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一章 梅雨藏名应时争,种谷八门变死生
世界重新映入眼帘。
徐小受看到了一张张惊愕的面孔。
他们望着自己,望着脚下的剑道盘,脸上、眼神中,满溢而出的是不可思议,是热切,以及淡淡的妒火。
不论是梅巳人、风听尘,还是柳扶玉、谷雨……
啪!
徐小受猛一拍巴掌:“醒醒!”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个个或是狂眨眼皮,或是暗扇巴掌。
徐小受脚下的奥义阵图敛了回去,现实却告诉了所有人,方才绝非错觉。
“结束了?”梅巳人怔怔然回过神来。
“结束了。”徐小受笑呵呵望过去。
“略有所得?”一侧,谷雨凝重开口。
“略有所得。”
徐小受偏头望去,望着这个本该作为第三个来挑战自己的选手,还是个老选手,笑意岑岑道:
“今时之我,可不比昔时之我。”
“我知道谷老想说的是什么,但这个时候……”他一顿,“谷老应该也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谷雨脸上缠牵着万分沉凝,闻声默然不语。
他何尝看不出来,徐小受非但不是略有所得,是太有所得,且现今剑道境界,大概率拔升了不止一个层次,甚至说较之于自己,都可能犹有超出!
这等妖孽,本就不比常人,该理解为同八尊谙一个级别,是可跨时代、无视时间差距的存在。
但是……
退么?
思忖至此,谷雨失神了。
他脑海里闪过了那个闭关的山洞,它耽误了自己一个时代;
闪过了因登临桂折圣山而背离的田园生活,年少时种下的梦,老来了却只在田里,那将永远开不出生动的花;
闪过了圣寰殿内的那枚半圣位格,惟有拥有它,自己才有那么丁点可能性,追得上巳人的脚步;
闪过了……
闪过了太多太多。
最后画面定格,闪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
江山代有才人出,后浪如此,自己若再不争、不抢、不拼一把,如何能企及得了古剑术最终的那个境界?
这一下若退,就不止是避其锋铓,也将避过古剑修一往无前的道,更将避开今后的一生!
那么……
还该避么?
谷雨忽而释怀笑了。
答案,其实从他主动找上桂折圣山,寻求一个机会的时候,便给出了。
“徐小友,试一下吧。”
谷雨说着,缓缓抬起了手中剑。
这一刻,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周遭一时凝实了的剑意。
那剑意很淡、很浅,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在风雪中轻盈浮动着,如水雾在腾升。
细细体悟下,内里却深敛着一种锋芒,但不是藏剑术的蓄而不发,反倒像是……
自相矛盾?
徐小受皱了皱眉。
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古怪的剑意。
谷雨给人的感觉确实就是不争,但此刻他又想争,人即为剑,这一刻他的剑出鞘,给人的感受就是“格格不入”!
没来由的,徐小受有一种风雪萧瑟的悸动感,他紧着眉,瞥了眼巳人先生,眼神请示着什么。
“唉……”
梅巳人长长一叹,连回应都无,摇着纸扇就远离了战场。
这一次他走得很是果决,徐小受连他纸扇上是什么内容都看不清楚。
不干预?
也是,到了这个地步,每个老头都有自己的选择。
谷雨既然开了口,说明他已想好了一切,包括成就热血,或者接受失败。
外人说再多、劝再多……
无用!
“又来了?”场外的风中醉只顾着夺过传道镜,一下对准了即将到来的战场,不顾老家主的冷视目光,兴奋道:
“七剑仙第三战……受爷顿悟之后,将战初榜中的第一剑仙?”
“双老一笑柳扶玉,花来北天迎受爷,这可是最后一名,战最强一位啊!”
“值得一提是,彼时的最强,未必就是此刻的至高,因为受爷方才那番顿悟,我们都看了……他的剑道奥义阵图,几乎全部点亮!”
“那么,是真是假,是骡子是马,一战便知!”
不得不说,风中醉是极擅找出这些噱头的。
这话不止说得五域观战者神情激动再起胃口,连旁侧羊惜之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了。
好像第二剑仙就什么都不是了一样……
“它叫‘梅子雨’,二品灵剑。”
场中起了颇为唏嘘的声音,传道镜的画面适时放大,声音也跟着放大:
“在很久、很久之前,它就已经是二品灵剑了。”
“随我走过了不知多少山河,战过不知几许人也,这其中包括你们熟知的侑荼、梅巳人……”
但见谷雨手指轻抚过剑身,梅子雨轻轻而颤,灵性十足的嗡鸣着。
较之于凶剑有四剑、帝剑独尊、焱蟒、护等,它颇为安静。
徐小受顺着望去。
这剑是杏色的,三尺长,三指宽,剑身上有着灰色的斑点,像是雨滴,朦着剑身氤着一层雾气,极为玄妙。
“好剑。”
徐小受忍不住赞了一声。
剑之好坏,不止品级,更看灵气。
梅子雨虽是二品,想来只是缺了些名气的滋养,但凡谷雨上个时代没有那一次闭关,想来……
思绪一顿,徐小受好似明白,这老头子为什么看上去不争不抢,此刻却要热血一回了。
七剑仙,为名而战!
“嘤——”
徐小受同样拔出了藏苦,三品打二品,这是最好的成名之战了!
观剑术一运,剑指抚过,藏苦便嘤嘤怪叫,剑身如渴血的蛆般开始狂扭。
灵性十足。
和灵性变态。
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望着藏苦剑身上的一些卷刃和破损,徐小受失笑一声,同样颇为唏嘘地道:
“它叫藏苦,在我微末之时,只是一柄九品灵剑……”
风中醉眼睛登时一亮,意识到受爷要讲他与佩剑的故事了。
这可是泼天的大消息,此前所有人怎么挖,都不如当事人亲口讲来得实在!
就冲连日三战剑仙,受爷必将扬名天下。
他的最早佩剑藏苦之秘,一经传世,自也定大掀波澜。
于是乎,传道镜放弃了第一剑仙谷老,对准了受爷和他的黑剑,细到了连剑身上的坑坑洼洼都给放大了出来。
徐小受给谷老一番话勾动了不少,颇有些感慨地道:
“灵宫时尚未觉醒的我,天赋确实泯然众人,就连那白云剑法第一式白云悠悠,都习三年而无果。”
“而我浑身上下所有的资产,加起来就属这把九品灵剑最值钱了,它叫‘藏苦’,寓意过往一切,如若藏尽,兴许能迎来一个否极泰来的好结果?”
说着,徐小受情绪一沉,沉进了那个枯燥无趣的、封闭无光的白色病房。
他默了几息,再开口道:
“我也闭关。”
“我为一个小小的外院风云争霸而拼命。”
“我告诉自己,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不成功,则成仁!”
“其实我失败了……”
徐小受一笑,抬起头来,望着梅子雨,瞥向谷老,最后目光落回到藏苦之上。
藏苦似乎感同身受了主人的低落情绪,不太敢摇得那么厉害了,嘤嘤地发出了安慰之声。
猛地又一绷直,再蜷屈,释放出了锋利的剑气,就要扎进主人的心脏里亲昵一下。
徐小受抓住了这破剑,直摇头笑:
“我死过一次。”
“或者说不止一次。”
“但这世上人,谁又不曾死过几次呢?”
他看向谷老:“命运使然,让我们能再走到今天,就不必执拗于过往了,放下更轻松,不是吗?”
风中醉一愣。
梅巳人一愣。
五域的观战者尽皆一愣,只觉受爷这番话中似是包含了许多,可谁都不明所以。
谷雨沉吟着望着藏苦,他是没想到这剑短短剑龄,也有这么多故事。
但最后只提起梅子雨,坚定道:
“不错,徐小友,放下确实更为轻松。”
“但若苦我生活便为死关,临末了,何不再冲它一把,冲冲看能否挣脱这枷锁与束缚呢?”
“便如你所言……”谷雨定定看来,高举起了手中剑递来般道:
“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每个人都活于森严规矩之下,都欲困兽脱笼而不得么?
徐小受仰头望着那天,不再多言,也举起了手中剑,同谷老的一碰。
嚯……
无形的剑意荡开。
战场中,便传出来了无关自我,独尊剑名的热切两声:
“梅子雨,请战!”
“藏苦,请战!”
传道镜前的观战者瞬间沸腾。
风中醉更是抓着镜子激动难捱道:
“七剑仙第三战,不为剑仙自我,却是赌上了这两位的佩剑之名而战?”
不止他看出来了,这一刻战场周遭的古剑修,尽皆明白了谷雨和徐小受的打算:
结果如何并不重要,这一战过后,梅子雨与藏苦,必将扬名!
谷老碰剑之后,率先拉开了距离,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大笑着朗声道:
“徐小友,谷某知你‘略有所得’,就不太过献丑了。”
“我这一生,战过无数,也隐居过;于战时有悟,于田园有感,便也曾自悟出一套剑法,几般境界……”
谷雨抿掉了笑,神情归于肃穆:
“我只出三剑,请你指教!”
“这三剑,若你接得住,谷某心甘情愿为你登顶七剑仙俯身作撑,今后更可随意驱使。”
“若不能,战后你且退去,归还玉京城,承诺至少一月不再靠近此地,如何?”
徐小受听完,眉头高高一扬,略带戏谑道:“指教不敢当,但谷老……这样赌,我很亏喔。”
“哈哈哈哈!”
谷雨仰头大笑,却是跟着摇起了头:“不,你不会亏,纵你略有所得,与谷某一战,收获你绝不少!”
“好!”
徐小受当即重声一应,懒得再尔虞我诈,抬价砍价了。
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老前辈,究竟有个什么本事,竟敢在自己亮过真正的剑道奥义阵图之后,还开这尊口,大放厥词扬言能让自己更有收获。
“放马过来!”
战势,一触即发。
传道镜刷一下扩大,将整个战场都覆盖了进去。
顺带着还在下方边角处给了观战的梅巳人、风听尘、柳扶玉等古剑修反应。
同时,风中醉语速极快,先为无知者解释几嘴:
“受爷我就不讲了。”
“谷雨谷老,他为什么能作这一届七剑仙初榜之首,谓为‘第一剑仙’?”
“谷老少时便以九剑术入道,后兼修其他剑术,幻万情皆有所长,莫无心造诣不低,唯一惋惜的是,鬼剑术他并不擅长。”
“谷老资历太老,是上上上……反正很多个时代前的人了,他能与侑荼老爷子论幻,与巳人先生论心,与羊惜之羊老、风听尘就我老家主论万……终以情剑术收尾,入主剑道。”
“可以说,他是最标准的古剑修了,不偏不倚,中正平和,走的是除了柳扶玉柳剑仙外,最纯正的剑神孤楼影之路!”
“而现在!”
风中醉望着谷老的起手式,有九剑成阵之意,大吼道:“我先盲猜他第一剑,该是最拿手的‘种谷八门剑’!”
刷。
风雪一停。
战场中的气候竟是些许转暖,颇有种要寒去春来的错觉。
等等……
不是错觉!
真转暖了,连气候都变了?
徐小受屏着呼吸,感受着周遭天地风雪消融,枯枝吐绿,终忍不住瞥向对面那老剑仙。
“去!”
但见谷雨抛起梅子雨,灵剑一震,分化出八道幻影,徐徐转落。
嗡……
登时剑意嘶鸣。
谷雨周身如浪般再涌出诸般天候意象,有春雨拂晓,酷暑燥林,萧秋寂梧,凛冬冰川。
这般四季天候变化间,很快又归于二相,化出阴阳逆转,昼夜颠乱。
终又天清地浊,合汇一气,化来万里混沌之相。
“情剑术,红尘剑,天候相!”
徐小受若有所感之时,远处风中醉已是一声惊呼,接着炮语连珠地喝吼起来了:
“诸位想必都听说过饶剑圣的众生相,巳人先生的师生相。”
“有道是红尘之道,众生至高,但其实相又何来高下之分呢?只不过是剑神孤楼影修红尘相,相至人心,自以红尘为尊。”
“然除却红尘,师生之道,亦可凝聚万千信仰,凭定本心;谷老这天候相,更是立足于天地,取之于混沌。”
“要我看来,天地人也有品级,但相却不分高下,只看古剑修怎么用,诸君说是否?”
这话落在五域炼灵师耳中,倒是没有什么。
然在周遭古剑修听来,无疑是破天荒的大论!
风听尘脸色一紧,就要开口教训这口无遮拦的小辈,但话到嘴边,忽又觉风中醉此言竟有几分理儿。
梅巳人惊讶地望向那无法无天的小子,在这之前,就连他自己都认为,师生相些许不及红尘相,是为小相……
徐小受忍不住回眸瞥了这风中醉一眼。
谷雨更是闻声大笑,豪气冲天道:
“说得不错,相无高低,目下却有神佛,古来多透通,鲜少拎清人,徐小友,我这第一剑,便是‘种谷八门剑’!”
“取‘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时,‘阴来阳序,浊井清彰’之秩,时幻秩九,兼以情剑术‘天候相’为用,必要时以‘飞云凭’为引,且观你如何破我此剑!”
一声落定,灵剑梅子雨带着身周八大天候意象,飞跃时空,镇压千里,将徐小受轰然罩进那矛盾自成、变化自生的剑阵当中。
谷雨眼神一冷,剑意迸射,只掐了一决,张口断喝道:
“种谷八门变,剑定生,恶乱现!”
第一五一二章 天候一斩真名世,西风凋雪艳人间
春风沐雨,万物复苏。
在这严寒之中,徐小受不止感受到了暖意,更察觉到了置身剑阵中的自我身上产生的畸变。
不错,正是畸变!
如彼时颜无色畸变之光所类似的力量!
生机在苏醒……
生生不息疯狂运作……
很快,体内力量冲破了瓶颈,冲开那层桎梏,开始恶化!
血肉分裂,毛发滋长。
徐小受感觉身体一阵蠕动,胸前凝出肉块,要演化成不知是手还是脚,甚至有可能是头颅的东西。
于此同时,情绪开始纷乱,嗔怒贪悚等恶念频生,开始侵蚀自我思维的理智,试图占据主动权。
“夏长!”
当对面谷雨话音一变时,天候演成酷暑。
这恶乱情绪便如雨后的菌群一般,转瞬滋长到了一个极致。
剑阵之中,徐小受几乎化作一个黑毛怪物,浑身乱长细肢残臂,身上更是更涌出了各般邪祟之气。
“生之力!”
风中醉目不转睛,紧盯战场。
较之于帝剑天解和第二境界,只纯拼剑道感悟的话,传道镜能更好的将战斗细节分析出来,传递出去。
他自然也能更好地去解说:
“谷老出于田园,也曾归于田园,他的种谷八门剑自是由此而来。”
“五谷养人,五谷亦可晦人,这一剑便是凭借九剑术成阵的方式,将均衡之力偏倚,把生的权重拉至至高,致以阵中者心魔乱致、异象横生……”
“但对手是受爷啊!”风中醉现在可太知晓受爷的底牌了,话锋一转后道:
“他的心剑术就是魔剑术,他更兼具生命奥义,对于‘生’之力,受爷当真无计可施?”
“依我看,他现在就同跟北剑仙、柳剑仙战时一样,正凭借强大的身体在体悟谷老的剑!”
“那么问题就来了,种谷八门剑,受爷需要悟多久呢?”
不得不说,这话着实太伤人心了。
谷老谓为第一剑仙,这第一剑能致人心魔乱象,更能造就生化畸变,本是极为难解。
即便只才这么一试,想来其诡异属性,就可以让许多未来的挑战者心生却意了。
但此刻,风中醉这一声出,竟无人感觉有不合理之处。
没办法,受爷前两战,将世人对他的期待值拔得太高了!
他看上去,无所不能!
“能困多久?”
谷雨对略有所得后的徐小受甚至没有一个准确的把握。
但他想,依照这小子之前展现出来的强度,就算是略有所得了,想来这一剑困他个三五息不成问题。
当然,这只正常被悟破,而非暴力破剑。
哪曾想,思绪不过这么一转,继“春生夏长”的试探后,剑阵之力才堪堪一滞……
置身乱象的长毛多臂怪物徐小兽,没有半分间歇的抬起了他那看不清脸的头颅来,嘶哑着声音哂笑道:
“怎么停下来了?”
谷雨瞳孔陡然放大。
不是?
他连一点受到干扰的迹象都没有?
这不可能!!
“受到怀疑,被动值,+1。”
哪里不可能啊?
信息栏才这么一跳时,徐小受都还没感受完种谷八门剑的全部意象,就快要将之推演完毕了。
没办法,剑道盘带来的感悟,太强了!
它几乎包囊万象,更在最高层面把古剑道给剖析到了本质去!
若说剑术精通是给了徐小受不用理解也能复刻各大第二境界的能力,那剑道盘莽到80%,则是在告诉他,第二境界到底是用什么最底层的东西组成的。
甚至说,如果抛开这些固有成型的理念,能否以别的剑道、剑法、剑术等通过合并呈现,完善第二境界、精进第二境界,乃至是推演第三境界?
第三境界当然太遥远了,目前,只能企及一点门槛。
真想要……
要么通过时间静下心来悟;
要么继续冒着与大道同化的风险去加点。
但即便此,80%的剑道盘,太够用,或者说已经太超出了!
第二境界都可推演、剖析,这种谷八门剑,不过只是第一境界,以及各般大道基础运用的结合。
在以往用来试探他徐小受,可以。
于此刻,不外乎圣帝当头,让你先出手,你还傻乎乎先甩一记“白云悠悠”,说要试试底细……
何止放肆?
这真是试试就逝世!
对于“生”的畸变,徐小受甚至已可以做到反向利用——他的生命奥义就算不出,感悟也在,实在不是想作弊,是别人刚好装到了自己最擅长的点上啊!
那疯长的头发如臂使指般一圈,藏苦从半空掠起,撕出一声“嘤”鸣……
“九剑成阵,种谷八门!”
受爷的声音,陡然便于此间之地响彻而起,冷冽而惊艳。
观战的风中醉头皮一麻,跌退着怪叫道:“这不可能,谷老还没出完剑,受爷可以复刻种谷八门剑了?”
谷雨同是一凛,刚欲动作。
却在同时,老辣的他瞧出了点周身的破绽来,气极反笑:
“臭小子,诈我?”
那分明不是种谷八门剑,是幻剑术!
幻剑术想要骗过同样精通幻剑术的谷雨,着实是有些拙劣了。
可是……
徐小受却也不是众人臆想中的那个徐小受。
于他而言,这一剑能断谷雨思绪,能让他从剑阵之上转移到是否为幻剑术上来,之后哪怕他反应时间再快,察觉出这是幻剑术,这已造成控制效果!
谷雨的攻击节奏,断了。
徐小受便于一堆乱肉中探出自己的右手来,反握藏苦,往剑柄的方向一拉。
这一剑太快,快到在虚空拉出残影。
这一剑太慢,慢到所有人眼中都可清晰视见藏苦一剑斩出后剑身惊荡空气所漾开的浪纹。
那浪纹依旧太慢、太慢……
慢到连推动受爷那一身毛发,都需要十分长久的过程。
仿佛时间在藏苦剑下出了轨,需要很久才能系好裤子,体面地回来。
“……”
谷雨怔了一瞬,思绪定格了一瞬,又觉这中间的过程过了好久。
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决不可让徐小受形成剑势,自己这一剑还没完呢,怎么能给破掉?
“秋……收……”
可当嘴里之音吐出时,谷雨震撼发现,这也太慢了。
不是错觉!
时间,真的在变慢!
时间属性?不,幻剑术,时之力!
南域苟无月突地瞪大了眼,从道穹苍手上的战斗画面上震撼抬起头。
怎么回事?
突然在那一战中,看到了我的剑?
同一时间,传道镜传出了一声嘶哑的低笑,让人恨得牙痒痒:
“时序·逆。”
刷!
光影一变。
藏苦一剑归回,敛入无尽毛发之中。
夏长春生之意象,在谷雨瞪圆了的老眼下疯狂退去。
徐小受身上乱长而出的恶心肢臂、干枯毛发,包括堵住了喉咙声音的颗粒血肉,更是通通退回!
凛冬再至,剑阵归一。
梅子雨从虚无之态回归,飞回谷雨手中,却在触及他的掌心之时……
“破!”
谷雨一声爆喝,暴涨而出的剑意当场堪破了这一记“时序·逆”,试要亡羊补牢。
可徐小受手中的藏苦趁机飞出来了!
它如彼时梅子雨飞跃而出一般,在高空化作八大意象,带着徐小受侃笑之声旋而镇落: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阴来阳序,浊井清彰。”
“我这一剑将青出于蓝,绝非自夸,谷老可要当心了。”
轰!
八剑化作一口八角大井,将从未见过这般破剑方式,这般悟剑之才的老蛙谷雨,困在了阵中最深处。
这一次,不是幻剑术……在场所有古剑修瞳孔齐齐一震,所以说徐小受真复刻了种谷八门剑?
“这不可能的啊!”风中醉大惊,旋即想到了什么,将传道镜转向了巳人先生。
他还没说话,梅巳人怒气冲冲转过头来,“小雨自己挑战的他,老朽则连他的剑都不会,又怎么可能提前传授给徐小受?”
真的吗,那你怎么知道我要问啥呀……风中醉欲言又止。
梅巳人见状,刷地摇出了折扇:
“跃然。”
什么意思?
风中醉短暂懵了。
这纸扇上写个“跃然”……等等,跃然纸扇?纸上?
风中醉嘴皮子一抽搐,反倒陷入了沉思:
“我的怀疑,这么明显吗?”
不止他怀疑,谷雨这一刻都怀疑是不是战前梅巳人将自己的剑透题给徐小受了?
但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正如他不擅鬼剑术一般,梅巳人在幻剑术上的造诣同样鄙陋。
他根本不会集幻九情于一式的种谷八门剑,他更不会天候相!
那么,徐小受最多也就通过自己方才那半剑,分析出来个有头没尾的“春生夏长”……
“何为生,何为死?”
“何为阴,何为阳?”
思绪正当时,对面那个小年轻竟有模有样的念念有词了起来!
谷雨给气乐了。
你还真能通过我春夏的演化,推出来秋冬,拼凑出四季,反悟出阴阳,合气于混沌,回归原始一剑不成?
“受到嗤笑,被动值,+1。”
“受到揣测,被动值,+4。”
“受到惊疑,被动值,+9999。”
徐小受从不需要悟。
毕竟,他已经悟过了。
“吐绿为生,寂叶为死……”
“生死荣枯,幻九时秩……”
当对面那小子嘴里吐出“荣枯”二字来时,谷雨脸色一白,险些当场破防。
不对!
这小子不是在玩,他真有点东西的!
以幻剑术的时间入道,以九剑阵的秩序作则,以草木枯荣为剑——这正是种谷八门剑的由来!
徐小受能道出那两个字……
这和道穹苍道破了天机,有何区别?
“春生夏长,恶乱滋现!”
徐小受虚握无态化的阵眼藏苦,操纵着这化属于他了的种谷八门剑,将权重往“生”字一转。
轰!
谷雨身上炸开了无尽魔气,血肉飞速分裂,很快变得无比萎靡。
不是所有人都有生生不息,可以扛得住身心意三道飞速消耗的。
好脆……徐小受见状险些笑出声来,再次对古剑修的脆弱防御,有了个新认知。
“谷老中剑了!”
观战的风中醉一蹦三尺高,“他给他的剑砍伤了,这是什么绝世大……等等,还有反转!”
话音一落,但闻谷雨周身弥现死意,在种谷八门剑中,梅子雨再分八剑,再化剑阵。
“秋收!”
生之权重,置入梅子雨的剑阵后,给置换成了弥死之意。
“冬藏!”
谷雨气息快速攀回巅峰,同样握住无态化的梅子雨,警惕目光盯上了对面那年轻人。
他再不敢小觑徐小受了!
一剑归鞘,草木枯荣之力,尽数给他收进了梅子雨剑身当中。
“藏剑术!”风中醉适时起声,“种谷八门剑,就是除了鬼剑术外的各大剑术集合,是以幻九情为首,你亦能在此中看到其余各般剑术的痕迹……”
一剑等了三息。
谷雨没看到徐小受有什么动静,再也藏不住那汹涌剑意,撩天撕开。
“阴阳破灭!”
嗡——
一霎间,黑白混色的剑光,撕破了藏苦的种谷八门剑,往徐小受脸上招呼而去。
“刷。”
九剑作阵。
前头进攻的种谷八门剑一破,后方徐小受就给自己身上套下了防御的种谷八门剑。
——对于这一剑的理解,他此刻已完全不在谷雨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秋收。”
同样是收剑。
“冬藏。”
同样是归鞘。
谷雨骇然发现,对方简直跟偷师了自己三十年没有区别,就连收剑的手法都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梅子雨的阴阳剑光还没斩中徐小受,就给藏苦以“敛”、“藏”、“蓄”、“逆”等各道汇下,收进了剑鞘当中。
“不是吧?”
谷雨神情怔了。
他怎么隐隐有一种预感。
徐小受这一剑再要爆发,将比自己的还更猛?
“阴阳破念!”
一剑拔出,一字之差。
黑白之中,闪耀出了月牙般的银色。
这一下,不止谷雨,风中醉、梅巳人等尽皆后背一凉。
“剑念!”
“不止完美复刻,受爷还加上了剑念之力!”
风中醉惊叫连连,“这二代彻神念,谷老这个老头子会吗,他跟得上时代吗?”
噗……谷雨险些没给风中醉这扎心之言给扎得喷血,但剑念配合这一剑的攻击真不容小觑。
“天候相!”
毫不迟疑,谷雨身周四季演化,最终阴阳合汇,浊清归一,具现成了混沌之相……
“嗒。”
同一时间,身后却传来了灵剑归鞘之音。
一剑“天候混沌”还没出,谷雨骇然发现,身前徐小受残影消散了。
他怔怔转眸,望向后方。
观战的风中醉反应速度也跟不上,也是直至此才能跟着转动传道镜,转向那不知何时已蹿到了谷老身后的受爷。
受爷的藏苦归了鞘。
身后化作混沌的天候相也归了鞘。
他一袭黑衣,微扬下巴,在忧郁的眼神下缓缓伸手,捧住了从天凋落的一片雪花,然后轻轻吹走,留给了传道镜一个完美的侧脸,淡淡道:
“这一剑,唤作‘西风凋雪’。”
什么意思?
所有人看着战着战着突然收剑装起来了的受爷,简直比张口大笑时不小心吞了苍蝇还要难受。
不是,你在干嘛啊?
谷老一剑还没出,你们还在打着呢,是不是有病啊突然来这么一下!
风中醉却第一个反应了过来,骇然色变道:
“等等,是我眼花了吗,方才受爷怎的好似也有了‘天候相’?”
这一声出,如滚滚惊雷,瞬时轰醒了所有人,谷雨猛一激灵。
可他不动还要,腰身这么一震时……
“歘欻欻!”
他上身衣物分崩离析,脖颈、胸前、腰间,各自旋扫而出一圈璀璨剑光。
血液飞溅,脑袋一歪后,谷雨分明瞧见自己持剑的手,包括另一条手臂,跟着剑光也飞出去了。
那剑光有四季之力演化,合汇阴阳,在离体后又化作混沌雾气消散。
——分明就是自己最后时刻还未斩出的,种谷八门剑的终极杀招,天候混沌!
“我,中剑了?”
第一五一三章 唯我独尊霸王念,凭解为契三境剑
一式连演示都没演示过的剑……
徐小受,硬生生给推衍出来,甚至后发先至了?
惊悚爬满了谷雨眼球,渗进了周遭古剑修的心,更如寒风般刺入五域观战者的骨髓之中。
这一刻,所有人回忆了下,竟无一能察觉得到方才那一剑爆发,越度于谷雨身后收剑的受爷……
其速,该是何等之快?!
就连梅巳人都傻了眼望着那又捧雪花、又吹雪花,还捧、还吹的臭小子……
他的反应速度,也有些跟不上!
当然不是跟不上吹雪花,是跟不上西风凋雪!
“最极致的速度,最恐怖的输出,最写意从容的收剑……好一招西风凋雪,好一个受爷!”风中醉惊叫连连,看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浑身毛孔都大为舒张。
受爷这一剑,完美契合了他脑海中对于“剑仙”二字的诠释。
他相信不止是自己,所有见过此剑之人,印象绝对要比天解、第二境界还深刻。
原因无他。
受爷,玩起来了!
当需要用天解对天解,以第二境界敌第二境界时,受爷再惊艳,他是严肃的。
因为倘不那么出剑,他可能会输。
但此刻,在“略有所得”之后,面对各大第一境界运用得炉火纯青,甚至可兼容之的种谷八门剑……
受爷以如此儿戏的姿态,葬送了谷老的毕生得意之作,这代表他游刃有余。
风中醉从那袭黑衣背影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双臂尽断,身染血红的谷老,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这样很不尊重人,但我不得不要这么说一句……”
“受爷真的玩起来了,以种谷八门剑为试探,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
“真这样打下去的话,谷老甚至没有半点赢的希望……哎哟,老家主别打。”
风听尘是懂得什么时候出手的。
他愣是让自家小子说完了话,才出手在他头上爆扣,打断了后者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大吼声。
显然,风听尘也这么认为。
他更相信,谷老能看出这一点来。
传道镜对面的观战者这会儿已惊得连呼声都难以发出,死死盯着镜中双臂尽失的谷雨。
一个剑仙,说好了出三剑,却在第一剑时被废去了左膀右臂。
他拿什么继续打?
