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齐王归齐(四)
眼下他们二人已经赶上了齐王建的队伍,就不需要再苦哈哈的用轻功急行赶路了。
一人一匹马,慢悠悠的缀在车队后面就好。
反正齐王建的车架,速度就那样,怎么都不可能被甩开。
“情况怎么样?”古寻性质勃勃的冲章邯问道。
与他的神采奕奕正相反,章邯却一脸倦色,尤其是眼睛一圈,已经隐隐有秦时剧情里他那烟熏妆的几分神韵了。
两人昨晚上是在野外休息的,不过需要的一应用具都有人备好了,条件不算差。
古寻无事一身轻,早早的睡下,休息充足。
而章邯,他却要再三仔细的确定今日的安排不能有纰漏,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属下,仅仅只休息了两三个时辰。
不过这也不至于让他这副德行。
实际原因是……他已经连续旬月没有休息好了。
打齐王建入秦以来,他就没闲下来,每日殚精竭虑,能维持住这副形象,已经算是他天赋异禀了。
毕竟他只是个练武的,不是修仙的。
清晨的凛风让章邯神智愈发清醒,看着远处微不可察的一团黑影,沉声回道:
“末将的人手已经仔细查验过两岸周遭,目前还未发现任何问题。”
“那河里呢?”
“江面上一目了然,并无问题,至于水下……”章邯后半句拉个长音,没有明言,但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水里他不清楚。
这是黄河,不是谁家门前小溪流,能清澈见底。
想知道水底下有没有问题,只能安排人下水去仔细搜索。
可就如陈和猜测一般,章邯手底下确实没有精通水性的。
只是今天凌晨的时候安排人手下去检查了一番,仔细程度都先不深究了,差点还折个人进去……
腿抽筋,好悬没淹死。
章邯对此也没辙了,只能放弃水下的问题。
不过他觉得出事的概率也不大,船只路线周遭都安排了人手,要是有人想从水中动手,至少得先潜游二里路才能不被人发现。
潜泳二里地……怕是对方先淹死吧。
古寻也没在意,水下面没办法就没办法吧,也不能太强人所难。
反正他也不觉得会出事。
………………
一个时辰以后,一切收拾停当,齐王建的车马也被送上了船。
几艘船只离开渡口码头,开始向东岸而去。
这段河面不算太宽,尽管船只的速度为了求稳而放低了,最多也只要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半个时辰,能出什么事呢?
古寻和章邯来到了江边,避开所有人,目送着船只离岸。
古寻又向章邯问道:
“没有异常?”
章邯颔首,“没有异常。”
“没有……”古寻看着船只,突然又问道,“罗网的人手也都上船了?”
“嗯……”章邯皱了皱眉头,“罗网的人手似乎还未全部抵达,眼下只有末将只确定断水到了,并且是在船上的。”
“至于另外两个天字一等,不能确定。”
古寻没有停顿,紧接着又问道,“罗网之外的人手呢?还是不清楚?”
“没有查到,对方藏的很深,影密卫的人……力有未逮。”章邯摇头回道。
古寻咂摸了下嘴巴,反问道,“你觉得,会是阴阳家的人吗?”
章邯面色不变,坦言回道,“依末将之见,大概率有他们的人,但应该不止。”
“这么说来,如果没有疏漏的话,现在江面上理论上来说都是我们的‘自己人‘?”
古寻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点重音。
罗网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人手当然都算是友军,不过……没有友军伤害豁免,呵呵。
章邯想了一下,点点头,“没错。”
古寻觉得自己可能漏了什么明明知道的东西,却一时想不出头绪,转而又去问章邯:
“来之前,秦王陛下可有特别叮嘱你什么吗?”
章邯摇头否认,“不曾,王上只是命末将一切听从国师您的调遣。”
古寻揉了揉眉心,一摆手道,“算了,算了,不想了,有事没事,等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章邯见古寻这个表现,也开始自我审视,是否漏掉了什么。
不过和古寻一样,他也毫无头绪。
他的安排基本上没有疏漏,眼下也没有接到任何意外情况的通知。
就……很稳呐!
眼见古寻不说话,章邯觉得也没啥好再思考的,于是出言建议道:
“国师,咱们是不是也该追上去了。”
章邯已经安排好了一叶扁舟,小巧又隐蔽,远远的缀在船队后边,很难被发现。
沿途驻舟站岗的士兵也许会发现,不过他们都算是章邯的人手,不用太顾及。
古寻闻言,偏头看了看那条小破船,沉吟了一下,吩咐道:
“我另走他路。”
“那末将?”章邯赶忙问道。
“你随意,可以坐着这船跟在后面,也可以直接去对岸,江上的事情不用你管了。”
“啊这……”章邯想多问一句话都没问出口,古寻已然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他赶紧探头朝江面上看去,一样不见人影。
也不知道人跑哪去了,章邯犹豫一番过后,还是决定独自驾船跟上齐王的队伍。
………………
船队行驶至水面中央处,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不对。
章邯手脚不停的驾着船,赶在后面。
陈和安静的守在主船甲板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四周动静。
而古寻,则屹立于数百丈高的青冥上空,居高临下观望着一切。
长虹剑剑体逸散出一股股炽热的剑气,扰动着高空的气流。
古寻一边注意着江面,一边脸色有些奇怪的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古寻这段时间主要用的都是冰魄玄功。
之前他御空用的并不是御剑术,而是蓝兔的凤舞天际,只是后来又改回了御剑术。
凤舞天际是一种飞行法门,在背后产生真气双翅,带动使用者飞行。
相比御剑术,凤舞天际要更加的自由灵活,所以古寻特意花了一笔不菲的资金在这上面。
但是等实际使用后他才发现……真的不适合啊!
此法一旦运转,就会产生晶莹剔透,如雪如玉的冰蓝色翅膀在身后舞动。
要是女子使用,可谓赏心悦目,美轮美奂。
可换了他这个老爷们儿……当然也不难看,但他觉得一旦让别人看见他这幅模样……
他选择连夜扛着他的国师府,想办法离开秦时世界。
第六百四十四章 齐王归齐(五)
暂且按下宛如巴啦啦小魔仙全身变一般特效的凤舞天际,古寻此时也终于弄清楚了这黄河之上,究竟有什么问题了。
就如此前章邯和他探讨时得出的结论,渡河算不得绝佳的刺杀时机,也没有人要借这个机会刺杀齐王建。
但是刺杀行动虽然没有,不代表没有其他的行动。
水面之上,章邯努力驾驭着脚下的轻薄小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水面开始泛起波澜,不正常的波澜!
今日天气风和日丽,江面上一片静寂,不过偶有些许涟漪,毫无起浪翻腾的意思,要不然章邯也不敢驾着一块破舢板就下河。
但是现在,虽然依旧天朗气清,可水面上却渐渐已有无风起浪之势,齐王建他们乘坐大船感觉或许还不明显,可就一块破舢板的章邯顿时就察觉到不对了,把控船浆所需的力量剧增啊!
章邯一边吃力的稳住小船,一边张目仔细观察水面,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也不多做思虑,当机立断的掏出了信号弹(先秦黑科技,你值得拥有),一拉引信,一阵短促的噗嗤点火声响起后,烟火拖着在白日几乎难以辨明的尾焰,直冲天际。
砰!
砰……砰……砰!
一连串惊雷炸响响彻云霄。
这还不是个单雷,而是一串雷。
如此浩大的动静顿时惊动了周遭驻守的影密卫暗子。
紧接着,又是一阵连爆声,一串又一串的信号弹升上天空,将警示信号传至岸边。
这一遭动作下来,江河两岸,齐王建的船队,江面上驻守的士兵,以及两岸驻扎的守卒,全都被彻底惊动起来。
所有士卒,不管离得近的,还是远的,都开始有条不紊的向齐王建所在主船靠拢,两岸士兵也都急行上船赶来护驾。
整个过程虽惊,却不乱,若有生乱之处,则必是心怀不轨之徒。
章邯这会儿自然也想靠过去,但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交通工具彻底限制住了他。
他的示警,提醒了卫队军卒,也提醒了心怀叵测之辈。
原本只是渐起波澜的水面,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横生波折,江水滚滚而动,隐有大浪之势。
大船都已经开始左摇右摆,引得不少人踉跄难行,而章邯现在更是只能用力抱着船板,站都站不住,一身紧衣被江水完全打湿,贴的更紧了。
古寻在天上,看着章邯这副狼狈的模样,不仅没有下来帮忙的意思,还放肆的嘲笑。
此时,齐王建所在主船的甲板之上,跳出来十余个身穿漆黑玄甲,手执利剑的稷下卫,无情的目光扫视周遭,把守住了所有通往船舱的出入口。
船只的颠簸对他们也有影响,但目前来说,还不妨事。
舱内,齐王建车架所在,陈和终于放下了奔雷剑,手持一把寒芒利剑,不发一言的守在齐王建身边。
齐王建本人反倒最为自在,还开口安抚陈和道,“不用太紧张,和儿,寡人不会出事的。”
陈和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大王,又感受了一下脚下愈演愈烈的颠簸之感,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的心情可不像齐王建那般轻松,眼下船至江中,一时半会儿难以靠岸,可却风浪骤起……
他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来些高手,哪怕对方实力再强,他也敢自信一战,可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却是船会不会倾覆……
这要是船都翻了,哪怕没有其余刺客来补刀,他也没本事带着齐王建游回岸边啊。
这可真是……饶是以陈和的秉性,此时也禁不住有些想骂人。
不是我军不努力啊……这怎么还带玩气象武器的呢?
齐王建看着陈和越发难看的脸色,仍旧不着急,脸上挂着轻笑,眼眸低垂,心中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而外面的局势也开始发生更剧烈的变化。
四下无风,浪潮汹涌而起,掀起一阵阵半人高的水浪,四面八方的拍向江面上所有船只。
而在古寻所处的高空视角下,这无风之浪还要比水面上的诸多卫队军卒所以为的更怪,因为所有的波涛汹涌,所有的排空浊浪,都只仅限于齐王建主船所在的大约方圆二三里的区域内。
这一范围外的江面,最多只是被区域内的大浪影响,略有波澜而已,而且很快就会风平浪击,归于沉寂。
也因此,两岸赶来的援军船只并不受影响。
可此时已经靠近了齐王建主船所在的所有卫卒船只,近乎全部倾覆,精通水性的人还能勉强多扑腾几下,而不识或是不精水性的人,自然只有寂然沉没一途,生死……就只有各安天命了。
水面上只有些许覆船残片随波逐流,起伏不定,证明那些船只存在过。
江面上的驻守士卒驾驶的船只也只是比章邯的小船稍微强那么一点,同样扛不住风浪。
至于章邯,他的船早就被拍碎了,人已经不知道哪去了。
随着江水巨浪之势渐盛,造成这一近乎天灾场面的罪魁祸首们,也终于露头了。
一个又一个身穿百越异服之人从风浪愈盛的水面之下跃出,毫无凭依的驻足于江水之上,随波逐流,摇晃摆荡,却纹丝不动,宛如被粘在水上一般,手上不停结印施术,体表真气流转逸散,散发出氤氲蓝光。
这时候,主船旁边的一艘护卫大船的甲板上,章邯艰难的在自己手下七手八脚的拖拽之下,爬了上去。
看得出,虽然累的有些气喘,身上也是湿漉漉的狼狈不堪,但人到底没事。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斜眉横目,一脸厉色的看向江面上浮现出的这诸多显然是罪魁祸首的百越之人。
作为影密卫的头领,章邯自然对天下间的奇人异士了解颇多,百越虽是荒蛮异族之地,他也略有耳闻,当即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百越巫师!”
