支曲子而已。
谁规定大宋的人就不能吹奏燕曲?
谁规定吹奏燕曲的人就一定同燕国有关?
可《秋风》不一样,这可是小凤凰的父王大燕昭惠太子所作的曲子。
而且据说当年并未外传。
所以能够吹奏《秋风》的人多半是燕国人,而且身份绝不会低。
燕国有意同大宋和谈的事情她们听阮大将军说过。
可在正式和谈之前,宋燕之间还是敌国,身份不低的燕国人到大宋来总不会是游山玩水吧?
“小凤凰,你是打算让你外祖父把这人给抓了?”
“不。”凤凰儿摇摇头:“此时不宜打草惊蛇,我只是让人去看一看是什么人在吹箫。
前些日子听外祖父说三月燕国使团就会抵达宋京,这人八成是提前来打探消息的。”
“你怀疑此人是燕国使团成员?”
“不管此人是什么身份,让外祖父留意一下总不会有错。”
阮棉棉深以为然。
她们已经做了宋人,自然要站在大宋一边。
两人正说话,只听那箫声又变了。
虽然旋律大体还是《秋风》,风格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凤凰儿悠悠道:“看来此人并未得到《秋风》的全部曲谱,是有人后来补齐的。
不过这人也是个精通音律的大家。
他补齐的部分同原曲几乎可以说是浑然天成,没有听过原曲的人,很难听出其中有什么瑕疵。”
阮棉棉知道凤凰儿八成是又想起她的父王了。
她温声道:“事情交给你外祖父就行了,咱们赶紧睡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呢。”
“嗯。”凤凰儿也懒得回自己房间了,依言轻轻合上了眼睛。
※※※※
司徒曜的糟心年终于过到了尾声。
契丹话他已经基本掌握,水平甚至不亚于鸿胪寺那名负责教他小吏。
至于本就是基于汉字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契丹文字,他学习起来更是轻松。
轻松之余,最大的糟心事依旧没有着落。
司徒明竟给他来了一出“黄鹤一去不复返”,直到现在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司徒曜听着随从的回话,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容。
他就不相信了,司徒明夫妻二人能在他岳家躲一辈子!
有本事他就带着他的好姨娘去杨家做上门女婿,还省得留在成国公府碍眼!
“三爷,好消息——”
正想着,苏白和云娑兴冲冲走了进来。
司徒曜敛住情绪道:“怎么了?”
苏白福了福身道:“方才有人来回话,说半个时辰前阮大将军一行人已经进了北城门,夫人和六姑娘说话就要回府了。”
司徒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云娑忙补充道:“还不止呢,听说五少爷也一并回京了。”
“什么!”司徒曜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因为太过激动,他的脚和桌子腿绊在一起,险些摔在地上。
苏白和云娑忙上前搀住他的胳膊。
他摆摆手道:“不妨事,你是说篌儿回来了?”
云娑不得已又回了一遍:“是,五少爷也随夫人一起回来了。”
司徒曜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他的儿子终于肯回来了!
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六年前篌儿看他的眼神。
明明还是个六岁的小男孩儿,冰冷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把他的心都扎得生疼。
这几年他几乎每个月都给他们母子三人写信。
阮氏那边一年还能给他回一次信。
虽然内容无非就是报个平安,简单说一说府里的情况,几乎没有任何关切的词语,但他知道她还是关心自己的。
可孩子们却从来不给他只言片语。
箜儿虽然不愿意开口说话,但她有亲娘在身边照顾,他多少还能稍微放心一点。
可篌儿……
他唯一的儿子小小年纪就离开了家,离开了娘。
虽然跟在岳父大人身边也不缺人照顾,甚至比留在国公府更有出息,可他太小了啊。
六岁……直到现在也不过十二岁,却已经随着岳父大人上了战场。
他这个失败的父亲,不仅做不到替他遮风挡雨,甚至还缺席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几年。
他一度都认为篌儿再也不会回成国公府,再也不会认他这个父亲。
可最终篌儿还是回来了!
