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终末:剑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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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魂入场之后,目光先是隐晦的在卫庄身上扫了一下,旋即转向墨家众人,露出满意而不乏残忍的笑容。
不过星魂没有急着,视线重新转向卫庄,低声说道:
“阁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跟这些人还有笔账需要先算清楚。”
“呵!”卫庄对待星魂的态度更为恶劣,发出一声毫不客气的冷笑,手中鲨齿往地上一戳,摆出最经典的拄剑造型。
“你要是一直这么啰嗦的话,我很可能会介意!”
“放心……”星魂的视线飘然移回墨家众人的身上,语气轻蔑的说道,“一定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星魂充满攻击性的目光让班大师等人立刻紧张了起来。
本来面对一个卫庄,就已然近乎绝境,现在再加上一个星魂……即使蒙恬撤军了,他们所面对的威胁貌似也没有减少分毫啊。
此时此刻,盖聂手持木剑,缓缓走到了最前方,主动迎上了杀意沸腾的星魂。
看着手指缓缓拂过木剑剑身的盖聂,星魂不屑的笑了,语气轻蔑中夹杂着嘲讽:
“一个完全没有内力,还拿着一截木头的剑圣?”
“哈!我可以给你一个公平的死法!”
说着,星魂一只手上缓缓升起如同火焰般跃动的幽紫色真气,而另一只手则背到了身后。
他所谓的公平,就是只用一只手面对身为剑圣的盖聂!
这与其说是公平,不如说是羞辱!
站在盖聂身后的大铁锤等人都感受到了星魂的这份侮辱,纷纷露出了怒容。
他们生气,是因为盖聂现在是为他们出头,同时也气愤星魂的卑鄙无耻。
你要觉得自己那么厉害,觉得自己单手压剑圣,双手虐纵横,那你特么的倒是等人家状态正常再来打啊!
盖聂要是状态正常,他们一点也不会生气——因为那种情况下星魂的做法就不是羞辱,而是作死。
一旁的卫庄听着星魂的嚣张发言,看着星魂的嚣张操作,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太妙了,他还敢……单手面对盖聂!
对于星魂的羞辱,盖聂本人的反应最为平澹,两眼微微闭合,仅露出的些许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星魂,胸腔规律性的起伏着,呼吸平缓稳定,手中木剑蓄势待发。
星魂对此只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掌间升腾的真气飘忽不定,甚至都没有聚集为刃,显然他打算让盖聂先出手。
处于绝对劣势的盖聂也不会跟他客气——星魂护法大人愿意让一招,那就最好了!
呼吸一直平稳的盖聂突然深吸一口气,随后没有吐出,而是摒住了呼吸,下一刻,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骤然冲出。
在星魂因错愕而失去嘴角那一抹笑意的瞬间,盖聂与其错身而过,明明只是一把木剑,却让人感觉隐约瞧见了一抹剑光。
星魂的目光紧随着盖聂的身影转向后方,两眼瞪大,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错愕与震惊。
而另一边,高渐离等人也同样陷入了惊诧之中。
好快的一剑!
其实,这一剑对于剑圣来说,不算多么出彩……前提是状态完好的盖聂。
明明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内力,却依旧能够斩出如此迅捷凌厉的一剑,实在匪夷所思。
这代表着盖聂在出剑那一瞬间,调动了他全身上下所有可调动的力量,将自己的精气神全部汇聚于那一剑之上——此时拄着剑,浑身轻轻颤抖的盖聂也证实了自己为这一剑已然耗尽了心力。
也正是因为这一剑太过离谱,才会让轻敌的星魂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中剑了。
如果是认真状态的他,不至于躲不开这一剑……不过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意义了,如果盖聂是正常状态的话对付他还不需要这么费力呢。
星魂死死的盯着盖聂的背影,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接着视线缓缓的转移到自己下身。
他那只之前还升腾着真气的右手,此时已然无力的垂在身侧,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盖聂平静的声音响起:
“你右手的经脉已经被我斩断,倘若不尽快接受治疗,可能永远都无法挥动了。”
听到盖聂的话,星魂整个身躯都开始不住的颤抖着,脸色扭曲至极。
盖聂这时缓过来了一些,转过身子,看着星魂继续说道:
“你走吧。”
星魂一听这话,立刻扭头瞪向盖聂。
刚刚他才信心满满的要跟对方所有人做个清算,结果现在却被盖聂劝退……这是内心骄傲自满的星魂绝对无法接受的耻辱。
盖聂漠然的面对着星魂,平静的说道:
“如果你执意留下,我或许会死,但你……恐怕也走不出这片树林了。”
但凡是了解盖聂卫庄这对师兄弟的刃都知道,盖聂这话就属于湖弄小孩子玩!
卫庄就在旁边,他能放任别人杀了他的师兄?
星魂只要选择强杀盖聂,就一定会先死在鲨齿的锋刃之下。
星魂显然对鬼谷派当代的两位传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不怎么了解,完全没去管卫庄这一茬,硬扯着笑意,嘴硬的回道:
“那不是很好?”
“怎么,堂堂剑圣,害怕了!?”
盖聂瞥了一眼自己的师弟,“如果你受了重伤,你觉得卫庄会让你离开吗?”
正常情况下,因为和流沙有着直接的关联,即使流沙一向和阴阳家很不对付,卫庄也不方便对阴阳家的人下死手。
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如果星魂死在了这片林子里,谁能证明杀人的是他卫庄,而不是墨家,亦或是逍遥子或盖聂?
当然,有很多手段可以判断出是谁杀的人——实力越是强的人,就越容易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如果星魂没有受伤的话,卫庄想要掩盖住自己动手的痕迹几乎不可能,甚至想杀掉星魂都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情。
但如果星魂已经受了重伤,战力大损,那想要掩盖住事实真相就并非难事。
星魂原本下意识的就想回答自己当然能离开,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星魂的目光转向卫庄,“阁下……要与我为敌?”
“呵!”全程看戏的卫庄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回道,“你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星魂脸立刻拉了下来,沉吟片刻后,不发一语,默默越过盖聂,消失在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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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终末: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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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推移,幽寂的夜晚逐渐褪去,天边的亮光越发显眼,清晨的太阳随时会从海平面之上升起。
平静了一夜的桑海城再次出现人流,逐步热闹起来。
不过凌晨的一切,仍旧还算是风平浪静。
而在这一片将消未消的宁静中,却出现了一处不和谐的地方。
海边的连片石柱之上,机关白虎和破土三郎之间的追逐战仍在继续,不断的有石柱在破土三郎的蛮横冲撞下断裂坍塌,断裂的部分摩擦着下边剩余的部分,缓缓坠入海中,发出接二连三的时而洪亮时而沉闷的响声。
喧嚣的声音,足以在开阔无遮挡的海面之上传出里许地的距离,突兀的破坏了海面之上的沉寂。
在这吵闹声中,这场追逐战也逐渐走向尾声。
虽然破土三郎在石柱平台之间的移动确实笨拙沉重,也多此陷入过差点掉下去的险情之中,但靠着机师娴熟的驾驶能力,还是全部化险为夷,没有真正的掉进海里。
而这段漫长的由石柱平台铺成的‘狭路’,也终于被天明等人驾驶着白虎走到了尽头。
石柱绝路的前方,已然清晰可见蜃楼巨大的龙形船首。
石兰说的不错,这里确实距离蜃楼很近,很适合用于观察……或者说,用于观望。
石柱平台的高度远远低于蜃楼,站在石柱上的人除了蜃楼的船板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桑海城周边也没有几处地方是比蜃楼高的,即使有也离得非常远,根本看不清细节,这地方已经很不错了,至少用来睹物思人很合格了。
看到前方已是绝路,天明扭头看了一眼仍然紧追不舍的破土三郎,却也只能无奈摇头:
“前面没路了,咱们必须停下了!”