拿钢铁般的意志吗!
“青出于蓝,更甚于蓝……徐小友,谷某承认,小看你了。”谷雨左右张望,啧了一声,语气颇为感慨。
适时身后天候相一转,春生夏长之力入体,双臂血肉便寸寸长出。
他身上的伤势快速愈合,很快血痂也脱落了,看上去好像已恢复如初。
明眼人却都能看到……
原断臂处、脖颈、胸膛、腰腹位置,依旧闪着淡淡的银光,那是剑念的力量在遏制着完全愈合。
约战呢!
徐小受收手了,也没有阻止谷雨的恢复。
但凡这是生死战,谁都知道,敢以种谷八门剑去试探受爷的谷雨,这时候可能已成碎尸了。
前头正吹着雪花,一脸百无聊赖之意的徐小受,闻声悠悠转过了身来,他是一点都不客气的,半带调侃,半带谑笑地道:
“谷老还是厉害的,提前说了三剑,吊足了我胃口,否则这个时候,天上第一楼已经在开庆功宴了。”
好狂!
周遭古剑修,五域观战者,乃至是杏界里的羊毛们,齐齐贡献出了大量的被动值。
谷雨更是眼皮狂抽,但他涵养极好,哈哈大笑道:“放心,徐小友,说了你能有所收获,就决不食言。”
徐小受拭起了藏苦坑洼剑身上的血迹,头都不抬:“如若还是那什么种谷八门剑的话……”
他眼皮一提,目光如剑般刺去:
“免了。”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轰”的一声响,平地不惊雷,各自脑海中,却像是被雷鸣摧残过这么一记,只剩空白。
柳扶玉目现讶然。
曹二柱更是忍不住上前了半步,“这是……”
隔着传道镜,五域观战者此刻再度望去,只觉拭剑垂头提眼的受爷,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身后明明空无一物,好似突也拔升而起了半身入云,高可擎天的极限巨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
反观对面的谷雨,在那般气势衬托下,几乎渺到了尘埃里。
“势……”
葬剑冢边传道镜侧的顾青二惊疑一声后,改了口,“不,是柳扶玉那样的……念?”
“小受哥也养成了压迫型彻神念?”战场周边,曹二柱终于敢认那股陌生而熟悉的威压感了。
老爹说过,压迫型彻神念,建立在绝对的自信,甚至是自负上。
它要么经过无数次战斗胜利浴血养成,要么常年身居高位与时而来……
简而言之,先要有“唯我独尊”之势,再要掌握有基础型彻神念,才可将念寄于哪怕一个眼神之中,化无形为有形造致精神压迫,乃至攻击。
曹二柱的压迫型彻神念,是给强行洗脑洗出来,硬生生训练训出来的。
他知道,这全赖自己有一个好爹,外人永远复刻不了这种方式。
他更清楚柳扶玉能掌握这些,应该和她来自剑楼,知晓那什么十祖之一的传承有关。
但小受哥之前明明不会的,他甚至距离这个境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接连的战斗胜利,包括刚才的‘略有所得’,让他悟了?”
“不!小受哥强的是学习天赋,这跟那个柳扶玉的之前的展示,不无关系……”
身与意合,意与气合,化而生念。
从天桑灵宫的黑落崖上初修念开始,从抽出气吞山河开始,到天桑城、白窟、云仑山脉、虚空岛,再到如今的剑压玉京。
从被动遭遇的杀手封崆、红狗、金足,半圣饶妖妖、圣帝饶妄则,到主动去战的圣帝麒麟、圣帝北槐、鱼方仲、道璇玑……
可以说,正是这一路的征战,一路的胜利,配合从被动入局到主动请缨的心态转变,养出了徐小受唯我独尊的霸气。
那一瞬剑念无形化,化入威压,化作震慑,想要逼出谷雨的底牌时的无意识运用,徐小受第一次感觉自己悟了。
不通过天人合一,不通过各种大道盘,只属于自己的“顿悟”!
“压迫型彻神念?”
就如有什么桎梏在眼前崩碎了一般,徐小受感觉到龙归大海,再无有顾忌,酣爽到了极点。
这才是真正“悟”的感觉!
这就是魁雷汉那一眼“念”的威力?
新能力一收,“感知”扫着四下诸人的惊艳神色,徐小受有些体悟:
也许并不是什么成为了七剑仙,有了名的滋养,一切才可走向成功。
而是因为拼杀到了七剑仙这等地步,过往的一切厚积在被人看到的同时薄发了。
这造就了好像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悟了彻神念,一次闭眼、一次盘膝就能超越一个时代的错觉。
其实不然。
永远没有一蹴而就,只有水到渠成。
这,才是至理……徐小受深以为然,很快思绪一停,默默又补上一句天赋狗八尊谙除外。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谷雨在那一刹浑身发毛,察觉到了徐小受身上悟了全新力量。
这比他观战时见过的柳扶玉的念还要夸张,因为徐小受还兼修了其他各种大道、大体系。
他的“念”,强了别人不止一截。
这配合他之前大战圣神殿堂诸多半圣的那股可成长的“势”,想来能玩出更多的花。
但压迫型彻神念一闪而逝,徐小受分明是不想展示太多,谷雨自不想自讨没趣到去试一试徐小受的新底牌。
这家伙单是亮在明面上的,就已经够让人招架不住了!
嗡……
没有二话。
意识到这怪物根本不是人,再也不能留手后,谷雨脚下奥义阵图亮了出来。
同一时间,他手上的梅子雨,剑身上有丝丝缕缕的雨雾在升腾。
“来了!”
“九剑术的极意吗?”
风中醉眼神热切了,这一代七剑仙基本上第二境界是标配,果没说错。
“等等……”
他目光在那阵图上忽而一定,又惊疑道:“似乎还有别的剑术的痕迹?”
九剑术,归一极剑么?
徐小受默默等着,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各大剑流的称谓。
时值此刻,以幻九万、莫无心、鬼藏情的排序顺下来,他见识过了第二世界,空,大红神之怒,空,天弃之、般若无,空,空,山海凭。
这其中没见过的“四大皆空”,分别是九之归一极剑,莫之无欲妄为剑,鬼之酆都之主,以及情剑术的第三境界不世剑。
藏剑术没有第二境界,所以不入“空”之流。
这四大第二境界,剑道盘基本替自己走完了入门阶段,想用可以用出来。
可正如书本上的例子一般,不亲自用过,或者不看别人举一反三使出来过,印象永不如实践过的深刻。
酆都之主看上去连柳扶玉都掌握不深,只能出把剑,徐小受余下所知的,也只剩个华长灯主修鬼剑术,却不敢去挑战、学剑了,毕竟后者疑似已封圣帝。
不世剑更不必说,好像没人会,或许八尊谙可?有机会再去问问吧!
至于无欲妄为剑,恐怕对此道研究最深的,只有居于圣神殿堂这般规矩森严的势力下,还试图自由的苟无月了,有机会去学学他的。
剩下这么个归一极剑……
印象中葬剑冢顾青二主修九剑术,他师尊温庭或许会,研究或许也深,但短时间内无缘见面了。
今日谷雨,正好也修九剑术,可从他身上摸摸方向先。
只是……
“这九剑术,看起来怎么九不九,幻不幻,情不情的啊?”徐小受眉头一皱,意识到有大坑。
“徐小友,此为第二剑。”
“以你之能,想来不必谷某多余说道,亦能窥知一二了。”
谷雨含笑说着,这次不打算解说了,显然想出个难题。
他脚踩着的奥义阵图,如不看阵纹繁复程度,也就是掌握九大剑术数量多少,只看炽亮程度的话,其比之徐小受之前亮出来过的,竟也不遑多让!
“单个奥义阵图,达到了极高练度,接近70%、80%。”
“如巳人先生的般若无的那般程度?”
徐小受讶然,很快又察觉不对。
这么强的话,谷雨当时还闭关个鸟啊?
上一代七剑仙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都,何苦跟下一代的争?
有着80%的剑道盘,徐小受境界太高,眼界也高,意识到谷雨的剑术明显还达不到同他一般的理解水平。
但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在此刻拔高了不止一个层次,短暂企及了70%、80%。
那么……
是什么?
谷雨手中剑上雨雾更浓,最后连整把剑都笼罩在烟雾之中,渐次消弭。
于此同时,他整个人一摇,化作一缕游云,跟着汇入天地之间。
“这是!”传道镜前风中醉尖叫而起,继而一滞,“……是什么?”
徐小受神情一震:“天解?”又快速打断自己,“不是……不,不止!”
却在此刻,失去了谷雨踪迹的这方战场,传来了悠扬之声,穿透了传道镜:
“江南烟雨,梅子枯荣。”
“飞云流候,山水归……”
一顿,在所有人心生期望之时,最后一个字出来了:
“乡。”
徐小受脚下一踉跄,感到无比难受。
语义又不畅通,韵脚也没押对,意象要说有吧没有重点,说没有吧还列了好几个……
什么意思?
谷雨想表达什么?
这捉摸不透的一段……话,结束之后,乃至连五域观战的所有人都沉浸在是不是自己文化程度不够,理解不了之时。
天地间,总算是迎来了众人都能听懂的声音了。
“梅子雨·天解!”
真是天解?风中醉立马抛弃了钻研方才那段不知道是不是天解词的东西之深意的想法,回归到了战局中来。
但见春风细雨从天飘落,偶然一滴落至自己手臂时……
“嗤!”
皮肤,直接皱了。
就像是水分完全被抽干,或者说,苍老化!
“离开天解范围!”
梅巳人眼角抽搐着,也不知是在抽什么,但已起身爆喝,同时飞速抽离。
风中醉不敢耽搁,急匆匆远离了战场。
徐小受伸出手,掌心滴落一滴梅子雨,瞬间老化,转又复原。
淅淅沥沥……
雨渐次变大,点点打在身上,仿是久违的宇灵滴介入了战场,让人感到亲切。
但力量是截然不同的。
“枯、荣……”
徐小受感受着时间和生命的双重伟力,不躲不避。
他知道,仅一把二品灵剑的天解,再强,无法把谷雨拔升到这个境界。
还有别的!
果不其然,再是一顿之后,那状似缥缈的声音,又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梅子雨,飘落了下来:
“红尘有情,飞云作凭……”
徐小受眉头一挑,也略带期许地观向四方,但足足等了好长一阵,那声音才又憋出了半句:
“以,云为凭!”
所以?
徐小受张了张嘴,期色更浓。
五域观战者同样瞪大了眼,再是等了一阵,谷老的声音总算落下:
“红尘有情。”
呃……徐小受啧巴了下嘴,感觉梅子雨有点苦涩,心情跟着也有些苦涩。
不是。
等了这么久。
还以为你要憋个大的,结果你拉了坨大的?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其实不会的话,大可不必整这一死出的!
“嗯……”风中醉给干沉默了,半晌崩不出个屁来,根本不敢评价。
便在这时,覆盖数千里地的梅子雨范围中,应声悠扬转起雾霭烟云。
那流云深入道则,凭定天地,竟将此间一界,完全封锁。
“嗡!”
剑道奥义阵图一闪而逝。
置身流云的徐小受,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情剑术“凭”之力。
他终于弄懂了,谷雨的天解词、第二境界词全是来误导自己的,他出的是情剑术·忘情剑·飞云凭!
以梅子雨天解为引,以飞云为凭,置身无形,可化万态,再架构出这方世界——他要以此牵出来他主修的九剑术的第二境界?
“嗡!”
奥义阵图再一闪。
但个中气息,却不是九剑术,而是徐小受所熟识的幻剑术……
熟悉的难产般的“缥缈道音”,再次从天地之中降下,还是十分有韵味的四面八方音波攻击:
“飞云……”
不是,怎么又“飞云”啊,你只剩下个“飞云”了吗?
徐小受心态很好的,这个时候都要忍不住了,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一想到这是巳人先生的朋友……还是算了。
他“感知”瞥向巳人先生,发现不知何时,老剑圣以扇遮面,使用起了藏剑术,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仿佛生怕风中醉抓着传道镜要去问他谷老的第二境界词是什么意思似的。
“飞云为契,幻时为序!”
还别说,给他押上了一点!
但五域世人翘首以盼,谷老就像便秘一样,两句就给他掏空了,愣是好长时间没再挤出来一个屁。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重重的拍,徐小受彻底绷不住了,大声道:
“承认自己没有才华很难吗,我们打到明年去好不啦?”
“没有活别硬整啊谷老,我等你等到祖树龙杏都谢了!”
虚空烟雨一滞,继而响起来一道恼羞成怒的声音:
“幻剑术,第二世界!”
这才很干脆,很畅通了。
轰然一声,烟雨幻化,在四周勾铸出了一派活灵活现的山水田园图景。
第二境界是这样用的吗?
徐小受愣了一下,因为他并没有从这周遭之景中看出来自己所渴望的。
这看上去,反倒都像是那个才华有限的老头所钟情的。
但很快,徐小受发现了端倪……
这烟雨江南的山水图景之周,竟立着九柄虚幻的擎天的剑!
“九限之道……飞云……”
还飞云?
有病啊!
“无限穷数就无限穷数,九剑术就九剑术,九限是什么限,飞云是什么云?”徐小受一个字都听不了了,“搞快点!”
那山水图景又一震,便降下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三境归一,归一极剑!”
第一五一四章 结庐采菊悠破困,山水成空道流遁
“利用梅子雨的天解贴契剑道,利用情剑术飞云凭为防,又以之搭建出沟通幻与九的桥梁。”
“后再以第二世界为封锁,以归一极剑为输出,进可攻,退可守。”
“谷老这一剑,融合了三个第二境界,以及一个梅子雨的天解,将他抬到了一个非人的高度上?”
风中醉似懂非懂,直至得到了巳人先生肯定后,声音才完全变得高亢:
“真是如此!”
“前有兼容各大第一境界的种谷八门剑,现有三境归一的归一极剑。”
“这样的剑,受爷该怎么破,他真的破解得了?”
五域观战者还在调侃“飞云飞云”,还在嘲讽“可笑可笑”……
谷雨的才华确实挺可笑。
但可笑归可笑,当那三重奥义阵图的光亮闪出后,这些人全部哑火了。
何须才华?
实力就能打脸!
而当风中醉的解说验证了所有人的猜想后,别说场外人了,就连战局周侧的古剑修,一个个面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三重境界,还能糅合……”
柳扶玉目不转睛盯着那一剑。
老剑骨就是老剑骨,她之前的直觉果然一点都没错,谷雨做到了她所无法完成的。
单出某一剑第二境界,其实在场的古剑修,大部分都能做到了。
甚至出完之后,再出另一剑第二境界,小部分也可——毕竟不就是掌握俩第二境界嘛!
但要在天解时同时展现三大境界,还要相互交融,平衡得住,并不引起反噬……
徐小受身上奥义阵图那么多,都不见能同时亮出来三个呢,他也得一个个先后安排着来。
这绝对是老牌古剑修才能完成的,还要费去大量感悟、推衍古剑术的功夫的——这都是时间的积淀。
柳扶玉不由瞥了一眼身侧梅巳人,连她都无法确定这位能不能做到,毕竟他看上去就只以心剑术见长。
那么,他的学生徐小受,能破解此剑么?
“淅淅沥沥……”
天解后的梅子雨就是附上了时间腐败之力的酸雨,点点滴滴打在身上,痛彻骨髓,让人千疮百孔。
但那是普通人。
凭借一身被动技的恢复力,徐小受硬是能扛着天解的梅子雨,在这般伤害下做到无视。
是的,二品灵剑的天解,对他而言完全没有伤害。
但以此为联系,架构出的三大第二境界交融之后的威势,是极为骇人的!
当周遭山水图景之中,那九柄擎天的虚幻巨剑骤然归一,于半空化作一柄只见其刃、不见其他的归一极剑时……
饶是徐小受,心跳都不由慢了半拍。
“受到影响,被动值,+1。”
“受到威慑,被动值,+1。”
“受到压迫,被动值,+1。”
“受到攻击,被动值,+1。”
信息栏噔噔狂跳,剑还没落,那毕露的剑芒,已似要将人头颅切开,疼痛难忍。
“这,就是九剑术……”
依稀记得巳人先生说过,九剑术分为两大流派,一为剑阵,一为叠伤。
剑阵之力,自不必多说。
伤害叠加这一道,无限穷数也给出了答案。
而归一极剑,则更是在此基础上,将所有后续可以附加的伤害,完全糅合进最极致、最简约的一剑斩击之上。
就一剑!
成败在此一剑!
可以说,纯论攻击力,归一极剑就为九大剑术中的最高。
而现在……
面对这三境合一的一剑,徐小受根本没多少时间去思考该作何破解,天边那归一极剑,已毫不客气地斩了下来。
“轰!”
虚空色变。
一剑才堪堪启动,徐小受感觉脑门处已经有血液给劈得滋了出来,信息栏更是一阵阵跳起:
“受到攻击,被动值,+1。”
“受到攻击,被动值,+1。”
“……”
而这,只是隔空带来的伤害!
“绝不可硬撼!”
徐小受第一时间得出了这般结论,然很快,他否掉了或逃或避的打算。
因为归一极剑不止是归一极剑,谷雨一剑同出的飞云凭加第二世界,早将自己的退路封死了!
“那就来战!”
徐小受不避不退,手中藏苦当空一斜,下巴往上一抬。
“万。”
仅一字。
脚下剑道奥义阵图,同样旋展而出。
“嗤嗤嗤……”
万千飘落的梅子雨,在这一瞬定格于空,又点点飙射而出凛冽的银色剑念。
只是眼皮这么一提间,整个天地,就被密密麻麻的剑念充斥了!
“万剑术?”
风中醉惊叫声起,“受爷打算以万剑术来对抗归一极剑?”
“但这剑念,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他不可思议地抱起了脑袋。
数量如此之多的剑念……
且以观剑术之法,万物皆剑为用,当场凝聚成型……
可以说,仅凭这一手,受爷比之略有所得前的他进化了不知多少倍!
但看那奥义阵图,倘要以万剑术应对,其第二境界,又哪里是这般施展的?
“众所周知,万剑术第二境界大红神之怒,要么借助万千灵剑之剑意辅助,要么退而求其次以虚空凝剑术成型,再佐以最极致的血腥杀意,才得以……啊?我看到了什么?!”
风中醉话还没完,猛地抓起传道镜扇了自己一巴掌,再不可置信地望向战场。
但见那万千银色剑念凝于虚空之后,随着受爷将藏苦一收,收于胸前。
“嗖嗖嗖……”
银念如洪,从四下八方,涌进受爷袖口、衣袍之中。
再之后……
“刷!刷!”
小小的黑色人影背后,两道璀璨绚烂的巨大银色羽翼甩扫而出。
顷刻,荡空了千里梅子雨,将其主护在羽翼之下!
“大红神……”
“不!大银神之怒?”
风中醉瞠目结舌,“受爷改改改、改进了万剑术第二境界?!”
战局中所有人都愣了,特别是风听尘。
作为万剑术的集大成者,风听尘甚至还没能从这银色的大红神之怒上反应过来,自己风家的小辈已然叛变、接受了,还激动若狂在叫:
“受爷抛弃了剑意,以伤害更高的剑念代替!”
“再抛弃了杀意,以这……这不会是他刚才领悟的那什么,压迫型彻神念吧?”
“有点像,还有一些是……是了,我也修万剑术,这就是他那可成长的‘势’!”
风中醉像是见到了什么最难以言喻的美妙事物,兴奋得手舞足蹈:
“以念代意,以势代杀!”
“这大银神之怒,较之于寻常的大红神之怒,怕是要强上不止三……哎哟!”
他后脑勺又给敲了一个爆栗,这下不服地回头看过去,“老家主,难道我说错了吗!”
传道镜跟着一照。
风听尘整张脸都是黑的,一时间都难以改回来,嘴巴张了一张,道:
“我是说,画面别晃,大家都在看着。”
五域观战者边骂边翘首以盼,但见画面再是一晃,转向了战场。
归一极剑斩下之时,受爷身后那数百丈大小的银色羽翼,猛地往上一甩。
轰!
这一甩,万千剑念汇成的羽翼跟着律动。
霎时间,如是有万剑齐齐往上一斩,斩出了十数万道璀璨的银色剑念之光,煞是壮观。
哗!
传道镜前的观战者再也按捺不住,一个个给看立了。
什么叫万剑术?
这才叫万剑术!
在此之前,北北也展示过万剑术。
可她的万剑术只用到了气势威压,最后也被帝剑天解夺去了风头,哪有受爷这大银神之怒的一甩之力,来得让人热血沸腾?
然便是这般羽下剑念银河,依旧难淹遮天极剑。
较之于那大到只见剑刃,连剑身都难窥全貌的归一极剑,纵是有着数百丈大小银色羽翼的受爷,看上去也依旧渺如蝼蚁。
“轰隆隆……”
银河冲刷在了归一极剑之上,圈禁整座战场的山水图卷微微一震,似连道则都被斩错乱了。
徐小受霎时感觉到了无力。
真·根本撼不动!
他连半分耽搁都无,提着藏苦,身子一翻转,背后两大羽翼,几乎化作双剑连砍带劈。
“轰轰轰轰轰……”
剑念斩出的那滔滔不绝的银河,终是稍稍遏下了归一极剑的一点下压之势。
但不过一瞬,所有人眼前一花后,受爷身后的羽翼,不见了!
“怎么回事?”
风中醉激情一滞,错愕道:“大银神之怒,怎的没了……嗯?第二世界?!”
他若有所悟,骇道:“要么第二世界,要么飞云凭,绝对是这二者发力了!”
还别说,二选二的选择题,真给聪明绝顶的风中醉蒙对了。
徐小受反应过来时,意识到置身在这山水图卷之第二世界当中,每当自己斩出发出一道攻击,都会被分化掉一缕微不可察的力量,化作飞云。
飞云流逝,最终的去向外人不可视,掌握80%剑道盘的徐小受却能感应得出来,就是汇到了归一极剑上去!
“所以,那剑落下来落得这么慢,同帝剑天解最后的终焉之怒,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在蓄?”
“且,它还在偷我的力量?”
意识到这一点,徐小受怒不可遏,刚想要再行化出大银神之怒来对抗时,思绪猛又一停。
不对,还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
是了,第二世界本身的时间之力!
方才自己的大银神之怒莫名其妙不见,不是力量被偷完了,是被第二世界逆转到了出剑前的状态。
再回眼去看周遭的山水图景……
徐小受惊异发现,这景色就是刻意的如此虚假,如此拙劣,如此的亘古不变!
因此置身在这般谁都知晓是幻境的第二世界当中,对它就不重视了。
但自身状态因为这第二世界从一瞬后,退回到一瞬前,而也跟着也退了,在这等环境下,若不是有剑道盘辅助,徐小受都很难察觉得到是这山水图景刻意模糊了的时间道则在起作用。
它让自己的状态在倒退!
“好一剑三境归一……”
“飞云凭凭定自我,还能偷我力量;第二世界削弱对手,还要在削弱前偷走力量;待得人黔驴技穷时,蓄满了力的归一极剑才斩下!”
“如此,便是圣帝来了,真要给拖住、消耗到底,怕也得被劈成重伤!”
谷雨之所图,怕是此刻观战者中能快速洞破的,不出一掌之数。
徐小受却在这一次道法错乱时,就瞧出了真章!
“不能拖。”
“但凡再拖下去,我就算续航拉满,不会给消耗到见底,他的归一极剑是有无限穷数属性,是可以无限成长的!”
“一旦超过圣帝级攻击,怕是我只剩强开极限巨人来硬抗一剑这法子了。”
思绪这么一变,徐小受索性不开大银神之怒,直接跳出了这一片战场睥睨来看:
三剑归一又如何?
只消我太上白日降下,什么飞云凭、第二世界、归一极剑,通通弃离!
“无。”
藏苦一收。
脚下剑道盘一旋。
战场之外的柳扶玉,瞬息察觉到规则变了,变成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味道。
“无剑术,天弃之?”
风中醉整个人都要发疯,脸色烧得赤红,嘶着声音喊道:“果然,受爷只看了一眼柳扶玉,就把她的剑抄了!”
柳扶玉一眼可以看出,风中醉也可以看出,谷雨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徐小受的意图?
天弃之,若是厉害到似巳人的般若无那般,自是可以将他谷雨这三剑归一强行抬高档次的第二境界各大意象给通通弃离的。
徐小受能做到吗?
谷雨想说不能,但又感觉能。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一点都不想去赌!
在徐小受脚下奥义阵图一旋之时,第二世界中的山水图景又一震……
无剑术的力量一出,又给返回去了!
“时间迟退!”
“谷老也发力了,他一点都不想让受爷出剑!”
这两次出现的时间之力,第一次跟不上还情有可原。
第二次要也还不能及时解说,风中醉怎可能从竞争惨烈的风家城中,讨来这可名扬天下的好差事?
但还是那句话……
连风中醉都可察觉之事,堂堂受爷,会没有那个意识,去预判谷雨对他的天弃之会有如此下意识的反制措施么?
而若能提前预判,他会没有反制反制措施的措施?
“谷老,您老老了呀……”
超前不止一步的战斗意识,给骚包老道训练出来的永远得多藏一手的心态,使得徐小受在被时间迟退之后,不惊反喜。
藏苦在一刹间给他抛飞上空,在80%剑道盘的加持下,一式时空跃迁,第一次带着徐小受不是飞越空间,而是时间!
传道镜的画面中,众人仿是看到了受爷身后萦出了一道虚幻的时间长河,藏苦带着他,回归到了谷雨三境归一,归一极剑刚斩下的一刹。
“怎么可能……”
风中醉惊得失语。
确实修习幻剑术,附带得修习时、空间两道,但这只是附带,幻剑术首要还是重“幻”。
真要想做到一剑越度时间,这说明修剑者在时间之道的感悟上,已不亚于拥有时间属性的炼灵师了!
从无到有修出一个时间属性来……
这哪里是夸张?
这是离谱到了极致!
纵观四下古剑修,怕是在幻剑术上有此造诣的,一个都无,得上到大陆五域范围去。
“侑荼老爷子、第八剑仙,也许最多再一个大师兄……”风中醉掐着手指头都能数全出来,因为这就是同一脉的。
而现在,要多上一个受爷,无所不能的受爷!
一剑时空跃迁,想改变飞云凭下谷雨的时间很难,但只改变自己的,十分简单。
一剑第一境界,掺在了这三大第二境界中,更是谁都不曾想到果,也算是彻底打乱了谷雨的进攻节奏。
四两拨千斤!
在回到归一极剑初斩而下时,有了后续如此多思考、实践的徐小受,第一选择不再只是大银神之怒。
他无法让归一极剑里属于自己的剑念的力量回来,自然不可违背时间悖论,令得大银神之怒消失。
他只是于这一剑之后,再抓紧时间,多出了一剑。
“幻剑术,第二世界。”
藏苦轻飘飘一剑斩出。
无形的剑光消失在了空气中。
剑道盘则顺延出去,覆盖了方圆不知多少万里……
徐小受找不到谷雨,但梅子雨天解后的范围就那么大,他的续航又拉满,可以更大。
既如此,他的第二世界,覆盖掉谷雨的飞云凭+第二世界+归一极剑,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与之有所不同的是……
谷雨的第二世界,侧重点在不变的空间,以及时间的迟退上面,因为他对幻剑术修之不深,他的主修是九剑术。
徐小受却哪一剑都可以是主修,因而他这一剑第二世界,重心放在了幻剑术的根上——问心!
就如是孤音崖上,八尊谙可让修远客看到最为向往的世界;虚空岛上,笑崆峒可让颜无色看到最为正义的未来一样。
他这一剑斩出,于全范围覆盖后,在三境合一,归一斩我的同时,问到了谷雨天解后化作飞云一缕的心。
谷老的心,经得起问吗?
……
“嗡!”
世界,天旋地转。
前一瞬,谷雨还在操纵天解外加三境合一,他已经快要拿下徐小受了。
一转眼,他看到自己解除了飞云凭,解除了天解,第二世界、归一极剑还没掉,他却化出真身掉了下来。
失重感……
还是失重感……
“咚!”
终于,既似心跳重击,也似脚底落地。
谷雨来到了地上,下意识抬眸望向前方。
在这山水图景之中,他很快见到了自己因七剑仙榜新出,毅然决然抛弃了的归隐的茅庐。
茅庐里走出来了一个人,长得很像自己,整日锄田铲草,累了就撸起袖子抓一卷书出来看,扯着嗓子高呼什么“飞云、飞云”,“流光、流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得不亦乐乎。
谷雨唇角掀起一抹笑,托着腮,坐在了大石头上远远望着,好不欢喜。
打什么架啊?