“这浪……难不成是水巫术?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章邯脸色难看的呢喃道。
他千防万防,实在是也没能防住这一手啊!
最关键的是,他觉得有些对不上啊,眼下江上也不过就几十个百越灵巫,纵然全都是精修水巫术的,也不至于能串联出如此骇人的风浪啊?
况且百越人也没理由袭击齐王啊!
你们那么会玩水,去寿春杀楚王好不好?
那地方就水多。
第六百四十五章 齐王归齐(六)
不管章邯此时如何游移不定,眼下袭击者出现了,各船卫卒也就找到了该对付的目标了。
水面上打不了近战,没关系,他们有远程,弓弩手扶着甲板船帮,亦步亦趋的调整,竖起手中弓弩,伴随着接连不休的破风声,一支支箭矢射向水面上的众多百越巫师
然后……收效甚微。
船只摇晃剧烈,他们根本没法瞄准,毫无准头,完全凭感觉瞎射一气,这里面弩手还好一些,箭矢准头不足,好歹劲力不失,而弓箭手……能把箭支囫囵射出去就不错了,什么准头,什么劲道,都随缘吧……
不是秦军军事素养不够,也不是他们军备质量不足,只是因为他们不是水军,根本不懂水战,脚下船只也不是特制的战船,风平浪静是还能打打顺风局,可一旦碰上了这浪击崖岸,水势汹涌之象,就无可奈何了。
站都站不稳,还打个der啊!
要是他们数量足够多,能有几百近千人的话,还可以试试覆盖式射击,可是弓弩手加起来也就一百来人,还分割于几艘船只上,箭矢零星散乱,不成阵势。
偶尔撞大运有几支箭射对地方了,也都被无根水流阻拦,构不成威胁。
章邯伏在船边,真气运转,抓牢船帮稳定自己,双目炯炯的看着江面之上的情势,眼见弓弩无效,他也不着急。
这是个武侠的世界,这群百越巫师理论上也属于习武之人,军卒不能对付他们,还有江湖武人。
虽然水上作战有些麻烦,但章邯还是相信罗网的精锐杀手不至于对付不了这些为了施术而被牵绊走绝大多数精力的百越巫师。
不论他们是被杀,还是为了自保被迫放弃联合施展水巫术,都足以解决眼下的困境。
唯一一点就是……得快啊!
再拖下去,这些大船也扛不住不断叠高的水浪了,这浪在水巫术的驱动下叠的都快比海浪高了。
章邯心中正想着呢,那些隐藏于暗处一直不出现的罗网杀手,也适时的出手了。
没办法,他们也知道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一道道黑衣遮面的身影从各条船上纵身跃下,跳入水中,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动手前特意换的统一制服。
这时候,就凸显出了那些早已被水浪打碎,似乎毫无用处的戍卒小船的用处了,它们的‘尸体残肢’恰好为罗网的人提供了水面上的落脚点。
如果没有这些落脚点,这批罗网杀手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坐蜡。
同一时间,一个穿着朴素布衣,须发皆白,看起来少说也有五六十的蒙眼老者出现了在齐王建所在的主船甲板上
老者甫一出现,就引起了守住各出入口的全体稷下卫的最高戒备。
一是因为在这老者主动现身前,他们谁都没察觉到他的靠近,可见其实力之深厚。
二来是则是因为他身后背着的长剑,越王八剑——断水!
其人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罗网天字一等——断水。
理论上断水属于自己人,但是稷下卫还是分润了不少注意力给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气息让他们寒毛炸竖的瞎老头——瞎指的是他蒙着眼。
断水没管这些人,被布条蒙住,也不知道瞎没瞎的双眼好似装了雷达感应一般的环视半圈,恰好扫过了所有有百越巫师在的范围。
而后屈膝纵跳,也朝着这些目标而去,不过和寻常罗网杀手不一样,断水的轻功水平足以让他直接在水面借力,不需要借助船只残骸。
章邯看着似乎一片大好的局势,心下的疑惑仍旧不能解开,同时也不由的在心里嘀咕。
这国师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出手……关键时刻怎么就靠不住了呢?
………………
被章邯认定为靠不住的古寻,此时已经从青冥上空中下来,悄无声息的隐藏于惊涛骇浪之中,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不过……目前而言,他仍然只是旁观,未曾动手。
不是他不作为,而是他现在也在犹豫,该如何行事。
若是六国势力策划的这场行动,他自然不用纠结,有价值的就抓,没价值的就杀,但现在他还不能确定这场行动究竟是在谁的授意下策划执行的……
嬴政,还是东皇太一自己自作主张?
若是后者那倒好办,直接破坏了也就罢了,但要是前者……齐王建不可能有生命危险,他也不便插手阻拦啊。
………………
这时候,罗网的人也终于和百越巫师交上手了。
如果纵论双方战力,无疑是罗网占优,但是受限于地形,尤其是在这些百越巫师刻意借用水流引导船只残骸远离他们周遭的情况下,罗网的人很难形成连续周密的绝杀之局。
一方受限于主要精力都放在控水之上不能自如防御,一方困囿于地形限制无法肆意进攻,一来二去之下,双方陷入了一种谜之持久战的情况。
战斗毫无激烈可言,你来我往之间,宛如回合制RPG,你砍我一剑,我用水巫术御水防御,然后我再凝水为矢射向你,你再举剑格挡……周而复始。
好在罗网的干扰也不是毫无作用,至少这些百越巫师又被牵扯走一部分心神,不能全力维持水浪,以至于水势虽未停息,却也没有愈演愈烈之势了。
而且眼下的窘困局面也并非无解,罗网一方还有个压倒性的绝对高手——断水。
他的实力足以在对方身上撕开一道口子,为罗网诸多杀手开道。
然后,在万众期待之下,只差须臾便可摸到他的第一个目标的断水,被拦住了。
断水最后一步借力突然踩空,一道漩涡水流陡然出现在他落脚之处,令人猝不及防,老爷子一时不查,直接被卷进水里了。
紧接着,水涡骤然一缩,仅余一人宽窄,但流速却不减反增,呼啸转动,声势愈烈。
一旁的残骸木板恰好飘过来,触及漩涡边缘,当即被卷入其中,化作齑粉沉落。
周遭不少不懂,或是不那么懂武功的军卒目睹此状,心下一沉,顿时觉得那老头怕是凉了。
可怜老人家一把年纪还出来为国奔波啊!
第六百四十六章 齐王归齐(七)
断水会凉吗?
显然不会。
罗网天字一等,实力位列绝顶,而且严格细分之下,在场的所有人里,他是除古寻外硬实力最强的人。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断水虽名为断水,但也不善水上作战,一时不查中了个小圈套而已,还没等周遭观战的军卒心里感慨完,断水青灰色的身影已经从水中炸出,刃锋参差不齐的幽绿色剑体挥动,几道猎猎剑芒激射而出,划浪破水,直奔离他最近的几个百越巫师而去。
对方几人自不会坐以待毙,赶忙分润精力,调动水流做盾庇护自身,不过方才还能挡住罗网好手一波波攻势的水盾,在面对断水剑气的时候却表现得好似寻常水流,一触即分,溃不成势。
这就是越王八剑——断水,剑刃不以锋利见长,然持之划水,开而不合,天然克制水巫术。
几名百越巫师猝不及防之下,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剑气断喉,尸体落入水中,荡起几点浪花后再无声息。
就在断水身形落下,脚尖一点水面,身体轻飘飘的高高跃起,再奔其余巫师而去的时候,波澜再生,两道高速螺旋的细长水龙卷自翻涌的江水之中冲出,携带着呼啸水声,涌向断水。
蒙眼遮目的断水虽然失去了视觉,但其余感官却愈发灵敏,对真气波动也尤为了然,反应甚至比双目正常的人还要快,自半空中引气入体,改跃为坠,恰好落到一块木板上,足下屈膝发力再度跃起,木板炸裂而其人攀高,正迎向两道水龙卷,宽大的剑体横斩而过,将两道水龙一分为二。
断水身体打横,刚好自裂开的缝隙之中穿过,不过还没等他暂缓一口气,被割裂开的两道水龙卷,打了个旋儿,二分为四,又从他背后杀了回来。
泛白的长眉一皱,断水也感知到了身后的凛然杀机,持剑右手猛然下劈,借力旋身,幽绿的断水剑芒恰好再度迎上背后的攻势,一如既往,水势一触即分,然而和百越巫师操控的水流不同,这两道——现在是四道了——水龙卷分而不溃,四复又分八,威视不减,而攻势却愈烈。
断水当机立断,不再以攻对攻,转为守势,在江面上闪转腾挪的尽可能躲避这些水龙卷。
看起来宛如在刀尖跳舞,断水每每都是失以毫厘的躲开攻击,但实际上他应对的还是颇为游刃有余的——以他的实力,别说八道,就是再番几折他也不会有危险。
闪躲之际,他的位置也在不声不响的朝着不远处的百越巫师挪去,只要到了地方,哪怕有这些水龙卷阻拦,他也能把人杀个精光。
可惜天不遂人意,断水的打算还是被那名隐于暗处的高手看出来了,八道水龙卷立时开始分化,十六道……三十二道……六十四道……一直分化出整整一百二十八道,其中还有六十四道凝水为冰,化作布满冰刺荆棘的寒冰藤蔓,密密麻麻的充斥于这片方圆之地内,扭曲盘旋,将断水团团围住。
这一次,断水没辙了,水上作战终究失了几分灵活和力度,被这么多裹挟着大量真气的水龙卷加冰藤蔓盯上,他算是被盯死了,无力再去管那些百越巫师。
在江湖上奔波飘摇已有数十年的他见识甚至犹在章邯之上,心里当即就做出了判断——这绝不是水巫术!
他就没听说过南疆百越有这么厉害的水巫师。
一百二十八道……这种层次的真气掌控水准,他估计只有岭南那些个基本不出窝的大巫首才能做到这种程度,但问题是从没听说过那些人里有谁是精修水巫术的啊……
如果排除掉百越巫师的话,天底下只有两家门派擅长控水之术了。
不论背后是哪一家,断水都觉得自己被坑了……
外面局势暂时陷入僵持之际,齐国的人手也不再坐以待毙,这浪可还没停呢,谁知道船能撑到几时?
两岸的援军倒是快赶来了,可惜他们又不是大禹后人,也治不住这水势啊。
一名浑身黑甲的稷下卫下到船舱,来到了齐王建和陈和之处,先手行礼道,“王上,统领大人。”
陈和冷目扫过他,肃声问道,“外面如何了?”