“快,快给爷梳头换衣裳,换最体面……不,换最素净的,月白色没有绣花的那一身……”
当年阮氏初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的就是一身简单的月白锦袍。
箜儿和篌儿小时候也最喜欢看他穿那样的衣裳。
多年不见面,他一定要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妻儿面前。
苏白和云娑有些无语。
自家爷可真是……天真!
就算五少爷愿意回府,也肯定不是因为他。
还有夫人和六姑娘,她们心里对爷的怨气那么大,岂会因为一身她们曾经喜欢过的装扮就全都忘记了?
苏白不得已劝道:“爷,奴婢觉得您还是先去净面,这……”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里还能看出半分仙气。
别说穿一身白,就是驾着云去也白搭。
“哦哦,对对……”司徒曜有些语无伦次道:“净面……不,让人给爷备热水,爷要好生沐浴一番。”
苏白云娑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二爷一家已经回府的事情是说呢,还是……说呢?
最终两人还是选择暂时不说,一起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苏、云二人的选择是正确的。
司徒明一家虽然已经回到府里,但此时二房的气氛却紧张得让人窒息。
司徒明靠在椅背上,冷眼睨着坐在他下首的妻子:“杨氏,我已经依你的意思陪你回娘家过了一次年,你答应我的事儿呢?”
“司徒明,你我二人夫妻十多年,你真要这么绝情?”
杨氏看起来依旧是柔柔弱弱的,气势上却丝毫不输司徒明。
不仅腰背挺得笔直,面上也丝毫没有悔改之色。
司徒明被气笑了。
府里上到父亲和嫡母,下到身份卑微的丫鬟婆子,谁不赞一声二夫人温柔标志?
可他却一直都清楚,温柔标志只不过是杨氏刻意营造的假象。
这女人心狠手辣,甚至比他姨娘都下得了手。
可惜她手段虽然狠辣,智谋比姨娘却差得太远。
就好比这一次,把阮氏弄死对她有什么好处?
真是愚蠢至极!
第一百八十章 先下手
司徒明端起茶抿了一口。
直到那有些发烫的茶水顺着嗓子眼儿流进胃里,他才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些温度。
“杨氏,你要记住一点,绝情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是老三。
不管要求饶也好,报复也罢,你都应该去找他。
恰如你方才所言,你我二人夫妻十几载,孩子都有好几个了,我又怎会忍心休妻?
正好今日三弟妹要回府了,你自己去他们夫妻面前请罪。
如果他们愿意饶过你,我就当这件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咱俩依旧可以白头到老。”
杨氏忍不住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司徒明,我杨翩翩这辈子瞎了眼,居然看上了你这个白眼狼!”
司徒明嗤笑:“我也觉得自己当年瞎了眼,居然没看出你是一条毒蛇。”
“你——”
“我什么我?你最好还是抓紧些,三弟妹此时说不定已经进府了。
照老三的意思,是想把你当作讨好三弟妹的礼物,所以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他们夫妻见面之前把事情同老三交待清楚。
否则耽误了老三的大事,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杨氏愤然道:“司徒明,你等这一日很多年了吧?
可惜你想得太美了,别说把我休掉,你就是杀了我,阮氏也依旧还是你的三弟妹,和你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瓜葛。
而且不管你有多痴情,她的心里眼里自始至终只会有一个男人,那就是司徒曜。
你做得再多,算计再狠又能得到什么?”
司徒明耸耸肩:“这些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房。
杨氏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她竟然混到了这般田地。
可她不后悔。
如果事情能重来一回,她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家夫君心里装着别人?
阮氏除了背景强硬一点,根本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否则司徒曜为何会在娶了她之后还同吕氏扯上关系,甚至还生出了那个外室女青青。
可司徒明呢?