“不行!不能停!”少羽果断拒绝了天明的建议。
天明瞪大眼睛看着好兄弟,咋呼道,“这是你说不停就不停的吗?”
“你看清楚!没路了!”
“不停下,咱们都得掉海里!”
少羽扭头同样大声的回应天明道,“停下的话,破土三郎立刻就会追上来,结果无非就是我们和他们一起掉进海里!”
前方是绝路,后方无退路。
他们刹不刹住白虎的区别,貌似也就是和破土三郎一切掉下去,或是他们先掉下去,然后破土三郎再掉下去……就这么点差别。
“那……”天明让少羽的话噎得语气一滞,气势立刻滑落,弱弱的回应道,“那一起掉下去……也比咱们先掉下去强啊……”
少羽这时则转头看向前方,语气决绝的说道,“你们相信我吗?”
石兰没有说话,默默的点了点头。
天明毫不客气的撞了他一下,不耐烦道,“有什么计划就说,别扯那些没有用的废话!”
少羽咧嘴一笑,反问了他们一个问题,“我之前跟你们说零号白虎的情报时提到过吧?我说墨家祖师制造零号白虎这架试验型号的机关兽时,添加了很多奇思妙想?”
“所以呢?快说重点,咱们都快冲进海里了!”天明越发逼近的末路,焦急的催促道。
少羽没有卖关子,立刻解释了自己的意思,“其实,我跟墨家的兄弟打听零号白虎的事情时,又听他们说过,当初墨家祖师有过给白虎添上一双翅膀的想法。”
作为陆生动物中的顶级掠食者,老虎的战斗力毫无疑问是动物里的佼佼者,而这样的生物如果再背生双翅,几乎算是补齐了最后的短板。
插翅勐虎,就是一种理想中的强大生物,有个词叫如虎添翼,就是形容这种情况。
墨家祖师想到给白虎插上翅膀的想法也实属正常。
不过对于此时的天明等人来说,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们只关注一点——有翅膀,岂不是代表能飞!
天明瞪大眼睛看向少羽,“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驾驶的这台零号白虎……还藏着一双翅膀的?”
“你确定?”
“掉头和后边的破土三郎同归于尽,或者拼一把,你选哪一个?”少羽如此反问天明道。
“……那我觉得还是拼一拼的好。”天明果断选了后者。
接着他又犯起了难,看着眼前复杂的操作台,哀嚎道,“可是这么多操纵杆控制钮,到底哪个是操控那对翅膀的呢?”
对于这台零号白虎,因为时间紧迫,情况紧急,他也就顾不上挨个去试那些多余的他不了解的部分,使用的都是之前在量产型白虎上面确定过的控制杆。
现在他上哪知道怎么放出那对‘可能存在’的翅膀呢?
嚎叫完,天明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少羽,“少羽,你是不是知道啊?”
少羽一翻白眼,摇了摇头,“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那怎么办?”天明错愕的说话声都走调了。
少羽坚定的声音响起,“尝试着,相信前人的智慧。”
“什么意思?”天明并不能领会康慨激昂的少羽的想法。
“……等白虎飞在半空中,咱们再看看控制台有没有什么变化。”少羽让天明问的忍不住一泄气,无奈的解释道。
天明张了张嘴,最后又讪讪的闭上了。
他下意识觉得这么做太危险了,纯粹是赌命。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的情况基本上横竖都是死了,说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也没啥意义。
赌命就赌命吧……
终于,两只机关兽追逐着走到了石柱的尽头,前方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以及看着很近,实际上和石柱末端相距至少几里地远的蜃楼。
在少羽的坚持下,白虎义无反顾的一头扑向已无前路的前方,向着下方蔚蓝的海平面俯冲而去。
“啊啊啊!
“要死要死要死!”
“这回真的死定了!”
看着逐渐在眼中放大并越发清晰的海平面,天明忍不住张嘴大叫了起来。
这是他抒发内心压力的方式……当然也可能是他此时内心的真实想法。
后面的破土三郎就没有白虎这般潇洒肆意,在眼看着天明等人‘投海自尽’后,立刻进行了急刹,终于在最后一根石柱上停了下来。
不过这也没什么实际作用。
随着石柱全部坍塌,破土三郎也只能四爪紧抱着一块碎石,随之一同落向无垠大海。
而正在飞速冲向大海的白虎驾驶舱中,控制台上也终于出现了少羽所猜测到的变化。
只见一道滚轮状的细长齿状长条随着白虎加速坠落的过程开始急速自转。
原本还在抱着头哀嚎的天明看见这一幕,立刻露出了笑颜,指着控制台叫嚷道,“少羽你看,真有变化诶!”
少羽没好气的一拍他脑袋,“还傻乐什么,赶紧扳动旁边的操纵杆啊,你真想掉到海里!”
天明这才后知后觉的赶紧扳住滚轴旁的那根操纵杆,用尽全力死命向上拉。
随着天明的动作,已经呼之欲出的白虎双翼,立刻从背部冒了出来,迎着海风延伸展开,差不多有三丈长,在强风的作用下微微震颤着。
在的天明的拉升下,白虎的双翅稍稍偏转,一路掉头向下俯冲的白虎下坠之势骤减,逐渐转为平稳滑翔。
不过要将已经近乎垂直向下的白虎拉升起来所遭到的阻力有多大可想而知,任凭天明咬紧牙关,乃至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依旧无法阻止白虎的滑落,最多也就是延缓了一段时间。
少羽见状急忙俯过身子,伸手去帮天明。
有了他这个天生神力的选手助阵,白虎下冲的情况立刻开始好转,呈现出明显的抬头状。
终于,在白虎即将入水的前一刻,它在空中的姿态变回了正常的横姿,在双翅带来的升力作用下,不再继续下坠。
即使如此,白虎的四只爪子还是从水面上轻轻的掠过了好长一段距离,溅起了长长一条水线。
最后,随之天明少羽持续的扳动操纵杆,白虎借助风力自水面之上一路高飞,甚至越过了蜃楼的最高峰。
“哇哦!”感受着拂过自己脸颊的咸咸海风,天明忍不住大笑着欢呼一声,“哈哈哈!少羽,看来白虎有翅膀的说法不是假的,告诉你的人没有骗你!”
“这一定是祖师爷在冥冥之中保佑我这位新晋的前途无量的墨家巨子!”
“这可真是……太酷啦!”
少羽此时也咧嘴大笑着,“哈哈……怎么样小子,我就说,我们都不会死的!”
“我可是主角,这个世界还等着我去改变呢!”
天明一听这话,顿时露出促狭笑意,撇嘴回应道,“嘁!你就吹吧,还主角?”