“局势僵持,秦国一方的人手并不充足,属下担心再拖下去,恐怕……”
这名稷下卫的话说到这儿,他特意跑下来一趟的意思也就表达出来了——希望陈和出手帮秦国一方一把,彻底打破僵局。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看法,而是他们一个小队对局势的分析,当然,陈和才是统领,他们只负责传达情况,并提出认为合适的建议,如何做,那是陈和才能决定的事。
而陈和的决定是什么呢?
“回去,严守船舱。”陈和选择守在齐王建身边。
如此混乱的局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齐王建半步。
旁人有旁人的看法,而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这场刺杀本就稀奇,他可不能排除掉策划之人另有打算的可能。
而坐在榻上,靠抓附一些固定物体才勉强稳住身形的齐王建这时却说道,“既是如此情况,那和儿你就出去帮上一把,早些解决,也能早些安稳下来。”
齐王建不说还好,他一说话,陈和顿时觉得更不对劲了,固执的摇了摇头,“王上,局势混乱不明,我不能走。”
“去吧,和儿,寡人不会有事的。”齐王建第三次强调了一遍自己是安全的,并执意让陈和出去帮忙。
看着脸色苍白难看,显然因为船只摇晃而不识的齐王建,陈和几度握剑又松开,最后眉目一横,对稷下卫吩咐道,“保护好王上。”
“是,统领大人。”
陈和旋即冲齐王建抱剑一礼,转身上甲板去了。
期间他又抽调了几名稷下卫下来一起保护齐王建。
安排妥当之后,他才冲向水中战局,一出手便先声夺人,一把不过品质上佳的剑器,却在奔雷真气的加持之下,绽出金光万道,在翻腾涌动的江水反射之下,其人携带着浩大的金芒雷音,杀向一众百越巫师。
这一次,终究是再没有第二个神秘高手拖住陈和了,他顺利的找上了那些对他来说等同于待宰羔羊的百越巫师。
第六百四十七章 齐王归齐(八)
就在陈和大发神威,将那些兴风作浪的百越巫师砍瓜切菜一般一一杀死的同时,一道隐匿于阴影之中的人形,却在渐渐靠近齐王建。
船舱的出入口都被稷下卫牢牢把守住,但是并不代表舱内只有齐王建和稷下卫的人,实际上还有别人,因为舱内有一大堆东西需要人照看。
如此危险的境况下,些许外物当然可以放弃,齐国可是七国首富,也不至于吝啬于这一点东西,但是有些事物却不可不管,比如说齐王建的车架。
船只遇浪摆动之下,车架不稳,马匹也处于受惊的状态,若是没有人看管着,只会闹出更大的乱子,说不准会把本就这风雨飘摇的船体祸祸成什么德行呢。
不过和稷下卫一样,这些舱内的卫卒,都是齐国的人,是齐王建来前精心挑选的可靠精锐,理论上……不会有问题。
也只是理论上,在这个既不科学,也不怎么武学的世界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功法,可以产生各种奇妙的效果,比如说……读心术,再比如说……易容术,再比如说……控心幻术。
人影来到了齐王建的身边,但是无论齐王建本人,还是守在他身边的稷下卫,都对此视若无睹,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时候,他们已然全部中了对方的幻术,陷入了幻象之中。
在齐王建等人的视角中,一切都还是正常的,没有神秘来客,也没有任何危险。
人影继续一步步的走近齐王建,直到站在了他身前,两只手抬起,虚停于齐王建头颅上方几寸高的位置,殷红色的真气光芒从其手掌中弥漫而出,宛如雾气一般,一点一滴的渗入齐王建的脑海之中。
脑海突遭入侵,齐王建当即就要摆脱幻象,然而为时已晚,他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昏阙之中,身体都要随之倾倒,不过被神秘人的真气所托扶,稳固在原地不动。
同一时间,在其余几名稷下卫的视角中,齐王建则因为身体不适而昏睡过去,被他们用工具给牢牢的固定住了。
少顷,神秘人的目的似是已经达到,不过也许没他预期的圆满,眼角不禁微微上扬,眉头挤在一起。
他没有多耽误,赶紧离开了这里,在路上,慢慢的化作了一名寻常军卒的模样,神色自如的回到了一间杂物室中,狭小的房间里赫然还有另一个人。
不过此人和刚才的齐王建等人一样,对于这位来客视若无睹,全神贯注的忙于自己的活计。
就在他要散去自己对这名‘同僚’施加的幻术之时,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一身阴火真气,你是阴阳家现任的大司命吧?”
“嗯!?”神秘人,也就是大司命强压下惊讶出声的欲望,尽可能冷静的看向声音传来之地,不过看见发声之人后,他还是忍不住低声惊呼一声,“古……国师大人!?”
说话的自然是古寻,眼下也只有他有功夫插手这阴阳家的暗地动作了。
原先他没有深入了解,没想到阴阳家现任的大司命竟然不是女人,而是一个中年男子,样貌还不错,和湘君舜的水平差不多。
大司命此时确认了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确实是古寻后,下意识的问道,“国师大人你不应该还在咸阳吗?”
“哼!”古寻冷哼一声,露出轻蔑地笑意,“我在哪,还要给你们阴阳家报备是吗?”
“不……国师息怒,是我一时失言。”大司命这会儿终于按下了惊诧,内心忐忑的躬身道歉。
他现在心肝都是颤的,古寻竟然突然冒出来了,这可不在计划之内,他毫无准备啊!
关键是,他打不过古寻,而古寻似乎和阴阳家不是那么对付,明面上也许看在秦王的面子上可以糊弄一下,而现在……对方就是杀了他,也没人能知道啊……
古寻则不理会心中又惊又惧的大司命,好整以暇的检查了一下仍在幻象之中的军卒,分析道,“你这幻术已然是登堂入室的水准,不过……对付他和齐王建这种普通人能够悄无声息的生效倒还正常,可那几个稷下卫,不应该这么轻易的中招啊?”
大司命脸上挤出一些笑意,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心甘情愿的回答道,“国师不知内情,我早已潜入了齐王建的队伍之中,暗中动了些手脚。”
“这样吗……那倒可以理解了。”古寻点了点头。
以大司命刚才表现出的易容术水平,再加上他能用读心术来获取被伪装者的信息,想要无声无息的替代一个人还真不难。
不过也有稷下卫疏于防范的原由吧,毕竟这种手段在天下间也算罕见了,寻常情况下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防备这方面。
幻术的疑惑解开了,古寻转而问起真正重要的事情,“看你刚才的样子,似乎收获不是很满意啊?”
大司命强笑一声,“国师明鉴,我……”
古寻这时候一摆手打断道,“无所谓了,直接告诉我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吧?”
“国师大人……”大司命露出为难的神色,不愿意回答,“这恐怕不合适啊。”
“不合适?呵!”古寻忍不住笑了,然后笑呵呵的给了大司命一个选择题,“回答,或者死!”
“国师,这……这事是秦王陛下亲自吩咐的,没有他的许可,我不能外传。”大司命的脸色愈发难看,但还是试图推诿。
古寻根本不吃这一套,不屑的撇了撇嘴。
嬴政的命令归嬴政的命令,眼下你得服从的是我古寻的要求,况且……
“我来之前,秦王可没有跟我说你们阴阳家还有这么一场行动啊?”
“此事涉及齐王,事关重大,个中内情不便被太多人知道,秦王陛下没有知会国师大人您也实属正常啊。”看着态度越发不善的古寻,大司命赶紧语速飞快的为自己辩解道。
这事他还真没骗古寻,确实是秦王授意阴阳家做的,不然的话,单凭阴阳家的力量,根本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来足够的人手在这黄河水面之上,闹出这么大的风浪来。
当然了,秦王的授意,和阴阳家的具体作为,终究是两码事。
如果没有古寻插手,阴阳家最后会给嬴政一个怎样的结果,也不好说。
第六百四十八章 齐王归齐(九)
古寻还是不接受大司命的说法,一脸遗憾之色的摇了摇头,“也许吧,不过,说话,还是死?”
大司命脸色愈发焦急,语速再提三分,用说贯口的速度回道,“国师若是不信大可等回咸阳以后再去亲自询问秦王陛下我要是有半句虚言……”
尽管以这种语速说话,大司命也没能把自己要说的话的说全,在他眼中,古寻抬起的右掌掌心处,赫然已经在汇聚大量的真气,很可能下一个瞬间就要一掌拍到他头上了。
没有自作聪明的试图逃跑,大司命赶紧把握住这最后一息时间……认怂。
“我说!”
情急之下,大司命也忘了控制音量了,这两个字喊得,可谓振聋发聩。
幸好有古寻帮他遮掩一下,不然就被人发现了。
“呵呵……”古寻听见他这一声大喝,马上就散去了手中那团充斥着爆裂感的真气流,假模假样的甩了甩手,笑呵呵的说道,“看来脑子还不是特别愣。”
“那就说吧。”
“呼……呼……”大司命喘了两口,舒缓了一下心情,然后认命的反问道,“国师想知道什么?”
“你从齐王建那知道了什么,我就想知道什么。”古寻不慌不忙的往旁边的一个箱子上一坐,等着大司命给他娓娓道来。
不过大司命可没他那么悠闲,外面的战斗随时都要结束,时间拖不得。
于是稍作思索,赶紧挑重要的回答道:
“东皇掌教命我前来的主要目的,就是齐国手中的苍龙七宿铜盒,这个盒子的下落我阴阳家已经探寻多年,但遍寻田齐诸氏也未能找到线索,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就是齐王建。”
“所以……”古寻手指比划了一圈,“你们才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没错。”被打断的大司命无奈的点点头,“只有在水上,齐王建才有可能脱离大队卫卒的保护,给我们可趁之机,而陈和几乎昼夜不休的守在齐王身边,有他在,我们没法近齐王的身,所以也必须调走他。”
他用些外力辅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寻常稷下卫拖入幻象之中,但这一招用来对付陈和还是不够看的。
古寻点了点头,露出了然之色,同时示意对方继续说。
“……”大司命吐了一口浊气,接着说道,“根据齐王建的记忆,那个铜盒已经被他交给了旁人带走保管了。”
“……什么人?”古寻犹豫了一下,沉声追问道。
其实他心里大概有了猜测,而大司命的回答也印证了这个猜测。
“一个无名无姓之人,齐王建似乎对他也不甚了解。”大司命说完后,估计是怕古寻不信,觉得他敷衍了事,又补充道,“确实不知姓名,不知来历,我也需要回去上禀东皇教主对其人进行追查。”
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无名了。
不过如果盒子在无名手中,他死后为什么没有交付给惊鲵呢?担心她受不住?可他又能交给谁保管呢……
古寻阖上双眼,以免让大司命看出什么不对,脑子里思索开来。
小圣贤庄?
嫌疑很大,可这样一来的话,儒家包括荀子在内的高层,对苍龙七宿的态度就未必是之前他到访时那般随意了。
也可能是藏起来了,不过肯定要有人知道藏在哪,惊鲵不知道的话,嫌疑最大的就是颜路了。
当然,还有可能干脆就藏到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或是丢了,但古寻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这东西若是能随随便便抛弃不要,早就该全都不见了,能流传至今,就代表它们很重要,对想夺取的人而言很重要,对保管的人而言一样不容有失。
“就这些吗?”古寻睁开双眼,压下心头杂绪,接着向大司命询问道。
“没了……”大司命摇了摇头。
古寻眉头一挑,双手抱到胸前,语气起伏不定的再问道,“你确定,就这么一件事?”