打打杀杀的事情,上半辈子就玩腻了,早决定不出山了都……
徐小受也看笑了。
这老头的心,未免也太经不起问,这就沉浸进去了?
但他不是来看戏的,他是来当坏人,来拷问谷雨这个糟老头子的心的。
第二世界力量一变,变成了圣寰殿。
画面突然模糊,只见谷雨猛一哆嗦,立在大殿中变得战战兢兢……
所有的交谈、所有的过往,一一远去。
最后剩下的,是一颗绽放着光亮的,无比吸人眼球的水晶宝石——半圣位格!
徐小受算是看懂了,拷问直穿灵魂:
“就为了这么一颗半圣位格,抛弃过往的一生,走上一条我心不喜的路,值得吗?”
谷雨身子一震,最后沉沉垂下了头。
“值得的……”
“若不值得,我,又怎会做出这般选择呢?”
徐小受却不敢苟同。
若值得,你此刻又怎可能身陷我之第二世界?
若值得,若人道心坚定,第二世界只欲问心的话,转瞬可破啊我的谷宝……哦不,谷老!
“你又怎知大道只在圣寰殿,只在半圣位格,不在山水,不在天地之间?”徐小受咄咄逼进。
谷雨脚步一提,似要往前得到什么,忽又面露难色,一退想要拒绝什么。
他一张口,便欲再自欺欺人……
可这是徐小受的第二世界啊!
他哪里不知道此刻谷雨昭然若揭的心境?
脑海里乔长老悟道之景一闪而过,徐小受意识到了所谓圣宫四子和老犟驴的思想境界之参差,究竟有多大。
他一叹,天地便有靡靡道音降下:
“夫,天地所予,无不能用……”
轰隆!
第二世界猛地降下雷光,心绪化作天灾,世界几乎分崩离析。
谷雨一屁股跌坐于地,失魂落魄,显然被雷得不轻,只剩喃喃自语:
“夫、夫天地……”
他整个人似要裂开,仿在此刻才能意识到,自己已误入歧途,且渐行渐远,已很难回来了。
他不信!
他将目光望向前方!
他不信那个看似放弃了大道,想要归隐田园的自己,如何能在那整日只有锄草种田的生活里,悟出来其实还想要更进一步的大道!
他望着茅庐,望着他在擦汗,他在撸袖子,他抓着书卷在呕哑嘲哳难为听:
“啊飞云、飞云……”
“啊流光、流光……”
飞云了半日、流光了半天,根本什么都出不来!
这田园之中,哪有什么大道真意!?
徐小受看得其实有些不忍,但最后撇了眼失魂落魄的谷老后,咬一咬牙,主动操纵了下第二世界,给这里添了一把火。
谷雨望着茅庐前的自己,抓着书卷嘶哑了似是足有半个世纪。
突然,他若悟了!
他身上泛出霞光,他再不像自我,他大笑着踏着虹彩,超脱而去。
这般动荡的山水图卷之中,降下了让人耳新目明的爽朗歌吟之声,初听不明,再听……
谷雨怔怔地听着,眼神渐次空洞。
最后轰的世界崩溃,眼前堕入黑暗,只剩下脑海里的回响,一遍又一遍响起: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出自陶渊明,饮酒(其五)。
第一五一五章 了却红尘此一身,一剑曾开玄妙门
“嗤嗤嗤!”
漫天魔气忽从无名之地喷涌而出,染黑了所有。
梅子雨成了黑色,第二世界山水图卷成了黑色。
就连飞云凭和正在蓄力的归一极剑,都成了黑色。
“这,怎么回事?”风中醉目瞪口呆,一天震惊了不下几十回。
周遭的古剑修,传道镜前的观战者,同样不晓得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还打得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成这样了?
受爷也没怎么反抗啊!
他就很正常地甩了一式大银神之怒,再接了一剑第二世界……
难不成说,受爷的第二世界,一剑干废了谷老的梅子雨天解+第二世界+飞云凭+归一极剑?
——荒谬!
“有点熟悉……”独独梅巳人一人皱着眉,合着纸扇拄着下巴,望着那汹涌的魔气陷入沉思。
“嘶……”他又吸了一口气,依旧没能记起来这走火入魔之气,熟悉在哪。
轰!
战局之中剧烈一震。
属于谷老的第二世界,完全崩溃了开来。
梅子雨天解跟着中断,归一极剑也不止碎了,甚至磅礴能量还反噬了其主。
高空之中,很快飞速坠下来一道被黑色魔气包裹着的身影,面目完全痴怔,眼角还有泪花在,只不住地在喃喃什么。
他“嘭”地砸到了地面上去,砸出了大量烟尘。
若不是还有飞云凭的被动护着,怕是这一摔,能给这一把老骨灰年纪了的脆皮古剑修摔断腿。
“这?谷老突然走火入魔,从天解状态中被打出来了?”风中醉不可思议地惊呼着,“受爷做了什么?”
没有人知晓在方才受爷的第二世界中发生了什么,甚至也无人敢去想只那一瞬的第二世界,能发生些什么,令得求道之心如此坚定的谷老不攻自破。
是的,就是不攻自破!
看上去,受爷的大银神之怒都没怎么起作用,谷老三境合一的归一极剑就碎了。
那失败只可能是这么一个原因……
谷老自己身上,发生了严重的问题!
受爷找到了这个问题,在伤口上狠狠撒了一把盐——他最擅长干这种事!
风中醉赶忙将传道镜对准了谷老,想看看他能否从走火入魔之态中走出来,继续战斗。
毕竟,距离他跟受爷说的三剑,如今只过去了两剑……
可放大后的传道镜,只能传来这般魔怔般的、磕磕巴巴的自喃声:
“真意,有真意……”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那披散的头发,那老态龙钟的模样,那呆滞中有着自我怀疑的目光,和战前意气风发的那位“第一剑仙”,判若两人!
传道镜的观战者看得那叫一个头皮发麻,心思转动间,已跟着风中醉的想法,看到了画面移动后被放大的另一个人——受爷!
受爷目光复杂,望着身前那老头,神情带着几分悲悯,黯然叹息。
所有人思绪又疯狂了。
“果然,就是他搞的鬼,跟受爷打,输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像这种老头,最容易给他搞崩溃,搞疯魔,受爷专搞人心态的!”
“所以,发生了什么,明明方才谷老还占据上风……”
对于谷老的结局,徐小受倒是有几分提前预测。
首先谷雨本就不是个好争之人,他的道在山水,在田园,不在战场之上。
可为了更进一步,他又抛却了过往隐居生活,到了圣寰殿去寻求半圣位格。
但真正的道哪里是藏在半圣位格中的啊?
就算他得到了半圣位格,背离了初衷,其道真可能走至封圣吗?
可以说,从谷雨决定登上桂折圣山的那时开始,他的路就出现了错误。
但不出发,深耕于田园之中,又再看不见半分希望,只能选择出发。
——这太矛盾了!
立足于如此自相矛盾时刻的一个人,他的道心本就是无比脆弱的。
自然,徐小受的一剑第二世界,甚至都还没开始发力,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最后借来拱火的那一首诗,其实也算是给了谷雨分岔路口的又一个选择:
要么放弃寻找真意,回到原本的路上,继续耕耘,日后兴许还能有所突破。
要么把握住我给你、你此刻也悟得了的真意,堪破迷惘,立地成圣。
不就是半圣位格嘛?徐小受真给得起!
可从谷雨的结局来看,他两者都没有选择,他再度迷惘了。
得以预见!
不是谁都是魁雷汉、八尊谙,对向道之心那般明确,那般坚定的。
谷雨要真能在那一刻把握住属于另一个世界陶圣的意境,那他大概率也不会在此前陷入纠结,最后搞得自相矛盾了。
天赋决定上限。
性格决定成败。
只能说,命该如此。
而这,或许才是大部份人的一生……
徐小受目光从周遭同样面露怜悯的各大古剑修身上收回,落到走火入魔的谷老脸上。
他倒是没有下死手的打算,甚至还将心剑术一张,目下皆魔便隔空吞纳了谷老一身的魔气。
再反向镇压、强行冷静了这个老头一手后,陷入魔怔的谷老终于找回了一灵台处一缕清明。
“真意……”
他最后自喃一声,沉沉闭上了眼,脑海里回溯出方才自己失控了的一切。
他什么都没说,却在一瞬间,仿苍老了几十岁。
“谷老,承让。”
徐小受抱着藏苦,行了个古礼。
虽说战斗的胜利来得十分突然,最终的收获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高,但也算有所收获。
至少谷老那三境合一构筑出来的超绝第二境界,也就自己仗着剑道盘莽到了80%,能轻易破了。
换个人来,还真得被困许久,甚至根本解不了。
而破完此剑,徐小受不止看到,更加学会。
且他还是一个无心魔限制,三大第二境界感悟皆更高,天解之剑品级也可更甚的至臻版谷老!
至于说战后的谷老……
这老剑仙若能熬过他心魔这一关,再有个封圣机缘,剑圣后古剑术再精进一下。
就凭方才那手三境合一的剑道感悟,怕是古剑圣中都可名列前茅了。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假设之上。
就如理论上他三境合一的归一极剑可斩圣帝一样……实际上徐小受都可觅出破绽去破剑,圣帝又哪会给他的剑蓄力时间呢?
“唉!”
观战的风中醉感到有些遗憾。
剑仙第三战以如此断崖式的转折落下帷幕,确实是有些让人心头不是滋味的。
但他也知晓谷老没有再战之力了,传道镜自是不好一直盯着老人家的落魄形象去播。
古剑修,都是好面的人。
不曾想,镜子还没挪走,谷雨手撑在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他遥遥伸出了手:
“不!”
全场众人一愕,还想打?
梅巳人刷的闪进了战场,“你不要命了?”
“扶我一下……”谷雨压低声音嘀咕一句后,在梅巳人的支撑下傲然而立,“说了三剑,就是三剑。”
“你有病啊?”梅巳人险些一把将手上人扔出去,就你这状态,还想出第三剑?你怎么不上天!
“徐小受现在连我都不一定打得过。”梅巳人也低声道。
“你不用给我台阶下。”谷雨皱眉。
“我没有开玩笑!”
谷雨瞥了这老友认真的神情一眼,低下头,最后深表认可的一点脑袋,再抬眸看向徐小受:
“只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你会学到东西……”
啪!
梅巳人直接一丢。
谷老话还没完,往侧边踉跄了两步半,最后自己绊自己,啪叽一下摔到了地上去。
风中醉传道镜“没来得及”转移,“不小心”将这画面播了出去。
徐小受更是看得沉默,半晌才道:“谷老,确实没有这个必要再战下去了……”
这老头最大的破绽已经被自己揪住了。
再往下打,甚至不需要再开第二世界,徐小受一式心剑术目下皆魔,就可以带走他。
至于学……
老剑仙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经验值可以榨了。
可犟驴就是犟驴,总是不听劝的,“不!说了三剑,就是三剑!”
“可就算再来多三十剑,您也不是我的对手。”
谷雨老脸涨红,这话显然有些扎心了,仍倔强道:“这第三剑,我也没说必须要对你出!”
“噢?”
这下徐小受好奇了。
不对自己出,那要对谁出?
他目光扫向四下诸多古剑修,最后定格到了巳人先生身上,陷入沉思。
是的,古剑修好像都是睚眦必报……
“对我自己出。”谷雨脸上多了几分黯然,“当然,也是对世人出。”
这又是何意?
这下不止徐小受,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了。
风中醉抓着传道镜,直觉预感事情不对劲,半点不敢错漏,锁着谷老死命地记录画面。
梅巳人忽然去而复返,脸上无波无澜,只是抓住了谷雨的手,重重道:“你打不过徐小受!”
“其实我早有预感……”谷雨释然一笑。
“你做不到!”
“不,巳人,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你想死不成?”梅巳人目中多了怒意。
可犟驴还是那头犟驴,谷雨再一次摇起了头,眯着眼望向了风云莫测的天,波谲云诡的道,轻声喃喃:
“朝闻道,夕死可矣。”
……
东域葬剑冢传道镜前,抱着魔剑万兵魔主的苏浅浅,陡然眼神失焦,大脑放空了。
她一直看这个谷老觉着有些眼熟,从他开始选择跟小兽哥哥战起,就感觉气质莫名熟悉。
但一直又想不起来到底熟悉在哪,毕竟此前二者完全没见过面。
直至此刻!
直至这一声出!
忆其此前挑战之举,观其此时唏嘘神情,苏浅浅总算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不正是三叔交给自己的传承之珠里,爷爷当时挑战八尊谙的举止和神情么?
简直如出一辙!
就连战后的话,都一模一样!
一瞬间,苏浅浅眼眶红润了,她不知道谷老想做什么,却仿佛能预见未来。
八宫里。
消化完观灵剑术有感的肖七修,瞪大了眼,再盯向这面传道镜。
这镜是真“传道”啊,仅徐小受三战,可让天下古剑修境界各自拔高不止一个档次!
南域。
萧晚风、风萧瑟等死死盯向了那镜子。
苟无月、八尊谙同样若有所思,目光在梅巳人和谷雨身上一直来回。
战局之中。
徐小受望着谷老身上涌出那股英勇就义般的气息,紧了紧手中剑,断然一摆道:
“不打了!”
谷雨偏头望去。
所有人跟着传道镜看去。
徐小受双手一摊,嘿了一声,道:
“我认输。”
这一刻,他同样感觉事态不妙,因为他也联想到了苏浅浅。
只不过不同的是,徐小受感觉自己成了彼时的八尊谙,谷雨则是他剑下即将要诞生的一缕亡魂。
徐小受从以前的不认可八尊谙对苏家之举,到现在认可了这时代古剑修们为名为道可奉出生命的英勇精神。
然认可归认可,这绝不代表他想要成为那种人,也会跟八尊谙一样“成就”那些人。
他的剑,只杀该杀之人。
其他的,除非必要,徐小受不会乱开“生命”的玩笑。
谷雨似乎知晓这个年轻人在想什么。
这一次,他依靠自己的力量从地上爬了起来,并且站稳了跟脚。
他手一召,召来了天解被破后,连剑身都有些残破了的梅子雨。
他抚拭着手中剑,目光从四下古剑修脸上扫过,最后定定落向了传道镜,声音变得慷慨激昂:
“我有一剑,需为过往交代,为选择负责,为来路明的!”
“我有一剑,需斩怯懦、断不决、鉴本心!”
“我有一剑!”谷雨声音突然一沉,偏过头,望向徐小受,语气变得极低、极低:
“我迷失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它,替我记住它。”
一顿,他再看回传道镜,目中有着留恋,重喝道:
“记住他!”
徐小受嘴才一张,刚想说话。
谷雨猛地将手中剑往上一丢,目中有凛然剑意迸射而出,霎时人剑合一。
梅子雨,二次天解!
“淅淅沥沥……”
那飘拂的雨丝再度降下,充满了决绝与果断,再无此前半分迟疑。
徐小受怔然的目光转向巳人先生。
后者什么都没说,长长一叹,便摇身离开了战场。
没有谁比梅巳人更知晓这一刻谷雨做出的改变有多大,他大可以息剑宁人,饶过自己,也放过古剑道。
但他这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谁也无法左右一个人或安宁一生,或璀璨一瞬的抉择。
作为朋友,此刻最好的祝愿,是成全。
场中惊变来得太快,徐小受都没反应过来,何况是其他人。
风中醉抓着传道镜,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播的是啥,只能不断将画面扩大、扩大,他感觉会很大。
突然间,天解后的梅子雨覆盖范围内……
“嗡嗡嗡嗡嗡嗡嗡!”
剑气狂涌,属于九大剑术的气息交糅掺杂,最后融汇到一块去,生出了一道奥义阵图。
又一道亮起!
还有一道!
再来!
“一二三四……七?七道奥义阵图?足足七大第二境界?”风中醉抓着传道镜,手都不敢抖一下,眼球却几乎要跳出眼眶,“谷老想做什么?他疯了吗?!”
回应他的。
回应世人所期待的。
不再是重复的“飞云”,词穷的“流光”,而是一道干脆利落,一往无前的声音:
“入世来,不世出!”
“徐小受,看好了……剑开!玄妙门!”
第一五一六章 梅子雨停名不争,种谷归门失死生
“什么?!”
那一刻,风中醉骇然至极的惊呼声,传遍了大陆五域:
“情剑术,第三境界,不世剑?!”
“谷老以七大第二境界相融,从入世到出世,强行推出了不世剑……”
“他想在此时此刻封神称祖,当上新时代的剑神吗?!”
那炸裂的语气和细思极恐的内容,一下引爆了传道镜前所有观战者的思绪和眼球。
葬剑冢前,顾青二三四,乃至是一众求道的古剑修、灵剑修,满是惊恐,满是震撼。
“这?”
较之于古剑道氛围不浓郁的其他地方,在此地的所有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基础认知:
剑神孤楼影之道,乃修习其余八大剑术为先,再以情剑术不世剑封神称祖。
诚然,谷雨修的,也是正统的剑神之路,同饶妖妖一个路数。
战场之周,除却柳扶玉外,约莫只有他的道最纯正了,连梅巳人都比不上。
但人家剑神能封神称祖,是有原因的!
不世剑要开玄妙门,要接引祖神机缘,人尽皆知的前提是你的其他八大剑术,必须全部圆满!
那么……
什么是圆满?
很简单,至少得幻九万、莫无心、鬼藏情中的八大第二境界,熟练度和感悟通通臻至梅巳人般若无的那般级别……以上,才行!
谷雨能做到吗?
他做不到!
他甚至此刻召唤出来的奥义阵图数量看似夸张,可要跟祭出不世剑的真正门槛去比,还差了一个。
——鬼剑术第二境界,酆都之主的奥义阵图,谷雨就连召都召不出来!
且就算他能召唤得出……
观那梅子雨天解范围下的奥义阵图各自不等的明暗程度,再对比受爷的,再借鉴仲元子的大道图论。
轻易可知,就算是最强的九剑术一道,谷雨也没及得上“圆满”之境,甚至可能比不得梅巳人的般若无。
而诸如无剑术、莫剑术等,他也只是初窥门径,分明是才悟出第二境界不久。
这八中缺一,其余七大各有不足的第二境界,就如一个长短板不等,中间还缺了一块的木桶。
它如何可能将不世剑祭出来,从玄妙门里头打捞出属于封神称祖的机缘?
这是在找死!
“谷老此举……”
南域偌大个风家城,这会儿第一观战台前大多数人眼眶都红了。
他们当然也能看出来这是在自寻死路,那么谷老就是个蠢货,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不!
他走火入魔。
他的道已死过一次。
他自知今后恐再难寸进半步,与其回归田园,继续黯淡一生。
不若索性献祭掉自己,让世人见证一眼不世剑真正的“玄妙”,当一回五域之众的“一剑之师”!
“试问天下之大,剑仙共赏,相觑相轻,又得几人有此勇气,敢开不世剑玄妙门?”
八尊谙满眼都是赞叹。
看了这么久的小孩打架,也许其中确实也有那么几招能叫人耳目一新,然于道无补。
而今,不世剑一出,虽然结果必将教人扼腕叹息,他算是瞧见了几分可取之处。
“不世剑……”苟无月目不转睛,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八尊谙瞥了他一眼,“你的道,何时能走到这一步?”
苟无月无有回应。
道穹苍看了左边一眼,又看了右边一眼,最后眯了眯眼。
玄妙门,封神称祖……
那势必涉及到道的十之八九以上,也必将触及到方才他说的那个“超道化”……
这是强行开启的!
计算一下,不强行的呢,还有谁能做到?
道穹苍再不留痕迹瞄了身侧八尊谙一眼,只叹自己没多少剑道天赋,难窥真正天机。
他注意力很快回敛到手上的战斗画面,憋出了一副仿是便秘的表情。
“来了……”
“什么?”未疯没听清楚。
“感觉来了……”
“什么感觉?”
“宗!师!剑!意!”
……
“淅淅沥沥……”
梅子雨下,时间泥泞。
七大奥义很快相融,促使大道交汇,在高空化出一片混沌雾气。
天地一震,又于雾气中,开辟出了一扇悠远古朴的巨大的“门”!
那门无形无质,无色无相,又似不可以此名之。
它落在不同的人眼中,或圆或方,或有或无。
有的看到了五光十色,有的只能瞅见一片混沌与漆黑。
它的周边演化出了玄妙非凡的大道之音,字字珠玑,归文成章。
落入众人耳中,如有所感;又似流沙穿魂,无从所得。
光!
从门的对面穿透。
赋予了混沌雾气色彩与形质,洒在梅子雨覆盖范围之下。
很快,虚空中映出了一道虚无的、虔诚的背影。
他大张双手,高昂头颅,似要承受张目对日的痛苦,亦敢死死盯着那道缓缓朝他张开的玄妙之门。
“朝圣者!”
“不,第一剑仙!”
这一刻,世界为之瞩目,徐小受都因之动容。
他总算明白了,为何巳人先生此前有过那一劝,最后却依旧放任谷老自由,不作多余的阻止。
太美了!
不世超脱之道,谁不心动?
但就像谷雨过往的矛盾选择一般,这又是一条必败必亡之路!
以如此残缺的大道基础,去强开不世剑玄妙门,谷雨怎可能活下来?
可换个角度想……
谁又能阻止烟花绚烂呢?
这一刻的徐小受,只有欣赏和感悟。
“感知”能扫见的在场所有古剑修,乃至是炼灵师,各自皆有触动。
梅巳人以扇遮脸,失神盯望,扇面画着一个学堂,两棵枯槁的树,以及蒲团上孤独的孑然背影。
光洒在了纸扇上,好似桃李芬芳。
泪双行微微昂首,神情微怔,手中抽神杖嗡嗡而振,宣示着内心非如表面那般毫无波澜。
光落在他遮眼的黑布上,如是妆点上了新世界的双眼。
柳扶玉红唇翕张,同样盯着那一扇开于剑楼之巅的玄妙门。
她看到了门内走出来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轻一挥剑,便洒向五域神光,降下了名为“剑”的道。
猛一醒神,柳扶玉从玄妙门中的“玄妙”归来,意识到周遭所有人都沉浸了进去。
“道……”
道,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道,又是可以传承的。
来自剑楼,柳扶玉入世之后,却从不看轻这天下古剑修。
上一代守剑人告诉她,剑楼守剑人,守的永远只是“剑”,而非“道”。
道不锁在楼里,道在天下。
古剑修的时代早已成过去,能在炼灵时代依旧继续传承,剑楼只起了一个如北极星般的指引坐标效用。
真正把“道”名于无名,道于不可道的,是天下的人!
这其中,要有八尊谙那样的惊才绝艳者,集各家之所长,独领风骚,风华绝代;
也需要有梅巳人这样的向下兼容者,传道授学,扬百家之风采,勉世人于微末;
亦不乏笑崆峒、北北、风中醉这等中新生代去当中流砥柱,恪守己道,推陈出新;
当然,最后还得出眼前谷雨谷老这般,燃烧自我,蜡炬成灰,只图证明方向之人。
每个人在古剑道的传承中,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在许自知、许不自知的情况下。
正是这样为数不多的一小拨人,砥砺前行,将炼灵时代的洪流硬生生肩扛了下来。
而回馈他们的,只是微薄中,可见零星希望的丁点回报……
名!
……
玄妙之门下,大道奥义生。
谷雨分明转过了身来,他像是身中了天弃之,衣服和皮肤一点点在消逝,是字面意义上的和光同尘。
他分明在说什么!
战场中,传道镜对面,所有人翘首以盼,将耳朵凑得更近,试图得到一些。
谷雨分明就在说着什么,可无一人能听到他嘴里发出来的言语,体悟到他想表达的意思。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徐小受甚至试图通过唇语大法读懂谷老所言和意,最后恍然发觉自己着相了。
也许这一刻确实是谷雨最接近大道真意,最接近封神称祖的一刻,但这是属于他的机缘。
哪怕他想留下来点什么,本意也是为了世人而去证道。
可涉及到了那个层次,连圣帝都会被世人遗忘,他所得到的,怎可能留下痕迹?
众人看到谷雨眼中、神情中,尽多了焦急,他连手部都有了动作,在对着传道镜比划着什么。
沐浴在神光之中,背负着玄妙门,他如天上来,真为剑中仙。
可也正因如此不食烟火,他和人间像是多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无法沟通!
企及不得!
这全然不是谷雨的本意。
梅巳人放下纸扇,同样从“玄妙”的牵引中归来,猛地看向徐小受,正欲开口说话……
同一刹,徐小受看到谷雨嘴上、手部动作全部停止,紧接着他将目光对准了自己。
“滋!”
霎时间,浑身汗毛竖起,像是被死神盯上一般。
信息栏也跟着一跳:
“受到偷袭,被动值,+1。”
聪慧如他,不需要巳人先生的提醒,亦知晓了谷雨这一刻想要表达的意思:
解释解释不了。
但这第三剑,便是为你准备的。
只要你抗得住……说不得、道不得,斩你身上,总该悟得?
“来!”
徐小受一声爆喝。
生怕谷老听不得自己的声音,他还伸出手指,挑衅地勾了勾。
但喝归喝,他哪敢怠慢这第三境界强开的玄妙门啊!
什么破古剑修约战的规矩,早已抛于脑后,只一点燃脑海中的兽欲……
“轰!”
狂暴巨人登场!
“吼!”
极限巨人垂眸!
“嗡!”
生命道盘展开!
“人间道!”
古武六道合体!
“喵~”
呃,鬼兽化……
真不是搞笑,这一刻的徐小受,真的怕死。
他几乎把自身能开的续航拉满,避免一招被谷老给秒了。
饶是如此……
各大古剑术第二境界的异象,接连出现!
极限巨人一身如作芜芽在飞速消融,化作缕缕流云,汇入无名世界,再不得归。
视下所及,谷雨如同神化,化作弥天之巨,如神如佛,天威灭世,又轰然炸散,裂成无尽剑雨,瓢泼而来。
那雨点滴枯荣,穿时破空,溶筋销骨,将极限巨人射穿,射成了筛子之后。
玄妙门陡一震,如是剑鞘中射出了蓄力万古的超级大剑。
徐小受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足有极限巨人人头大小的归一极剑,已然穿胸而过!
“轰!”
传道镜画面直接黑了。
五域观战者,一个个本都快把头伸进镜子中感悟剑意了,突然遭难,气得人都要裂开。
“搞什么!”
“草,看啊,给我看啊!”
“狗日的传道镜,狗日的风中醉……不会是关键时刻给我把镜子黑了吧,你们风家人就这个度量?又说传道,又不给看?!”
“废物废物废物,早知道本大爷就得传去中域了,啊啊啊我就不该赌,我要去现场!”
风中醉震骇听着耳边“咔”的一声裂响,却无法将目光挪开正面战场。
但见原玉京城旧址之上……
极限巨人,轰然炸碎!
一柄从天而降的光明巨剑,穿透过他,淹没了他,狠狠插进了大地之中,惊世骇俗!
那片地……如若玉京城没有被受爷收走,此刻怕不是整座城池都得被轰成齑粉?
可眼前一恍惚,风中醉眨了眨眼,见着原来受爷方才没动过,也没化身巨人。
那从天而降,于玄妙中而来的光明巨剑,也未曾进入过战场,穿插向大地。
一切,都是幻觉!
玄妙,从未降临!
“咚。”
大地烟尘溅起。
在无数的咒骂声中,传道镜画面归来,映出了坠砸在地,头发披散,奄奄一息的谷雨。
“发生了什么?”
“谷老……谷老不是在出剑么,怎么又又结束了?”
“他娘的风中醉,这么传道是吧,你最好不要让老子找到你本人,不然嘿了你!”
又是一声声咒骂声起。
所有人盯着镜中画面,又想挥手打飞眼前的黑线,才意识到这投出来黑线,不是自己的问题。
依旧和最开始的剑仙第一战一样,传道镜传出来的画面中间,有着一道细小的黑色丝线。
这件宝物似乎以前破损过?
以南域风家之伟力,竟也无法修好。
“淅淅沥沥……”
雨依旧下,大地泥泞。
“受到惊吓,被动值,+1。”
徐小受惊出一身冷汗,再醒神看向眼前画面,发觉玄妙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了。
谷雨更从不世剑下归来,结束了方才的“神化”状态……
是了!
方才,他砍了我一剑?
徐小受感觉记忆有些模糊,自己好像开了极限巨人去挡,又好像没有?
一探气海,气海亏空。
其实他已无气海之说,此刻就连充斥在身体中的各般圣力、灵元,都全部消耗殆尽。
这些痕迹,无不彰明了自己方才经过极致惨烈的一战,但……
徐小受竟也很难记起来中间的过程!
“什么玩意?”