他居然是真的看上了阮氏,而不是她身后的阮大将军。
真是太荒唐了!
一个样貌太过艳俗,身材太过高大,什么都不懂只会动手打人的泼妇,也能让她那精明而挑剔的丈夫整颗心都陷进去。
杨氏冷笑了一声。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与其等着别人要自己的名,不如自己先下手!
就从阮氏最在乎的人开始。
※※※※
阮家人虽然不住在京城里,但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去处。
阮大将军二十年前就已经封了侯,京里自然也有他的府邸。
阮棉棉是真想带着两个孩子随自家老爹去住侯府,而且从此再也不回成国公府。
可她也清楚,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在现代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同阮大将军等人分别后,她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了成国公府。
然而,刚走进三房主院,之前还非常活跃的司徒篌就止住了说笑。
他径直走到了大门背后,对着那根眼熟的门闩发起了呆。
凤凰儿觉得奇怪,跟上去看了看。
“阿篌,你在这干嘛呢?”
司徒篌指着那门闩道:“娘是因为想我才留着这个的?”
凤凰儿并不知晓门闩的典故,只能附和道:“应该是吧。”
司徒篌忿忿道:“只恨当年我年纪小气力不够大,否则……”
凤凰儿:“……”
这家伙该不是后悔没用这门闩暴打渣爹一顿吧?
“你们俩在那里说什么,赶紧进屋了。”阮棉棉见两人迟迟不动,只能呼喊了一句。
“走吧。”姐弟二人并肩走进了院子里。
成国公府规矩很多。
要照平日,像赵重熙和史可奈这样年纪的小厮,是不允许踏入内宅半步的。
可今日不一样。
阮棉棉和凤凰儿的行李太多,尤其是阮家人给凤凰儿的好东西,足足十几口大箱子。
光靠丫鬟仆妇肯定不行,府里那些护院又是成年男子也不合适。
所以阮棉棉就吩咐两名小厮一起帮忙抬箱子。
行李搬好后,她对二门上的胡妈妈吩咐道:“胡妈妈,烦劳你把这两名小厮带去外院交给三爷身边的管事,让他给他们俩安排个住处。”
“是,三夫人。”
胡妈妈应了一声,带着两名小厮离开了内宅。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司徒曜在外院的居处。
胡妈妈指着院门道:“喏,这里就是三爷平日里的住处了。三爷最讲究规矩,你们俩先在这儿候着,我先去寻洛管事。”
“多谢胡妈妈。”两人一起道谢。
成国公府和阮大将军府不一样,是那种再正常不过的勋贵世家府邸。
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比大宋其他勋贵府邸多了几分秀美和雅致。
赵重熙上一世来过这里好几次,如今是半分新鲜感都没有。
史可奈则不然,头一次走进这样布置精美的府邸,他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
他悄悄拉了拉赵重熙的袖子:“福大哥,这座府邸布置得真是漂亮!”
赵重熙好笑。
要论家族底蕴,大宋还真没有几家能和成国公府相媲美的。
可惜再漂亮光鲜的外表,也遮不住内里的腐朽腌臜。
他打趣道:“你之前不是说阮大将军府最好么,怎的这才几个月就变了?”
史可奈小声嘟囔:“谁变了,这里虽然漂亮,但还是及不上大将军府自在。”
赵重熙轻轻嗯了一声。
他也觉得大将军府比成国公府好得多。
“是啊,世间又有什么能同自在二字相提并论。”
远远望着司徒曜的书房,他的笑容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宇间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很快就能见到前世的仇人了,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上一世“司徒箜”算计了他,司徒曜要了他的命。
这几个月他委屈自己做了一名身份卑微的小厮,为的就是能混进成国公府报仇。
可司徒箜已经换了人做,司徒曜于他而言还是个陌生人。
换句话说,到目前为止,这一世的他们并没有害过他。
那么,他到底要不要立刻就对“无辜的”司徒曜下黑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