“真的就这一件。”大司命焦急的回应道,“东皇掌教让我尽可能获取齐王所知道的所有有关苍龙七宿的事,但他真的知道的不多,就这一件重要的而已。”
“那不重要的呢?”古寻眼眸低垂,语气不变的低声问道。
“不重要的?”大司命愣了一下,都是不重要的旁支了,还有必要多说吗?
但是他看古寻那副说不出来随时可能杀人的态度,也不敢多废话,老老实实的回道,“不重要的也不多,就是齐襄王和君王后二人都在临终前再三叮嘱过齐王建要保管好铜盒。”
古寻忍不住咂摸了下嘴,这可真是不重要的啊,保管好铜盒……这不是废话吗?
“还有呢?”
“没了,这次真的没了。”大司命赶紧回答道。
古寻眯了眯眼睛,看对方那副生怕被杀又确实说不出话的样子,可信度应该有……七八成吧?
既然对方没什么可说的了,古寻也不打算继续为难他一个小卒子了。
即使阴阳家他现在不好动,那也不需要刻意去为难一个工具人来给对方难堪,嗯……后面还有得玩呢。
不多赘言,古寻的身形当即化作泡影,从这间小舱室内消失不见。
“呼……”大司命见古寻走了,自己竟然真的保住了一条命,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古寻带来的生死威胁消失后,他又忍不住头疼起自己擅自泄密的后果了。
阴阳家规矩森严,即使他有古寻的胁迫这个正当理由傍身,恐怕也落不着好……不知道东皇掌教会怎么样惩处自己啊……
大司命心中忐忑想到。
至于回去之后不说自己泄密的事……大司命不敢这么做。
毕竟还有古寻这个知情人在,万一对方泄露出去,被阴阳家知道,那他隐瞒不报就得罪加三等了,不用多想,大司命可以大致判断出那时候自己的下场——无非就是死,嗯……也可能成为金部云中君的实验体。
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气恼和不安,大司命赶紧接着收拾自己行动落下的首尾。
现在船已经开始渐渐平稳下来,外面的战斗估计马上就结束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齐王归齐(暂终)
云销雨霁,风平浪静,江面上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河水中起伏飘沉的船只残骸和尸体证明着方才的恶战。
当然了,水巫术造成的波浪,只是水动,实际上天气始终都是一片祥和,晴光照日,无风无雨。
陈和配合断水清理掉所有百越巫师,确保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就赶紧回到了船舱中,恰好看见刚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的齐王建。
“怎么回事?”眼中寒光一闪,陈和厉声问道。
几名稷下卫赶紧躬身回道,“禀报统领,方才王上身体不适,昏睡了过去,许是因为船只太过摇晃所致。”
“……”陈和锋利的目光从几名稷下卫身上扫过,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怎么就那么巧呢,他出去杀敌,王上就在舱内昏了过去?
那几个稷下卫察觉到上司的怀疑,虽然感觉有些委屈,却也无话可说,他们也觉得太巧了,但是……这事儿它就是那么巧啊。
王上全程没离开他们的视线,总不能还让人阴了吧?
况且王上这也醒了,除了有些身体不适,一切正常啊。
齐王建发话道,“和儿,不要多想,让他们先下去吧。”
陈和闻声一抱拳,“是。”
旋即再度扫视几人一圈,确保自己记牢每一个人后,吩咐道,“你们出去,彻查全船,排除危险,也不要放任何有问题的人上来。”
所谓有问题的人,其实就是秦国一方的人,眼下乱象初歇,陈和不希望再有波折起伏。
自己人总归要更放心些。
“属下遵命。”几名稷下卫纷纷领命离开。
他们几个人一走,齐王的休息舱室顿时一空,只落下齐王建和陈和两个人。
陈和走近齐王建,搀扶对方坐稳,同时犹豫着开口道,“王上,方才……”
齐王抬起手一摆,脸色仍旧苍白,声音有些虚弱,“无事,只是有些晕船吧。”
“呵呵,并不只是晕船。”古寻的声音又一次陡然出现,引得齐王建和陈和君臣二人看来。
不过他们俩没有像之前的大司命那般惊慌,都很镇定。
陈和是因为听出来了古寻的声音,而齐王建则是因为相信有陈和在自己不会出事。
待看清说话之人确实是古寻之后,陈和脸色扯出一丝喜意,拱手礼道,“先生。”
齐王建脸上浮现一抹讶色,语气诧异的说道,“古先生?你不是应该在咸阳吗?”
古寻的行踪,旁人关注,齐王建更关注,咸阳的情报每日都会用信鸟加急送至他手里。
就他所知,至少昨日,古寻人还在咸阳呢,还参加了朝会。
古寻一摊手,语气平淡的回道,“偷偷来的。”
“呃……古先生还是那么洒脱率性啊。”齐王建本来下意识的要问一句怎么偷偷来的。
你人从咸阳消失了,别人能不知道吗?
不过转念一想,个中细节他没必要深究,反正古寻出现在他这里,对他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好事。
古寻伸手扶起一座歪倒在地的架子,一屁股先占了个位,然后笑着说道,“这都不重要,齐王陛下别忘了欠我的钱就好。”
“呵呵,古先生放心,齐国商事发达,信义为本,寡人不会忘的。”齐王建忍不住抚须一笑,就是脸色不好看,笑的也很吃力。
古寻看他这副模样,顺手渡了一口氤氲真气过去。
被古寻的雨花真气一顺气,齐王建顿时感觉脑袋一阵清爽,方才的恶心感全都消散不见了,“多谢古先生了。”
古寻随手一摆,“没什么。”
陈和这时候赶紧插嘴将话题扯回开始的正题上,“先生,你刚才说的‘不只是’,是什么意思?”
古寻一翻白眼,“还能什么意思,就是说有人对齐王暗下了阴手。”
听到古寻这么说,齐王建和陈和君臣两个却都没有露出讶然之色。
齐王建只是浅淡的笑了笑,目光虚置,不说话。
陈和则沉声追问道,“先生可方便告知是何人所为?”
古寻没有急着回答,反过来问陈和道,“方才你在外面料理那些百越巫师,有没有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经古寻这么一问,陈和沉眸仔细回想了一番之前的战斗,片刻之后,语气不确定的说道,“那群百越巫师里,似乎有个别人不太对劲。”
古寻点了点头,算是肯定陈和的发现,接着叙述道,“刚才的水浪,完全是由水属性术法所营造出来的,但是光凭那些百越巫师,做不到这种程度。”
“他们的人数不少,联手施展水巫术,理论上威力不俗,但是缺乏实力足够的核心人物来调控庞大的真气流,无法成势。”
“但他们做到了。”齐王建笑呵呵的插话道,一副闲着无聊的样子。
“嗯。”古寻点点头,“所以在场的人里绝对存在高手,来做这个核心。”
古寻话说到这一步,陈和心里已经有数了。
仅凭那些百越巫师不足成事,真正的关键,是那名隐匿暗处的顶尖高手,但他显然不可能也来自百越——没听说过有如此实力的百越巫师在中原地区活动,花钱雇都难雇到。
只有岭南的那些百越部族中才有可能供奉有这种层次的大巫师,但他们等闲不会涉足中原地区的事,一来在岭南宅惯了,不肯舍弃部落,二来嘛,走一趟中原太费劲了,基本上一走就是半辈子。
除掉百越巫师这个可能,剩下的嫌疑人也就俩了——道家,以及阴阳家。
是你你怀疑哪个?
“阴阳家……水部长老,是那对双胞胎?”陈和立马就找准了正主儿。
古寻侧目瞥了陈和一眼,没想到啊,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一眼瞅准双胞胎这个属性了!
“没错,就是湘夫人姐妹。”古寻肯定了陈和的猜测,“也是因为她们其实是两个人,所以才有能力一边竭力维持术法,一边和断水纠缠。”
“刚才她们两个藏身于一众百越巫师里,假装被你杀死,遁入水里逃走了。”
身份确定了,目的也就基本把握住了,陈和也明白为什么自家王上明明中招了,却没有出事。
“他们不为刺驾,为的是苍龙七宿。”
陈和说出这个答案后,古寻抿嘴一笑,算是肯定,而齐王建,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一脸的无所谓。
第六百五十章 事后反应
陈和好似没看见自家大王无所谓的表现一样,皱着眉头疑惑道,“可是,阴阳家又怎么从王上那里……”
话说半句,他似乎是想到了关键之处,眉头挤得更紧了,一字一顿道,“阴阳……读心术?”
古寻挂着浅笑,点了点头,肯定陈和的猜想。
“竟然是真的?”陈和却有些难以置信,僵硬的面庞略微有些扭曲,呢喃道,“真的有读心术这种东西?”
古寻一挑眉,耸肩回道,“虽然我也觉得不禾……合理,但事实就是如此。”
阴阳读心术,这门阴阳术法古寻的武功列表也有,不可升级,一口价五万金,而且还有前置条件——阴阳术至少要修习到第三层控心咒的境界。
两样加起来,就奔着十万块去了,古寻嫌贵,外加上他对窥探旁人的记忆这件事也不感兴趣,就没学。
嗯,实在有需要,就去阴阳家拉个壮丁嘛,便宜实惠。
古寻瞄了一眼齐王建,继续说道,“刚才阴阳家火部长老大司命,借助幻术潜行到了齐王陛下的身边,施展了这阴阳读心术,想必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齐王建听闻自己的记忆被别人窥探了,也还是一脸的轻松自在,似乎毫不介意,笑道,“读心术……那可真是有趣。”
“不过阴阳家恐怕要失望了,寡人对苍龙七宿可一贯不感兴趣,知之甚少啊!”
“是吗?”古寻嘴角翘起,笑了笑,对齐王建的说法不置可否。
陈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但也没有说话。
三人都很默契的没有说起古寻为什么不阻止阴阳家这个话题。
熟归熟,阵营划分还是得明确的,提这种话题就扫兴了。
“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到齐王陛下你离开秦国国境,古某都会在暗中保护。”古寻翻过阴阳家的事,说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然后就要走人,“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那接下来,就劳烦先生了。”齐王建抚须一笑,伸手送客。
古寻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休息舱室。
陈和犹豫了一下,对齐王建说道,“王上,我去送送古先生。”
齐王建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去随意。
陈和也快步离开,出去追赶上了还没离开船舱的古寻。
实际上就是古寻在等陈和,不然早就一溜烟不见人了。
陈和对于自己心思的控制太差,很轻易就被古寻看出来他人有些话想说。
齐王建当然也看出来,不过并没有阻拦的意思,选择了放任自流。
“有什么要说的?”古寻靠在木板墙壁上,向陈和问道。
陈和沉吟了一下,“王上……似乎早料到了阴阳家的动作,并且在有意呃……配合对方。”
“嗯……”古寻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怎么齐王陛下,会出于什么缘由,去配合阴阳家呢?”