他一点都不想打了。
他一闪,闪到了谷老的身边。
但这个时候,谷雨身旁已经多了一人。
他被搀起来了上半身,一头杂乱白发干枯卷曲,毫无光泽,脸色更是苍白如纸,褶皱密布。
梅巳人永不离体的纸扇,不知何时扔在了地面。
他左手环抱起老友,右手绕过这具冰冷的身体,试图予过去一点温度的同时,不住拍着谷雨后背,叹道:
“何必呢?不过水中望月,大梦一场。”
谷雨只余出气多,进气少,闻声猛地吸了一口气,呛得重咳的同时,像是在笑:
“呵,哈……”
“巳人呐,你,看到了吧……”
梅巳人闭上了眼,努力回忆了一遍,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将老友抱得更近,将头俯在他耳侧,任由雨丝从天飘落,淌过脸颊,轻松笑道:
“不止看到,我还记住了,我记住了。”
谷雨身体一僵,脸上浮出了笑,便失去了所有的动静和声息。
梅巳人身子也一僵,目中悲恸化如泪涌。
便这时,怀中人又一抖,“嘶”地呛了一口浊气,又带起了重重的咳嗽:
“巳人呐,那你……厉害……”
“我……反正,什么……都记……不住……”
梅巳人重重吸了一口气,想想忍了。
他刚想说话,谷雨就在他怀里挣扎了下,艰难地抬起了手,对着风中醉一招。
“孩子,过来。”
风中醉眼眶里已有泪水,都不忍将传道镜对准谷老了,这会儿不得不靠近一些。
“对……我……”
他只能又将传道镜挪来,将第一剑仙此刻落魄颓丧的样子,传向世人。
谷雨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做完这些后,想要侧个身已无力,只能静静地望着雨。
“巳人呐,玄妙门下……我已悟得……诗……”
“什么?”
“我说!悟得……一句诗!咳咳……”
“别闹了。”梅巳人忍着抽他一巴掌的冲动,“你个山野村夫,懂什么诗词歌赋?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种瓜种田倒是一把好手,作诗?”
瞥了身后一眼传道镜,梅巳人再忍了,“也算是有点天赋吧。”
谷雨嘶哑着声音又咳又笑,隔了好久,才能再次出声。
“巳人呐……”
“嗯?”
“我说……你评……一评……”
“呵,好。”
谷雨于是伸出手,触向那天,任由失去了枯荣之力的无情雨水,顺着手臂从掌心处流下。
却无触觉。
他不在乎,如又见玄妙,苍老的眼神中多了光,饱含感情地扬起声道: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徐小受唇角一翘,笑不出来。
梅巳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抄的,只是不知道是借了哪位大家的手笔,但还是赞道:
“好诗!好句!看来闭关隐居了这么多年,你也不是一无所……”
“巳人呐!”怀中人重重再一抖,打断了他的话。
梅巳人低下头去,“又怎么了?”
谷雨眼神发直,怔怔望着指缝中破碎的天,望着那至此依旧捉摸不透的道。
他呆望了许久,最后望见拨云见日后的那道于玄妙门降来的光……
光?
又有光了?
它像要重新接引自己。
谷雨的脸上于是多了几分光泽。
可最后光消失了,他发现自己脑海里依旧空空如也,光进不来,就如玄妙从未降临过。
谷雨失神了,用尽全身气力,手往虚空一抓,什么都没抓到。
这甚至都只是幻觉!
他手早已砸到地上去,扭出了一个怪异的姿势,连喉间滚烫一问,都发出不来。
“巳人呐,梅子雨,停了……”
第一五一七章 三十年兢兢业业,出个门家破人亡
桂折圣山。
此时的圣寰殿,倒是颇有几分热闹。
鱼老放眼望去,除却道璇玑外,还有多个年轻人,北北、奚、敖生、芳芳等。
圣寰殿许久没有这么多年轻人过了。
以前都是一帮中年人、老头子,看上去耄耋迟暮、尸位素餐,但起码拎出来能扛事吧?
现在这帮人……
鱼老一言难尽。
总有一种生机勃勃,又人才凋敝的矛盾感。
这就是道穹苍说的要“大换血”?
是,圣山上下现在是大换血了,老一辈的一个都没看着了,全换成新的。
但……
能用吗?
新来的是不摸鱼,还个个干劲十足,还都想成大事!
但就这帮人扔到山下去,怕不是徐小受一人邦邦两拳,就能给全干碎掉?
鱼老有一种给道穹苍坑了的错觉。
但偏偏那时他提出要什么“大换血”建议的时候,老一代的十人议事团也是全票通过。
好极了!
鱼老想到这再看过去……
就离谱,老一代十人议事团成员,一个都没了!
全给自己票没了!
甚至不止“人非”,“物是”都不存在一点。
以前道小子在的时候,圣寰殿的主基调还是银色的,看上去敞亮又大方,让人心情和阳光一样明媚。
但就去城外干了一架的功夫,回来后,这乌漆嘛黑还泛着红色的圣寰殿装潢,是怎么一回事?
谁换的?
初次归来的鱼老,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走到了南域戌月灰宫去——色调太晦暗了,跟鬼兽之气似的!
都是玩天机术的,不知道红色代表血腥,代表血光之灾么?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黑红交加的配色,搞得整个大殿乌烟瘴气的?
“难怪新官上任三把火,烧掉自己两身,最后还把整座玉京城烧没了……”当然最后这句腹诽,鱼老万万不敢说出口。
送完曾孙女归山后,他也佛了。
只恨道小子叛逃圣神殿堂的时候,没有带自己玩。
现在呆在大殿中,除了羡慕苟无月和未疯可以在外面浪,就是暗中祈祷璇玑殿主不要再点到自己了。
我想摸鱼,不想打架啊!
“……玄妙门?”
“对,出完这一剑,谷老怕是命不久矣。”
前边,道璇玑还在问奚关于情剑术的事,后者语气有着黯然。
倒是如今必须撑起大局,不得不成为所有人眼中主心骨的璇玑殿主,难得不再有过于波动的情绪了。
“他倒是敢……”道璇玑只是略略有些遗憾,旋即便归于平淡。
于她而言,谷雨只是一步闲棋。
她才刚上任,手中正缺这么一把称手的剑,可以比肩一下苟无月,或者饶妖妖——北北太年轻,担不起此重任。
但凡谷雨不那么拼,不那么决绝。
就算拿不下徐小受,只要回来后略表臣服之意,她道璇玑大概率还是会送出半圣位格。
只是可惜了,古剑修的性子太犟。
但这也算是在意料之中,毕竟谷雨早前就表明了闲云野鹤惯了,不可能为她所用。
既无用,早早淘汰出局,懒得多费心思!
只是这样的话……
道璇玑目光扫过眼前一个个充满干劲,但脸色还有些稚嫩的家伙,唯一一个满脸胡子拉碴的,却是个只会嘤嘤嘤的大汉时。
她也沉默住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机术士本就不是冲在前头的战士,她终于意识到了,但圣神殿堂怎就刚好卡在自己上任时,无一可用之战才呢!
越过一众期待的目光,道璇玑最后将视线落到了神色有些躲躲闪闪的鱼老身上。
“鱼老,剑仙之战已过,后续局势,你有何高见?”
鱼老心头一叹,不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我懂个什么局势啊我,你要问三十年前的我,那还能给你说道说道。
现在?
那道小子叛逃圣山时,连带着就给老头子我的鱼脑也打包带走啦!
心头吐槽归吐槽,鱼老很懂摸鱼的,他死鱼眼眨巴了两下,很快迷茫又略含期待地抬起了头,四下顾盼道:
“糕点?”
“什么糕点?”
“伱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饿了喔……”
圣寰殿一下静了。
道璇玑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但这会儿她真没心思嬉闹,“高见,不是糕点。”
这甚至不是同一个音!
所有年轻人都站着,都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鱼老却早已过了不好意思的那个年纪了。
“嘎吱——”
他拉开属于自己的那把椅子翘着腿坐下,嘿了一声后,左手搭在桌面上,右手举了起来。
没了!
众人这般盯着他。
他就这般盯着璇玑殿主。
道璇玑等了三息,眼睛眯起:“什么意思?”
鱼老乐了,在外面干完一架后,他反骨也给干出来了,知道一味的逃避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于是道:“这就是我的高见呀,道小子在的时候,我们都是这样的。”
道璇玑险些没反应过来。
她都如此,四周围着的几个小年轻,更是连看都没看懂。
鱼老不知从哪就摸出来了一条鱼骨头放进嘴里啃,边啃边挨个点起了座位:
“不止是我,还有他、它、她……当年我们都是这样子议事的,效率很高的!”
“新来的小家伙们还不知道吧,道小子……就是道穹苍提建议,我们负责举手赞成就行。”
他看向道璇玑:“你是他妹妹,鬼主意肯定也不少,就不用试探了,直接提建议。”
“反正我说得再多,道小子都能挑出来缺点,最后驳斥掉,您也一样。”
“所以,还不如中间歪七扭八的过程省了,对你我和大家都好……总之你说的我都赞成!”
他说着再举起手,看向桌边一个个脸上写着震惊的小家伙,嘿笑道:“你们呢?”
奚、北北等人,举手也不是,不举手也不是。
只有芳芳一人重伤初愈,赤心不改,觉得鱼老说得好有道理,乖乖也举起了手,弱弱道:
“那、那俺也赞成……”
道璇玑一张脸拉了下来。
某一刻,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依旧中了道穹苍的算计,连夺他殿主之位都被料到了。
否则,怎的上任后众叛亲离,举步维艰?
“姜呐衣呢!”
她不想再废话与试探了,回头看向了奚。
就冲鱼老这副态度,指望他在徐小受率众杀上圣山时,掏心掏肺挡住那帮人……没戏!
这种人,顺风时他能锦上添花,逆风时还能见着人影不错了,总之难堪大任!
包括那个疑是勾结徐小受的仲元子,还有纵敌不止一手早忘初心为何了的方问心!
果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正值用人之际……
现在动不了他们,日后再行算账!
当务之急,依旧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爱苍生之上——圣神殿堂人中,能替自己挡过这一劫的,只剩这一位了。
“姜呐衣……”奚有些迟疑,他没接到信息,那就是还在染茗遗址啊。
“他没时间了。”道璇玑看了看殿外天色,是灭族的好天气,她手一摆,“北域普玄姜氏,就此除名吧!”
“慢——”
便这时,众人耳畔响起一道撕裂的声音,齐齐转头看向声音的发源地——鱼老。
鱼老坐着坐着,感觉怀中多了些重量,身上很快凝实具现出了一道身影。
他愣了下,挖了挖些许不适的耳孔,“你谁?”
姜呐衣甫一归来,惊魂未定,还没能从死亡中清醒,已下意识能对着上首的璇玑殿主大吐苦水:
“姜呐衣,见过璇玑殿主!”
“哇,殿主,您是不知道,呐衣这一趟有多辛苦,吶衣冒着十死无生的风险,护着半圣卫安闯进神爱大战,就为了见苍生大帝一面,最后……”
“最后你再不从老头子我身上下来,把你脑袋拧下来去钓黑鲨。”耳畔传来幽幽的声音。
姜呐衣一愣,“谁在说话。”
他转头看向周边,有好几个陌生的面孔,还有个络腮胡大汉,“你在说话?”
这人好蠢……芳芳看着这家伙,捂着嘴,噗嗤笑了。
“咦?”姜呐衣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上一次他有这种脑袋飞起来了的感觉,还是刚刚。
他刚刚身体被邪罪弓之矢射碎了。
但刚刚脑袋是往下掉,掉一半给神亦拳力轰成了齑粉,人死后自动出的染茗遗址,还能活!
这一回……
姜呐衣惊恐发现,自己脑袋被人提起来了。
自己身下竟然垫着一个人,难怪刚刚感觉这椅子坐着这么硌人?
“你谁!你想死不成?我才刚立下大功,你敢动我?”
万幸此刻脑袋和脖子还是连接着的,残余在染茗遗址中才刚刚回过来的魂,令得姜呐衣猛然意识到……
身下这位,竟是此刻圣寰殿里唯一敢坐着的!
这一瞬,他差点尿裤子。
“前辈饶命!”
“前辈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前辈……”姜呐衣重重砸地,“哎哟!”
“啧,我还是喜欢你嚣张的时候。”鱼老将这皮球脑袋一把扔了出去,他还嫌捏碎这玩意脏了自己的手呢,这软骨头!
“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多谢多谢……您就是鱼老吧,果然相貌风度,有高人堂堂。”姜呐衣张口就来,不管三七十二一先上马屁。
“嘿!”鱼老乐了,还是个乐子人,怕不是真吓尿了裤子?
殿中人齐刷刷落到了这满口胡言乱语的家伙身上。
不止北北知晓姜呐衣的归来代表着什么,此刻连芳芳都猜出来了。
“爱苍生呢?”道璇玑目中终于有了光。
提起爱苍生,姜呐衣噌一下就从地上蹿了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
“你们是不知道,里面苍生大帝和神亦战成了个什么样,那简直用‘毁天灭地’都无法形容!”
“这才是十尊座啊!我没过去之前,甚至无法想象……”
姜呐衣抱着脑袋,激动地道:“什么狗屁徐小受,空间奥义,还有梅剑圣?等苍生大人归来,一人一箭,通通送上西天!”
“我问你,爱苍生呢?”道璇玑脸色微愠,这厮竟敢无视自己的问题。
姜呐衣这会儿还真的是有恃无恐了,第二次没有正面回答璇玑殿主。
就仗着自己有了倚仗,他起身后看着殿主,不答反问:“苍生大人之前是在哪里进的遗址?”
从哪里进,就从哪里出,这点早就得到了验证。
就如他姜呐衣,之前在这个位置进,出来后刚好也就被鱼老给托起来了。
道璇玑看到姜呐衣狗胆包天了,眉宇间反而难得地多了几分喜色。
她一辈子有过的表情,真不及这几日的多。
而姜呐衣……这家伙没点颜色,还真不敢开染坊,敢如此放肆,反倒证明了他已立下大功。
不过,爱苍生此前从哪里进的染茗遗址,道璇玑还真不知道。
殿门外桂香一送。
身着淡黄色宫装长裙的九祭桂灵体便出现了。
她也不顾里头人拜见,以及鱼老的示意,第一时间指向了门口:
“他从此地进。”
不管道璇玑之前做错过多少决定……
不管姜呐衣看起来如此的不着调……
当下能挽救圣神殿堂于水火者,只剩下爱苍生一个,只要他能归来,其他的先通通搁置!
此时此刻,就连姜呐衣,九祭桂灵体看起来都觉着眉清目秀了几分。
但很快,她就为自己的错误认知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姜呐衣本还在计算着时间,突兀神色大变。
他单膝跪地,一个滑跪滑到了圣寰殿门口,大张双手,口中爆出谄媚高喝:
“恭迎苍生大帝归来——”
这一声,穿梁破殿,声动云霄。
芳芳是第一次当战部首座,没经验,见姜呐衣如此蹦跶,还以为是桂折圣山上自己不认识的什么大人物,下意识就也要滑跪上前复刻此举,“恭……”
奚一反手,将他抓住,强行打断施法。
如此小丑把戏,圣寰殿里出现一个就够了,还要来俩?
所有人正在惊愕姜呐衣浮夸举止之时,陡然之间……
“轰!”
圣寰殿门口,降下了恐怖的黑红色邪罪圣压。
只一瞬,周遭空间暴然崩碎,护住大殿的天机阵法即刻激活,又超负荷运转,到处“滋滋”炸碎了道纹。
离得最近,还想要第一时间献上殷情的姜呐衣,甚至来不及发出痛苦呻吟,眼一翻白,整个人被圣压蹂进了爆碎的地砖之中,筋骨尽断,成烂肉一堆。
“咔!”
北北已算离得远了,仍旧双膝一弯,膝骨近乎粉碎,她目中闪过骇然,小脸转又涨红,却连一瞬都抗不了。
“噗!”张口就喷出鲜血。
敖生、芳芳毕竟不是脆弱的古剑修,第一时间爆撤,可脚步刚一抬,也给圣威轰进了大地之中。
确实不脆。
但论硬骨,真没有古剑修硬骨!
“啪!”
鱼老屁股下面的椅子炸成了碎片。
他整个人被黑红的邪罪之力扫飞,但在半空还算能护下一块椅子板,优雅地抓着落地,在踉跄跌倒的时候垫到屁股下。
于战场和大殿两地辗转,但确实也于正面战场感受过徐小受那股气吞山河之势的奚,比较了下苍生大人也从正面战场归来后一时收不住的……
“终于……”
那凉了几日的血,终于沸腾了!
被人打到脸上,压得快要埋进地里的头,总算抬得起来了!
奚呈大字型镶在墙面中,五脏六腑嗷嗷叫疼,眼里却还能涌出一大片热切:
“大的要来了……”
呜——
桂折圣山之巅,忽有邪云相汇,玄气横生,半边天被染成了阴晦的颜色。
连带着圣寰殿外的广场上,积雪扫之一空,祖树九祭桂都染上了几分邪异色彩。
“爱苍生!”九祭桂灵体重重一喝,“收一下!”
嗒。
桂木轮椅出现,爱苍生坐下。
比人还高的邪罪弓凌空一翻,挎于腰侧,左手于虚空一扯,扯出了黑布盖于腿上。
一下子,他眼周迸现的青筋消去,目中翻涌的杀机和道则隐没,殿内殿外呼啸着的邪罪之力也跟着退潮。
“砰。”
前腿着地。
主座终于从靠在墙上,跌回了地面。
座上的道璇玑,总算是感到一身重压消失,自己可以起身了。
她没有起身。
她的目光望着身下主座在地上拉出的两道沟壑,微一抬看向距离自己有了丈许远的玄桌,最后再眺到大殿门口那个端坐于轮椅之上的小小背影。
有那么一瞬,道璇玑恍惚了……
“我真的把道穹苍撵出圣山了吗,我真压了他一次吗?”
“这,才是十尊座?”
当世最为巅峰的十尊座之战,距今已过去几十年。
几十年不见,有人认为他们弱了,有人认为他们强了。
但时间是公平的。
这么多年过来,当世人敢去调侃时,证明时间确确实实也磨灭了不少当时人们对十尊座的深刻印象。
余下的,风闻罢了。
道璇玑知道爱苍生很强。
她毕竟也是那个时代的人,虽然没参与过十尊座之战。
她从没小觑过这一号人物。
但当这家伙连归来一刹乍泄的势,都能压住同为半圣的自己时……
即便天机术士不擅正面作战!
道璇玑有那么一瞬,真怀疑过自己了:“难道,我真的很弱吗?”
“抱歉。”
殿门口一声轻响,打断了殿内人各自纷飞的思绪。
爱苍生亲自转动着轮椅,转向殿内的方向,在看到身侧镶于地面之中的烂肉时愣了一下。
抬起头,望见殿内一片狼藉,人仰马翻之时,再愣了一下。
圣寰殿,多少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在道穹苍下过那道命令,严禁菜鸟入殿之后。
但爱苍生不是一个喜善多言的人。
就连与他平级的三帝道璇玑此刻坐了道穹苍的位子,他也觉得这也许是他兄妹俩之间的感情,有了好转的趋向。
但他不会和道璇玑说话,龙不与蛇居。
好在还有一个熟人在,鱼老,这让人宽慰。
一切的问题,包括自己不在时五域发生的事,所有的都非鱼老这个摸鱼者能说清楚、讲明白的,爱苍生也不至于蠢到去问鱼老问题。
只消那个人过来……
是了,坑我的账,也得算算……
爱苍生懒得废话,环顾四下后,开门见山:
“道穹苍呢?”
道璇玑嘴巴一张。
爱苍生冷声打断。
“先让他过来见我,天大的事,之后再谈。”
第一五一八章 没开玩笑道璇玑,耐心有限爱苍生
“道穹苍,你又在发什么癫?”
说书人盯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前往戌月灰宫的路是枯燥而无趣的,如果少了道穹苍的话。
这不,中域剑仙大战的节目才刚落幕,这家伙一刻都闲不住,又整起了新活。
他现在正在捣鼓他手上的……
“本殿,管它叫‘笑脸面具’。”
道穹苍并不吝啬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得意发明,他认为分享欲是高级的欲望,不可以遏制住。
捣鼓了这么久,见终于有人感兴趣了,他将手上玩意递了过去,“你要试试吗?”
这哪里是面具?
面具是卡在脸前的,道穹苍手里拿着的,分明是个头套,或者说头盔!
“不要。”
说书人很干脆也很嫌弃地拒绝了,却依旧忍不住好奇,“有什么用?”
道穹苍抓着他的头盔,也不说话,脸颊上的肉往上一推,嘴巴抿成了一条缝,开始在笑。
“天……”
“不说拉倒!”说书人率先打断施法。
“天机面具这是。”道穹苍提了提手中头盔,反倒自己开口解释了,“只要戴上这个神奇的‘笑脸面具’,不管什么修为,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佩戴者都会在笑……哪怕你是在看我的后脑勺,我也有脸,也会在笑,厉害吧?”
一行几人,齐齐顿住了脚步。
刷的一下,又争先恐后抬步往前,似不想被强行留住。
说书人红唇张了又张,最后决定不问。
只要不继续这个话题,骚包老道就没法子继续下去了。
哥哥说的果然没错,这家伙的青春期姗姗来迟,在年过半百之后。
“你很想要试一试这个面具!”哪曾想,他就落后了这么半步,道穹苍追了上来,想要将头盔塞进他手里。
“没有。”说书人拔腿就往哥哥身边跑。
“你有很多问题想问。”道穹苍绕着八尊谙开始追。
“没有!”
“问出来嘛,没关系的,本殿一一给你解答,这个面具很有趣的……”
“滚呐!”
道穹苍被甩之后自讨没趣,顺手将头盔套到了脑袋上,“嘻嘻。”
身后发出的诡异笑声,令得几人头皮发凉。
但这次依旧没有一人回头,大家越走越快,生怕话题被某人给续上。
“嘻嘻。”
那笑声又出现了。
就仿是贴在人耳边边吹冷风边笑,让人止不住想打寒战。
“你别……”
说书人忍不住一回头。
这一看不要紧,他吓一哆嗦。
道穹苍不知何时已开始倒着在走,以屁股示人,同时还像个螃蟹一样左右来回,手甩得快,脚步也很快——不然赶不上众人的速度。
饶是如此,他后脑勺还真多了一张人脸。
那人脸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总之栩栩如生,就是嘴角挤着的那抹微笑,配合他的眼神——不论你看哪个角度看,他都会盯着你笑,怪渗人的。
“你有病啊?!”说书人险些一巴掌抽过去。
“嘻嘻,笑脸面具。”
“呼,忍、忍……人家不跟你玩,你也不要跟着了!”说书人一甩头,一跺脚,快步远离。
“嘻嘻。”脑后又生起了风。
说书人一身汗毛倒竖,反手一拳就往后面轰出,结果转身后倒着走的道穹苍,跟众人其实还有几步远。
“所以,它有什么功能?”八尊谙头都不回,将说书人扒拉到了边上去,问出了某人想让人问的。
“嘻嘻。”道穹苍的后脑勺顿时眉开眼笑,“说了,笑脸面具,就是不论从什么角度看,我都是笑脸。”
八尊谙回头一瞧。
道穹苍对他一鞠躬,头不动,脖子以下转了一圈,即便如此,他脑袋上也还顶有个笑脸。
“嘻嘻,厉害吧,要不要试一试?”
“……多谢,不必。”
八尊谙扛不住了,手肘碰了碰苟无月。
苟无月回头,看到的是斜着半身肩膀在走路的道穹苍——本该是耳朵的位置上,有一张笑脸。
还别说,苟无月认认真真盯了一阵,没瞧出破绽来,哪怕用灵念去看……
不论怎么扫,全方位无死角,都只能看到道穹苍的笑脸,看不到他的后脑部分。
“他的意思是,你制作这种功能的笑脸头套,有什么意义?”苟无月迟疑了很久,替八尊谙问。
“嘻嘻,是笑脸面具。”道穹苍先是纠正着措辞,然后才道,“笑口常开,好运常来。”
“就这?”
“嘻嘻,这还不够吗,人生在世,一定要为了意义吗,难道不允许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这话成功给苟无月堵死了。
“有病。”
“不轻。”
“什么玩意儿……”连未疯都忍不了了。
在一众低骂声中,道穹苍从后面走到了几人前头去,在沙地上又是高歌,又是起舞,像一只美丽的天鹅。
“哦哦哦~快乐无价~要我说,你们成天端着,那才是套着面具,像本殿这样戴上面具的,才叫做摘下面具……宁红红,想试试快乐的滋味吗?”
“滚呐,破面具谁爱戴谁戴,反正人家不戴!”
“耶耶耶~开心万岁~未疯前辈,一辈子没释放过吧,其实您不知道,斩神官遗址甬道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来个面具玩玩?”
“起开,死都不可能戴你面具!”
“噢~老苟……”
“抱歉,让个路。”
“耶~小八……”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八尊谙四指抵住了面前这个旋转的脑袋。
道穹苍顿了一下,头从头套中了出来,又华丽地旋转起身,大张双手,笑脸相迎道:“没有呀~为什么这么说呢~”
啪一下,八尊谙将软趴趴的头套扔到了他脸上去,“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
道穹苍脸上笑意不变,呵了一声后,将头套重新戴好,“搞笑哦,小八,怎么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呢?”
“但愿是我天真。”
道穹苍于是选择性略过这个无趣的家伙,再转几圈来到了未疯面前,示意着他的笑脸面具,“来一个吗?很快乐的喔~”
未疯面无表情,伸手指了指天。
“什么意思?”
“除非天塌。”
……
圣寰殿的气氛,凝固到像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北北、奚等人,眼观鼻鼻观心,愣是一声不敢吭,生怕发出点什么声响,会吸引来苍生大帝的注意力。
“恐怕……”道璇玑见四下无人出声,只能自顾自站起来,最后斟酌了下,换了个说辞:
“你不知道,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圣神殿堂发生了很多事。”
爱苍生当然知道发生了很多事。
圣寰殿变了,这里的人给人的感觉也变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若真无事,那个谁不至于让卫安护着他,三番两次闯进战场,逼着自己放弃祖神命格的机缘。
他更不可能提前结束和神亦的大战,从遗址中自刎归来。
所以,必有天大的事,降到了圣山头上。
而这些,爱苍生懒得在同别人交流后只得到一堆谎言,再去找道穹苍确证。
他只想第一时间见到那个人。
他谁都不信,只信道穹苍!
“天塌下来了,先让道穹苍出来见我。”
爱苍生再度直言,毫不掩饰自己对在座所有人的轻视之意。
鱼老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愣是不敢笑出声,死鱼眼在眼缝中提溜一转,瞥向主位。
道璇玑深吸一口气,直言道:“道穹苍,叛逃圣山了!”
大殿,一片死寂。
爱苍生脑子离家出走了三息,总算反应过来这句话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他唇角一掀,刚想开口。
道璇玑就知道他反应会不对劲,生怕他听不懂,再道:
“本殿没开玩笑,道穹苍勾结圣奴,伙同鬼兽,斩天梯审判者后畏罪潜逃,现已被圣神殿堂通缉,人尽可诛!”
大殿,再度陷入死寂。
敖生、芳芳等心惊肉跳,不知晓苍生大帝得知这一切后,会有个什么反应。
这一回,爱苍生的笑容僵在脸上足有十余息时间,脑子才能归来。
这个常年端坐于桂木轮椅上不苟言笑的家伙,唇角再一掀,还是在笑。
呃?
所有人意识到不对。
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
苍生大人当年可是道殿主个人请来镇守圣山的,可以说他俩关系如铁,得知这等消息后,怎还能笑?
道璇玑也感觉荒谬。
这个时候,爱苍生的笑,比哭还让人难受。
可爱苍生确确实实就是在笑,笑完他眼神一冷,无情地扫过大殿内所有人,细节到看袖口、衣领、裙摆内侧……
又看向梁柱上的雕纹、墙壁上的裂缝,还有天花板的明珠……
最后,还扫了眼身侧烂肉……
仿佛,在寻找、在辨认什么?
“别闹。”
一顿,爱苍生淡淡开口,对着四下空气道:“我没时间跟你玩,出来吧。”
嘶!
奚在一瞬间脑门发凉。
他感觉看懂了,但还不如跟芳芳一样看不懂——苍生大人以为道殿主还在圣山,且在跟他开玩笑?
道璇玑眉头高高扬起,似哭欲笑,最后表情归于平静,重复道:
“本殿,没有在开玩笑。”
爱苍生像是被触及了什么敏感神经,再细细看回这个自称“本殿”的道璇玑,从她那浅淡的眉毛,到高耸的胸口,到拂尘、到黑靴……
完全没有破绽!
而这,我的朋友,正是你破绽之所在!
爱苍生冷笑:“总是男扮女装,很好玩?”
啊?奚眼睛一下瞪大了。
什么意思?等等,这句话的信息量,好像有点大?
可也正是这下意识的两次应激反应,令得奚叫苦不迭,因为苍生大帝突然冷眼斜了过来。
“呃……”他直接化身大鹅,话卡在喉咙处,完全出不来。
爱苍生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盯穿、盯破、活活盯死!
外人会认为道殿主是什么神圣而庄严的职位,爱苍生不这么认为,至少道穹苍不是这样的人。
他那一代人给道穹苍取的外号叫“骚包老道”,是有原因的。
道穹苍表面严肃,那是对外。
对内,他是一个闷骚到了极致,喜欢开玩笑,又菜又爱玩,总有骚主意和鬼点子的……小丑!