“要说主角,那也肯定是我天明少……不!天明大侠!”
“你最多……最多就是个本大侠的一个跟班,勉强算个……重要配角吧。”
“你这臭小子!”少羽闻言不由笑骂天明一句。
不过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他倒没有跟天明过分争执。
而石兰,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嘴角也露出了难得的由衷的舒心的笑意。
同时,她的目光和心思也不知不觉的飞向了此时已经近在他们眼前的蜃楼。
也就在这时,遥远的天边,海天相接之处,一轮明黄大日,缓缓升起,放射出万丈无边的光辉,普照天下众生万物。
朝阳照耀之下,楼宇林立,金瓦红墙的蜃楼散发出了无尽的耀眼光芒,熠熠生辉,宛如镀上了一层金光外罩,令人望之不禁心生神往,目眩迷离。
………………
桑海城郊,墨家地道之外。
随着星魂负伤离去,场上再次只剩下了墨家众人,与卫庄这两方人。
换句话说,摆在墨家众人面前最后的拦路虎,也就只剩下了卫庄了。
现在班大师等人最为关心的是,卫庄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原本他们认为是机关城之战的延续,卫庄出现依然是因为帝国和逆流沙杀手团之间的买卖,但是看对方放任星魂被盖聂重伤,并且还毫不掩饰对星魂敌意的样子,又好像不是受到帝国的雇佣才来的。
所以……是为什么?
为了对付他的同门师兄盖聂?还是说,流沙要对墨家下手?
墨家的人不敢贸然开口打破僵局,盖聂却是毫无顾忌,转身走回到墨家众人之前,看着卫庄说道:
“小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卫庄闻言眼皮抖了一下,拄着剑并不回话。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温和轻盈的笑声从一旁响起:
“呵呵呵呵……”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听见这道声音,墨家的人顿时精神一震,纷纷露出喜色——这个声音,他们都很熟悉。
在众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中,一袭青白衣衫的张良,自林中走了出来。
挂着一脸和煦的微笑,张良不偏不倚的,缓步走到了盖聂与卫庄二人的正中间,或者说是敌对双方的中间处,然后扭头各自看了两边一眼。
虽然张良和卫庄在多年之前同为流沙组织的创始成员,关系匪浅,但墨家的人还是相信张良的出现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这不是墨家在抓救命稻草,也不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是基于这段时间来,张良对于反秦联盟的贡献所做出的合情合理的判断。
至于准不准确……只能说他们有他们的判断标准,而张良有张良自己的想法。
一直不说话的卫庄这时候斜眼一觑张良,声音带着不耐烦的说道:
“你迟到了!”
张良闻言很有礼貌的给了卫庄一个略显歉意的笑容。
这一幕让班大师等人看的眼皮一跳,一向没心眼子的大铁锤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什么!”
看两人这副表现,分明是提前说好了今夜在这里会面,所以……张良才是策划者?
是他指示卫庄来这里堵他们的?
这样一来也说得通,为什么卫庄能够如此精准的在地道出口等候他们自投罗网,甚至比黄金火骑兵还要先一步找到这里了。
这样一个结果,墨家的人自然很难接受。
大铁锤惊诧过后,立刻攥紧拳头,大声怒喝质问道:
“张良!是你勾结卫庄,指引他到这里的!?亏我们还那么信任你!”
“可恶啊!”
一向脾气火爆,性子耿直的大铁锤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背叛,怒火上头的他也不管自己现在什么状态,就要抡着拳头过去打张良。
好在其他人还有理智,高渐离及时拦住了他。
遭到质疑的张良并未生气,仍旧笑容满面,两手一伸,各自朝向一方,不慌不忙的说道:
“诸位请不要着急,听我一言!”
“今日,你们的决定,或许也将影响整个天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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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真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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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张良这段听起来莫明高深的话语,高渐离没有任何表态,他只想阻止情况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张良先生,这是墨家,和逆流沙之间的恩怨,还请你置身事外,不要插手。”
张良闻声扭头看了过来,和煦一笑,轻声回应道:
“我可不是来看人打架的。”
“况且,以墨家如今的状况来看,即使敌人只有卫庄兄一个,恐怕也难言胜算。”
大铁锤一挥手喝道,“那又怎样!”
“就算不能全身而退,我们也能拉着他同归于尽!”
对于大铁锤的‘豪言’,卫庄的反应只有一声冷哼……也可能是冷笑,至于具体什么意思,可以自行体会。
见到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张良急忙抬手一按,发话道:
“诸位,请听我一言!”
“听我一言!”
高渐离眉头一皱,反问道,“张良先生想说什么?”
“呵!”张良环顾左右,然后说道,“诸位,时至今日,我觉得你们应该能够明白一件事了。”
“什么事?”脾气最急的大铁锤抢先追问道。
张良看着墨家的人,缓缓回答道,“墨家和逆流沙……或者更准确的说,墨家和流沙之间,并非是完全敌对的存在。”
“墨家有墨家的抱负,流沙也有流沙的想法,双方的最终目的或许存在一定的分歧,但我想绝不至于到了完全背道而驰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两方放下恩怨,互相合作,才是更好的选择。”
这话一出,墨家一方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错愕。
嘴永远比脑子快的大铁锤更是大手一挥,言词决绝的回绝道:
“这绝无可能!”
这一次,他的话倒是得到了同伴的认可。
高渐离直接肃声一口拒绝:
“流沙听命于帝国,是嬴政的走狗,更何况墨家和流沙之间还有一笔血账没有算清!”
“我们墨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流沙合作!”
前段时间墨家的总部才被卫庄亲自攻破,机关城沦陷毁灭不说,巨子燕丹也葬身其中,这就已经几乎是不可调和的血海深仇了。
更不要说,多年之前的荆轲之死了。
燕丹的死,或许主要责任还能算在阴阳家身上,但荆轲和秦舞阳,却是实打实死在古寻手下的。
这笔帐,无论如何也不能善了。
对于墨家众人的反应,卫庄又是一声冷笑,不过这次他说话了:
“呵!”
“你们不用那么激动,古寻也不会和墨家合作的……确切的说,是没必要。”
张良这时也笑着解释道:
“墨家的朋友不要误会,我所说的‘流沙’,主要指的是我和卫庄兄两个人而已。”
说话不过脑子的大铁锤闻言顿时迷湖了,大声滴咕道:
“你们俩……这算哪门子流沙?”
张良扬眉反问道,“我和卫庄兄都是流沙的创始成员,我们两个怎么就不能代表流沙了呢?”
“啊这……”嘴笨的大铁锤不知道说什么好,恹恹的闭上了嘴。
雪女这时候突然插话道,“你没有征得古寻的同意?”
张良的视线偏移到一直沉默的雪女身上,并不意外对方一言挑破最核心的问题,点头承认道:
“这一点,雪女姑娘说的不错。”
“我今日的所作所为,确实没有征得古兄的同意。”
“不过……”张良话锋一转,“他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班大师这时捋着胡子插嘴道,“不管怎么说,既然身为流沙的首领都不承认合作之事,此事也就无从谈起了。”
“子房,老头子我能明白你的一些想法,但是……总之,合作之事就不要提了。”
卫庄冷哼一声,轻蔑的看着墨家众人:
“哼!像你们这种冥顽不化的蠢货,古寻当然不会选择你们作为合作对象!”