“我不知道。”陈和很干脆的一摇头。
“苍龙七宿的事……我不知道王上的态度,不过他做事,一向让人很难揣测。”
古寻咂摸了下嘴,拍拍陈和的肩膀,“行了,这件事暂时就到此为止吧。”
“接下来,你继续安心的当护卫,把你家大王送回临淄就好了。”
陈和默然的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古寻旋即也消失在了船舱之中。
不久之后,这艘船就被秦国赶来护驾的人给挤满了,成员不仅包括嬴政派遣的护送卫队,还有这黄河两岸县城的一众官员。
尽管齐国一方的人手竭力阻拦,以防还有刺客,但还是没能全拦住,这些人一定要亲自见见齐王的状态。
也不怪秦国的人紧张,要是齐王在他们的保护下(辖区内)出事,统统都得被株连。
就现在,哪怕齐王人没事,他们也都要记大过,等着秋后算账了。
在这个时代,王权……不可轻贱,不管是自家的王,还是外国的王。
………………
古寻花了一点时间,跑到了河岸对面。
恰好的是,章邯也已经渡到了河对岸。
看着一身狼狈水渍,顺着衣服往下滴水的章邯,古寻不由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哈哈哈……”
“我都说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你还非驾着那块破舢板跟着,怎么样,黄河水质不错吧?”
对于上司的落井下石,肆意嘲讽,章邯唯有苦笑着全部应承下来,“国师,末将只是职责所在而已……”
“行了,行了,我也不笑你了,也够惨的。”古寻收敛起放肆的笑意,伸手拍了拍章邯。
灼热的飞虹真气霎时间流过章邯体表,一阵水汽蒸腾而起,他一身的湿衣服也随之干了。
章邯感受着身上的暖意,拱手谢道,“多谢国师大人。”
“伤亡如何?”古寻一摆手,转而问道。
“呃,目前还没统计完全,不过……损失不小,船只各有损伤,掉入江水中被浪拍晕溺死者,体力耗尽溺死者都不少。”章邯目光微坠,语气低沉的回答道。
这次行动,安排的人手大都是会水的,而整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其实也不算久,如果无风无浪的话,那些掉水里的人不至于淹死。
不过有大浪就不一样了,维持上浮损耗的体力大幅增加不说,人还容易被浪拍晕,甚至直接拍死。
反正一场水乱过后,护送卫队的人,影密卫的人,罗网的人,死伤都不小。
古寻看着情绪有些低沉的章邯,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按照大司命所说,这场行动完全是嬴政指使阴阳家……也可能是二者合拍,或者是东皇太一提议的,不过总的来说,主使者就是他们这些人。
所有的死者,都是上位者谋划的牺牲品罢了,古寻没什么可说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外如是,反正……他们也不是无辜的平民老百姓,踏上了战场,也就该明白死亡随时都会降临。
古寻抬头望了望已近中天的太阳,回道,“接下来就可以清闲几天了。”
章邯目光一缩,对古寻这句话似乎颇为触动,半垂着脑袋,问道,“国师的意思是,还会有下次刺杀?”
古寻反问一句,“有没有下一次刺杀,你心里没有点谱吗?”
第六百五十一章 咸阳变故
章邯沉默了片刻后回答道,“国师,末将此前,并不知道这次刺杀的任何消息。”
古寻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不了解。”
“不过就算你事前不了解,现在事后了,还是一无所知吗?”
章邯眼皮一塌,故作不知道,“末将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你心里有数就好了。”古寻也不计较他的装傻,这种事,他一个当臣子也只有这一条路可选,“反正齐王建无事就行,而且有了这一遭事故,接下来的路,就轻松多了。”
章邯不说话,依旧负手垂首,低眉顺眼的站着,只是脑袋微微起伏晃动几下,算是附和古寻的话。
接下来的旅程,就看咸阳那边,嬴政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了。
要是他直接以此大动干戈,调动大军全程护送,那古寻他们也就省事了,跟着走一趟过场就完了。
不过古寻原先的打算就落空了,白跑一趟。
要是嬴政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那就还好,不过也可以放松一段时间,只要将齐王建视作目标的那些势力不杀,就不会在短时间内‘再次’发起刺杀。
………………
咸阳城,焱妃照例代替古寻上朝演完戏,顺着平时的路线返回国师府。
不过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了。
焱妃敏锐的感知到了很多目光在窥伺自己。
前两天也有人会暗中盯着她,不过照古寻之前和她说的,这属于正常情况,很多人关注他的动向,他身后几乎无时无刻不跟着几个尾巴。
只要不越线……也就是试图去窥视古寻的府邸,那他不会管。
焱妃也是一直这么处理的,但是今天窥视的目光中,却夹杂着恶意。
虽然很浅薄,不过对于阴阳术即将突破第五重易魂法的焱妃来说,人的情绪很容易就会被她感知到,这些恶意,无从遮掩——不过……也许她的感知力没那么好用,在关键的时候或许会掉链子。
咳……不管怎么说,至少今天没有。
察觉到了变故的发生,焱妃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照旧走她的路,只是路线悄然发生了变化。
古寻走之前都吩咐好了该怎么处理这些情况——虽然以她的智慧,不需要古寻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现在,她只需要按章办事即可。
也就是等着杀人,对她来说不难,就是有些麻烦。
她得确保旁人不会看出动手的不是古寻,而是一个伪装的替身。
也幸亏古寻平日动手时最喜欢干的就是放火,不然的话焱妃向假扮他还真不容易。
按照计划的路线,焱妃——古寻皮肤限定版,改路前往了天和医馆的方位。
医馆距离朝会所在的章台宫,要比国师府远一些,而且可以路过一些……没什么人的小路,这类地方,最适合动手了。
果不其然,等焱妃走到了一条合适的偏僻小路之后,那些隐藏于暗处的恶意也不再隐藏了,全部露出了獠牙。
前后各八人,将焱妃的去路和退路全部封住。
焱妃眼睛一扫过,立马认出了动手的都是哪些人——楚国的国殇死士和魏国的魏武卒。
这二者的辨识度都很高,魏武卒大都修习披甲门的炼体之法,肌肉虬结,体型壮硕,至于国殇死士就更不用说了,作为阴阳家的副掌门,她对这一群体还是很了解的。
当然,熟归熟,她可没有留手的意思。
这群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死士,目光之中的杀意算不上多浓厚,反倒是决死之意溢于言表。
也很正常,来刺杀古寻,可不就是来送死的,他们总不会还认为自己能成功吧?
没有任何废话,战斗就揭开了帷幕。
国殇死士握紧手中寒光凛凛的利剑,魏武卒则或抡着斧钺等重兵器,或赤手空拳,一齐杀向了焱妃——古寻皮肤限定版。
没有什么战术安排,也不需要安排,冲就完事了。
他们就是用来试探古寻的棋子,只要让对方动手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焱妃目光漠然的望着这些送死之徒,手掌轻抬,赤红色的真气之火升腾燃起,然后也迎向了这批一心求死的‘乌合之众’。
与此同时,章台宫中,嬴政换下了自己的朝服,穿回常服,回到书房中开始审阅批改奏折。
赵高这个时候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弯腰躬身一礼,“陛下。”
“说!”嬴政头也不抬地吐了一个字。
赵高挺起腰,负手垂首走到嬴政近前说道,“罗网的人传来了消息,似乎有人打起了‘国师大人’的注意。”
古寻找替身假扮自己,脱身离开咸阳的事,自然没有瞒着嬴政——主要是章邯是知情人,想瞒住嬴政也不现实,不过嬴政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人,赵高也不例外。
赵高虽然不知道真相,但他这种老阴逼,对各种花活操作懂得多,心中自然有所猜测。
“哦?”嬴政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埋头于政务,轻哼一声,回道,“就这件事吗?”
“国师的安危,似乎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赵高赶紧陪笑着舔了一句,“陛下英明。”
然后才接着说道,“不只是国师那边出事,似乎还有些人,现在不太老实。”
“罗网抓到了些许尾巴,但还没有定论,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
罗网现在也兼职后世锦衣卫的部分职责,监察百官,不过权势没那么大,准确的说是毫无权势,属于纯纯的临时工,有事只能通传给赵高,赵高再上奏嬴政。
至于如何处置,那就更只是嬴政的事了。
嬴政闻言,头不由的点了点,“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怎么做不需要寡人说吧?”
“你盯紧一点,不要漏了少了。”
“是!”赵高赶紧躬身领命。
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不重要,反正他们很快就会暴露出自己的目的,眼下重要的是确定都有哪些人。
就如嬴政说的,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借此抓出来不少‘蛀虫’,也算是古寻计划的副产品了。
得了差事,赵高见嬴政不再说话,也不再打扰,识趣的告退一声就离开了。
他要去办他的差事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儒家一行
日至正午,阳光正好,渭水之南,参差不齐的房屋后檐遮挡住来自天上的阳光,投射出一片阴影。
阴影之下,焱妃松开紧握的手掌,让手中的尸体自由落下,扭曲的跌落在地面上。
在她周围,还散落着十几具零星的尸体,每一个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灼烧,遍布于头颅,心肺,咽喉……等等致命要害之处。
清理完这波送死的试探者,焱妃依旧不发一言,神色自若的顶着古寻的外貌,沿着道路上的阴影,重新转向往国师府走去。
少顷,焱妃就回到了这几天她频繁出入的国师府。
偌大一座府邸,却没几个人,除了中院一带,根本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一开始来的时候,这冷清的宛如凶宅一般的国师府让焱妃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之前古寻和她聊天时说的话——说什么热闹一些,结果也没比神都九宫强到哪去。
呵,男人!
说实话,焱妃真的不太喜欢来这座国师府,本身的冷清就不说了,关键是里面住着的人。
墨鸦这些做下属的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永远不会多嘴多舌,只会按照古寻的吩咐配合焱妃,但那几个女人……或者用她们的话说叫女主人,就让人头疼了。
总是阴阳怪气,比焱妃还像阴阳家弟子的焰灵姬,说话和风细雨,态度真切友善但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明珠,还有惊鲵……她算最好的,一心看着俩孩子,压根就不搭理焱妃。
哪怕焱妃尽量少言寡语,不去搭理前两者,但终究有忍不住反唇相讥的时候。
真正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反正就……姑且算很热闹吧。
不过这次焱妃回来,并没有陷入这种情况,因为她直奔东跨院,找韩非去了。
韩非同样也是从朝会中回来,不过他没有遇到袭击,自然早早的就回到国师府了。
看见来找他的披着古寻皮的焱妃,还有些诧异的问了一句,“绯……呃,忘了,现在该叫绯烟姑娘,或是东君大人?”
焱妃不咸不淡的回道,“九公子随意即可,若是不习惯,继续以绯烟之名称呼妾身亦可。”
韩非咧嘴笑笑,“那我还是叫你……东君阁下吧。”
因为古寻的关系,韩非倒是不敌视焱妃,但也算不上亲近,毕竟阴阳家一直以来似乎都对他没憋好心思。
焱妃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韩非看着一脸冷淡寂然之色,却偏偏顶着古寻样貌的焱妃,很是不习惯,摇了摇头甩开杂念,继续说道,“朝会结束似乎已有了一段时间,东君阁下这是才回来?”