只要次数够多,总能成功的——爱苍生被成功整过太多次,他被整怕了。
这回,自己几十年没离开圣寰殿被坑出去了一趟,骚包老道绝对绝对会以一种另类的方式,迎接自己归来。
这点,在染茗遗址的时候,爱苍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甚至,那个谁谁谁,就一直来叫自己自刎归山的人,爱苍生认为,也有可能是恶作剧中的一环。
而今圣寰殿如此装潢,所有人也变得如此怪异,抛却鱼老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看戏者……不,也不一定。
总之所有人,都有可能是道穹苍变的,为了配合他那自导自演的一出丑陋话剧!
爱苍生于是死死盯着奚,试图找出一点端倪来。
但和往常一样,无果。
他沉默了。
完全没有破绽的……天机傀儡?
“抱歉!”奚已经扛不住压力了开口道歉了,“苍生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就这么简单?”爱苍生冷冷出声。
啊?
还要怎么办?
“我知道你要跟我道歉。”爱苍生等得不耐烦了,“但以这种方式,是不是不够有诚意?”
啊?
诚意?
还要什么诚意?
奚愣住了,我只是震惊于你们俩玩得有点花而已,我为我的不过激反应口头道歉已经很好了吧,难不成还要……跪下?
“够了!”道璇玑看出了什么,也知晓爱苍生误会了什么。
小辈看着,作为圣神殿堂的新任殿主,作为接下来要请爱苍生出手的那个人……
于情于理,她不该让爱苍生继续下去,让别人看笑话,她只能出声打断:
“和你一样,本殿时间宝贵,从不开玩笑。”
“如今的事实是,道穹苍叛逃圣山,殿主之位,由我暂代。”
爱苍生听得眉头一皱,伸出手的同时,眼神不自觉溜向了鱼老……
鱼老身体抖若筛糠。
爱苍生若有所思。
他的动作分明是在制止道璇玑继续往下胡说,但很快,他摇头失笑,前伸的手缓缓往上一翻,亮出了手掌心:
“没事,你继续。”
鱼老死命挠着头,脸色憋得通红,愣是一声不吭。
太有趣了!
真是活久见,太有趣了!
道璇玑嘴角抽搐了两下,感觉百口莫辩,声音都有些无力了:
“我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爱苍生,道穹苍不止叛逃圣山,还带走了苟无月和未疯,还放出了鬼兽贪神袭击玉京,逼得方老和仲老不得不下山护城。”
“同一时间,徐小受率众攻来,扬言屠城之后再登圣山,恰逢圣山人手亏空,无奈之下,我才只能命人去斩神官遗址唤你。”
道璇玑已经尽量挑着重点在讲了。
她没想到在将爱苍生请出染茗遗址后,第一件要做的事,竟是要取信于他。
那两个男人,平日里到底在玩的都是些什么游戏啊!
男人的世界,是这样子的?
即便心头发苦,道璇玑思路清晰,她选择性跳过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尽力陈述敌人的事实:
“徐小受以一敌三,战力已能挡住多位半圣。”
“而我们的人,要么进了斩神官遗址,要么被道穹苍带走,总之刚好圣山空缺。”
“徐小受契约鬼兽贪神,领悟生命奥义……”
“徐小受斩道借血,于模仿者和叶小天的帮助之下,再悟空间奥义……”
“徐小受三战剑仙,缓兵之计固然成功,他也因此领悟了多般第二境界,疑似又悟剑道奥义……”
说到这里,道璇玑自个儿一顿,感到可笑——好像自己真的在对爱苍生开玩笑似的。
但大殿内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这不是玩笑,道璇玑顿了下后,继续说道:
“就连玉京城,为了延缓徐小受登山之举,都给他……”
“够了。”爱苍生不想听了,因为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些借口和剧本,太烂、太蹩脚、太过荒谬。
“我没有在开玩笑!”道璇玑不知道重复了这句话多少遍,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指殿外,“你有大道之眼,你自己看,往山下看。”
“道穹苍。”爱苍生只十分平静地盯着她,“我说,够了。”
“本殿!没有在开玩笑!”道璇玑陡然爆喝,脸色都涨红,“没有!!!”
“道穹苍,你要知道,你并不幽默。”
“爱苍生!你只需先往山下看一眼!你先看一眼再说话!”
“一,把你的幻阵收了,道歉;二,我射你一箭,你自己选。”
“本殿不选!你先看一眼!看!”
整个圣寰殿都要被吼裂了,所有人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好。”
爱苍生抿了下唇,转动轮椅,看向殿外。
大道之眼在这一刻开启,目之所及,桂折圣山护山大阵全开,山下玉京城……
爱苍生眼睛突然一眨。
山下的玉京城,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炼灵师,还有古剑修。
还别说,人挺全。
方老也出山了,像个傀儡一般在看戏,仲老也在那看戏……
徐小受确实也在,梅巳人、叶小天等都在,还有风听尘……真挺多人。
不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
爱苍生转着轮椅,转了回来。
“看到了?”道璇玑眼睛微亮。
爱苍生依旧平静地看着她,无语得摇头:“一,幻阵收了,道歉,二,我射你一箭,我给你道歉。”
“你都看到了!”道璇玑真的要疯,“你你你……你分明都看到了!”
“是。”
“那么,玉京城你也看到了!”
“没有。”
“不,我的意思是,玉京……”
“所以我说,幻阵,收了,给我道歉。”
“爱!苍!生!我的意思是!玉京城给徐小受收了!他有一个世界!他把玉京城……就那样,收进去了,璇玑大阵,就是京都大阵,都拦不住!”道璇玑指向了北北,手指开成了一朵花,“赌约!缓兵之计!懂?!”
爱苍生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侧过头,抓起了腰侧比人还高的九大无上神器之邪罪弓。
“爱苍生!本殿不是在开玩笑,这一切,都是真的!”道璇玑蹭蹭后撤。
爱苍生将弓竖起,右臂往后一拉,弓如满月,直接锁住了对面的头颅:
“道穹苍,我也可以不开玩笑的告诉你……”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第一五一九章 井底之蛙声狼狈,邪箭诛圣射广寒
这一刻的道璇玑,其实猜不破爱苍生到底是的真的不信,还是在装疯卖傻。
如果回来的是月宫离,她发誓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会说。
但爱苍生……
自己和他没有过节。
就算他和道穹苍关系好,想帮他出头,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跟自己撕破脸。
都是圣神殿堂的人,都身居高位,都知道有些事情情非得已。
他也该知道,他杀不了自己。
因为“道”!
但十尊座是不可理喻的,里面会冲动的人太多了,所以哪怕道璇玑姓道,面对这一箭锁头,她真怕了。
没办法,已经没有容错了。
前面被徐小受斩了两身,这回要是再死一次……
三大半圣化身都死的话,就只能以真身坐在圣神殿堂总殿殿主这一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这和赤身裸体坦对世人有何区别?
一着不慎,直接暴毙!
道璇玑不敢再说话了,生怕爱苍生受了刺激而手抖。
她举起双手过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和想要反抗的举动,同时眼神斜向了鱼老。
“冷静!冷静!”
鱼老从椅子板上跳起来,不敢再隔岸观火。
道璇玑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活剐了一样,再看下去,难免要被秋后算账。
“她可以是道小子变的,我总不会是吧,你可以信我吧?”鱼老嘿嘿说着,摸出了他的招牌大钓竿,又撸起裤脚扭起了他的脚趾头。
“是的,爱苍生,本宫也可以作证,她不是道穹苍。”九祭神使终于找到空能插得进一嘴话,说完脚步一抬……放回原位。
劝火归劝火。
当邪罪弓拉成满月之时,鱼老一点都不想上前作盾,九祭神使亦不敢靠近半分。
现场离得爱苍生最近的,还是轮椅侧的一堆烂肉。
烂肉蠕动了下,里头有颗眼珠子往上一瞥,连呻吟都不敢,识趣地失去了所有小动作。
圣寰殿轻悄悄的,趴地上的趴地上,镶墙里的镶墙里,心跳如重鼓,愣是不敢妄动分毫。
爱苍生看了眼鱼老,邪罪弓微一松。
“呼……”
道璇玑轻舒一口气,手刚要放下。
“嗡!”
空间波纹一泛。
那好似要放下了的邪罪弓,拉得更紧了!
“冷静!冷静!”
道璇玑手又被无形的力量架高,鱼老更是头皮发麻地蹭蹭后撤。
他不敢多言废话,衣袍一鼓间,圣力翻涌。
“呜——”
桂折圣山之巅一暗。
鲲吟声自南过北,仿有无形的巨物压过圣寰殿,惊起了一地碎石和尘屑。
待得威压过境,浪静风平时,鱼老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率先自证道:“总之我是鲲鹏神使,我是鱼老,这一点你一定要信我,因为道小子模仿我不来。”
接着才看向道璇玑:“然后我可以为她作证,她方才确实没有说谎……但如果你还不信,那我就不作证了。”
大殿内的小年轻们听得一愣。
这是什么话?
鱼老是不是人有待商榷,但方才这句,绝对不是人话吧!
“你……”
道璇玑脸色都有点变绿了。
她不敢再指望鱼老,这家伙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
“先把弓放下,有话好好说。”道璇玑只能服软。
“是的,她已经被徐小受斩了两身,你要再射一箭的话,她真没了。”鱼老适时出声。
道璇玑险些怒火攻心。
但还别说,鱼老的话很有用,爱苍生开口了,“你死了两具半圣化身,徐小受所斩?这也不是在开玩笑?”
道璇玑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来话长……”
“我问结果。”
道璇玑绷不住了,老脸一红,声音都弱了几分:“是……”
话一完,她立马转移话题,“弓先放下。”
可爱苍生不仅弓没放下,箭矢上甚至汇上了几分邪神之力。
“嗡”的一下,整座圣寰殿都开始嗡鸣震颤,发出不堪重负之音。
姜呐衣心头叫苦不迭。
他多么想吞一颗复躯丹起身就走啊,可他敢动吗?他一动都不敢动!
“你什么意思?”
道璇玑神色变冷了,从一开始就被人用箭锁着头瞄到现在,圣寰殿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要面子的吗?
爱苍生依旧拉着弓,不苟言笑道:
“如果你是道穹苍,你在开玩笑,现在道歉,我可以把箭放下。”
“如果你是道璇玑,你方才说的话中,没有一句谎言,甚至你能被徐小受斩掉两身……”
一顿,他头微摇,神情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吗?”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道璇玑上前一步,手示意了下,“把弓放下,一切再说。”
“再说?”爱苍生邪罪弓一提,遥遥止住了道璇玑前进的步伐,目中陡然迸出凛然杀机,爆喝道:
“苟无月带回来一个无袖,需断一臂。”
“饶妖妖葬送了各部首座,以身殉职。”
“现在我只是进了一趟斩神官遗址,归来后,你说你把玉京城弄没了,你该当何罪!”
轰然一声,黑红色的邪罪之力如电般自弓上激荡而出,扫得圣寰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几个年轻人身心皆骇,死死低着头,不敢多瞧。
完了……
窗户纸,捅破了……
鱼老看着道璇玑黑沉如炭的脸色,一叹后出声:“要我说吧……”
“闭嘴!”爱苍生邪罪弓一转。
鱼老蹬一下像是给烫到了叫,原地起跳,接着抱头蹲下,“不说,不说。”
“爱……”
九祭神使话还没完,已然凝实的邪罪弓之矢瞄上了她,她张了张嘴。
爱苍生下巴往侧边一挪。
九祭神使只能躲到角落去,苦声道:“别打起来……”
“道璇玑。”
箭矢瞄向正主,爱苍生神情归于平静,“给我一个把邪罪弓放下的理由。”
这漠然一声,在殿内不尽回响。
奚心头发骇,回忆起了初见神亦,便被那个男人提起来的画面。
苍生大帝真的敢啊?
十尊座,真就没一个怂的呗?
那可是璇玑殿主,她还姓道啊,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硬钢?
道璇玑咽下一口唾沫,爱苍生的杀意不似有假,她努力平静出声:
“本殿,今是殿主,这个理由够吗?”
“不够。”爱苍生眼睑一垂,眸色灰暗。
道璇玑深吸一口气,瞥向了北北。
这一刻北北心都死了!
不会吧,璇玑殿主不会要卖我吧?
当时我也不敢应下那个赌约的,是有个声音叫我应下的,就是你啊!
北北都想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了,但是不敢,较之于璇玑殿主,这一刻的苍生大帝更加可怕!
道璇玑倒是不至于将锅甩到年轻人头上去,只一眼就收回目光,盯回那邪罪弓之矢。
突然,她浑身一松,释怀笑了。
爱苍生还真敢把这一箭射出不成?!
“姑且不论对错,本殿贵为殿主,天梯之下,以我为尊。”
“如今事态紧急,你又隶属圣神殿堂,还是十人议事团的成员,当先一致对外,不可冲动。”
“所以,把弓放下!”
道璇玑硬起来了!
这话就差没明着说三帝固然位高权重,但一人之下永远是一人之下,它位置就是比殿主低,就得听令了!
鱼老听完这话,眼神发直地望着这新任三帝不久、新任殿主不久,对下属脾性一个都还没摸清的道璇玑……
他心道不妙,赶忙收起了嬉闹之态,神情严肃地再想开口。
“鱼老,退下。”
爱苍生盯着道璇玑,头都不回说完,也笑了。
这一刻,大殿内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这一声该是尊敬,还是命令。
鱼老慌了。
爱苍生叫他“闭嘴”的时候,他可以闭嘴。
可当这家伙忽然换上敬称时,他一点都不敢“退下”了,甚至欺身往前,想要挡在道璇玑前方……
“嘣!!!”
圣寰殿的穹顶,陡然炸碎。
桂折圣山之巅,如火山爆发般,冲霄涌起一股黑红色的邪罪气流。
“嗡。”
护山大阵激活。
只一瞬,将即将肆虐暴走的力量吞噬殆尽。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邪罪之力,苍生大人回来了?”
守山的人瞧见山顶异象,一个个惊喜交加,“太好了,这回局势稳了!”
……
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破了穹顶的圣寰殿,这下不止地板、梁柱受灾,大殿天机阵完全崩溃,露出了摇摇欲坠的龟裂墙体。
鱼老望着身前那支射在地板上,离自己就半步之遥,最后化作黑红色邪罪之力消失的箭,身子猛一激灵。
“造孽啊……”他扶额一叹,退下了。
九祭神使黛眉蹙到了一块去,手抓着裙纱,缠在指尖成一团,紧张低喃道:“不要打架……”
可一箭都射出来了,怎么还有斡旋的余地?
道璇玑身子剧震,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箭消逝成气,猛地上前一步,质喝道:
“爱苍生!你要反了天不成!”
“大敌当前,圣寰殿内,你还敢对鱼老动手?!”
他不是,他没有,你莫要瞎说……鱼老险些跳起来辩驳,但张嘴后只吐了个空气泡泡,二话不敢说。
道璇玑没走两步,邪罪弓二次拉满,她又被锋锐的箭矢锋芒给逼得止步、止言。
“我从一开始,就不想与你们交流……”
爱苍生沙哑着声音垂头自语,漠然眼神融化了最后一分烦躁后,化成一滩死水,再不复有动静。
他多么希望现在道穹苍从门外跳出来,嘿嘿两声后道:
“一个玩笑。”
应该不是了。
应该就是需要同这群脑子根本转不开的人,多作废话了。
他依旧拉满邪罪弓,毫不礼貌地瞄着道璇玑的头,眼神中空无一物。
他不再问,只是自说自话,像是在讲故事:
“道穹苍把我骗进了斩神官遗址……嗯,其实现在直说染茗遗址也没问题了,我已进过一次,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知道我不会离开圣神殿堂,所以欺骗了我,让我做了一件不是很遵从我内心意愿的事情。”
“因为在当时他把我请进桂折圣山的时候,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你帮我盯着身后,我负责前方,你我联手,天下无敌。”
一顿,爱苍生眼神空洞地望向圣寰的天,“我盯了三十多年了……”
奚、北北等从柱子后方挪出了半个头,好像,气氛不那么紧张了?
道璇玑嘴巴一张,最后没有出声。
她确实听不懂爱苍生的话,对方应该也还没说完……
“三十年如一日,一刻也没有闭眼,因为我护的是天下苍生。”
“他把我骗进了遗址的这段时间中,我便不知五域发生了何等意外,即便如此,我知道他的用意。”
“斩神官染茗,十祖之境……只要进了遗址,凑齐十八颗神之命星,便能拿到祖神命格。”
“他不敢冒这个险,祖神命格当然也不能落到各大黑暗势力特别是圣奴手上,自然,我来冒险。”
“也是,只要得到了祖神命格,归来后不论五域出了什么变故,我覆掌可镇。”
爱苍生望着破了窟窿的圣寰殿的天,说到最后垂下脑袋,看向了这口井里最大的蛙,平静道:
“没了。”
奚只觉后脑一凉。
他有些没听得太懂。
但苍生大人想表达的意思,当然不是话讲完了,而是他不见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道璇玑皱着眉,已不再执着让爱苍生把弓放下,瞄就瞄吧。
“我说,没了。”
“什么没了?”
“什么都没了。”
道璇玑听到这,再也忍不住了,“话,讲清楚点!”
弓如满月箭上弦,爱苍生真想松手,但盯着这位脑子不太灵光的妹妹,反倒瞧乐了。
“还是听不懂?”他眉毛一扬后,失笑道:
“当你还在桂折圣山争权夺位的时候,有一帮人,在想着封神称祖。”
“当你成功拿下殿主之位,却送了别人两身之时,那帮人开始行动,在争神夺祖。”
“我要么不进染茗遗址,等祖神命格即将被人拿下后,再选择是击碎遗址,还是进去击碎那个人。”
“我要么直接进染茗遗址,这样神亦、曹一汉、八尊谙、空余恨,包括北槐……所有的人,纵使我得不到,他们也不可能成功。”
一笑,爱苍生看着这位心智卓绝的妹妹,再道:
“我进一半,你叫人把我叫出来,说桂折圣山变天了,说这是道殿主的命令。”
“我以为道殿主有什么高见,既让我入局,还中途让我出局,原来‘道殿主’现在是这个意思。”
“我回来后,我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什么玉京城没了,半圣死了……多荒谬?我现在反倒期待这个玩笑是真的,你还是道穹苍,你在逗我,结果你真的在逗我。”
“很好,现在你也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我的邪罪弓只是一把玩具弓……好,你可以尽管这么认为。”
爱苍生紧了紧邪罪弓的弦,瞄着近在咫尺的道璇玑,闭上了左眼。
嗤……
邪罪之气缠绕汇聚。
邪神之力疯狂压缩。
只一瞬,圣寰殿所有人头皮发麻,道璇玑更是惊得却步:“爱苍生,你想干什么!”
“苍生……”九祭神使脚步才一抬。
嘣!!!
圣寰殿整个炸碎。
她脚前钉上了一支箭。
“爱苍生,听老夫一句劝……”鱼老吓得飞起,结果刚一抬头。
嘣!!!
头顶空间作阻,那携带了祖源之力的恐怖箭矢就这般钉入半空,却没有引动空间崩溃。
箭矢摇摇晃晃,就在脑门上震动着,鱼老脚底板都凉了。
快!
太快了!
不论是九祭神使,还是道璇玑,更别提周遭几个年轻人了,谁都没有看清楚爱苍生到底何时转的方向,射出了箭……
但但凡有人一动,箭或钉脚,或射头,无不在阻碍人的行动。
很久很久以前,奚认为苍生大人是一个弓箭手,他应该是远程给力,近战不行。
现如今,奚觉着自己错了。
不是对“弓箭手”有什么认知错误,而是错在了又小瞧了十尊座上。
这哪里是什么远程射手?
论近战,苍生大帝既然能跟神亦打,铁定不可能有弱点啊!
道璇玑慌了。
她以为爱苍生在开玩笑。
直至现在对方说完,她总算明白为何这人一副懒得多言的高冷模样。
她所想的,爱苍生所想的……
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
“祖神命格?”
道璇玑一边后撤,一边摆手,一边说道,“其实祖神命格,五大圣帝世家……”
“没有。”爱苍生的箭在弦上震动。
道璇玑脸色煞白,张口就道:“就算你现在退出了斩神官遗址……”
“他们也还没出来,没进去的,也还能进去。”爱苍生的弓血红溢冲。
道璇玑头摇得飞起:“一定还有机会,就像你说的……”
“是的,一次机会,我再喊染茗,染茗也不让我进了。”弓震弦惊,锋芒毕露!
道璇玑要裂开了,搜肠刮肚凑不出再多出来有半句话,色厉内荏一喝:“爱苍生!大敌当前!你先杀殿主?”
“内忧不除,怎排外患?道穹苍不走,我怎么能上位,当时是这个心态吧?”
“你放肆!本殿乃圣神殿堂当代殿主,你只是三帝,你是外族,按律你该听我令!把弓放下!”
“本帝,听调不听宣。”
“我乃圣帝道氏传人,爱苍生,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这话一出,鱼老、九祭神使骇然色变。
爱苍生唇角一掀。
“抱歉。”
嘣!!!
圣寰殿空气一震。
在奚等震骇目光下,黑红色的邪罪弓之矢,于一刹间穿破了时空,射向了退到了大殿最后方的道璇玑……
“唳——”
适时一声大鹏嘶啼声响起,鱼老一跃而出,背张双翼,手化金爪,死死箍住了那支邪罪弓之矢!
轰轰轰轰轰……
他的身体砸着道璇玑,从圣寰殿被轰进时空,又砸向后山,再穿破黑洞,从虚空对面出现。
“跑!!!”
鱼老拦不住了,歇斯底里吼出这一声。
道璇玑发髻尽毁,一脸狼狈,从虚空爬起来之后发觉胸骨都被大鹏之翼撞断了。
跑?
她略显茫然地回眸,望向了远处圣寰殿的方向。
“嘣!!!”
黑红霹雳,荡扫桂香。
飞雪微扬之时,第二支邪罪弓之矢已然突脸,道璇玑瞳孔完全被她最喜爱的玄色填充。
神魂,只剩一片战栗。
“不!!!”
轰!
九祭桂冲天而起。
树枝完全圈不住注满了邪神之力的邪罪弓之矢,只能用树干去挡。
轰轰轰轰轰……
但也只是一瞬,那恐怖箭矢带着九祭桂本体飞梭时空,最后重重钉到了桂折圣山的护山大阵上。
“嗡!”
大阵一亮。
道璇玑眼睛跟着一亮,这才记起来了什么。
“天机三……”
话还没说完,胸前空间裂开,探出了一支黑红色的箭尖。
那是怎样妙到毫巅的力量掌控啊!
道璇玑在它冒头之前,甚至无法察觉到身前一寸的空间有过异常波动。
“嘣!!!”
箭穿胸,声后至。
道璇玑胸口完全炸碎,脑袋直接飞起,瞳孔中写满着的是无法置信的悚然颜色。
“不、不……”
她已无法思考。
她甚至没想过,自己没死在徐小受手上,要被爱苍生杀?
“遗址!!!”
远空传来鱼老撕心裂肺的呼声。
道璇玑猛地想起来什么,盘旋飞空的脑袋上,嘴巴大张:
“染……”
一字既出,箭已封喉。
“嘣!!!”
第一五二〇章 人生剑随死归冢,戏道无常在温庭
风停雪止。
无主的梅子雨结束了天解,从半空中翻旋而降,插到了不远处的大地中。
“呜……”
剑在震颤,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在哭泣。
风中醉见着谷老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夸张速度在老化,沉默着将传道镜挪向了别处。
梅巳人依旧抱着谷雨,却觉怀中人重量一点点在变轻。
他很快连下巴都开始轻轻地颤抖,在犹豫和挣扎了许久后,抬头看向一侧的徐小受:
“生命奥义,能挽回他吗?”
徐小受的视角里,谷老的生命图纹在凋谢、消融,随着灵魂气息一点点渐灭。
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
生命奥义可以让人参破生命,却不是强行改变生命。
假使生命是有限的,那么死亡就是生命的结果,在这一条单行道上,它永不可回头。
假使生命是无限的,则死亡是一个转化的过程——谷老的生命图纹并非绝对地消失,它相对地成为了天地能量的一部分,进入了一个自然循环的体系之中。
世界是无情的。
生命亦然。
徐小受无声地摇了摇头,当见着巳人先生平静地低下头后,欲言又止。
他如果想要,其实也能强行改变生命。
但不是改变结果,而是相对静止中间的过程。
徐小受无法让谷老醒来、恢复过来,他还没有如此广大的神通。
他只是因由一身被动技续航很足,真要做的话,应该能渡给谷老澎湃生机,让其在“流逝”的同时“得到”,维持住一个平衡。
但也只是维持住活死人的平衡罢了。
谷老没法说话,没法动作,没法思考,他将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旁边还需要有个第二真身一直保持渡入生命力的状态,一旦中断,谷老将继续往那个结果发展。
这不是生!
这是对两个人的惩罚,是生不如死!
所以直到最后,徐小受都没有吭声,因为这甚至不构成一个“选择”。
四下诸人都静静地望着这一幕,此时就连圣神殿堂的半圣,都没有出声喧哗。
谷雨走了。
他走得悄无声息。
若是半圣圣陨,还有天地同悲。
可惜凡人至圣,就算还差半步,中间隔着的亦是距离。
玄妙门下,谷雨究竟有无得道,已是不得而知。
世人所知晓的,是七剑仙初榜定了将近半月时间,“第一剑仙”陨落!
这不是终点。
这是风云变幻的转折点。
“一剑曾开玄妙门”所留下的传说,势必在古剑修的圈子中掀起惊涛骇浪,引得万人追逐。
但,那都该是后话了……
“我离开一下。”
梅巳人抱着谷雨起身,低声朝着徐小受说了一句,便往人群的远处走去。
“嗯。”
徐小受目送着巳人先生离去,却无法感同身受那种悲伤。
他见谷老,也不过才半天时间。
他确实从谷老身上得到了什么,细细一回想,玄妙门究竟是什么,好似又要淡到无痕。
不谈所得,只谈教训,徐小受唯一所记住的……
他相信柳扶玉,乃至所有古剑修都会记住的,应该也是谷老想告知世人的这一点:
要走剑神的路,九大剑术,缺一不可!
这是门槛。
得道飞升所堪堪起步的门槛。
那么……
“道,又是什么呢?”
徐小受失神地望向了天。
他掌握三个大道图,竟也会陷入迷惘。
雨后的天色如洗,澄澈如镜,此时风雪再生,习习而落,一如往常。
“嗡!”
梅子雨一震。
梅巳人抱着谷雨脚步一停,望向了这柄当年他亲自取名的剑。
他竟忘了要把它跟小雨一并带走。
“抱歉……”
梅巳人调转了个方向,走去,想要将梅子雨拾来。
“谁?!”
徐小受猛地偏头,头皮都一麻。
因为这一刻,“感知”中,梅子雨旁忽而多了一人。
他好似在那里驻足许久了……
但在梅巳人转头之前,徐小受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他仿不存在!
半空之上,方问心、仲元子等垂眸,目色讶然。
早早跟着落地,默默行注目礼在送行的一众古剑修,跟着也是一惊。
众人视线所及,但见梅子雨旁多出的,是一道白色的身影。
他极高。
徐小受已是够高了,比其他人多了半个、一个头,这白衣身影大差不差。
他的白袍极为居家、极为休闲,只纹着同为白色的简易鹤纹,洒意地披着。
他一头黑色长发顺着两侧鬓角垂落,在风雪中微扬,修出白净暖玉般的面颊。
值得一提的是……
他左眼眼周画着戏妆,连眼皮都是粉的,但只有这只眼动了粉黛。
其他的,连脚都赤着,像急匆匆从哪里赶来。
“好久不见,巳人先生。”
中年男人唇角轻扬的笑,儒雅随和,极富魅力。
他左手抓着一卷还没翻完的《剑经》,上书首句是“无亦可有,有亦可无,道是无有,大梦千秋”。
右手抢在梅巳人落手之前,率先抵住了斜插于地的梅子雨剑柄上的珠。
出人意料的是……
方才还在哭泣的梅子雨,当这位白衣剑客的手放上去时,安静了。
“梅子雨不可与谷老葬于一处。”他语出惊人,望着梅巳人,直言不讳道:
“第一剑仙之剑,剑开玄妙门,谓为‘天下一流’,他日必成名剑。”
“功罪相抵,剑本无患,但如此情况下,再与谷老葬一块,人死后,都将不得安生。”
道完这些,他才略一颔首:
“节哀。”
梅巳人怔在了剑前,思绪停止转动。
徐小受脑海里却随之闪过了苏浅浅……
天桑灵宫那会,他接触过的第一把名剑,是苏浅浅的墓名城雪。
后续得知,为了守护此剑,整个苏家上下日夜不得安宁。
最后,墓名城雪被苏浅浅带到了天桑灵宫,即便如此,亦招来了无数盗剑者。
好在灵宫势强,挡下了一波又一波。
但是……
最后的最后……
引来了一个大的……
“人生剑相随,人死剑归冢。”
男子合上剑经,双手背负到腰后,道:“谷老和梅子雨的缘分到此已尽,我来为它寻找下一代持剑人吧。”
梅巳人方才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这话,神思一恍,怅然道:
“你长这么大了……”
中年人含笑不语。
徐小受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瞪大了眼,终于记起来了这个人是谁。
是了!