“子房,我早说过,你只是在白费功夫而已。”
张良朝卫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旋即转身面朝着墨家众人:
“墨家的诸位朋友,我知道你们心中的芥蒂,也理解你们的抗拒,但是我希望你们能仔细考虑如今墨家所面对的危险局面——我并不是指今夜的这场危机,而是指墨家和帝国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
“而且,我所说的,要与墨家达成合作的流沙,更接近于‘曾经的流沙’,而非现在的流沙,更与古兄这个今日流沙的首领无关。”
“你这是什么话……那流沙不就是流沙,还分什么‘曾经的’和‘现在的’?”大铁锤都囔着嘴嚷嚷道。
高渐离也冷静的开口反驳道,“这只是诡辩而已,流沙就是流沙。”
卫庄这时却突然说道,“确实是不同的。”
这话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人家张良说说这种话忽悠人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明面上是儒家弟子,和流沙关系不大。
可你卫庄是流沙的最重要成员之一啊,你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啊?
想来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卫庄没有理会众人奇奇怪怪的目光,自顾自的沉声说道:
“流沙的主人改变以后,流沙也就随之改变了,截然不同的改变。”
卫庄说这话,纯属在阐述事实。
作为首领,古寻和韩非是截然不同的。
韩非是一个比较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思维和行事风格并不像是一个领导者。
而古寻,他是没什么理想抱负可言的,比韩非要实际的多,但对当一个领导者也没什么兴趣。
古寻手下的流沙,是一个未必严密但足够健全的,且功能性足够强的正经组织,是完全正常的势力集团。
而韩非手下的流沙,则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势力,它更倾向于是韩非自身意志的延伸,就像是流沙组织成立之初时的理念——术以知奸,以刑止刑。
翻译的直白点,流沙之于古寻,就是个实现目的的工具,而流沙之于韩非,则就是他的目的本身。
二者之间自然存在着根本上的区别。
不过外人自然是不会理解这其中的区别。
对于他们而言,流沙就是流沙,只是曾经它的首领是韩国的九公子,而如今是帝国的国师……并且更强大了。
卫庄的情绪很平静。
他对于流沙的改头换面,并不在意。
曾经他加入流沙,满怀抱负,准备和韩非一起改变世界,不过后来他发现想改变世界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使他和韩非都是这世上能力最出色的人。
于是他和韩非的理想抱负双双中道崩殂,流沙也几近于分崩离析,最终被古寻重新接手,并演变为今天这个样子。
流沙固然改变了,但是他卫庄又没被一并改变,他还是他,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曾经的流沙消亡,那是它自身存在问题——也是昔年的流沙创始人各自的问题。
卫庄没有兴趣去遮掩自己曾经存在的问题。
不过班大师等人就未必能像他一样如此澹定的看待他说的话了。
当然,他们也不至于当面质问卫庄是不是有了什么不臣之心,只是默默的决定尽可能远离可能存在的危险。
因此,他们全都默然不语——唯一没什么脑子的大铁锤也在高渐离的示意下,一言不发。
张良见他们这副表现,不由笑了起来。
好在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情况,问题不大。
“首先,我需要明确跟诸位说清,刚才的话无须多想,只是一种说法,让你们能放下芥蒂,接受这场合作的说法。”
“其次,我想问问墨家的诸位,真的……要因为一己之见而拒绝这场合作吗?”
“这并非是一己之见,这是原则问题!”班大师加重语气,肃声纠正道。
张良却两手一摊,反问道,“原则问题……真的吗?”
“墨门非攻,兼爱平生。”
“墨家因为自身的思想理念,因而决定反对帝国的严苛暴政,继而走上了反秦的道路。”
“如果我理解的不错,这才是你们的……原则,对吗?”
班大师和高渐离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齐齐点头。
“没错,这确实是墨家最根本的原则。”班大师回答道。
“既然如此,反秦,或者说反对迫害百姓的暴行才是你们的根本原则,那如果是为了反秦,你们依然坚持不肯合作吗?”
“这……这不能混为一谈,不和流沙同流合污,我们依然能够反对帝国的暴政!”班大师立刻想到了反驳的说词。
张良却抿嘴一笑,继续说道:
“可是如果没有这份助力,墨家真的能够掀翻帝国的统治吗?”
“还是说,墨家所坚持的原则,仅仅只是去做,而不考虑是否能成功呢?”
张良最后意味深长的提醒道,“想要达成如此艰难的目标,总要有所付出的……”
“……那墨家也不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班大师沉声摇头否定道。
“那……我觉得诸位应当仔细斟酌一番,究竟怎样才算是不择手段。”
“而且,我还有一点要提醒诸位……”张良继续说道,“你们应当知道,如今地域庞大,强盛无比的大秦帝国,是如何一步一步‘成长’起来。”
“亡韩灭赵,伐燕破魏,举国攻楚,迫齐献降……”
“曾经的秦国,真的强大到了可以以一己之力击溃六国的程度吗?”
墨家众人纷纷默然不语。
秦国是强,但显然没强到能一打六的地步,否则当初也就不用举全国之力攻伐楚国了。
它能一步一步灭亡六国,靠的是各个击破。
而曾经数度合纵抗秦的山东诸国,这一次终究没能再一次联手,继而走向了灭亡。
看着脸色沉凝,各有所思的墨家众人,张良眼眸一闪,继续说道:
“对于昔日的山东诸国来说,每一国之间,都曾发生过战争,都曾被其他国家伤害过,尤其是曾被五国合攻的齐国。”
“对于这些国家的统治者而言,或许……和其他国家联手,也是在打破自己的原则,也是一种不择手段?”
“至于他们的下场……说了这么多,我主要想提醒诸位,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啊!”
“你们,真的要继续这种无谓而幼稚的坚持吗?”
墨家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盖聂和逍遥子静立一旁,不置一词。
这个时间点,也恰好是大日初生,天光大亮之际,明亮清澈的晨光穿破林间薄雾,照在众人身上。
………………
桑海城,有间客栈之内。
庖丁揉着惺忪的睡眼,在急促响亮的敲门声催促中,快步朝大门口走去,嘴里还都囔着:
“谁啊?谁啊!?”
“这大清早的,敲什么门啊!最近不接待客人了啊!”
等他走到大门口,敲门声也适时的停下了。
庖丁带着不耐烦的情绪打开客栈大门,立刻就愣住了。
只见清晨的阳光斜照下,空荡荡的街道上,赫然站着七个造型各异的男人。
一者在前,六者在后。
为首者,一身殷红官袍,头戴高冠,依稀可见鬓间红发,正是罗网的领袖——赵高!