“路上发生了一些意外,一些死士,冲着古寻来了。”焱妃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下之前的状况。
韩非目光一凝,旋即露出笑意,不着调的笑道,“竟然还有这种不怕的主,找古兄的不自在。”
焱妃眼眸从韩非身上一扫而过,“九公子应该明白这背后的意思吧?”
韩非闻言敛去了放荡的笑意,改为淡淡的苦笑,伸手揉了揉头皮,“知道,我知道。”
“接下来就等明天的情况了……”说到这,韩非忍不住自嘲一笑,“没想到啊,之前我还跟古兄说在咸阳他没什么好顾及的,结果一转眼,我成目标了!?”
韩非之前都没想到他自己这一茬,结果风云变幻,弱点竟是他自己!
真是旦夕祸福,天有不测啊……
焱妃对于韩非的自我感慨没兴趣,见他明白个中情况,微微颔首,“九公子清楚便好,妾身告辞了。”
说完话,也不等韩非给个反应,转身就离开了。
韩非见此,也只能把到嘴边的场面话又咽回去,苦笑着回房间了。
不管明天会有什么问题,反正……他也没什么办法,来咸阳之后,他才算真正的体会到无计可施的感觉,每天除了陪自己师弟打嘴炮,啥都没有了,无处借力,无处施力。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喝酒去吧。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
远距咸阳一千多里之外的齐国即墨郡桑海城外,也有一队车马在赶路。
当然,这队车马的规模水准自然无法和齐王建的车队相提并论,不过马车造型倒是颇为考究,深和礼法,
这队人马来自桑海城,儒家小圣贤庄。
队伍中只有两名主要成员,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路人杂鱼。
这二人就是小圣贤庄此代掌门伏念,以及他的师弟,颜路。
之前颜路曾恳求伏念,想亲自走一趟咸阳。
碍于各方条件掣肘,伏念也是一直没能处理好这件事。
时至今日,才算终于安排妥当,让他们师兄弟二人能够以受秦国官方邀请的身份,出行咸阳。
这件事说来还和扶苏有关,他一向对儒学感兴趣,但是之前被古寻提点一番后,就觉得教导他的淳于越博士,很多观念太过……守旧古板。
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心性难免有些跳脱,就想更多了解儒家之学说,于是就……
嬴政对他也够宽松,知道孩子这个想法后,没说什么,安排人联系了小圣贤庄那边,希望这所儒家圣地能够派遣一些儒学大师前来咸阳交流学术。
伏念得到消息后,自然是一拍即合,当下就答应了此事,自己亲自出马,带上小颜路,又拉了几个学问深厚的师叔师弟什么的,出发了。
实际上,这件事定下已经有段时间了,不过伏念迟迟没有动身。
原因嘛,自然是不老实还胆大的齐国君王齐王建。
伏念考虑到上次和自家师叔商谈此事时所说的话,觉得在齐王建还没离开秦国国境前,并不适合动身前往。
这段时间,秦国的主要精力肯定放在齐王建身上,对他们师兄弟的照拂难免会有疏漏,为了确保安全,他就多等了些时日。
直到今时,他盘算着齐王建回国的速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收拾好一切出发。
路上,他们把速度控制一下,尽量放低,顺便多去些地方,拐一趟曲阜,登一下泰山什么的,差不多可以和齐王建前后脚出入秦国,正好来个无缝衔接。
反正伏念算计的也够细致的,尽量不浪费时间,让这一趟秦国之行物有所值。
第六百五十三章 秦廷朝会
车队中央的主车之中,伏念师兄弟俩就坐在里面。
伏念神色严肃的正在叮嘱颜路一些事情:
“师弟,此行咸阳,不知会不会有危险,你一定要小心。”
颜路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掌门师兄放心,我明白。”
伏念微微颔首,沉声接着说道,“你聪明早慧,也一贯有想法,知进退,不过此行咸阳,你切记不要离开我身边,更不可自作主张行动。”
“有任何需要办的事,先告诉我,我来安排处置。”
“一切自然由师兄安排。”颜路自然还是乖巧的点头答应。
伏念见此轻舒一口气,“嗯……记下就好。”
他对颜路还是比较信得过的,这个小师弟虽然年幼,但是做事有静气,一贯波澜不惊,也守规矩,既然应下了自己的话,肯定就不会乱来了。
剩下的,就是他这个掌门需要做的事了。
临行前荀子特意找过伏念一趟,也留下些叮嘱,主体内容就是让伏念尽量降低颜路的存在感,不要让旁人注意到他,不要让他脱离大部队一个人行动。
这些方面,在伏念目前看来,还是比较简单的,仅剩的难题就是到达咸阳以后,颜路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了。
到现在为止,颜路还不曾和伏念说过自己要做的事,伏念也没问。
只希望不要多生波折啊……
………………
齐王建遇袭次日,这条消息就已经加急传回了咸阳,引得朝野一时震动。
刺王杀驾,乃是天底下最严重的重罪,哪怕受到刺杀的是齐王,对于秦国来说,也是一桩大案,甚至于相较他们自家大王遇刺,这件事还要更丢面子一些。
朝会上自然首要提起的就是这件事。
右丞相昌平君熊启率先开口发言,没有急着追究责任,也不着急抓住犯人,而是建议道,“王上,此次齐王遇袭,虽然无有大碍,但不可不防贼人卷土重来,臣觉得应当尽快调动东郡边军南下,确保齐王安然回国。”
昌平君说完,后面跟着一大堆附和的,有的是单纯跟着昌平君熊启发话,有的则是认同熊启的观点。
齐王安危为最首要之事,必须早做安排。
嬴政的目光透过冕旒珠帘,扫过殿下群臣,肃声回道,“齐王王驾出行,寡人以大军遣送,未免失了礼数,还是着令禁军卫队增添人手,加强防范吧。”
嬴政拒绝了昌平君的提议。
要说合适吧,也合适,说不合适吧,也不合适,看从哪方面考量。
遣大军护送,不太体面,外加某楚怀王的前车之鉴,会让人心里多想,但是不派大军的话,就有安全上的风险。
熊启略一沉吟,又说道,“秦齐交好多年,王上此前和齐王陛下也相谈甚欢,臣觉得……还是以安全为上的好。”
嬴政再次回绝,一锤定音道,“此事就这么安排下去即可,无须再议。”
秦王发话了,也没人再敢多言,终究是王权至上……当然,前提是权力在王手里。
“臣领命。”熊启躬身后撤回了队列之中,接下来的话题,就不需要他这个丞相来特意开启了。
“禀王上……”随着熊启撤回,掌管司法审判,刑狱律令的廷尉李斯又上前进言道,“齐王遇刺,当治禁军卫队队率,以及阴晋,阳晋,蒲坂等县守官失职之责,召回咸阳发落处置。”
“还有犯下罪行的幕后主使者身份,也当严查,以正国法。”
嬴政摆了摆手,“此事就交由廷尉和国尉协力去查吧。”
“臣领命。”李斯顿首,也退回了队列之中。
这时候被点到的国尉缭上前道,“此事,老臣已经查到了些许眉目。”
“说。”
尉缭不紧不慢的侃侃说道,“刺杀者出身百越,尽是百越巫师,不过他们显然并非主使之人,兴许只是受雇的凶徒罢了,指使者,应当绕不开山东诸国,其中……呵呵,必有楚国一份力。”
“除楚国之外,三晋之国恐怕也洗不清嫌疑。”
听完尉缭的话,不少人的目光不由的放到韩国九公子韩非,以及出身楚国宗室的右相昌平君熊启的身上。
按照国尉所言,这俩都属于嫌疑犯相关人员。
韩非见波及到了自己,也只好出言随便辩解两句道,“秦王陛下明鉴,我韩国一向将秦国视为上国友邦,断不可能行此大不韪之举。”
嬴政微微颔首,也不对韩非的话做出品评。
至于熊启,他没任何动作,只是沉默。
他是秦臣,秦国右相,这种屎盆子扣不到他头上,只需要沉默以对就够了。
尉缭说完话,就挂着微笑站在一旁,无声的打量旁人的反应。
他刚才说的话,全都是胡扯。
嬴政和阴阳家的计划他是知道的,甚至于他也应该算是策划者之一。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上任国尉之后,在大力发展谍报暗探之事,这次的刺杀声势可不小,他不爆点料出来不合适,自家大王肯定不能爆出来,那就只能找点替死鬼了。
楚国,是不二人选,和秦国关系不好,和齐国关系不好,在百越还有块领土——不扣到你头上,扣谁头上?
而既然选择了栽赃嫁祸,那自然不必只拘泥于一国一家,捎带手肯定要顺便多搂点,如此一来,正和秦国交战,和齐国关系也不好的三晋之赵国,也就被他挂带上了。
三晋嘛,同气连枝,尉缭干脆就一起全给扣上了,韩非属于被他无意波及到的——不过这份无意,待会却恰好成了别人的一个理由。
嬴政心里门清,尉缭是在胡乱攀附,不过他也乐见其成,日后出兵攻伐他国,这些都算是个由头。
冕旒微微晃动,嬴政说道,“此事务必追查到底。”
“老臣定当尽忠职守。”尉缭一点头,躬身领命退下。
至此,齐王遇刺之事,在朝堂上的部分姑且就算落幕了。
不过朝堂之外,估计还得热议上一段时间,刺王这种事,哪怕是在如今天下有七个王的状况下,也是稀罕事,百姓们会热衷于将其当作谈资。
朝会也还没结束,各司各部的官员照旧把需要庭上讨论的事情上禀,由秦王,及诸位重臣讨论决断。
嬴政几乎每日都会开朝会,这类事情没有堆积,一般就很少,这个环节自然很快也就结束。
然后就到了最近这些天的朝会保留压轴节目——儒家出身的两位法学大家的嘴炮之争。
对于殿上百官来说,还是这个有趣。
第六百五十四章 师兄弟
朝会结束,李斯背着手,神色凝重的从朝会大殿之中走了出来。
今天他又失败了……或者用仍然没成功来形容更贴切。
嬴政继续将存韩亡韩之争压了下去。
这个结果出乎了李斯的意料。
他对自问对于自家这位大王的心思还是能摸到几分的。
对于嬴政来说,韩非很重要,重要到甚至不惜亲赴韩都新郑一叙,重要到甚至不惜放弃疲秦计这么大好的机会也要迫使韩非入秦。
也正是因为嬴政的这份重视,李斯才会不遗余力的针对韩非。
一山不容二虎,秦廷之内也容不下两个法学大家,若是韩非入秦为臣,他李斯的位置……又该到何处呢?
当然,儒家讲究兄友弟恭,师兄弟之间也当如此,师兄弟二人同殿为臣,那就该自由竞争,能者为上,但是李斯不想公平竞争,更不想屈居人下。
人贵自知,李斯是个聪明人,现在更是个脑子清醒的聪明人,所以他清楚自己大概率争不过自己那位放浪形骸的师兄。
好在韩非有弱点,他的母国就是他的致命弱点,李斯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一点,势必借此要踢他出局,并且对此很有信心。
嬴政欣赏韩非?