就那谁!
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个……七剑仙,就上一代那个!
周遭众人表情无不皆然,各自都是一副想起来了什么,又眉头紧锁的模样。
风中醉抓着传道镜,死命拍着那个男人,激动成一个哑巴。
“嗯!呃!唔……”
憋了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
好在最后,终于挤通了,高声尖叫起来:
“温庭!!!”
铿——
温庭拔起了梅子雨,失笑着瞥了那位传道镜一眼,可给风中醉帅惨了。
“我靠!原来长这样……”
“我靠!以前竟然没看过他的画像,不对啊,应该看过才是……你们都看见到了没!”
他抓着传道镜,激动得狂甩,又腾出手来忙打招呼:
“温剑仙!我是风听醉的后人中听尘!”
温庭已经转过去看回梅巳人了,温声道:“您没有异议的话,我便将梅子雨带回葬剑冢了。”
梅巳人转头一思量,温庭的思虑不无道理。
且天下名剑之主死后,甭管是被偷、被盗、被枪,只要守不住,最后的去向,大抵都是流回葬剑冢。
水向东,剑归冢。
梅子雨得这一代看冢人亲自出动前来收剑,也是一番造化了。
“好。”
梅巳人抱着谷雨,沉沉点头。
“你也没意见吧?”
温庭笑着拍了把手上这剑。
梅子雨通灵,知是造化弄人,颤颤无声,是默许了。
“那就这样。”
温庭收剑后撤,嘴一张,将整柄梅子雨吞入腹中。
啊?
徐小受眼珠子一下瞪大。
温庭吞完剑,长舒一气,这才笑着望向在场诸多古剑修,也不管认识不认识,一一颔首致意。
最后,他望向了徐小受。
“受到注视,被动值,+1。”
看我?
徐小受不明所以,也看回去。
足足干瞪眼了有三息,他豁然惊醒,这一个温庭太虚幻了,或许不是真人?
且他的脸……
徐小受分明能看见温庭的脸长得还挺别致,是谈得上帅,但要他具体形容来,又不记得了。
像是名剑自晦,半圣自敛。
温庭不知是刻意不想现出真容,还是客观便是如此。
“后生可畏。”
至末,温庭唇角一扬,算是打了个招呼。
转身后,他缠在腕间的水袖当空一甩,化作两道青白长龙,踏空远去。
风雪之下,只剩响遏行云,又渐次远去的一句戏腔:
“且将那梨花带雨落,许他三分情,大梦醒!又教人唏噫!嘘噫!不已——”
啊?
徐小受又愣住了。
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吞一把剑,唱一句戏,也就这么突兀地走了?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远远的,风中醉抓着传道镜,直至拍到那个白色背影完全消逝在天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镜子。
他听不懂温庭在唱什么,连字都听不清楚。
但就是沉浸在了那股意境中,流连忘返。
“我感觉是剑圣了。”风中醉低头啧了两声,对着传道镜说话,“但我感觉用‘仙’来形容,比较契合……你们说呢?”
传道镜对面,骂声滔天:
“狗日的风中醉,你他娘有病是吧,没事晃你大爷呢!”
“我真是日了狗了,好不容易等来一次温剑仙……我一辈子没听说过他的事迹,只知道他是剑仙,我好奇啊!他娘的没看到正脸?我草啊!”
“呜呜,风中醉,老娘宰了你……”
玉京城旧址,徐小受目送完温庭离开,陷入沉思。
半圣化身?
不像。
半生意念化身?
也不像。
看上去,反倒像根本没出现过……无剑术?
“嗯,温庭的徒弟,那个老三就是修炼无剑术的,他的无剑术应该也很顶才对……”
“等等!”
思绪一停,徐小受感觉知道古怪在哪里了。
这种稀里糊涂中让人迷茫不已的感觉,有没有一种可能——圣帝?
徐小受给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
很快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温庭若封圣帝,五大圣帝世家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且,他哪里有可能啊!
他也不是十尊座,他也没有大背景。
十尊座里连那些厉害的,有的都还没封圣,他怎么可能就圣帝了?
“背景……”
徐小受摸起了鼻子,葬剑冢跟五大圣帝世家比,何如?
四下环顾,巳人先生已经离开了。
他的问题,似乎在场只有风听尘能够解答……
“哎!”
风听尘忽然从地上跳起,像想起了家里有火没关,猛一拍风中醉后脑勺后,“我先回家,传道镜记得保管好。”
“风老留……”徐小受手才刚举起来。
刷!
风听尘不见了。
“羊……”他又看向了那个有着山羊胡的新剑仙,还没打过招呼呢,如果他也想比试一番的话。
啪!
风中醉后脑勺又挨了重重一记,幽怨地一回头。
“保管好!”
羊惜之扔下这句话,身形也跟着消失无踪。
风中醉愣了半晌,脸上闪过骇色,撕裂道:“带我一个啊,我没带灵晶,走路回家啊?!”
“我带你吧。”
徐小受来到这个少年人面前……
呃,其实他也是少年,没大这小子几岁。
“呵呵,受爷,那倒是不必了,我喜欢亲近自然的感觉。”
风中醉吓得后退,他可是知道老家主如避瘟神主要是在避什么。
他也是风家人,断不可能跟着受爷掺进大局之中,什么鬼兽、黑暗势力……
吃力不讨好,还惹一身骚!
“既然剑仙三战已了,我也得先回一趟风家,将此战保存纪录。”
风中醉连拱带拜:“恭喜受爷,贺喜受爷,我先走啦!”
传道镜一关,风中醉跟着无掉。
徐小受刚想出手捞人回来,忽有所感,遥遥望向了倒悬于天的桂折圣山的方向……
“嘣!嘣!嘣!嘣!”
一连几声,声若惊雷。
纵使隔着这么远,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好似也能透过声音传递过来。
很耳熟。
徐小受瞳孔微微放大,他听过……
“苍生回来了?”
不远处,仲元子突然出声,带着过分夸张的一惊一乍。
徐小受不由撇过头去。
方问心也沉默着,幽幽转眸。
仲元子仿似毫无所察,一拍手掌,自言自语地大声道:
“太好啦!”
“璇玑殿主无法出动,九祭大人需要守山,鱼老这条死咸鱼又不肯出力……苍生大帝可以主持大局啊!”
“他是十尊座,在十人中战力保存得最为完美!”
“他是三帝,仅剩的大帝,是最可对外的战斗单位!”
“他还是、是……”
仲元子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老脸有些发红地瞥了一眼方问心,又看向曹二柱、木子汐、泪双行等人。
“不是,你们都看我作什么?”仲元子语气终于有些发虚。
方问心嘴角抽搐着:“继续啊!”
“呃。”仲元子说不出话来了,余光扫了眼徐小受,拳头往下一挥,“太好了,否极泰来……”声音渐次到无。
“受到提醒,被动值,+1。”
“受到提醒,被动值,+1。”
“受到提醒……”
信息栏噔噔跳个不止,徐小受心跳也不止,终于等来了!
他却面色如常地掠过仲老,看向了曹二柱、木子汐等人:
“进我杏界。”
木子汐却是摇头。
她现在以泪汐儿的意志为主导,身份是阎王之一,之前也不想在杏界里待着了。
但因为受伤,才又被徐小受收进去。
现在人都清醒回来了,蹲回去干嘛,等着被成长飞速的徐小受甩开吗?
“我得走了。”
她留下一句话,嘟了嘟嘴,遗憾摆手:“徐小受,再见!”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泪双行颔首致意,转身离开。
玄无机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走了,就连方问心、仲元子,都急匆匆往桂折圣山的方向赶。
徐小受左右环顾,身边竟只剩下一个人。
“小受哥……”
曹二柱憨憨一挠头,眼睛笑成一条缝,“俺不离开,我们是朋友。”
十尊座啊!
你还敢交我这个朋友!
哦,你老爹也是,那没事了……不过,爱苍生是会给你老爹面子的人吗?
徐小受沉默了一下:“进我杏界。”
“杏界是什么?”
“好吃的。”
徐小受知道曹二柱强,但真不敢让他去抗箭,他打算小会一手爱苍生。
而其他人……
就连木子汐都知道留下来只会成为累赘,要打的是爱苍生,自然不是能以数量取胜的。
徐小受当然不至于直接开干。
这个时候,就算杀上圣山,能把爱苍生斩于马下,桑老也不在死海,而在染茗遗址。
徐小受本来就只有一个打算:
威压玉京,斩璇玑,敌诸圣,败剑仙,时间拖长,拖到圣神殿堂慌不择路的时候,爱苍生就得归来了。
他一出遗址……
嘿,决定什么时候进去,再跟桑老肩并肩商量计划的,就是自己了。
曹二柱却摇头,接过了杏界玉符,但不想进去。
“俺给你压阵。”
徐小受看到他头这么铁,登时不再劝了,心思转到了别处去。
爱苍生归来,包括温庭实力,乃至是染茗遗址的事情,其实自己有得问。
且答案大概率是比所有人都要准的!
杏界内,第二真身直接找上了李富贵。
而在外,徐小受看着眼前这个铁憨憨,想着魁雷汉毕竟和爱苍生齐名,不带希冀地问道:
“二柱,你听说过‘苍生大帝’吗?”
出乎意料,曹二柱脑袋一点,瓮声瓮气道:
“俺知道,老爹说他‘现今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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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二一章 树下煮酒论英雄,富贵抛引长远计
“最强?”
龙杏树下,一张桌,两盅酒。
徐小受意志切进来,捏着酒杯重复了一句,声色有些讶然。
他没想到,二柱子就算了,连李富贵都敢给出这个评价?
只是……
最强,是可以乱叫的吗?
上一个号称“最强半圣”的天机某使,已经尸骨无存了都!
李富贵坐在对面边在温酒,边能斩钉截铁道:
“是的,受爷,曹二柱的评价绝对没有夸大,苍生大帝现如今确实担得上‘最强’二字。”
“且这个‘最强’,不止对下,就算是跟其他十尊座比,也够得上。”
你昏头了吧?
徐小受不由看向远处玉京城,忽在想让李富贵负责这一块,是不是有些不妥。
瞧瞧,都给孩子憋成什么样了,张口就来!
李富贵目光却不闪不避。
他本来就是负责内勤的,常年的情报工作,更是养成了他严谨的性格——人可以乱杀,话不能乱讲。
就算现在是在杏界,看上去和外界断了联系……
实际上,有着受爷给的杏界主印,李富贵相当于半个杏界之主。
他完全可以给自己打开一个微型通道,让通讯珠沟通到外界,让联系不断。
加之玉京城才来杏界多久?
他李富贵才进杏界多久?
苍生大帝又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受爷,进境哪有那么迅速?
他的最新情报,能新到早前几个月就不错了!
而就单这一块,受爷一杀上玉京城,李富贵一有联想,也早早给分析好了,此时就坐等着受爷来问呢,怎么可能含糊!
“那你说说罢。”
徐小受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挖了挖耳朵,表示可以开始了。
李富贵先吸了一口气:“首先我要申明,我永远是天上第一楼的人……”
“你直接捧,我准备好了。”徐小受“呵”一声冷笑,一拍巴掌,“好!你现在是圣神殿堂人了,开始!”
李富贵失语。
受爷还是那个受爷,太强了,永远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好,假如我现在是圣神殿堂人,对苍生大帝有且不限于以下的实力判定。”
“一,苍生大帝是十尊座,且在里面是能打的,这是基础。”
徐小受点头。
十尊座嘛,含金量他懂。
实在不行就起步圣帝战力,之后的再说咯。
“二,十人议事团里,苍生大帝向来只负责后勤,但不是我这样的后勤……他负责盯,但有力不用出,和没力没法出,是两个概念。”
“受爷,你也该知道,一殿二主三帝四神使,如今殿主跑了,二主月在遗址、苟也叛逃,四神使一陨落、一摸鱼、一居家、一策反……”李富贵沿用的是旧制,因为新人都是笑话。
“什么策反?”徐小受皱眉。
“哦,一快要弃暗投明……”李富贵连忙改口,也懒得辩驳他现在是圣神殿堂人了,“余下的三帝,璇玑殿主没用,未疯走了,最后剩个苍生大帝,仲老说的没错的,他必须出面主持大局!”
为了被动值,外界战斗的画面一直传在玉京城上空。
所以包括仲老方才刻意提醒的话,李富贵都是知道的。
徐小受听完,默默点头。
李富贵捋得很清,他也听得明白。
就buff叠满了呗,必须从幕后走向台前,且估计是带着冲天怒火来的。
“三,十尊座中,且不谈个人目的和未来打算,只论当下状态。”
“魁雷汉受制于儿女和禁武令,八尊谙境界跌破后天,无月剑仙图谋甚大反举步维艰,神亦自困死浮屠之城十字街角。”
“有怨佛陀唯一音讯,只余一‘倒佛塔’,我只能给出负向状态的揣测;圣帝北氏那位太过疯狂,又受限于其余四大圣帝世家,处于制衡之中。”
“余下的,状态最完美、最不受限制的,本来是一位,现在两位了。”
李富贵一顿,神情严肃道:“失踪的道殿主,还有永远蓄势待发的苍生大帝!”
“哦,是仨。”再一顿,他又道,“香姨的状态也很完美。”
香姨就不提也罢吧……徐小受摩挲着下巴,陷入深思:
好一个苍生大帝呢!
看得出来,李富贵提前下足了功夫,准备了许久。
他所给出的,远比自己瞎想的要多太多、准太多,对爱苍生的定义也更加准确。
不止如此,他还详细到了苟、有怨、北槐……
“苟无月。”徐小受思绪飘向其他。
“好。”李富贵就是受爷肚子里的蛔虫,见其作沉思状,不假思索道:
“受爷应该也知晓,于常人而言,半圣是半圣,圣帝是圣帝,这是两大境界。”
“但对十尊座来说,半圣包含在圣帝里面,相当于王座的起步道境。”
“十境圣帝也不是修出来的,是冲上去的!”
他举着例子:“别人封圣……封半圣,是登山累了,必须在山腰处停下,缓一口气。”
“十尊座如道殿主、苍生大帝这种封半圣,基本相当于名剑自晦,不露锋芒。”
“但待时可天解,冲一冲,他们包括其他七尊座,也都有概率冲上十境圣帝!”
道完这些,李富贵连酒都没来得及喝,又切回正题:
“若说八尊谙是在封剑,他的目的是一鼓作气登临绝顶的话,无月剑仙亦然。”
“只不过,二者的方式不同——同谷老那般纯粹的古剑修之路,也大相径庭。”
“八,旨在封剑至老,老我成圣。剑神孤楼影九剑归一,终以情剑术开玄妙门儿不世超脱……他要的,却是以藏剑术入道,继而出道。”
“苟,则专研莫剑术,专研一个‘莫’字。他开过无欲妄为剑,又丢过此剑;他修肆意妄为,又委身于规矩最为森严的圣神殿堂,弄得不伦不类,有点像剑走偏锋了的饶妖妖,战力每况愈下。”
“但其实不然!我以前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阁主们有聊到这个,说是‘规矩之中,找到无矩;囚笼之中,堪破囚笼’……嗯,八尊谙原话。”
莫剑术,第三境界吗?
徐小受脑袋微微放空,回忆起了八宫里那一幕。
犹记得,当时八尊谙还劝过苟无月,让他放弃挣扎,离开圣神殿堂。
当时年少,不晓得苟无月到底在挣扎什么。
现在看来,敢情老八让人家放弃的,是几十年的苦修,他是在夺对方的道啊!
难怪苟无月虽败,死不言弃……
徐小受又想到了老苟的世仇,也就是自己的师父:
“桑老呢,你怎么看?”
李富贵代表的不是李富贵,是整个圣奴的情报结晶!
既要煮酒论英雄,那就索性全都煮开。
闻声,李富贵只是小抿一口,便道:
“炼丹和战力之于桑老,相当于战力和情报之于无袖,都是前者低,后者高。”
“圣宫四子当然也很强,论当下,叶半圣较之无月剑仙,可能都犹有过之。”
“但论立意……”
他放下酒盅,左手高,右手低:
“十尊座独一档,在这里。”
“圣宫四子,和水鬼,和阎王首座,和其他天才……则在这里。”
手和手之间的差距并不大。
李富贵的意思却很明显了——难望其项背!
“当然,也不尽然。”李富贵也不敢把话说满,“总有例外,但我就不清楚了。”
徐小受手指轻敲着杯身,半晌无言。
论意,怕是只有一个乔长老够得上了,当然也跟苟无月一样,就怕好高骛远,成功太难。
“倒佛塔。”他再道。
“是。”
“有缘佛陀,我已得顺着十尊座的口诀,才能想起来,他应该是到圣帝境界没差了。”
“而也确实,不管我做了多大努力的资料搜集,对这位,其痕迹只有一个——倒佛塔。”
李富贵说着眯眼看向远方,忆了半天,才有后文:
“倒佛塔在十字街角,有着玄奇伟力,似能屏蔽天机……嗯,不是道殿主的那个天机,但也算包含其中,反正谁都算不到就是了。”
“相传其从远古而来,同剑楼一般神秘,也镇压着什么东西。”
“神亦自困之地当然也是有选择的,他便是要追寻有怨的指引,去到倒佛塔,在里面封圣……”
“什么‘圣’?”徐小受追问,对于十尊座的“圣”,定义必须清晰。
李富贵茫然摇头,他也有不知道的:
“兴许,圣帝的‘圣’。”
“也兴许,倒佛塔还有什么机缘,毕竟有怨佛陀已臻圣帝之境……这个‘圣’,自然也有可能是封神称祖的圣。”
靠!
那个莽夫!
徐小受有点感同身受叶小天的妒火了,却暂时硬摁下不想。
神亦和倒佛塔,包括什么有怨指引,都是可以在染茗遗址中面对面找到答案的。
李富贵了解的也就这么多了,再问估计也没多少内容。
他想起了另一个稍算是交过手的男人——神魂沸腾哥。
“圣帝北氏那位呢,几境?”徐小受玩起了酒盅。
“不清楚,但起码得是个高境圣帝。”
“那便是掌握祖源之力了。”徐小受又有他想,“这对常人而言足够了,但对十尊座来说,只是起步……他若卡在高境圣帝,哪怕是九境、十境圣帝,如果距离封神称祖成为传说只差半步,却永远企及不得,怎会甘心?”
李富贵这下有些语塞了,心道受爷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受爷,您要知道,富贵也不是什么都晓得的,这个问题,您恐怕得和八尊谙大人亲自去探讨探讨了。”
“哦。”徐小受不由失望。
“但北氏那位,十尊座时期的小癖好,我倒是有点了解。”
“说来听听!”
“他是个和仲老类似的‘研究学者’,但却是对生命疯狂,也许他‘卡’在高境圣帝,也只是想做实验?”李富贵不太确定。
徐小受想了一阵,并不理解。
李富贵忽而说道:“受爷,说书人斩道堪入太虚,水鬼奥义后至今才圣……不是所有人都对封神称祖感兴趣的,有的人知道过犹不及,他们选择珍稀当下。”
徐小受凛然一惊。
求道者看多了。
为求真义,强开玄妙门的也见过了。
他发现自己的思维跟着也钻入了牛角尖,认为人人都想追求最后一步。
但哪里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的聪明人还在少数么,还缺有自知之明者么?
不!
大多数人修至王座后,都该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者,固然令人钦佩。
但知晓过犹不及,选择停下脚步,细品人生者,就是懦者吗?
也不。
他们可以更有味道!
“你这倒是启发到我了……”徐小受举起了酒盅。
李富贵连忙敬上一个,笑容堆满面,“哪里,哪里。”
“所以,对于研究学者来说,与其简单的羽化飞升,留在此世完成另一方面的超脱,乃至是开辟一条新的大道,是一个更大的诱惑?”徐小受想到了仲老所研究的大道图。
“这就说不准了,呵呵。”李富贵知晓受爷在揣测北槐,受爷是可以,他哪里敢啊?
他揣都揣不明白,强行发言装一波,在小的面前可以,在受爷面前?
那就是个小丑!
没经过确证的话,李富贵一句都不敢乱讲,受爷眼光毒辣着呢!
“温庭呢?”
徐小受转而又想到了这位戏子剑客。
他印象中,唱戏的好像是说书人,但说书人没唱,温庭反而唱了。
八、温、说,好像关系还挺好的?
“温剑仙……”李富贵沉吟了下,道:
“情报太模糊了,他常年在葬剑冢不出山。”
“上一次出山,还是收下顾氏老三那会,但也没出过手。”
“反正我看杏界方才的画面,寻思至少是个半圣,至于那种感觉是不是圣帝,我也不大好说……”
李富贵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关于这位,您大可以直接问八尊谙,他俩关系好。”
徐小受微一颔首,默而不语,思绪飞远了。
“咕咕……”
一侧,火炉边酒又温好。
李富贵提来双双满上,见受爷不再多问,又等了一阵,自己提回了正主:
“受爷,其实聊到这么多人,富贵想衬的,还得是苍生大帝,天时地利人和,他该‘天解’了。”
“这个时候,去和他硬碰硬,是最……嗯,是一个不太明智的选择,反正富贵思量有限,拙见是这样的。”
一顿,他高举酒盅,一饮而尽,似在为方才语有歧义而道歉,又满是肃然地说道:
“受爷当然有自己的思量。”
“但依富贵看,当下上上之策,不是杀上圣山,而是进入斩神官遗址。”
他自己扯到了另一个话题,一脸地危言正色:
“各方巨擘,尽聚于此!”
“苍生大帝提前出局,已失先机,圣神殿堂方只剩一个月宫离可算变数。”
“而我们,有神亦、有水鬼、有岑乔夫,更有八尊谙大人在大后方作阵,因棋而动,谋定乾坤。”
“您大可以先入遗址,同神亦大人一并夺下斩神官的机缘,同时找到无袖大人,商议出离死海之策。”
李富贵越说越激动,最后站了起来,举着酒盅遥撞远空,大声道:
“待到福缘加身,万事俱备,受爷化身新任斩神官强势归来,携诸圣、登圣山,于死海起龙融界,于山巅西风凋雪,怎一个‘绝’字了得?”
“那爱狗弓只一把、无人可用,双拳难敌四手,徒余嗷嗷犬吠,怎挡我受爷如此神威!”
第一五二二章 先诛内后廓寰宇,高处楼月四目杀
静。
同杏界的热火朝天截然相反。
圣寰殿此刻只能用“静”来形容了……不,圣寰殿都没有了!
残破的一派废墟中,北北、敖生等年轻人,惊骇地望着轮椅上那个挽弓如月尚未放下的人。
此刻就连桂折圣山的守山人等,都从“局势大稳”中醒过了神来,个个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不可能!”
紧接着,是无数疑问:
“鱼老被钉到护山大阵上了?”
“九祭桂也难逃一劫?”
更严重的是……
“璇玑殿主,一连几箭,当场被射死了?!”
众人本以为苍生大帝回来了,圣神殿堂便将迎来的大逆转的时刻。
但此情此景,真太难教人置信了!
所有脑海里的疑问,最后只归于一个:“苍生大帝,也是圣奴?”
天梯之上光影一闪,急急降下一道金袍身影,人尚未落地,当先一声吼:
“爱苍生!”
一声既出,轮椅上的爱苍生淡然放下邪罪弓,却目不斜视,仿是做了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周边几个年轻人,却怔怔回眸,陡然才被那抹金色刺到了眼。
审判者!
天梯之上的审判者,当迎上那一道道目光时,才瞧清了只剩一片狼籍的圣寰殿。
他知道,自己来晚了。
可是……
为什么没有人阻止爱苍生?
审判者满是审视的目光,率先望向了九祭桂。
九祭桂化出了灵体,苍白的脸上只剩一抹苦笑。
谁能阻止得了爱苍生?
祖树九祭桂是守护、是气运,它不主战,主战叫血树、剑麻!
审判者只停顿了一下,转而望向鱼老……
“噗!”
鱼老一口血喷了出来,浑身龟裂,魔气四溢,眼睛都在翻白,看上去比九祭桂灵体还不如。
审判者犀利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不少。
见状,鱼老便贴着守山大阵的结界壁,无力地滑了下去,脱离了大众视野。
“稳了……”
没有人比鱼老更懂摸鱼。
低级的摸鱼,是在上头不在时,抓紧各种碎片时间,战战兢兢搞自己的事,还生怕被发现。
高级的摸鱼,只需在众目睽睽之下奉献一波大的,顺势就可沉底,一年摸一次,一次吃一年。
这波……
第一个为道璇玑挡箭!
第一个叫道璇玑跑!
第一个指明方向!
连喊“染茗”这种思路清奇的逃命方式,都给他鱼鲲鹏想到了。
道璇玑跑不跑得了是道璇玑的事情,该尽力的他摸鱼……哦不,鱼老已经尽力了。
圣帝道氏,都将承这份情!
“爱苍生!”
审判者微眯的双眼,再度落回了身前那个不敬之人的身上,后者甚至没用正眼看自己,他质喝道:“有人控诉你的罪行,说……”
“来者何人?”
审判者被打断,自己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再看了一眼出声爱苍生,最后低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金袍。
“吾乃天梯之上审判司下金袍审判者,代五大圣帝……”
“你是圣帝?”
“呃,非也,我只是代……”
“你是至高审判者?”
“呃,也不是,我是……”
“那见本帝,为何不拜?”
爱苍生转着轮椅回身,眼神却从审判者身上略过,远远眺向了山下,像是无视了空气。
他这惊人之语,却令得全场木然。
北北等神色惶恐,不知苍生大帝为何敢出此言。
那可是金袍审判者,连道殿主都敢训,璇玑殿主都得好声好气跟他们说话。
苍生大人都不姓月北华饶道,只姓爱,他怎么敢?
审判者自己也懵了,似是头一回见有这么不将他们身上这身金袍当回事者,愣了半晌才勃然大怒:
“爱苍生,你怎敢放……”
嗡!
邪罪弓一提,拉成满月,圣力汇聚。
审判者话音戛然而止,瞳孔都为之一颤。
“你干什么?!”
他声音都要喊破了,藏在金袍下的双膝开始止不住打颤,色厉内荏喝道:“爱苍生,诛杀审判者,那是死罪!”
嘣!!!
弓震弦惊。
这熟悉的一声,直接给远处护山大阵上快滑到底了的鱼老,从水面下震了回来。
开什么玩笑?
爱苍生又杀人了?
只是去了一趟染茗遗址,杀气这么重?
一跃跃上桂折圣山山巅,恰好不远处飞跃而来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正是方老和仲老。
三者交换眼神,各自自以为是地确证了圣寰殿和玉京城旧址都问题不大后,心情都稍稍一松。
“没逝就好……”
……
中域,死浮屠之城。
一个又一个死徒去了染茗遗址,又从遗址中被杀回来,把“斩神官”三个字炒得沸沸扬扬。
这可是近些年为数不多能出城“旅行”还不会死的游戏了。
圣神殿堂镇守在这一边的人,已快要压不住这些狂徒们造的乱势。
什么“苍生大人已被神亦轰杀,待得神亦归来之时,便是十字街角统率死浮屠之城,出征圣神殿堂之日”等言论,简直逆天。
但是……
隔了这么久,如果苍生大人注意到了这里的乱,早该出箭了吧?
他没有出箭,是否就代表着,消息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性,为真?
就在不法之论甚嚣尘上,此地圣神殿堂分部都笼罩于一片晦暗阴翳之中时……
九天之上,忽而惊掠而来一道嘶鸣重音:
“嘣!!!”
当邪罪弓之矢带着乌光,一箭轰碎死浮屠之城规则之阵,狠狠钉入十字街角时。
整座城池,瞬时陷入死寂。
与之相对的,圣神殿堂分部,所有人如饮甘醴,一下又活了过来。
“苍生大帝!”
“是苍生大帝回来了!”
“他出手了,这下我看谁还敢造乱?”
“快快快,苍生大人的信息情报部已破译了……神亦还没归来,发讯号,发黑色讯号!”
嘭!
黑色礼花飞向高空,璀璨后凋零,恰如此刻无数死徒的心死念凉。
……
“头……”
“我的头……”
审判者感觉脑袋炸掉了。
摸了半天,他终于确定了这是错觉,原来脑袋还系在自己脖子上。
活着的感觉,真好!
审判者微微缓过神来后,发觉怎么周边人都长高了,连北北都高了不少。
一愣之后,他才发现是自己不知何时坐到了地上。
他一撑地,就要站起来。
结果脚是软的,嘭一声又倒下。
直至此刻,方才画面重重回溯,他才忆出发生了什么……
就在刚才!
爱苍生一箭,从他耳畔射过,掀开恐怖音爆,吓得他堂堂审判者软倒在地了!
这,绝对是故意的。
恼羞成怒过后,脚下也有了莫名的力量来源,审判者麻溜一起身,脸色涨红,再次大喝道:
“爱苍生!你怎敢……”
嗡!