而他身后站着的,自然是六剑奴。
消失了一整晚的他们,此时却出现在了有间客栈的门口。
庖丁的心一下子被捏住了,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强忍着恐惧想要开口说话。
赵高却抢在他之前说话了,尖细的声音让庖丁心中如同被针扎了一样:
“丁掌柜,相国大人亲自下令,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庖丁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此时的他,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
将军府正堂,李斯又一次来面见扶苏。
“启禀公子,蒙将军此时正在大营整军,整顿完成就会立刻赶回咸阳。”
“至于那些墨家叛逆……因为赤龙卷轴的缘故,蒙将军被迫放弃了即将完成的追捕,功败垂成。”
扶苏点了点头,脸色没什么变化,平静的回应道,“赤龙卷轴要紧,叛逆之事……固然可惜,但放弃也就放弃了。”
李斯垂着头,继续汇报道,“赵高已经将有间客栈掌柜庖丁带回,臣下下令将其打入‘噬牙狱’。”
“噬牙狱……”扶苏一愣,旋即笑了一声,“看来相国大人很看重这条线索……无妨,噬牙狱就噬牙狱,只要记住我之前的吩咐不要逾越即可。”
“臣下明白。”
“嗯……臣下还有一件事。”李斯继续说道。
“相国请讲。”
“其实是一件私事。”李斯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说道,“臣下,想在几日之后,宴请公子殿下您,就在海月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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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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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光景过去,桑海城还是那个桑海城,巍峨雄壮的蜃楼依旧停靠在港口附近,仿佛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实际上,变故早已在城中悄然落定。
有些是大事,绝大多数百姓都有所察觉,只是具体了解程度有所不同。
比如说帝国上将军蒙恬已经率军撤离桑海区域,返回帝都咸阳。
这几天城里巡逻的士兵数量大幅度削减就是明证。
有些则只是小事,只有极少数人会注意到。
比如说城中的有间客栈彻底关门歇业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开。
据说……只是据说,有人看见掌柜庖丁被几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善茬的人给带走了,恐怕是生死难料了。
很显然,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前者更有讨论度。
帝都咸阳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上将军蒙恬匆忙撤离桑海的话题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
相较之下有间客栈的停业与掌柜庖丁的失踪,最多只是周围一些街坊领居闲聊时会提及。
哦,小圣贤庄的学生也会议论议论。
二者的讨论度差距悬殊,但对某些人来说,庖丁的事却要比蒙恬撤军更为要紧。
“从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庖丁的失踪和罗网应该脱不了干系。”
桑海城郊海滨悬崖下的墨家秘密联络点中,伤势恢复的差不多的盗跖正跟班大师汇报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据点遇袭那晚,有人在天刚开始亮时远远的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人出现在有间客栈门口。”
“根据他们的形容,那几个人大概率是赵高和他麾下的六剑奴。”
“啧啧……”班大师急促的捋着胡子,一脸的棘手之色,轻声叹息着。
“那日聚会之后,庖丁大概率就已经有所暴露,咱们就不该再留他一人在城里了。”
“如今还真出事了!”
高渐离在一旁沉着脸,陷入了思索之中,片刻后开口道:
“如果庖丁被罗网带走,为什么我们会完全查不到他的下落?”
罗网作为一个杀手组织,一个谍报机构,在普通人不免会沾染上一层浓厚的神秘光环。
让人迷之觉得它很强大,甚至是超出常理的强。
但在真正的行家里手来说,罗网也就是个生活在阴影中的地下组织而已。
最多人多一点,实力强一点。
它和其他门派组织没什么区别,该有的问题也都会有,比如会有泄密者,会有背叛者,也会有其他势力的秘密卧底。
所以,墨家是能搞到罗网情报的。
当然,太过重要隐秘的秘密情报还是很难搞到手的。
不过庖丁的情报,照理说他们是能搞到的。
因为罗网根本没有藏匿庖丁的必要。
更确切的说,罗网甚至可能主动往外界暴露庖丁的消息。
无他,唯钓鱼尔。
从庖丁嘴里才能撬出来多少消息?
最多也就图一乐。
真要顶用还得是班大师高渐离这种正经墨家高层。
“会不会是阴阳家也介入了?”盗跖插话说了自己的猜想。
说庖丁没价值,那也是和高渐离班大师这种的重要成员做对比的情况下。
实际上,作为墨家安插在桑海的秘密探子,这些年来又一直给小圣贤庄送饭,庖丁还是很重要的。
只是从他们这种人嘴里很难拷问出有价值的情报,所以单纯以庖丁的口供作为突破口性价比不高。
不如顺便钓个鱼。
然而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群拷问鬼才——也就是阴阳家的人。
无论是阴阳读心术,还是阴阳傀儡术,都是拷问情报的绝佳手段。
即使是墨家出身的庖丁,也并不能抵抗这两门阴阳术的力量。
班大师听到这个猜测后,立刻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
“如果阴阳家插手,几天的功夫过去,他们应该早就得到了所有有价值的情报,帝国的人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那……是为什么呢?”盗跖一撩额前两绺黄毛,疑惑道。
高渐离沉声接话道,“或许……罗网抓走庖丁还有其他用意?”
盗跖脸上露出些许茫然,“除了咱们墨家的暗探,丁胖子不就只是个厨子了吗?”
“厨子对罗网有什么用?找他做一桌子菜,然后给那位国师大人下毒吗?”
班大师挑了挑眉,手指不住的捻动自己的胡子:
“这也说不好……罗网,什么事做不出来!”
高渐离微微摇头,终结了这个话题:
“罗网的目的只是其次,我们关注的重点还是庖丁的下落。”
“必须要把人救回来。”
盗跖连连点头,“放心,我明白,我会去继续打探的。”
“小圣贤庄那边也多去一下,子房或许能打探到有价值的情报。”班大师提醒道。
导致朝他露齿一笑,比了个明白的手势后人就不见了。
班大师见状不由无奈一笑,摇头叹声道,“希望能尽快打探到消息吧……”
………………
桑海城,将军府,扶苏的书房中。
屋中此时坐着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扶苏,另一个则是身为扶苏老师的古寻。
师徒俩面对而坐,各自身前摆着一杯冒着青烟的热茶。
“蒙恬被调走的事,你大概都了解清楚了吧?”
古寻握着茶杯,笑呵呵的跟自己的学生说道。
扶苏点了点头,脸色不像古寻这般轻松惬意,有些凝重:
“知道了……”
“亡秦者胡……没想到就为了这一句谶言,父皇就要对北地用兵!”
听得出扶苏的语气很是激动。
嬴政急召蒙恬回咸阳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事也好,没事也罢,这都是蒙恬为人臣的本分,也是嬴政这个皇帝的权利。
哪怕实际上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嬴政想把蒙恬叫回去了也无所谓。
但嬴政现在召蒙恬回去是要再起北地战事,情况就不一样了。
在扶苏看来,别说北边狼族现在的情况还算平静,就是冒顿真的有意进犯中原,甚至付出实际行动了,帝国也得保持克制,尽量只做防守。
不是扶苏软弱,也不是扶苏不了解狼族劫掠对边境地区的伤害性,而是帝国不得不保持克制。
如今南方战事正如火如荼的稳步推进,五十万大军,上百万劳力投入其中,各种军需物资每日消耗无算。
算上各地常驻的边防戍军,哪怕岭南战事全程一切顺利,帝国七成以上的力量也会被完全牵制在军事上。
剩下的基本全都要用于维持内患不断的帝国内政。
这种情况下再开启北地的战事,那都不是一句穷兵黩武能形容得了了。
这种烈火烹油式的疯狂举措,无疑会严重加剧帝国内部的混乱。
为政一方数年,足以独当一面的扶苏当然看得出其中存在的巨大隐患,也当然不会支持自己父皇的命令。
尤其是在一切的开端,仅仅只是一句占卜谶言的情况下的。
古寻对于扶苏的激动反应并不觉得意外,很澹定的摆了摆手:
“先别急着生气,我收到了一份加急的情报,北边发生了一些变故。”
“冒顿成功联络上了乌孙国,双方达成了合作,联手夹击月氏国。”
“月氏国近日也确实吃了几次败仗,冒顿为狼族争取到了些许喘息之机,进一步侵吞起东胡的资源了。”
“败仗?”扶苏闻言有些惊讶,下意识反问道,“可是老师你把司马尚和李左车两位将军都调过去了啊!”