李斯不担心这一点。
嬴政只欣赏能为他所用的韩非,而一心救国的韩非迟早会彻底站到秦国的对立面,届时嬴政不会对韩非有半点手下留情。
唯一的变故就在于韩国。
韩国几时灭亡,其实真的不重要,这个国家是真的半点翻盘的希望都没有,秦国也不需要这巴掌大的地方来作为跳板。
可是韩国不亡,韩非就要在秦国为臣。
时移世易,人心浮变,李斯也不想去赌韩非的想法会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万一他过几年后跟昌平君似的一心为秦臣呢?
韩国还是早点灭亡的好,至少他要努力让朝廷上下就这一观点达成一致,到时候,韩非无心事秦,嬴政自然也就不会再对韩非留手。
虽然朝议一再被嬴政压下不处置,但李斯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到目前为止,他那位师兄还是个铁头娃,救国之心不死。
而嬴政的耐心不是无限的,韩非为韩国所做出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在消磨嬴政有限的耐心,等到消磨光净之日,韩非的戏,也就唱到头了。
昨天半夜……或者应该说今早凌晨,他收到齐王遇刺的消息后,立马就意识到了这很可能是个提前实先计划的好机会。
等到朝会之时,听到国尉缭说出了自己‘查到’的有关遇刺的情报后,他心中更添了几分信心,于是迫不及待的在之后的朝争中以此为由攻讦韩非。
李斯可以肯定,嬴政的态度确实已经因此发生了转变,但很可惜……还是没能成功。
当然,李斯现在脸色难看不是因为自己又没成功,这件事就是个水磨工夫,时间到了就会水到渠成,不过是早晚的事。
让他糟心的是,今天有些大臣,一反常态的插手了这场往日里无人问津的辩论。
齐王遇刺,韩赵魏楚燕五国皆是嫌疑人,韩国也在此列,有人想要顺便插一脚试试看有无便宜可占无可厚非。
李斯可以理解这点变化,但是再加上嬴政不寻常的反应,就不一样了……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可能无形中被人借来当刀了,尽管他还没想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李斯苦苦思索出问题的环节究竟在哪的时候,韩非步履轻盈的追上了李斯和他并肩而行。
韩非一出现,李斯的脸色瞬间就恢复了平静,神色如常的问了一句,“师兄找我有事?”
韩非看看李斯,咧嘴笑了笑,吊儿郎当的回道,“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师弟你似乎有些困惑?”
李斯也抿嘴笑了笑,“看来,师兄心中早已有数了。”
韩非的表现,让李斯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但是……问题在哪呢?
韩非浓眉一扬,笑着回道,“其实今天的情况,也在我意料之外,没成想我竟然成了靶子,不过师弟你也不用忧心,咱们俩吵了那么多天了,也不差这一次。”
李斯对此不做回应。
他本来也没多担心会因为这个小意外,而影响到自己在嬴政那里的位置,脸色不愉只是因为讨厌这种不明就里的状况而已,担心会因此引发更多的差错。
韩非见他不接腔,也不在意,撇嘴笑笑,接着说道,“我之前听古兄和我说,再过些时间,伏念大师兄可能会来咸阳,届时咱们师兄弟得见见面啊。”
李斯扭头瞥他一眼,露出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笑容。
伏念要来他当然知道,当初这事嬴政可是安排到他头上的,不过……
“大师兄要来,师兄你似乎没什么可高兴的吧?”
伏念,儒家礼法的化身。
而韩非,是伏念终结者。
二者谁看谁都头疼好不好。
韩非自然明白李斯这话的意思,尴尬的挠头一笑,“哈哈这……当年都是年轻不懂事,现在我和大师兄见面,肯定不会再像过去一样了。”
“是吗?”李斯对此不置可否,不过心中却微微摇头。
韩非这么些年,从来就没变过……
这时候二人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李斯开口告辞道,“若无其他事,师弟我就先失陪了。”
韩非要回国师府,需要转道向北出宫,而李斯还要去廷尉监处理公务,需要向南,二人并不顺路。
韩非点点头,“那就明天再见了。”
二人就此相背而行,分道扬镳,各去一路。
师兄弟二人去路不同,前路也不同,不过都藏着沉重的心事,。
韩非的心思固然沉重,但步履仍旧轻盈,虽然他已是步履蹒跚之境。
而李斯,他的步伐就要慢的多了,小心而仔细,谨慎而复杂,以至于有些亦步亦趋之势。
不过也就在此时,再次陷入凝眉深思的李斯想到了最可能出问题的环节是什么了。
古寻……
韩非入秦之后,除了韩国之事,并不再牵扯半点其他人事物。
唯有和他相交莫逆的古寻,才可能……
李斯念头及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国师府的方向。
这个时间点针对古寻……今日他还是太过急躁了,行事有些失了分寸。
第六百五十五章 齐王归齐(再续)
PY城外,齐王的车驾之上,扬着随风肆意抖动的旗帜,庞大的车队有条不紊的沿着还算平整的道路,向东北方向前行,再过二三百里路,就要抵达秦齐边境了。
转眼间,黄河遇刺之事已经过去旬月了。
对于嬴政没有加大兵力保护自己,齐王建乐呵呵的毫无表示,只说由秦国安排就好。
于是车队大致上还是维持了先前的规模,只是多了一百来号人。
不过这一百多号人却都不是善茬,有章邯紧急抽调过来的影密卫精锐,也有罗网的一大批杀高等级杀手,其中还包括先前并未抵达的两位天字一等。
对此,断水觉得自己被坑了,他这两个同僚绝对不是来晚了,而是安排好的必须在刺杀之后才能到。
当然,心里有数归有数,断水不会抱怨,也不敢抱怨,闭嘴装傻是他唯一的选择。
遇刺之后,谁也不敢再贸然让齐王渡河而行了,仅有的几次,章邯也是让影密卫再三检查过周遭环境,包括水底!
而在前几天,渡过了垝津渡口之后,也就彻底结束了返程之中的最后一次水行,接下来只有走聊城一代,就可以直接进入齐国。
至于回齐国之后的路,就不该他们这些秦国军人来操心了。
古寻和章邯照旧,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车队后面吊着,悠哉的赶路。
“这PY城附近的道路倒是强上不少啊。”古寻松松垮垮的坐在马上,懒散的和章邯闲聊道。
现在这个时代的路……只能说是有可能走死人的。
秦国虽然对于道路建设比较重视,毕竟这关乎到出兵的速度,但到底物资人力有限,也只能覆盖到小部分地区。
就古寻所知,目前嬴政已经有了修建贯穿全国东西南北的驰道的想法,不过还未定下来,一时半会享受不到。
先前河内郡那一段坡路颠得他心里燥的很,虽然他大腿不怕磨,但也不喜欢啊。
之前和焰灵姬出来,用马车慢慢走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换骑马了,差别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
只能说,有马果然不行。
章邯附和的笑了笑,“卫国自一百多年前后,就只剩下了这PY之地,经营的确实不错。”
“可惜之前……还是被兵祸破坏了不少。”
“不错了,比之前强多了。”古寻眯缝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不想说话,又嫌无聊的样子。
“话说过了PY,接下来是哪?”
章邯没多思考,回答道,“鄄城县一代,马陵。”
“呦,还是个挺有名的地方啊。”古寻听完后,笑着感慨了一句。
章邯探头看了眼远方几乎看不清的车队,低下头笑笑,“是啊,昔年鬼谷派孙膑,便是在此地计杀同门,魏国大将军庞涓的。”
接着章邯又补充了一句,“末将记得,孙膑前辈似乎正是鄄城县生人。”
“这么巧的吗?”古寻倒不知道这件事,颇感兴趣的跟了一句。
“末将应该没有记错。”章邯点点头,肯定道。
古寻忍不住咂摸了下嘴,“这可真是……缘,妙不可言啊。”
这算是宿命吗?
古寻感受着马匹一步一颠的步伐,思绪有些涣散飘零。
他想起了一个有趣的地方——沙丘。
赵氏雄主,似乎都死在了这里啊。
晃了晃脑袋,古寻收回了思绪,接着问道,“马陵过后,就要迫近边境了吧?”
“对。”章邯点点头,“马陵之后再往北行,就是聊城了。”
古寻点了点头,呢喃了一句,“那应该差不多了。”
边境,是驻扎有边军的,等到了靠近边境之后,边军就会过来接人,那时候可就没法动手了。
“现在有搞到些情报吗?”心中大致有数之后,古寻再次抬眼看向章邯问道。
“呃……”章邯沉吟一下后回答道,“可以确定的,只有楚国的国殇死士,以及魏国的披甲门,至于燕赵,似乎并无插手之意。”
韩国被章邯自动忽略了,古寻也没有问的意思。
韩国?韩国就是想做些什么,又能做什么?躺平等死就完事了。
“农家呢?”古寻听完后,咕哝了一下嘴后随口问道。
“呃……农家,应该不会插手。”章邯偷偷瞄了一眼自己上司,略显胃疼的回答道。
农家被你亲手打了个半死,至今还在休养生息,你还问人家……不会还想再折腾农家吧?
古寻没有理会章邯的目光,他就是随便问问,打发时间而已,“那墨家呢?”
章邯摇了摇头,“墨家同样没有动静,他们崇尚非攻,一般来说不会参与这种会引发战事的刺杀行动……就是来了,大概率也是保护齐王。”
这回轮到古寻瞥章邯了。
不会搞刺杀,那可未必……
章邯不明白古寻的意思,咳嗽了一声,干脆不等古寻一个个问,主动继续说下去了:
“除农墨之外,百家各派里,道家天宗不理世事,人宗的话,虽然不亲近我大秦,但也不会行刺君之举。”
“其他门派应该也不会参与到如此敏感的行动之中。”
“是吗?”古寻咂摸了下嘴,露出一副难色,“这样的话,有些不好办啊,人还是不够多。”
“章邯,你说我要是抓了国殇死士和披甲门的人,然后要赎身金,能要到吗?能要多少?”
“这个……”章邯张了张嘴,一时没能答上来。
这种刺君的乱贼,就算抓获了,也该交给国家审判的……
古寻也不催他,静静的看着对方,等待答案。
可惜章邯的答案让他有些失望。
“赎金的话,可能不是很好办。”
“怎么说?”古寻追问道,“要是一般的炮灰他们不管也就算了,可是那些高手呢,尤其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章邯抿了抿嘴,无奈的解释道,“他们要干的是刺王杀驾之事,是大不韪之举,理论上他们只是,也必须是一帮毫无势力的穷凶极恶的歹徒,而不能和自家势力扯上半点关系。”
“即使魏楚两国有心赎人,也不能这么做。”
“赎人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派人刺杀齐王,势必招惹来齐国的报复……还有我大秦。”
“嘶……”古寻吸了口气,脸色更难看了。
该死的,他竟然忘了这一茬。
而且焱妃……还有章邯,你们明知道我的打算,竟然也不早点提醒我!
财帛动人心啊,古寻脑子都被堵住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齐王归齐(续一)
“唉……”古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中大为不爽。
章邯目光撒向旁处,不去看古寻的脸色,也不敢接腔说话。
“算了,算了,姑且先走着瞧着吧。”懊悔了一阵之后,古寻心中的郁气暂时散掉了,摇了摇头,无奈的嘀咕了一句。
听您这意思,还有点不死心啊……
章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
当然,他不敢说出来。
抒发完情绪,古寻扭头向章邯问道,“对了,让你办的事办妥了吗?”