轮椅上,邪罪弓放下、再起。
审判者脸上即刻爬出骇然,方才那一瞬被支配的恐惧,尚未完全流出眼底……
“等……”
嘣!!!
圣寰殿遗址,北北、奚等眼皮一跳。
就连鱼老、方老、仲老,都忍不住脖子一紧,往后稍了半步。
所有人,最后同情地望向了那个又突然眼一翻白,晕倒在轮椅前的金袍人。
“啧。”
……
青原山,常德镇。
小镇自战后的一片狼藉,寸草不生。
不过几日时间,已看不到一点破损的痕迹,所有的楼屋重新建好,与先前的如出一辙。
街上人来人往,满是烟火气,各家该干嘛干嘛,不受此前事半分影响。
“张姐,来碗咸豆花。”
“好嘞!”
“铁牛啊,今天打算杀几头猪啊,该歇歇歇歇,别累坏了。”
“唉,刀又钝了,该给二柱修修了。”
“李老弟,这花绣的不错嘛,手工又进步啦?”
“嗯~~”
“死娘炮!今晚老地方见!”
“……”
街道上唯一一家特立独行的,是战后连墙都没了的“曹氏铁匠铺”。
说是铁匠铺,这会儿连牌匾都不挂了,只剩一片废墟。
自二柱离开后,这家就不再营业了,里头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过。
只有当路过的人想要往废墟堆里摸出些什么好物什来时,才偶有紫电惊芒隐现,吓人一跳。
“嘣!!!”
远空突然一声炸响,一支邪罪弓之矢,从天钉下,正中曹氏铁匠铺废墟。
这一刻,整个小镇静了半息,但很快……
张秀花继续往碗里舀豆花,手上动作没停,头扭到了身后去。
杨铁牛磨刀霍霍的声音还在后房传来,门边斜着探出了一个脑袋。
李针娘手在布纱上快速穿行刺绣,娇艳的花缓缓盛开,眼睛已被那支箭吸引了过去。
街口小巷处多了扒在墙角的道道黑影。
各家房屋紧闭的门窗后多了双双隐晦的眼睛。
这个小镇的好奇心似乎很重,所有人没有停下各自的动作,却纷纷聚焦到了铁匠铺的位置……
屏息凝神!
邪罪弓之矢力度控制得刚刚好。
它只是响,但落地后,连曹氏铁匠铺的一点烟尘都没有惊起,仿就是随便射着玩玩。
小镇的聚焦没有停止。
一息、两息、三息……
直至十余息后,铁匠铺废墟之下,才传出一道昏昏欲睡的恼怒酒嗝声:
“在……嗝!”
“再看,眼珠子都给你们挖了!”
街巷的身影即刻消失。
门窗后的眼睛也跟着不见。
小镇似乎这才撤销了全体聚焦。
张秀花嘭地被门槛绊了一下,脚一踉跄,一步到胃把豆花喂到顾客肚子里。
杨铁牛提着杀猪刀从后房回来,在大肚子上霍霍又磨了两下,继续在案板上大剁猪骨。
李针娘还在小凳子上坚持他那卖不出去的草鞋和刺绣作品,一手持纱,一手绣花,还用脚抠了抠略有些发痒的屁股。
“嗝~”
废墟空无一人,又一个酒嗝响起。
……
“呃……”
审判者再次清醒时,脸色直接红了。
这一次不用等时间,他快速回忆出来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自己,又被邪罪弓之矢震晕了!
“爱……”
第一个字出,审判者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软了一些:
“爱苍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嗡!
邪罪弓再起。
这一回,审判者强自提起精神,死死盯着那好像在瞄准自己的箭……
“嘣!!!”
箭矢穿云。
审判者身子一抖,刚想说话,邪罪弓上又凝出了一把箭……
“嘣!!!”
他又一颤。
还有……
还来……
原来,爱苍生一直在发箭!
那自己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他发了多少箭,都射向了哪里?
“嘣嘣嘣!”
直至许久之后,轮椅上的那人动作放缓,且放下邪罪弓之后,许久没有再提起来时。
审判者终于敢再次出声了:“爱苍生,你……”
“道穹苍去了哪里?”
他再一次遭到了无视。
九祭桂灵体早早地就凝了回来,对方才中箭之事一字不提,闻声回道:
“璇玑说,他大概率在南方……”
爱苍生于是看向了南方。
大道之眼亮出了繁复道纹,眼神愈渐深邃,仿能洞悉天地之间的一切秘密。
南域罪土,混乱之地!
爱苍生看到了许许多多个天机术士的身影,他们在发着传单,在研究邪门歪道,在自创灵技……
太多了。
没法一一辨认。
天机术士,怎的忽然多了这么多?
爱苍生只能往气息较高,或者特征明显的人身上找……
他又发现,南域有好多个道穹苍!
有的身穿看似华贵但很廉价的长袍,有的托着天机司北,有的甚至带着凡俗皇帝才戴的冠冕……
就进了一趟染茗遗址,南域好像变了个南域,跟以前大不相同。
爱苍生甚至能看到道穹苍团队!
有一个穿红裙子的道穹苍,有一个背着刀匣的道穹苍,还有另一个普普通通的道穹苍……
他们三人都顶着笑脸,快乐地围着中间的两个木讷道穹苍转圈,兴致高昂时还能牵起手唱歌。
爱苍生只看了一眼,就被那五个道穹苍笑脸恶心到了,快速挪走了目光。
他找不到道穹苍了!
是了,那家伙既然选择了跑,便再也不可能轻易露面……
想到这,爱苍生便对道璇玑愈发憎恶。
当时道穹苍要退任,他花了多大心思,才把人留住?
这下好了,就进了一趟遗址,道璇玑给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退场,再要找出他来继位,有如大海捞针!
不用想,爱苍生都知道……
妹妹属于是被哥哥卖了之后还傻乐呵在帮着数钱,以为赚大了却浑不自知的那种!
怒张的箭射不出去,自是憋得一身难受,爱苍生索性将邪罪弓对准了身前的审判者。
审判者还在等。
被无视多次之后,他竟已习惯了。
待得最后发现,爱苍生竟已不再瞄准五域世人,而是在瞄准他时……
审判者猛一抖,惊恐道:“爱爱……苍生大帝?”
看了这么多箭,他终于是想起来了,这等坐于圣寰,射遍五域的实力,别人没有,独十尊座一档。
上一个……不,上三个对十尊座道穹苍不敬过的审判者,迄今还没回审判司复命呢!
估计,尸体都凉了!
这一次,自己确实是带着问罪之诏来的,但语气上,好像确实也是可以不那么拼命的嚯?
邪罪弓不语,直直盯着头瞄。
审判者都快成斗鸡眼了,还是没有等来一句“你有什么事”。
他最后自己扛不住重压了,崩溃道:“苍生大帝,听说你,射杀了璇玑殿主?”
“是。”
审判者下意识一怒。
就这?
就这一个字,就没了?
还没等发火,会钉头的邪罪弓之矢,让他冷静了下来。
是啊,这可是连圣帝道氏传人都敢射杀的人。
区区审判者,又算什么呢?
这么一想,卑躬屈膝好像也有了理由,审判者脸上堆出了几分笑:“为什么?”
“本帝行事,须向你解释?”
审判者眼睛一瞪,旋即脸色化作柔和,抹了下额上的汗,也将尴尬之色跟着擦去,改口道:
“敢问苍生大帝,是什么原因呢?”
嘣!!!
邪罪弓之矢陡然射出,审判者吓得直接倒地,那箭却在脸前炸开,化作八个大字:
“荡扫圣罪,廓清寰宇。”
爱苍生放下弓,推着轮椅转向了玉京城的方向,淡漠道:
“我不认什么璇玑殿主。”
“道穹苍请我来的时候,予我诛邪镇罪之权,你们都知道。”
“只要有错,即便是十人议事团成员,是道穹苍,是你们审判司……我都敢杀。”
“道璇玑犯什么罪,你不必明知故问,回去复命的时候,带给他们一句话。”
一顿,爱苍生大道之眼悠悠再转,视向玉京城旧址的同时,道:
“我爱苍生孤家寡人,走的时候,会顺手带走半个寒宫帝境,没有理由。”
审判者张了张口,还想问为什么。
“滚。”
审判者闭上嘴,大怒不敢出,大气不敢喘,最后暗自咬牙,连脚都不敢跺一下,灰溜溜滚回到了天梯上。
圣寰殿四下诸人,包括几大半圣,望着轮椅上的那道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无言当中。
这,就解决了?
鱼老艳羡不已。
几十年前的爱苍生这个样。
几十年后的爱苍生,还是这个样。
但不得不说……
很有用!
光脚的已经够可怕了。
当这个光脚的还有实力,还失去了几十年来的羁绊束缚,还只会毫无理由地针对寒宫帝境时……
除了灭他,只能保他。
明月照高楼,高楼望斯人。
所有人目光都聚焦于爱苍生身上之时,爱苍生同样找到了属于他的最后一个麻烦……
“受到注视,被动值,+1。”
玉京城旧址。
徐小受意志从杏界内切换回来,忽而抬眸,望向了桂折圣山之巅的方向,露出一口牙。
“哟,射完了?”
第一五二三章 登临圣山问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富贵啊,爱苍生的大道之眼,也是泪家瞳?”
“对,但不是受爷您想的那样。”
“怎么说?”
“这位苍生大帝在爱苍生之前,也爱过美人,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十尊座,还在南域混迹,遇上了同样初入江湖的一个女子,名为泪小小。”
“然后呢?”
“相爱,意外,死亡……好像是在一个遗址探索中泪小小陨落了,临死前赠予的泪家瞳,邪罪弓也是在那里得到的。”
“这样啊,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为了得到邪罪弓,杀人挖眼,再伪装成一个美丽的故……”
“呃,受爷,当时还有其他人在的,是没有这个可能的哈,他们都回过泪家,都要成婚了。”
“哦,那真是遗憾,是我小人了,你就当我方才什么恶毒的话都没说过。”
“好的,受爷。”
……
“富贵啊,爱苍生为什么总是坐在轮椅上,谁能打断他的腿呢?圣神殿堂工资这么低,他没有灵晶购买复躯丹的吗?”
“不是这样的受爷,您应该略有耳闻的,苍生大帝以前可以站起来。”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略有耳闻过许多个爱苍生版本,有说天生残疾的,有说腿是小时候调皮被父母打断的,还有的说是给八尊谙用古武折掉想拿去炼丹的……我想听听你的版本。”
“是这样,苍生大帝确实天生残疾,但他在十尊座前修炼到能站起来了,后面又坐回轮椅上去,好像是因为……”
“什么?”
“因为‘邪神之力’!”
“详细说说。”
“苍生大帝天生残疾,是因为腿蕴邪力,他出生的南域本就是罪土,有许许多多的人生来也带着一点点邪神之力的气息,受影响或畸形、或灵智有损……”
“就他特殊,能利用这股力量?”
“对!他与泪小小前往的遗址,也正是他接受邪神祖传承之所,邪罪弓更是在古时为邪神所持有过的神器之一,满蕴邪神之力。”
“所以说,他生来就是术祖传承的胚子,机缘巧合或是冥冥中的注定,他到了那遗址,找到了邪罪弓,还挖了……”
“不是挖!”
“哦,好,不挖不挖……十尊座前就掌握了祖源之力,就跟先天悟出了彻神念一样,一路神勇无敌,是这个意思吧?”
“嗯。”
……
“富贵啊,爱苍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强大、果敢、冷静、睿智、博爱、悲悯……”
“等等,你这形容得,怎么好像我们要打他,我们才是反派一样?”
“……”
“很好,富贵你是清醒的,也是能面刺寡人之过的,我们确实是,你继续。”
“受爷,圣神殿堂或许有许多不足之处,整个红衣更是从根处腐坏了,但确实还是有几个值得敬佩之人,比如颜老,苍生大帝……”
“富贵啊,你要面刺也记得适度,我度量不大的,八宫里他还把桑老给射了,这事你知道吧?”
“爱狗固然有几分值得称道之处,但他性格太固执了,我想这是突破口之一!”
“好好好,你且说来听听。”
“我们且将圣神殿堂和五大圣帝世家当作‘圣神派’,把以圣奴为代表的黑……各大势力当作‘圣奴派’,这两派都有自己的理念,对‘正义’二字各执一词。”
“嗯,爱苍生呢?”
“爱狗固执,自成一派,他不是纯粹的‘圣神派’,他是会站大多数人的‘纯粹正义派’。”
“什么意思?”
“当‘圣神派’为时代主宰的时候,‘纯粹正义派’的爱狗,一定会为‘圣神派’保驾护航!”
“为什么?”
“因为如果‘圣奴派’要颠覆‘圣神派’的统治,这中间会经历漫长的过程,会有许多腥风血雨,以及无辜的牺牲。”
“……富贵啊,为什么听你说话,我会有种愧疚感?”
“受爷,富贵还没说完呢,‘纯粹正义派’并不是绝对正义,只是相对正义,就比如为了看住‘圣神派’的大门,维护他们的地位,爱狗对一些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红衣?”
“对!”
“比如圣神殿堂内部的腐败?”
“对!”
“那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假使现在有一辆失控的马车,再往前,会轧死躺在地上的五个无辜的人,但前路是一个分叉口,另一条道上躺着一个人,现在你有且只有这么一个选择的权利,选择是否让马车转向另一条道……”
“是的,受爷,你形容得太好了,爱狗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少数人,挽救大多数人,哪怕这中间的数量只差一个!”
“那么富贵你呢?”
“我?受爷你知道的,富贵从事的是情报工作,是一个就该冷血的人……我认为他们命该如此,而他命不该绝,我选择否。”
“意料之中,你们的选择,就是你们的名字。”
“那么受爷您呢?”
……
当落在这一片战后荒芜的坑地上,遥遥与爱苍生对上这一眼时。
徐小受脑海里,闪过的是同李富贵树下煮酒论英雄,所问的一切有关爱苍生的情报。
这甚至细到了爱苍生身边一般有两个童子,姓甚名谁,一个负责上午,一个负责下午,工作就只是推轮椅。
花草阁已然这般强悍!
李富贵已然这般优秀!
很难想象,当年就在桂折圣山眼皮子底下运转的焚琴,究竟有多恐怖。
而今再转过头看……
半圣爱苍生说是只看不动,当日却恃强凌弱射来那一箭,似已有迹可循?
大道之眼下,桂折圣山和遥远玉京城旧址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同样,空间奥义后,即便高在云端,徐小受只一抬眸,距离跟着被抹除。
一天一地。
一圣一凡。
两个在各方各面都有着云泥之差的人,跨越了时代的鸿沟,跨过了距离的限制,展开长久的宿命对视,虚空都仿要擦出火花。
直到曹二柱挠了挠头,疑惑出声:
“小受哥,什么射完了,俺没射呀?”
徐小受脚一踉跄,回头瞪了这傻大个一眼,“没跟你说话!”
“哦。”
“待会儿如果我不见了,你最后听到我喊什么,你就跟着喊什么,知道不?”
“好的,小受哥。”
吩咐完,徐小受不再理会曹二柱,袖袍一甩,双手背负于后,一步登天。
“嗡!”
桂折圣山,护山大阵之前,忽而旋展出了一卷璀璨的空间奥义阵图。
那阵图遮天蔽日,大到如要将整座倒悬山都淹没在其辉光之下。
这一次,就不止是大道之眼可以看见了,举世瞩目。
“徐小受!”
“圣奴,不,天上第一楼的受爷!”
“他他他……他终于是杀上圣山来了!”
桂折圣山,山底、山腰、山巅,无数人翘首而望,不论是底层的守山者,还是十人议事团的半圣,个个面露震撼神情。
时隔多日,所有人已都知晓受爷在登临玉京时放下的豪言。
而今城没灭,却更为惨淡地被搬空了。
他的豪言,已实现一半!
有的人猜,受爷会到此为止,他再狂也该有个限度,毕竟桂折圣山,是天底下最接近“天梯”的地方。
也有人说,天空之城时期,受爷已经正面硬撼过圣帝,四象秘境外,更手撕过圣帝麒麟,他早无所畏惧。
而今,当空间奥义于圣山之巅绽放时……
众人心头一松。
不是轻松。
而是释然。
他来了!
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
……
“快快快!”
“受爷杀上圣山了,赶紧赶过去瞧瞧!”
“有血遁的血遁,没血遁的注定没机会了,哈哈哈……”
早前围在玉京城周边,参与过仲老授课,以及诸多后来因看到传道镜而赶来现场观战的人,此刻纷纷追随曹二柱脚步,赶往圣山。
“兄弟萌,我够仗义吧?”
远远的,风中醉抓着传道镜,对着镜子在自拍——他竟还没有离开!
“我知道你们对我颇有微词。”
“其实吧,这是我第一次主持传道镜,有点手抖也是正常的,你们不要骂。”
“如今不同了,如今我家老家主不在,风家人也都不在,他们都先跑了,我却没有跑,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们最想看的是什么……”
风中醉平静说完,将传道镜转了个方向,便撕心裂肺狂吼道:
“第一剑仙,受爷!!!”
五域世人被吼得差点耳鸣之时,瞧见了镜中画面传来的,远远倒插于天的倒悬山外,展现出的那卷空间奥义阵图的轮廓。
这一刻,所有本都要回家的人,脚步一顿,直接调头抢位置。
“草!”
“风中醉,你是个爷们,你有种!”
“好好好,风中醉往前冲,兄弟们一定在后面顶你!”
“挖草可以,就冲你这一波,今后老子一定要到风家城请你喝酒!”
风听尘路过某一处传道镜,发现剑仙大战结束了,这些人竟还没离开。
相反,他们更狂热了。
为什么?
风听尘已经快跑到中域的最南边了,忍不住凑近一些。
都还没看到画面,他就听见了风中醉那连续喊了好几天,喊得有些沙哑,但依旧热血沸腾的声音:
“想当年!”
“华剑仙和第八剑仙那一战,谓之为‘天下第一战’!”
“但过程却无人可知,结果也颇有蹊跷,成为了‘天下第一憾’……为什么?”
“因为那时,我风中醉还没出生!我没有拿到传道镜!而今不一样了,时代不一样了!”
不是,他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风听尘一脸懵逼地听着,都还没跟上如今年轻人的节奏,便听到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叫:
“天不生我风中醉,传道万古如长夜!”
“苍生大帝和受爷,圣神殿堂和圣奴,究竟鹿死谁手?”
“兄弟们,去风家城花月楼请我一顿酒吧,我现在就去给你们传道!”
传道镜边围着的人,直接沸腾了。
“好!”
“花月楼是吧,我记住了,只要你敢传,我就敢请。”
“一顿酒才几个灵晶?兄弟们冲,让这小子一辈子泡在酒里,给他腌成个酒人。”
“哈哈哈,酒人?酒剑仙吧!听上去好听一点,我观此子有剑仙之姿……”
风听尘下意识就想调头,把那个想死的小子给一把揪回家里。
突然,他脚步停下了。
风中醉说的何尝没有道理?
当年不曾观过华长灯与八尊谙那一战的古剑修,何尝没有遗憾?
只要自己不在场,风家大人不在场……
风中醉又懂得说是自己任性,这事儿真要算起来,也就是小孩子顽皮,有什么后果吗?
没有!
传道镜的作用,不就是为了让世人观战得道吗?
不错!
那么,风中醉的做法,该阻止吗?
不该!
风听尘抹了一把脸,改了个样貌,一跃跃上树梢,眺向了远处的传道镜,脸上浮现笑意。
“不愧是我风家的小子,有种!”
……
“爱苍生!!!”
雷音滚滚,从天而降,回荡在举世瞩目的桂折圣山上下,骇世惊俗:
“当日八宫里一战,我为先天,你为半圣,远隔一域之地,上下数境之差,你就敢用邪罪弓射我,致使我师父桑七叶身中一箭,走火入魔,又被你们拿归圣山。”
“好!堂堂半圣,偷袭我一个先天,且不说你修道至今,修出的礼义廉耻在哪,我只问你……”
“可曾想过不到一年,小爷我会奥义归来,脚踩圣山,只手扇破你这狗屁龟壳大阵?”
一言毕,巨人生!
金光璀璨之时,狂暴巨人双手焦黑枯朽化,又具现出赤金色龙鳞,一掌暴然拍下!
“轰!!!”
没有半点纺织的艺术。
纯粹只是暴力的美学。
失去了圣级天机术士操纵,暴毙了各处守山人的护山大阵,在同为圣级的天机术士眼睛里,处处都是破绽!
这一掌下去,护山大阵轰地破开一个天窟窿!
杏界内,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玉京城人,个个痴呆了。
犹记得那日神亦开天道、人间道、修罗道,古武三道齐开,外加神等碎拳,才堪堪抢在圣山大阵开启前抓住了一个缺口。
最后,亦不曾对大阵造成伤害,神亦就给各般力量抹除了。
而今……
受爷登山!
玉京城的桎梏被他率先拔除。
可操纵圣山大阵的道璇玑被他斩了两身。
余下剩个不擅作战的九祭桂,还有只能端坐于轮椅上干瞪眼看着的爱苍生……
真,还能阻止得了这个疯子的步伐吗?
“哗!”
传道镜前,当见着受爷一拳干碎桂折圣山护山大阵,围观群众彻底炸了。
他们可不懂内里那么多门道。
他们只晓得炼灵界的圣地,在此刻,被受爷一拳轰出了一道缺口。
这比看不见的“鬼门关,神称神”更具冲击力,比传说中的“华八大战”更振奋人心!
“这厮……”
圣寰殿遗址,鱼老下意识皱着眉上前半步,像是忍不了了。
他忽然发现,周边没有一个人需要他装的。
道璇玑道璇玑死了。
审判者审判者滚了。
这是摸鱼的时间,不是出头的时候。
“……有点厉害的,爱苍生你当心点。”鱼老上前叮嘱了一句,又退后了。
爱苍生遥遥望着远空那金光巨人,目色无波无澜,倒也不曾出声反驳,甚至举弓逼人闭嘴。
“哑了?”
“无话可说了?”
徐小受那是蹬鼻子上脸,什么“圣不可辱”根本没在他的字典里,该辱时他只会死命地往地里踩。
“好!再请教我们苍生大帝一件事!”
“堂堂圣神殿堂,口口声声正义之师,制定了大陆规矩人不可与鬼兽有染,王座以上出手需开界域。”
“然于内私纵鬼兽,祸害红衣,于外自食其言,恃强凌弱……”
“我请问初代红衣方问心方老,我所言可有误?你敢扪心自问道一句,我徐小受在睁眼说瞎话吗?”
山上山下,无数人的目光,投向了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方问心。
圣寰殿遗址的方问心沉沉一叹,无言以对。
“沉默就对了!”
徐小受再度看回爱苍生,“我再问苍生大帝,所谓‘大爱苍生’,到底如何才叫公平,如何才叫偏爱?”
山上的年轻人尚有些听不懂,老人们一个个头皮发麻。
徐小受这张嘴,太可怕了,简直一针见血,所有问题直指核心。
爱苍生推动轮椅往前,没有言语,缓缓举起了邪罪弓。
“嗡!”
邪神之力汇聚。
黑红色的邪罪弓之矢,在弓上快速凝练而出,引得周遭空间层层震颤。
“收到锁定,被动值,+1。”
徐小受不惊反笑,哈哈大笑:
“不愧是圣神殿堂的作风,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掉问出问题的人!”
“好一个圣神殿堂!”
“好一个爱苍生!”
“好……”
嘣!!!
传道镜画面猛地拉近,从山下贴近了山巅,却在同一瞬失去了邪罪弓之矢的画面。
没有人跟得上爱苍生的邪罪弓之矢!
它从离弦,到触敌,到致死,甚至只需要不到半个呼吸的时间!
这一点,道璇玑已经被圣寰殿上所有人以身验证过了。
但这一次!
北北、奚等,算是见着了所谓“古剑修”三个字,对受爷的约束有多大!
“嗷——”
邪罪弓惊弦之时,龙吟声跟起,天穹上陡现一道赤金色的遮天龙影。
只一刹,那龙影便如是幻觉般消失了。
所有人所看到的,传道镜所能传出来的画面,是在另一边……
受爷!
人类形态的徐小受!
单手,便握住了邪罪弓之矢!
他的袖袍早已不翼而飞,焦枯的手覆着赤金色龙鳞,那箭矢在他手上狂震、狂颤,如有灵性,不欲被拘。
然满蕴的邪神之力,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消逝,邪罪弓之矢最后化为乌有。
徐小受表情只剩一片淡然,徐徐垂下手臂后,轻笑道:
“先天的我,你只会偷袭。”
“王座的我,你也只会偷袭。”
“爱苍生,你似乎很懂得如何恃强凌弱?放心,我这次来,不是来跟你打的。”
徐小受傲立于圣山之巅,甚至是在护山大阵的里面。
他环顾四下,睥睨八方,冷声道:
“我是来知会你一声的。”
“斩神官遗址的主动权,你失了后,将再不可能追得上其他人。”
“我现已登临圣山,用尽你的一切手段,布下天罗地网吧,待我归来时,希望恃强凌弱的,还能是你!”
嗡!
邪罪弓之矢猛然再度凝聚。
爱苍生似乎知道了徐小受要做什么。
可在同一瞬,天降神光,笼罩了徐小受,人不见了。
“神官司命,众生平等……染茗!”
第一五二四章 谋事在人成在天,梦见繁花醒时无
溜了?
众目睽睽之下,踩在桂折圣山的头顶上,指着所有人的鼻子骂了一通……
自己完事了,就先闪为敬?
“日!”
一瞬间,桂折圣山上所有人,心情比吞了屎还要难受。
那可是苍生大帝啊!
不是道璇玑,不可能一招被秒!
早前徐小受踩着玉京城,数日时间连斩璇玑殿主两身,连败三大剑仙……
大陆五域,都在看圣神殿堂的笑话,桂折圣山上的人心情能好才怪了。
这一回苍生大帝归来,大家就全指望他能翻盘了。
不!
也不叫“翻盘”。
就是覆掌镇压小丑罢了,毕竟那可是十尊座,双方不在一个层级上。
哪曾想,连邪罪弓之矢都留不住那猖狂的徐小受,还能给他嘴完爽完后跑了,留下一山难受的自己人……
“受爷这回要大了呀!”
“他已是如此战力,还是个试炼怪物,逢试炼必收获,白窟、天空之城,哪一个不是他进境飞速之地?这次是斩神官遗址……”
“难以想象,他如果拿到了传承,将会是怎样一副嘴脸,苍生大帝真会如他所言一般,也不再会是他的对手了吗?”
“希望不要,希望不是,道殿主保佑!”
“啊,道殿主,您快回来吧,我现在做梦都不自由,都是那个魔鬼徐小受啊,昨晚就差点给我吓尿了,骑马骑一半马突然变脸……”
满山都沉入哀恸的氛围。
有的甚至或诅咒,或祈祷了起来。
圣寰殿上,众老却是面面相觑,唏嘘于方才徐小受展现出的战力。
谁都知道,八宫里时期的徐小受,面对一箭,无能为力,付出了一个桑老。
现今时期的徐小受,却单手能握住那支曾经带给他无限恐惧的邪罪弓之矢!
“他的进步,太大,也太快了……”
鱼老啧啧惊叹着,眼角余光不由落到当先那轮椅上的身影去。
以爱苍生为标准,这个世界上,半圣级的战力大抵分为这么两种:
能挡一箭的。
和一箭都挡不了的。
后者当然是指道璇玑、姜布衣这些战斗意识、战斗经验、战斗境界都不高的半圣。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或许有点脑子,也几等于无,得道穹苍那样的计谋,才能抹除战力上的差距。
而前者“能挡一箭的”,则又分为“只能挡一箭”和“不止挡一箭”两种。
前者挡了和没挡差不多,不过是陨落和延迟陨落的差别罢了。
主要是后者……
这,才是这片大陆上,真正的巅峰级战力!
毫无疑问,徐小受已经走到了这个层级来。
在所有人都总感觉他还差了那么一点火候的时候,他迈过了那道坎。
成长,说是水滴石穿。
真要来看,它就是一蹴而就的!
当你意识到了其人已然长进之时,已无从阻止,无力挽回。
特别是……
徐小受还不是在狂暴巨人、极限巨人姿态下挡住的邪罪弓之矢,他是人类形态挡下的。
那简简单单的一抓,外人看不出来,鱼老看到了太多:
同爱苍生邪神之力一个层级的龙祖之力、天祖之力,以及同样可怕的吞噬之力、彻神念之力……
祖源之力!
得其一,天下无敌!
除却神魔瞳,鱼老还是第一次在纯种人类的身体上,看到可兼容的两大祖源之力。
他的身体,怎么扛得住的?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呐……”鱼老意有所指地长吁短叹。
他之所想,爱苍生如何想不到?
轮椅一转,这位苍生大帝便转眸看向了圣寰殿遗址前的老少众人,眼神一勾,率先示意鱼老往自己身后靠靠。
“怎么?”