“他们两个不是很擅长和狼族作战吗?”
古寻挑了挑眉,点点头,对扶苏的看法不予否认:
“你说的没错,他们俩确实擅长这方面。”
“不过……”古寻话锋一转,“世上哪有不败的将军?”
“武安君尚且还有HD之战呢。”
虽说HD之战并不是白起打输的……
“月氏国的军队,面对狼族既称不上精锐,数量也不占优,对司马李两位将军来说指挥起来也不顺手,而且在草原上,墨鸦能发挥的作用是远不如白凤的。”
“最重要的是,冒顿得到了一支新的,难缠的,同时司马李两位将军极为陌生的精锐军队。”
“陌生的……精锐军队?”
古寻的话让扶苏有些不解。
首先,全民皆兵的狼族就不存在所谓的精锐军队,你可以说他们都是精锐,也可以说都不是。
其次,狼族的军队,从来都是一个样——除了骑兵就是骑兵,最多骑马的人手里的武器不太一样。
当然,也有少数会些奇技淫巧,旁门左道的奇行种,但数量极少,根本不成军。
古寻看出扶苏的疑惑,却只是笑笑,没有过多解释,“具体情报,白凤很快会给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嗯……很有意思的一支军队。”
“呃……感觉老师对这支军队的态度似乎很微妙啊?”
“嗯……”古寻点了点头,“因为这支军队严格来说并非狼族的军队。”
“具体如何对付这支军队,怀柔还是强硬,需要你亲自斟酌决定。”
扶苏的表情更迷惑了。
在北地混了这些年,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对付狼族的蛮子军队还能怀柔的。
不过扶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自家老师说了让他自行斟酌,那他最好就回头自己看情报琢磨。
扶苏转而聊起了另一件事:
“老师,相国李斯邀我明日在海月小筑饮宴,你觉得他是打算……”
“李斯啊……”古寻撇嘴一笑,隐隐带着点讥讽,“他现在找你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小圣贤庄那点事。”
“为了抓庖丁这个厨子,都特意找了你这个长公子,他对小圣贤庄是真的势在必得啊!”
“那老师觉得,我当如何应对呢?”
扶苏也清楚李斯找自己的目的,他拿来问古寻,实际上是为了看看古寻对这件事的态度。
古寻抿了口茶,不以为意道,“该应下的事就应下,小圣贤庄本来也是你必须接触的目标。”
“至于到底怎么处置小圣贤庄……或者说处置儒家,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想法了。”
“用,或不用,用要如何用,不用又要如何不用,都需要你自己有个想法。”
“……”扶苏沉默片刻后,缓声说道,“关于儒家,学生现在有些想法,但还是不够明确。”
“不过用,是必须要用的。”
“越是了解帝国如今的状况,我越是感觉徒法不足以治国,儒家……是必须的力量。”
“有想法就行,具体的还没想清楚就接着琢磨琢磨,不要考虑我的态度。”
古寻笑着回道,“儒家的事,我也还没定论,还得等我再跟荀夫子谈谈。”
“老师,北地用兵的事,你觉得……”说完李斯的事,扶苏立刻又提起了北地的事。
相比较桑海如今的暗流涌动,扶苏显然更在意几千里外的草原。
古寻闻言直接抬手一摆,“我没什么好说的,你父皇觉得有必要动兵,就随他去吧。”
“只因一句谶言就妄起兵锋,未免太过荒唐了!”
古寻浑不在意的一摊手回道,“那又怎样?”
“真要说荒唐,我觉得征伐百越这件事才叫荒唐。”
“北边的狼族好歹真的会进犯中原的土地呢,打了至少不亏。”
“人家岭南的越人世世代代都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你打它干什么?”
要真是圣天子垂拱天下大治,国强民富,百姓安居,兵威昌盛,也就不说什么了。
开疆拓土总不是坏事。
问题是帝国现在的状况远没有那么美好,强行去开百越的团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
吐槽完嬴政后,古寻又突然话锋一转,若有深意的说道:
“再说了,你别瞧不起占卜谶言啊,说不定很灵呢。”
“啊?”扶苏一愣,诧异的看着古寻,“老师,你的意思是……这谶言说的是真的。”
“呃……”古寻稍稍卡了一下,大概是在考虑用词,“呃……谶言能否实现咱们姑且不论,你不觉得解读这句谶言更有意思吗?”
“亡秦者胡……你说这个‘胡’,到底指代的是什么?”
“你父皇他们认为这个‘胡’说的是狼族,你觉得呢?”
“呃……我不太懂老师的意思。”扶苏露出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
扶苏显然和嬴政等人差不多,也觉得‘胡’理解成胡人,解读为狼族没什么毛病。
这两年狼族发展势头确实很勐,对中原也一向有所窥伺,被怀疑不稀奇。
他们要是能联想到所谓的‘胡’其实指代的是嬴政的小儿子胡亥,古寻就该琢磨琢磨是不是又多了一个穿越者。
“你不理解就算了。”古寻意兴珊的摆了摆手,“总之,这件事基本上是木已成舟,敲定了,没什么好说的。”
“你要是实在看不过眼,也可以上点折子表达一下自己的反对,反正你现在招惹招惹你父皇也不是坏事。”
“……”
扶苏意味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茶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父皇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从来没人能劝动。
他看不过眼也好,看的过眼也好,都改变不了什么,最多就是徒惹嬴政生气而已。
“我知道了,老师,具体怎么做……我会再考虑的。”
这时候,屋外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长公子殿下,影密卫章邯求见!”