“末将已经安排妥当了。”章邯听见这话,才转过脸来正对古寻,手里抓着缰绳一拱,“典籍资料已经收集完毕,不过问询牵扯的人数较大,还需要时间。”
古寻点了点头,心情舒服了一些,笑着问章邯道,“怎么,好不好奇我让你收集这些干什么?”
章邯垂首轻笑,“国师大人的事,末将不敢窥测。”
“不敢,所以还是会想的?”古寻哈哈一笑。
章邯不说话,没有反驳古寻。
他当然想了,甚至不止是想,他还吩咐了手下,要把古寻需要的东西全都留存一份副本。
倒不是因为他的好奇心,只是忠于王事罢了。
古寻信马由缰的走在路上,抬头眯着眼望了望天,随意的说道,“好奇……亦或者其他原因都无所谓,不过你要是能从中发现什么有趣的地方,告诉我一声就最好了。”
章邯心念一动,听自家上司这意思,好像只是要弄清楚某些秘密……想了一下,他试探着问道:
“既然如此,国师为何不上请王上呢,那样不是成功的概率不是更大,也更方便吗?”
古寻侧目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这件事……让他知道一部分没什么,但是知道太多,就不合适了。”
章邯被古寻那一眼看的浑身一激灵,听完古寻后续的话后,更是心底凛然,不敢作声。
古寻浑不在意的提醒章邯道,“章邯,不管你信不信,但是这样做,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最佳的选择,包括嬴政自己。”
章邯更不敢接话了,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装死。
古寻见此随性的笑了笑,不在乎章邯信不信,也不在乎章邯会不会告诉嬴政。
章邯即使帮他办了点事,所知的也不过是管中窥豹,只能见到那一斑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章邯见古寻不说话了,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对方一眼,心中冒出来了无尽的疑问。
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瞒着王上更好?而且还是……对所有人都好?
古寻无视掉章邯暗中窥视的目光,迎着春日舒适的阳光,慢悠悠的御马向前。
苍龙七宿究竟是什么,古寻还未得知,不过无论那是怎样的力量,大概都是不适合落入君王手中的,于天下百姓无益。
归根到底,人大都是自私的,古寻如此,嬴政亦如此,无私的奉献者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作为一个封建君王,他的雄心,他的野望,他所做下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为了秦国的续存而已。
在这个大前提下,过于强大的君王,势必会给百姓带来灾祸,只不过或早或晚罢了。
古寻不希望见到这一幕,所以……还是让那位秦王,离苍龙七宿远一点的好。
………………
三日之后,深夜。
齐王车队已经驶过了马陵,开始向着他出秦归齐的最后一站,聊城而去。
不过马陵和聊城之间的距离较远,至少需要三天才能赶到,所以还需要经由薛陵中转一下。
但可惜的是,薛陵离马陵的距离,也不近,车队并没有在入夜前抵达薛陵县城。
理所当然的,齐王王驾不可能连夜赶路,所以就要在野外过夜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毕竟在这个年头,哪有那么多城池给你落脚?何况这庞大臃肿的车队速度还不快,野外宿营,属于谁都避不开的常事,除非……一直生活在城里。
当然,要是硬要找的话,肯定还是能找到一些百姓聚集生活的村落,甚至小土城也有,不过就没必要了。
那种地方,无论是居住条件,还是防备力量,都不会比他们直接在野外扎营来的强,何必费那个无用功。
营地之外,不太远的一处土坡高地上,古寻和章邯正在远望这一大片营地。
一千多人的队伍,排开阵势扎营,占地着实不小,纵横长度接近两里,放眼望去,好大一片。
古寻看着营地,大约是最近太无聊,思维不由自主的发散了出去,联想到了历史上几百年后,大耳朵摆下的七百里联营。
不知道那场景,看起来又该是如何壮阔的?
章邯这时候抬头望望天,笑着说道,“月明星稀,天光黯淡,今日,天时正佳。”
古寻听到声音,回过神,笑了笑附和道,“嗯,老天爷给面子,机会不容错过。”
今夜,基本上算是刺杀者最后的好机会了。
明日齐王王驾就可抵达薛陵,而由薛陵至聊城,就再不会出现露宿野外的情况了。
虽然那几丈高城墙其实拦不住有心人,但有,还是比没有强。
想到这里,古寻忍不住笑了笑,对章邯问道,“你说,这种情况,他们还算暗杀吗?这不等于光明正大了吗?”
“机会,总是要伴随着风险的,这是一场阳谋,但对他们来说是,对我们来说也一样。”章邯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今天的局面,就如同一场博弈,刺杀者得到是一场近乎于光明正大的刺杀,而防守方,同样将自己最重要的棋子摆到了危险的明面上,就看谁技高一筹。
当然,这种等于是将齐王建当作诱饵的行径,其实并不合适,甚至应该说是对齐王建的冒犯,属于大不敬的行为。
不过谁让这计划是古寻定的呢,他又不在乎这个。
嬴政是因为有了古寻的保证,确保自己稳赢才会开这一局。
乃至于齐王建,也是看在古寻在幕后保护的份上,才会欣然同意秦国把自己当诱饵的举动。
否则的话,在黄河之上的第一次‘刺杀’以后,齐王建就会被秦王以最安全的方式保护起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齐王归齐(续二)
时至深夜,营地的营火仍未熄灭,火光照耀之下,在地面上投射出一道道来回巡逻的人影。
在营地的关键位置,营火会彻夜燃烧,由随行的禁军卫队分批巡逻,一夜不休。
不过偌大的一座营地,总归是不可能全部照顾到的——无论人手,还是燃料,都不足以支持他们如此挥霍。
柴火固然不值钱,但是也不可能随行带着两车木头啊,况且两车也不够……
这些光明无法照顾到的阴影角落,无疑就是伺机而动的隐匿者最喜爱的破绽。
不过根据相对论,或者说是牛顿第三定律之类的东西,可以得知,他们盯着阴影,就有人借阴影来盯着他们。
营地内外,一道道藏头露尾的身影,都在向这些阴暗之处汇聚,很快就要上演一场缘分的碰撞。
………………
“热闹起来了啊。”古寻眺望着不远处,动乱初生的营地。
章邯站在一旁,同样关注着营地,神色稍显凝重,“看来,对手比末将预料的还要难缠一些。”
营地内的罗网和影密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是显然,敌方来的人一点也不差,尽管章邯做过详细缜密的安排了,营地还是在很快就陷入了混乱之中。
罗网那边章邯不了解,不过再怎么想。赵高也不敢派些没脑子的废物过来敷衍了事。
古寻倒是一脸淡然,轻飘飘的接道,“破坏总是比防守要省事些的,真斗下去,对方也未必就能赢。”
虽然离得不太近,但是古寻和章邯都能判断出来这些刺杀者目前在干什么——放火。
他们在营地各处放火,以掀起更大的动乱。
这也是最合适的办法,毕竟再多人防守,也不可能拦住他们放火,而火烧起来,才方便浑水摸鱼。
章邯看了眼古寻,请示道,“国师,咱们接下来……”
古寻想了一下,“嗯……先过去,不过,不着急动手,让火再烧一会儿。”
“罗网和影密卫也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呀,总不能每次都指望我来机械降神吧?”
章邯不知道古寻所说的机械降神一词具体什么意思,但大概能听明白话意。
对此,他也没多做劝阻。
说的也有道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总不能全让古寻一人来做。
两人因为早有准备,歇脚的地方离营地不算太远,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地方。
营地此时已经有多处失火了,不重要的地方,就放任自流随便烧了,若是存放有重要物品的呢,则安排了禁军救火。
当然,这些都只占少部分人手,绝大多数卫队士卒,都在迎敌。
古寻一眼望去,营地内不属于秦军一方的人,大约有二百多人,将近三百,分为三类。
一类,黑衣蒙面,着轻甲持长剑,正是楚国的国殇死士。
一类,则都是肌肉壮汉,体形魁梧,身材高大,很显然是披甲门的外功修炼者。
而最后一类,也是人数最多的一类……
古寻忍不住吐槽出声了,“这都是什么奇怪的兵种组合啊,怎么还有骑兵啊?”
最后一类,赫然是骑着身披轻甲的健硕良马,穿着甲胄,挟弓持剑的骑兵。
章邯见识广一些,一眼认出来这批人手的来历,“羽林骑?”
“嗯,什么玩意?”古寻听见后扭头问了一句。
羽林骑……羽林卫我就听说过,不过那玩意不还得几十年才有的吗?
章邯赶紧解释道,“这是赵国上将军李牧麾下的羽林骑,是他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特殊部队,他们中绝大多数也都是曾经的江湖高手,经过严苛的训练,以及北地战场上无数的厮杀磨练而出,不仅单人战力不俗,而且弓马娴熟,精通骑兵军阵,擅于骑射,也擅于潜入刺杀。”
“没想到赵国也插了一手,末将竟然一直没能察觉到!”
古寻听完后忍不住点了点头,赞叹道,“确实厉害。”
眼下营地中制造麻烦最多的,就是这一百来号骑兵。
近身持剑,远程拉弓,剑弓之间转换速度极快不说,箭矢的准头还比秦军的弓弩手高了几十个百分点,在环境昏暗的夜里也几乎做到了百发百中。
秦国一方的禁军卫队也是精锐悍卒,但是面对这支骑兵,还是力有未逮,全面处于下风。
至于罗网和影密卫,他们对这一群肆意冲杀的骑兵也没什么办法。
章邯看着场上的局势,轻叹一口气,遗憾道,“末将并未料到羽林骑的出现,准备的不够充分,罗网和影密卫的人恐怕要吃大亏。”
“看得出,看得出。”古寻是一点不着急,也一点不心疼,看戏似的点头附和了一句。
这羽林骑的人要是被打下了马,罗网和影密卫的人还能跟人家五五开,但在马上的时候,实在是手短吃瘪。
如果提前有准备的话,针对性的布置些拌索拒马之类的东西,情况就会好很多了。
当然,秦军毕竟占据绝对的人数优势,狼狈吃瘪只是一时的,拖延下去,这支羽林骑迟早全灭……就是战损比的数据可能难看点。
至于披甲门和国殇死士的人,倒是不像羽林骑一般叱咤纵横,和人手被牵制住了一部分的罗网影密卫打的不可开交。
眼下营地中,只剩下一块安稳的区域,也就是齐王建所在的中央大帐。
那里被大量的持盾步兵牢牢围住,不露半点缝隙。
不过紧挨着中央大帐,就是战况最为激烈的地方——数位顶尖高手交战的核心,方圆十几丈内,无人能够靠近。
这既是战场的核心,也是决定刺杀结局的关键所在。
秦国一方的高手占据上风,那么胜利的天平就会随着时间推移自动倾向他们。
同样,只要刺杀者一方的高手寻到了机会,寻常士卒也无力阻拦他们弑王——主要原因是,羽林骑的突然杀入,一下子干掉了大部分秦军弓弩手,没了远程控制,寻常短腿步兵根本拿这些高手无可奈何。
而这场战局核心之中,目前参战人数——六人。
秦国一方三人,刺杀者一方三人,正好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