鱼老不明所以,但还是来到了爱苍生的轮椅后面,还以为他想让自己给他推轮椅。
这小子,可给你能的……鱼老还真把上了轮椅靠背,也不嫌弃,前前后后就这样推拉起来,像无聊得扯鱼护数鱼。
爱苍生跟着一晃一晃的,望着前头余下的几人,声音一沉道:
“时间紧迫,我就不多作废话了。”
“道璇玑无勇无谋,德不配位,只会葬送圣神殿堂,葬送五域。”
“在座的诸位加起来,更非是徐小受的一合之敌,因此我们需要一个新的代理殿主。”
所有人听愣了,方老、仲老、九祭桂灵体等,皆有口不能言。
这也太直了吧!
你好歹废话几句,委婉几句啊!
鱼老推轮椅的动作更是一停,旋即乐了。
得!
你小子还给我留了一个面子,先把我叫到后面去,再开始训话?
“好好好,我赞同,爱苍生来当殿主也不是不行。”鱼老春风满面,第一个出声表决。
小一辈的不敢说话。
其他半圣想想爱苍生说的也没错,最后忍了,也想举手赞同。
爱苍生甩袖打断,看向仲元子:“仲老,有个问题我想先问问您。”
“讲。”仲老疑惑,抓了一把爆炸头。
“上一次道穹苍欲辞任前,举荐了您……道穹苍从不无的放矢,我想知道,您是否真有我所不知的神秘,或强大?”
众人闻声一怔,细细一想。
确实,上一次道穹苍辞任前被爱苍生阻止了,但他唯一举荐过的,就是仲元子!
刷一下,所有人目光齐齐望向了仲元子,心头疑窦大生。
他……
行吗?
还别说,仲老真藏着东西。
这一次若非徐小受杀到玉京城南城门去,谁知道仲老研究出了大道图?
但“大道图”短时间内引领不了圣神殿堂,更无法带领世人抵抗以圣奴和徐小受为首的黑暗浪潮的冲击。
所以……
只有道穹苍知道,仲元子身上,还潜藏着比道璇玑更适合当殿主的某些资质?
以前大家纯粹是怀疑……
现在,面对诸多怀疑但夹有期待的目光,仲元子自个儿也懵了一下下。
啊?
我很神秘?
我很强大吗?
道小子都知道我行,我自己反而不知道我行不行?
“主观上讲……”
仲元子迟疑着开口,“我认为我无法胜任殿主之位……”
“那客观呢?”鱼老迫不及待,感觉这老小子瞒着自己隐藏了什么大招。
“客观上讲……”
仲老又抓了一把爆炸头,绝望道:“我是真不行啊!”
他就不是当殿主的料!
他带着桂折圣山所有人,在徐小受归来之前,自掘坟墓把山先炸了那倒是好说。
当殿主?赢?
屁呢!
且转念一想,自己手上还握着徐小受给的杏界玉符——我是个还想过通敌的人,你们让我当殿主?
“疯了吧?”
仲老对桂折圣山还是有点感情的,不想亲手毁了它,“爱苍生,道小子有没有可能当时就已经算到了现在,他那时候就在故布疑阵了呢?”
这话,成功给所有人干沉默了。
在圣山誓师、布局谋划圣奴的时候,已经算到了失败的可能,提前埋下烟雾弹?
如果是道璇玑,大家现已知道,她一定没有这个能力。
如果是道穹苍……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喔?”鱼老再瞅了一眼仲老那大愚且弱智的爆炸头,感觉这猜测靠谱点。
爱苍生也迟疑了。
他真拿捏不准了。
主要那个人是道穹苍,一切匪夷所思放到他身上,都有了一点故意的可能性。
如果仲老很强,为天下计,爱苍生绝对愿意他来当殿主,布局归来的徐小受。
如果那是道穹苍的计,嘶……
“要我说,爱苍生当殿主,然后屁事都不用去想了,总好过群龙无首,一盘散沙。”鱼老当机立断,“毕竟,道小子又不可能回来了!”
“不找找嘛?”奚知道自己不配说话,这个时候忍不住插嘴了。
他是最希望道殿主回来的那一个!
不说别的,玉京城南城门口那一件紫色胸衣,奚迄今记忆犹新——在此之前,他从未曾设想过有人能从一件三指厚的胸衣上,摸出术祖之力的气息来,藉此设局计捉徐小受。
就算如今回想起来,那依旧荒诞……
但是!
事实却是!
那是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徐小受几乎落网,可惜半路杀出来一个道璇玑。
以小见大……
道殿主只能用不拘一格,无所不能来形容。
以前还没怎么觉得,跟了璇玑殿主一阵之后,奚那是一天比一天更想念道殿主!
他的话,显然说到了在场所有年轻人心坎里去,连北北都忍不住大点其头。
四下诸圣,跟着齐齐回眸,眼神聚焦望向了奚。
奚压力好大,早知道不说话了。
但这一刻,众老眼神却是唏嘘,以及无奈,没有半点苛责找茬的意思。
九祭桂灵体柔声道:“奚小朋友,你该知道,不是道穹苍想做殿主,而是五……我们用殿主之位,束缚了他三十多年,他本来只想研究天机傀儡。”
祖树九祭桂,在这圣山之上见过的大风大浪,比在座所有小朋友吃过的盐和米饭都多。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差一点,道穹苍就是下一个北槐了。
仲元子也忍不住吐槽一句:“他比我还疯好吗,都被制止了,还能弄出来个贰号,还好只有一个……”
爱苍生同样还不知道道部的事情,望着面前年轻人,也低声回道:“你以为我归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但找不回来的,龙归大海,再无影踪。”
鱼老也笑了:“你要能找回来道小子,我看这殿主你来当比较妥当,道穹苍都可以给你打下手。”
奚听怔住了。
习惯了璇玑殿主的节奏,他一句话得到所有半圣的反馈,当下第一反应是……
好温柔!
原来半圣也能这么温柔的吗,不打断人说话,能有问有答,且是纯粹的回答,一点都不含沙射影!
但凡他们明里暗里跟道氏兄妹的日常一样,讥讽下自己这个问题有多愚蠢,奚都不至于这么感动。
他足足缓了好久,才感觉自己是受人重视的,是一个真正的“人”,聊天欲猛涨,复问道:
“所以苍生大帝您的大道之眼,在盯的不止五域,不止神亦,还……”奚适可而止。
爱苍生遥望远空,目中多了忆色,如是看到了当时初来圣山时的画面:
“他主动想让五大圣帝世家放心,我同样不放心他的梦想,我们一拍即合。”
“他主动让我在后方盯着五域,他在前面抛头露面,我刚好也能顺势盯他。”
“我知道他骚主意多,敢如是做必有思忖,我防了他三十多年,喜不敢大喜,悲不敢大悲,怒不敢大怒……”
一顿,爱苍生仔细回忆了一下。
却发现,他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就给整进了染茗遗址中去。
好像只是一个巧合……
“我以为我盯住了的。”爱苍生盯着桂折圣山的天,盯着那变幻无常的云,微微失神。
他连一句玩笑话,都防不住!
奚沉默了。
四下诸人、诸圣沉默了。
鱼老是一个能苦衷作乐的乐天派,嘿嘿一笑后道:“换个角度想想吧,爱苍生,你可是防住了道穹苍三十年,这个殿主你来当就合适不过!”
所有人眼睛一亮,这话说得太对了。
除却爱苍生,就是去赌一个连仲老自己都不信的仲老,作何抉择,一窥便知。
“我同意。”
“我赞成。”
“我可以。”
四下诸圣习惯性的举起了手,方问心也赞同,各家小朋友自然无话可说。
鱼老见大计已成,心情一松,口不择言起来:“勇和谋,再不济总得占一个吧,总不能无勇无……啊呸呸呸,我什么都没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所有人都乐了。
这是在含沙射影谁啊喂!
轮椅旁那坨还在装死的姜呐衣乐不出来,他是现场唯一一个道璇玑党了吧?他什么都听到了,他现在只想去死……
“却之不恭。”
“但我只能代理殿主到徐小受归来一战之后,届时不论成败,我都将退出……退任!”
所有人面色一变。
爱苍生危言正色,继续波澜不惊道:
“在位其间,我只谋徐小受一局,他在此地进的染茗遗址,也必将从此地归来。”
“岑乔夫、水鬼、神亦……他至少会带回来三个半圣。”
“还有戌月灰宫,他已契约贪神。”鱼老补充道。
“还有在外的叶小天、梅巳人等,都算他天上第一楼的人了。”方问心皱眉道。
“还有圣奴,他本来就是圣奴。”仲元子举着手,抢着道。
爱苍生瞥了爆炸头一眼,笃定了那九成九是道穹苍的计,深深道:
“初步估计,十余半圣吧。”
“次面之门在八尊谙手上,算上圣帝战力,哪怕内岛都只能出来圣帝意念化身,五个吧。”
话还没说完,不止年轻人压力山大,老人也脸色都黑了。
鱼老闷闷不乐。
他这个乐天派,头一回感到压力山大。
有一种即便是自己火力全开,都有可能被人架大锅煮了吃掉的感觉。
“情况有这么糟糕吗……”九祭桂灵体蹙眉自喃,纤指卷着裙纱,忧心忡忡。
“作最坏打算,道穹苍常说的。”爱苍生看过去,再加筹码,“徐小受敢以身犯险,在我眼皮子底下进染茗遗址,摆明了也要拉他背后的人入局,所以,还有一个八尊谙。”
不是像,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北北小脸都垮了,紧张兮兮的转眸,刚好看到了跟她一样四下想要顾盼的奚。
作为古剑修,第八剑仙对他们而言,那就是神,不管手指少了几根,状态是否完美。
君不见,八宫里一战,只是折一枯枝,八尊谙都能败下苟无月。
北北不自觉嘀咕出声:“圣神殿堂要输吗?”
爱苍生望了过去:“我无法保证结果,我唯一能保证的只有尽力,当然,只靠我一人是不够的……”
爱苍生一回头。
鱼老吹着口哨,斜眼就看向了天外。
“就算届时让鱼老挡在最前面……”
“诶诶诶,你说什么呢,我也是可以尽力的,但光靠我们几个,也是不够的吧?”鱼老急了。
“自然。”爱苍生笑着回过头来,看向奚,“八尊谙,自有人来对付的,他为这一战,同样养剑三十年,甚至提早了一步。”
奚一愣,旋即眼中涌出狂热。
爱苍生再看向其他半圣:
“我就不便登天梯了,几位各领一家,去请各家圣帝吧。”
“既然徐小受要我等布下天罗地网,也不好落了他的请求。”
诸圣一愣,脸上多了急色,方想开口说话,爱苍生伸手一制,平静道:
“也带一句话,哪家不来,我的箭就射往……寒宫帝境。”
嘶!
鱼老倒吸凉气。
真就可着一家薅呗,你就不看其他家了是呗?
“圣帝月氏会帮你们的,去吧。”爱苍生一拂袖,瞧见众人脸上多了喜色,各自退去。
他自己转着轮椅,遥遥又望向了南方。
计划是简单的。
变化是莫测的。
他不会算,更无法精细到哪一步要如何设防,只能奢望不要出什么变数了。
还有……
“道殿主会出手吗?”所有人都离开了,奚留了下来,主动推起了轮椅。
爱苍生捏了捏眉心,怅然道:“不要说出来。”
“啊?为什么?”奚一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爱苍生沉默良久,才道:“你知道连道穹苍都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
“一语成谶。”
奚彻底沉默了,四下张望,无可聊得,最后指着身侧烂肉堆,僵硬地转移话题道:
“这人杀吗,先祭个旗?”
……
道部。
某一处灵址。
鱼知温戴上了黑纱斗笠,换上了一身黑衣,将黑色的盒子放在桌子上,便走出了这个长居了十多年,温馨也冰冷的房间。
“沙……”
四下静悄悄的,除了风声雪声树声,再无其他往日热闹的声音。
再没有人可以跟她大声研讨天机术的问题,争得双双急赤白脸。
再没有人高呼“圣女回来啦”,后一众人围着一个人欢呼起舞。
再没有人笑着轻抚她的脑袋,抹去眼泪,跟她掰开来讲“道殿主严是严了点,但那都是爱呀”。
没有天机大比。
没有天榜一二三四。
没有道部,没有天机术士,没有前辈后辈,没有神仙眷侣,没有人生,没有童年,没有记忆……
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是假的!
鱼知温抬起头。
黑纱下,世界都是黑色的。
她全身裹得密不透风,不止脸被遮挡,手都被手套藏住,没有一处见光。
她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把自己放开来,咬咬牙主动请缨当了一回道部首座。
她用了不到一天时间,把自己缩回到蚌壳里去,再也不敢出来。
她曾拥有世间最为瑰丽的珠玑星瞳,却看了一路的虚假繁花。
眼假。
人假。
世界都假。
风送半程,雪送半程,这是鱼知温第二次下山,这一次她告诉自己……
“梦,该醒了。”
第一五二五章 神之遗迹超道化,祖神榜首周天参
“欢迎来到神之遗迹!”
跟做梦一样,当眼睛再度睁开时,脑海里出现了这道玄虚缥缈的声音。
饶是有所准备,徐小受依旧被吓一跳。
毕竟,当时尽人进染茗遗址的时候,可没有过这样子的体验……
“进去之后,随机落点,所有人都会听到斩神官的声音,届时受爷不必惊慌,大概就半盏茶时间,祂会亲自给您介绍斩神官遗址的背景。”
“亲自?”
“应该是的,斩神官给人的印象,好像并不杀伐,相反十分亲和……但具体说了什么,所有出来的人都忘了,这点我们也做了很多次试验,没有一个记得住。”
“好吧,还有个问题,我的第二真身进过一次遗址了,我本尊还能进吗?”
“应该可以,我们已经让半圣臧人试过了,半圣化身进遗址,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做不了,跟圣神殿堂试验的天机傀儡一样,约等于没进……受爷您的第二真身也没听到声音的话,应该也是被斩神官遗址判定为‘假’,只有本尊进去,才可以触发……”
“剧情。”
“呃……嗯,对,确实像受爷您说的那什么剧情。”
“能进就好,我还想去圣山上逛一圈,给他们整点压力呢,要是到时候骚完走不了,那就尴了个大尬。”
“呵呵,富贵还是那个建议,受爷其实可以直接进……”
“很好的建议,我会记在心里的。”
和往常试炼大有不同,这一回最大的区别,是徐小受从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到了棋手位置——他可以提前得知许多讯息了。
白窟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头扎进去,混到最后白窟炸了都没得到多大好处。
什么焱蟒、有四剑,全是坑,全是后面替别人擦屁股的草纸。
虚空岛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一头扎进去,打了个始终打不死,真就奇了怪了的小强宇灵滴——怎么会这么强,奥义斩道而已,哪有这么强?
到头来发现,这特么是个自己人,水晶宫也不强要回去的意思是给你都给你,求别打了,真没必要……
水鬼戴面的时候,懵掉的绝不只一个颜无色好吗!
现在不一样了。
时代变了。
徐小受坐在杏界里喝喝茶,也能享受这种别人提前用命去搏出来的情报了。
他终于体验了一把八尊谙和道穹苍似的布局快乐,成为了当时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他慢了太多人进染茗遗址,对里头信息的把控,因由李富贵的存在,却比绝大多数的无头苍蝇要多得多。
以前他是打生打死的那个角色,现在除了没亲手给人喂烬照火种,没有秃头和黑眼圈,徐小受感觉自己和桑老也没差多少了。
“唉,成长的代价……”
落地染茗遗址的时候,眼睛还看不到,“感知”已经先将周遭画面扫出来送进脑海里了。
一片荒野。
没有威胁。
“很好,没有落在那个月宫离旁边,圣神殿堂唯一送我出局的机会没了。”
徐小受于是可以专心到脑海里的声音去,他发现李富贵还是有所欠缺的:
不止声音。
隔了一阵后,他还看到了画面,剧情画面!
……
“轰!”
混沌的世界一震,天崩地裂,最后整个位面被混乱的力量撕扯得粉碎。
“神战……”
斩神官染茗虚无空洞的声音一出来。
徐小受猛地精神起来,脑海里闪过了天祖、虚空将军、魔神等形象和词汇——都是虚空岛的残余,都只有线,连接着未知。
他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或许不是该闭眼掠过的东西,得认真看。
徐小受于是神思一敛,如要看穿脑海中画面本质一般,沉浸进去,试图找出来点什么来……
他还真注意到了点细节!
神战中,那错乱交织的各般力量,其中就有着天祖之力、魔性之力、神性之力、术祖……或者说,更偏向于比爱苍生还邪异的纯粹邪神之力!
“好细……”
徐小受差点就掠过了这一段开头画面中的小细节。
因为这其中有着浓浓的指引之力和遗忘之力,让人主动要去忽略它。
但最近自己尝过太多次这种被指引、被遗忘的滋味了,都怪那道穹苍。
所以哪怕不用“精神觉醒”来提醒,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一出来,他就知道“不对劲”!
他发现,自己有点脱敏了……
也许是因为各般大道盘点上了奥义层次?
也许是因为自己本就身兼了天祖、龙祖之力,更对其他祖源之力有了基础的认知?
也许都有,愈发企及“圣帝”,愈发敏感!
“天祖之力……”
感受着那熟悉的力量,徐小受笃定其余半圣,乃至神亦、爱苍生来了,都没多大可能会注意到这个。
因为他们应该分辨不出来那是天祖之力——这个世界,怕只有自己知道天祖之力长什么样了。
脑海里,斩神官染茗的声音,随着神战画面继续,却断断续续,变得十分难以分辨:
“神战……三十三重天崩……”
“吾……挽天倾三角……植祖树……曰:神之遗迹……”
徐小受听得皱眉。
太难记住了!
但凡他在莽奥义前进来,估摸着可能都拾不来这么多个字音。
好在不止是只有声音,还有愈发模糊、难以窥全的神战画面在辅助理解。
看得出来,染茗努力了,祂努力让可能是传承者的后来者,知晓祂做过什么努力:
至少有四位神的战争,打碎了层叠往上的许多重位面……
“等等!”
徐小受注意到染茗说了“三十三重天”。
细细一数之下,那层叠的位面在被神战轰碎之前,好似真是“三十三”之数?
画面中,忽有双斧勾起,勾来破碎的天境三角,越过无数混沌之物,扔进了一片全新大陆之中……
“等等!”
徐小受猛然又忆起来,最后与那三角天境擦肩而过的一座芝麻大小的岛……
好似,就是漂浮于时空碎流之中的虚空岛?
“神战,是在时空碎流……或者说,圣神大陆这片位面之外进行的?”
“三十三重天……神界?这玩意被打碎之后,那斧应该是斩神官染茗,给勾了三个天境碎片回来,扔在了圣神大陆四象秘境内……”
“这,就是‘神之遗迹’的由来?”
徐小受陡然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一上来,位格整这么高,搞不好李富贵没在开玩笑,什么“祖神命格”真有可能!
徐小受越发专注,想从这一外界无可获取的情报中,读出更多的信息来。
但脑海中画面光影穿梭,神战过后,中间经历了一大段模糊,什么都看不懂。
“染茗也陨落了吗,这么无力……”
徐小受胡思乱想着,忽又忆起方才能得到的信息中,好似有个“祖树”?
“是了,那勾来的三个天境碎片,如果就这般扔向一片大陆,只能造成毁灭性天灾,无法构成‘传承’。”
“三个世界碎片,要整合成一个‘神之遗址’,以异次元空间的方式藏进四象秘境,那确实只能跟我杏界一样,用种一棵树来连接。”
“也就是说,神之遗迹,最少有一棵祖树!”
徐小受眼热了,这个信息也是李富贵没给出来的。
他现在对种树可太感兴趣了,毕竟自己家里就养了一个世界,城都建好了,人也有了,只靠龙杏一棵怎么够?
要养成圣神大陆那样的大千世界,少说得凑齐九株召唤神龙吧?
他已经集齐了龙杏、神拜柳碎片、菩提古木碎片、血树碎片。
这些都不大可能出现在神之遗迹了。
余下的,九祭桂在桂折圣山,大世槐在悲鸣帝境,剑麻在葬剑冢最有名的东山。
“那只可能是苍穹之树,或者缔婴圣株了!”
苍穹之树能诞天火,能养出来一个圣帝级别的烬照老祖,强大之处可想而至。
缔婴圣株……徐小受眯了眯眼。
什么玩意?
我竟然只记得一个名字?
脑海里画面逐渐凝实,又稍显可视,徐小受急忙聚焦回去。
神战结束了。
隐约中,现在只能看到一座岛——神之遗迹!
它同虚空岛一般,坐落在漫无边际的混沌之中。
但虚空岛还能回到大陆上来,神之遗迹扎根的混沌,不像是时空碎流,反倒似独立在圣神大陆之外了……
唯一的联系,怕是只有现在喊“染茗”后被接引走!
神之遗迹,或者说神之岛看上去不大,同之前看过的“三十三重天”一般,分成了上下三重,金字塔般越往上越小。
“是那三角天境碎片!”
徐小受若有所思,觉着神之遗迹还是模仿了疑似“神界”三十三重天构造。
只是,这样架构出来的神之遗迹,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很快,脑海里斩神官染茗的声音出现了。
依旧空洞、依旧虚无、依旧缥缈,听上去就不是真人,该是当时留下这一后手时,同时以意念具现出的传承之音:
“神之遗迹,采神境三角而成,曰一重天,曰十八重天,曰三十三重天……”
“神之遗迹,铸万千大道,架轮回天升,宝无数,缘尽全,众善皆有,众恶亦齐……”
这一回,斩神官的声音是很清晰了,意思也十分直白。
徐小受专注的听,话里话外,染茗不外乎在反衬他有多强,神之遗迹宝物有多多。
但很快,都不是你的了……徐小受暗忖着,听了许久,才听到最后的关键:
“凡欲传承者,明辨我,超道化,羽升三境,得见真名。”
“次者,集神之命星数十八,传祖神命格。”
“末者,封祖神榜,各有所得。”
至此,逼逼赖赖结束,脑海里一切画面粉碎,化作一道庄严而神圣的神之影。
什么都看不清。
连脸、连五官的没有。
徐小受却感觉这就是个人型,这就是染茗,这就是祖神之境!
祂分明在看着自己,问着自己:听明白了没有?
“能交流否?”
徐小受贼心不死,尝试了一下,又生怕这神听不明白自己拙劣的古言表达,再斟酌了下道:
“善言否?”
“欲言否?”
“饭否?”
他不想听,他想跟染茗聊天,他要对话!
脑海中,对面那道“神之影”的残余还在,也不知道听到自己说话没。
徐小受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法子都使一遍,连激将法都用出来了:
“天祖都没陨落,能跟我对话,你死了?只剩这么一道残影?拉胯的喔……”
没回应,只能又换一番说辞:
“吾语天祖,心生剑神,得道龙祖,且战邪神,圣魔之力皆有触及,死生之道得半奥义,给个机会,我们聊聊?”
能扯的徐小受都扯上了,他感觉染茗认识的也就这些,不多了。
忽然,徐小受想到了什么。
“空余恨,汝识得不?”
他甚至扯出了自己在十祖中唯一的人脉,就是不知道这人脉真不真……
斩神官染茗依旧没有动静。
遗憾的是祂好像真就只是个木偶。
诡异的是如果不算上徐小受自言自语的时间,染茗之相本该在道完一切后逐渐淡去才是,这已经停留在徐小受脑海里好长时间了!
也许,祂真听进去了?
不屑回应?
徐小受又想到他带着八尊谙一并去见天祖的情境……确实神是不屑于和蝼蚁对话的,比如他现在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去回应蚂蚁的问题。
除非这蚂蚁很嚣张,有弑神之力!
徐小受模仿着当时的自己,神色一傲,冷喝道:
“百代无我此天骄,万载难出再高人,我数三个数,你要还不出来跟我见面,你没机会了。”
“三!”
话音刚落。
染茗残念之象,消失了。
“呃……”
徐小受尬在了原地。
还好,没有外人在……
不对,流程是这么个流程没错,怎么结果不对呢,看不起我?
徐小受记得,染茗和天祖好像还是好朋友?
天祖给的“至善之缘”碎钧盾,就在染茗遗址中,等着助圣奴一臂之力呢!
“奇了怪了,应该是听到了啊……”
“我有问题?我肯定没问题!那就是染茗有问题……”
眼前逐渐恢复清明,已能看到周遭环境,徐小受摩挲着下巴,皱眉苦思,脑洞大开:
“莫不成,染茗是个聋子?”
神之遗迹,空气中飘氤着的,不止是正常的天地灵气,还有圣力!
徐小受望着从眼前划过的那缕纯净圣力,思绪都给带跑,整个人讷住了。
乖乖……
这是什么神仙地方?
“嘶。”
徐小受一口吞下,大饱口福的同时,有些同情起其他人了。
没有吞圣迹果。
没有特殊机缘,在气海内诞出第一缕圣力。
半圣之下的炼灵师,决计是不敢吞这种天地自生圣力的。
因为那不是圣迹果,那是没炼化过的狂暴能量,吞之必死!
这么大好的机缘就从自己眼前飘过,却无法吞之纳之……
“隔壁太虚都馋哭了!”
徐小受乐呵呵往前走,不到盏茶时间,又有无主的圣力可吞。
他咕噜一口吃掉。
都不需要细算,就这么正常吞。
怕是出染茗遗址后,他的炼灵境界,就同外界的普通半圣没多少区别了。
甚至因为体质强悍的原因,他在这里能吞更多的圣力,而其他半圣,是有上限的!
走了一路,徐小受验证了很多东西。
首先天地灵气的浓度截然不同,只是野外都有圣力可吞,怕是找到一处洞天福地,圣力将无穷无尽!
“不愧是神境、神界、三十三重天!”
其次,重力不同,约束不同,规则、大道皆有所不同。
在这里,似乎没有宝物自晦一说,所有的都可以尽情绽放光彩,因为此地规则层次更高。
最明显的,徐小受“呼吸之法”大开,已吞纳不了万里天地,能吞个十里不错了。
且“空间奥义”、“生命奥义”、“剑道奥义”等,感觉从80%降到了50%、60%左右。
“这种约束感……”
“不,不是‘约束’,是这里大道更全,可以感悟的更多?”
徐小受想起来,染茗说过的要得祂传承的三条路径,是有高下之分的。
李富贵说的那种“祖神命格”,竟只排在了第二。
而第一,祂说的是“明辨我,超道化,羽升三境,得见真名”……
“明辨什么是‘我’?”
“超越道则化……超道化,这三个字,有点像超过80%大道盘的那种感觉了……”
“羽升三境,这里的境,该指‘神境’、‘神界’,三境就是三角神境,意思就是这个神之遗迹……”
徐小受望向了灰蒙蒙的天,若有所思。
“从这第一重天,超道化‘飞升’到十八重天,再飞升到三十三重天……”
“得见真名,指能见着真正的斩神官,或者其传承,得到更多?”
“其次,才是拿什么祖神命格,最后是上了祖神榜的都有安慰奖?”
超道化,接连飞升……听上去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了。
徐小受顿时知晓,为什么李富贵只说了“祖神命格”这种得传承之法——怕是第一个法子,除了十尊座,根本没有人有丁点资格哪怕去考虑一下!
“这么看来,爱狗那不是亏,那是巨亏、血亏啊!”
徐小受乐歪了。
敌之所亏,我之所得。
他什么都还没得到,他已经满得溢出了。
再这么看来,道璇玑简直就是个天才,一饶一道,圣山卧龙凤雏也,杀一失天下,杀二失祖神!
“冷静冷静……”
“我还可以得到更多,先定个小目标,雁过拔毛,能拿的都拿了,速通神之遗迹!”
徐小受快速回归到现实来。
超道化,目前他自己都不敢多想,毕竟还没捋清是否真如自己所想这般呢。
且对十祖……
徐小受谈不上敬畏,更不可能亲之信之。
他依稀记得,天祖固然给了自己传承,那也是个恶毒货,不是好神。
自己但凡差了半点,怕是被玩到连渣滓都不剩,那么染茗就是个大好神吗?
总得留个心眼……
“祖神榜!”
回归现实,现实就是‘祖神命格’才是刚需,即便自己不要,也不能留给圣神殿堂。
这玩意,就是半圣位格、圣帝位格之上,封神称祖的必需品。
“十八颗神之命星封榜,试炼结束,得之者得‘祖神命格’,余下的人领完安慰奖,各回各家。”
“染茗遗址却不是吃素的,谁得了神之命星,现在哪里,通通都会被列出来。”
“这个名为‘祖神榜’,实为‘狩猎榜’的东西,在一切结束之后,会出现在左手掌心之中。”
脑海里,李富贵的话闪完,徐小受翻开自己的左手,确实发现自己掌心中多了一的虚幻的斧痕。
灵念一探。
“嗡!”
面前拉开了一卷虚幻的卷轴,其上无字无形无相无名。
但看过去,这无字卷轴便能具现出每个人脑海中最贴合‘祖神榜’三个字的意象。
徐小受眼睛一眨后,从无有所得,变得能看到一个名字了。
还别说,那名字,真挺熟!
“祖神榜。”
“一,周天参,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