“嗯?”扶苏一愣,旋即直接高声回应道,“章将军自请进来吧。”
“章邯失礼了。”屋外的章邯先是告罪一声,随后迈步走了进来,清脆的脚步声袒露着他的踪迹。
这是章邯刻意为之,否则就算穿着铁靴他也能走路无声的。
一串紧促的哒哒声后,章邯走进了书房,看见古寻后眼神稍微怔了一下,不过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不自然。
“末将章邯,参见长公子殿下。”先是向扶苏揖手躬身一礼,旋即再对古寻一拜,“见过国师大人。”
古寻没有做声,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示意。
扶苏则虚抬右手,示意章邯起身,然后朝自己身边指了指:
“章将军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了解扶苏作风的章邯没有强行推辞,顺从的坐到了侧边陪席,嘴上说道:
“多谢公子殿下。”
等章邯坐好,扶苏主动问道,“章将军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章邯点点头,回答道,“末将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按照公开情报显示,前几日罗网抓走了有间客栈的掌柜庖丁,并在相国李斯的授意下打入了噬牙狱。”
“但是现在影密卫的密探发现,庖丁此时很可能已经不在噬牙狱了。”
“嗯……具体去向不明。”
“哦?”听完章邯的话,扶苏露出了意外之色。
庖丁就是个墨家安插在桑海的情报人员,身上有价值的也就是脑子里的一些墨家情报,外加能当个饵料。
罗网把人带去噬牙狱关起来足够他们榨取庖丁的价值了。
现在却又偷偷瞒着所有人把庖丁运走……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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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少年的奇幻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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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厨子能发挥什么作用?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反正扶苏最先想到的是罗网要借用庖丁的厨艺做文章。
至于庖丁的厨艺能做什么文章……
扶苏的视线不自觉投向了坐在对面的老师。
古寻发现自己学生的目光后,立刻猜到他是联想到自己身上了,果断一耸肩回应道:
“别看我,跟我没什么关系。”
“无论怎么想,赵高都会把你视作第一突破口,不可能会绕过你先来对付我的。”
看起来最难对付的应该是身为长公子的扶苏,但实际上……至少对赵高而言,对付扶苏的难度要在古寻之下。
扶苏闻言一笑,目光从自己老师的身上移走,看向了一旁的章邯。
“章将军,这条消息的准确度,现在能完全确定吗?”
章邯拱手一礼,面露难色道,“这……暂时还不能。”
“目前噬牙狱完全处于罗网的控制中,影密卫的力量很难渗透进去。”
“想要确定庖丁的下落,恐怕需要公子殿下您授权末将接管噬牙狱的布防。”
“这样的话……”扶苏点了点头,“也就不强求了。”
“庖丁的事,好歹是相国亲自找我请求的,才几日过去我就派人接管噬牙狱多少有些不合适。”
“他毕竟贵为,还是要有些体面的。”
“这件事,章将军先尽量关注一下,再有什么进展的话及时知会我。”
“末将遵命。”
古寻只在一旁看着,含笑不说话。
罗网的谋划,他就没必要提前戳穿了,反正也不会有任何效果,不如让他们可劲作死。
做的越多,错的才能越多。
………………
桑海港口,蜃楼。
光线晦暗的船舱下层中,三道鬼鬼祟祟的瘦小身影正摸索着在廊道中慢慢穿行。
重叠在一起的暗澹影子,远远一眼看过去,仿佛一个狰狞的恶鬼。
视线拉近看清后,赫然发现这三道身影,正是数日之前,被破土三郎逼得驾驶零号白虎冒险试飞的天明三人。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蜃楼的下层船舱里,并且搞得自己好像一个小偷……那就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了。
几日之前,天明少羽成功的激发了零号白虎隐藏的飞行模式,摆脱了破土三郎追击的同时,也飞到了蜃楼的上空,居高临下整体俯瞰欣赏了一波蜃楼的雄壮与震撼。
可行福无双至,祸却总不单行。
班大师这种机大师对零号白虎的判断没有丝毫错误,这确实是一架已经不能继续投入实战的‘老家伙’了。
尽管这一夜他们没有驾驶零号白虎进行多么激烈的战斗,最多也就是跑的快了点,但这架老古董还是在蜃楼上空彻底支撑不住,直接解体裂开了。
也可能白虎的解体和天明三人之前的驾驶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插翅飞行的技术还成不熟,对机体压力过大。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实用的插翅设计最终没有在后来的量产型白虎上普及。
不过具体原因是什么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三个就此落到了蜃楼之上。
应该说,他们三个都对蜃楼有着各自的小心思,也都想登上这艘海上城池。
不过三人也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突兀的,巧合的,毫无准备的登上这艘巨舰。
不过历史的推进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总之从那天凌晨开始,他们正式成为了一名蜃楼上的‘偷渡客‘。
既然是偷渡的,那理所当然的,三人的处境不会太好。
他们必须躲避蜃楼上的所有活人,保证自己不被发现的同时,也被饿死渴死。
好在蜃楼确实太大了,即使已经住进来了上千人,依然很空旷,并且存在大量的鲜有人出没的‘荒芜‘区域。
天明三人就这么躲进了这些几乎无人涉足的甲板最下层区域。
至于饮食,反倒是个简单的问题,想在住着上千人的蜃楼中弄到足够保障三个人生存的食物和饮水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一直这么躲着肯定也不是事。
一方面,蜃楼对他们而言实在危险,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另一方面,他们各自又有着要在蜃楼上做的事。
无论哪一点,都要求他们离开躲藏点,尝试探索蜃楼。
因此,他们开始一点点的向上摸索。
为了保证安全,他们的探索速度很慢,几天过去了,也还没离开甲板下层。
不过也快了。
等他们重新回到甲板一层,属于他们的奇幻漂流,也就正式开始了。
说回三小只本身,此时他们一边小心翼翼的沿着通道前进,一边也在小声交流着。
“这都好几天了,一直在往上摸索,怎么连个太阳都看不见啊!”天明哀叹着抱怨道。
少羽小心的戒备着前方,嘴上回应道:
“你着什么急!”
“咱们刚来的时候为了躲人,直接钻到蜃楼的最底层去了,这船这么大,探索起来肯定费劲。”
“这也太大了……”天明听完不禁拉着长音哀嚎一句。
石兰轻声安抚天明道,“别急,虽然那天咱们具体下了多少层我没记住,但有大概的感觉。”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我们就能回到甲板上了。”
少羽这时候笑着插话调侃道,“所以说慢慢来就是,你小子着什么急?这么害怕被人抓到吗?”
天明一翻白眼,不满的都囔道,“谁害怕了!我堂堂墨家巨子诶!”
“我只是受够了这乌漆嘛黑的环境了,还有就是我……”
后面的话天明说的不怎么清晰,少羽听不真切,下意识的追问道: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我想上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千泷!”天明加大音量,语气中带着心怀希望的期待,也有着担心失望的迷茫。
少羽一听愣了一下。
三人中,探索蜃楼的欲望最浅的应该就是他了。
他只是作为一个坚定的叛逆分子,对蜃楼上可能隐藏着的帝国的秘密很感兴趣。
有探索的欲望,但最重要的还是优先保全自身。
天明和石兰就不同了,他们俩有着更执着的内在驱动力。
“你还是觉得千泷人在蜃楼上?”回过神的少羽如此问道。
阴影之中的天明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嗯!”
“我觉得,那天我不是看花眼了。”
“而且大叔他们不是说了吗,阴阳家的那些坏蛋都住在这船上,而抓走千泷的就是阴阳家的那个坏女人!”
“咱们现在既然上了船,我……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嗯……”少羽原本是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寻找方法离开蜃楼的,但是现在好兄弟有别的想法,为的也是自己的另一个好朋友,他就必须得考虑一下天明的想法了。
少羽的目光看向了石兰。
其实天明的要求没什么好考虑的,他不可能不支持的。
但是在场还有一个石兰呢。
石兰和千泷又不认识,不能为了千泷的事把石兰直接拉下水。
他得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当然不能直接问。
“石兰,你之前说过你想登上蜃楼的吧?”
“嗯。”石兰轻轻的应了一声。
“那……现在方便跟我们说说是为了什么吗?”少羽接着问道。
之前他和天明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桉,不过石兰一直不愿意说,他们俩自然不好强问。
现在,少羽觉得是时候再启这个话题了。
这一次,石兰也确实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回避了。
沉默了片刻后,石兰开口了:
“你们还记得我们刚落到蜃楼时,你们看见的那棵巨大的黄金树吗?”
“呃……”天明闻言一愣,旋即伸手比划了起来,用感叹的语气说道,“你说的是那棵树叶金黄,树干通红,特别特别特别大的树吗?”
天明一连用了三个特别来表达自己当时感受到的震撼。
因为真的太大了。
哪怕是对常人来说已经是庞然大物的机关白虎,在那棵巨树之前,也渺小的如同蚊虫一般。
随便一根细枝末节,都比天明整个人粗,地表之上显露出的部分根茎宛如翻转过来的巨大沟壑,天明想爬上去都费劲,茂密耀眼的树冠遮天蔽日的同时,自身又如同一颗小太阳一般散发着熠熠辉光。
可惜当时白虎坠落闹出了太大的动静,他们不敢在原地逗留太久,匆忙离开了,没能更仔细的观察那棵。
少羽也对那棵树记忆犹新,点头附和道:
“确实,那棵树可太大了,来头应该不简单。”
石兰闻言点了点头,语气十分沉重的说道,“那棵树,就是我的目的。”
“那棵树,叫做扶桑神木,是我们蜀山一族世代守护的神木,是我们的信仰,也是我们誓死保护的圣物。”
“前段时间,那个叫蒙恬的帝国将军带兵攻打蜀山,最终攻破了我们的部落,抢走了神木。”
“扶桑神木……”天明挠挠头,对这个名字除了懵逼以外别无反应。
我们终究不能对一个丈育有太高的要求。
相较之下,少羽的反应就大的多了。
“这不是传说中的神树吗?”
少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石兰,“这种传说中的东西,怎么会真的存在于现实里!?”
对于少羽下意识的质疑,石兰并不生气,很平静的回应道:
“我不了解你们的神话传说,不过扶桑神木之名,已经在蜀山流传了上千年,它一直屹立于蜀山山巅,为所有蜀山族人崇拜,从来不是‘传说中的东西’。”
“喂!你们先停停,照顾一下我这个什么不懂的好不好!。”天明急忙插嘴打断二人。
少羽看了眼自己的丈育朋友,无奈一笑,解释道:
“在我们楚国,还有其他地方流传的神话中,扶桑神木是远古时代太阳之神的栖息之所,是连接天(神)、地(冥)、人三界的门户。”
“其上有神鸟三足金乌栖息飞舞,能够指引凡人跨越三界,实现愿望,同时树下有神龙盘踞。”
石兰听完后跟着说道:
“实现愿望什么的我没听说过,不过在我们蜀山世代传承的记载中,扶桑神木确实是联通三界,神人沟通的门户,也确实有神鸟栖息生存。”
“哦……”天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了……联通三界什么的听起来确实很不靠谱啊。”
“不过……”天明话锋一转,却接受了扶桑神木的存在,“我愿意相信石兰。”
“我觉得相比较之下,还是兵魔神那种东西更离谱一些啦!”
“呃……”让天明这一提醒,少羽也没什么好纠结了,“你说得对,扶桑神木……也可以理解。”
“嗯……这样说的话,也难怪帝国特意派大军攻打蜀山来抢夺神木。”
天明没有继续纠缠于神木背后的传说,向石兰进一步问道:
“所以石兰你来桑海就是为了把你们的神树抢回来吗?”
“嗯。”石兰点点头,“神树……很重要,绝不能让它落入阴阳家的人手里,必须夺回来。”
“我和我的哥哥,还有一众族人追踪着神木的踪迹,一路来到了桑海,并最终确定扶桑神木会被运载到这里,送到蜃楼之上。”
“为了提前打探蜃楼上的情况,为抢回神木做准备,我哥哥冒险潜入了蜃楼,但是之后就……就再无音讯了。”
少羽恍然的点点头,“所以你上蜃楼也是为了找回你哥哥。”
“嗯……”石兰再次点头,同时强调道,“最重要的任务,只有夺回神树,不惜一切代价!”
“神树如果出事,后果很严重,很多人……或许都会死!”
“嗯?”天明少羽一听这话,不由对视一眼。
“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石兰?”少羽进一步问道。
石兰没有告诉他们虞渊封印的事,只是简单的回答了一句:
“蜀山世代守护神树的使命,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两人见她这么说,也就没继续追问。
总之问题肯定不小,不然人家部落没必要一直守在深山里。
“好!”天明一拍自己胸口,豪气干云的说道,“这件事,就让我和少羽来帮你吧!”
“以墨家巨子的名义,我们绝对要帮你夺回神树!”
少羽也跟附和,“没错,这件事我们义不容辞!”
石兰闻言却摇了摇头,拒绝道:
“天明,少羽,我很感谢你们愿意帮我,但这是蜀山的事,不能把你们牵扯进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天明一摆手道,“咱们可是好朋友,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更何况你也说了,这牵扯到很多人的性命呢,我们也应该为救人出一份力。”
少羽帮腔道,“对啊,石兰,你救过我们这么多次,你有麻烦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况且咱们现在人都在蜃楼上,一时半会恐怕也走不了,大家总是要一起行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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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蜃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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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兰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能感受到天明和少羽的诚挚,但这件事她真的不想他们俩掺和进来。
因为扶桑神木的事太危险了。
她,以及残余的蜀山族众来到桑海,就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的。
现在他们三个更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意外登上蜃楼,想要自保尚且艰难,再想图谋夺回神树的事,难度可想而知。
但是她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因为想要顺利登上蜃楼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所以石兰的打算是,抛开天明和少羽,让他们两个自行离开,自己单独行动。
就在石兰犹豫纠结之际,天明直接伸手一推她,大大咧咧催促道:
“走吧走吧,别想了。”
“咱们先上去,走一步看一步嘛!”
想他天明少侠一路坎坷走来,什么时候能顺利的按计划进行,还不是各种意外,各种倒霉。
想的再多,考虑的再多,琢磨的再多,准备的再万全,又有什么用?
干就完了!
在天明的推搡和催促中,石兰总算是暂且放下了独自行动的想法。
三人继续前往甲板的旅程。
“话说,那棵树那么大,咱们三个人绑一块估计连个树枝都扛不动,你们说该怎么把树抢回来呢?”路上,天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呵呵,天明少侠好脑子,一下子就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少羽哂笑着用嘲讽的语气回应天明道。
这几乎是正常人第一时间就能想到的。
少羽当然是正常人。
而他之所以没有提出来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因为没有意义。
反正他是没有一点办法。
如果石兰有办法,到了该说的时候她自然会说。
如果石兰没办法,那……那也就只能没办法了,回头有闲工夫了再琢磨吧,现在想那么多没意义。
石兰地态度就不像少羽这个损友那么恶劣,她温和的回应道:
“挪动扶桑神木的办法蜀山有,只是需要合适的条件。”
“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这一步。”
“这都有办法?”天明闻言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滴咕道,“那么大一棵树,用机关兽拉都得不少吧……”
石兰见状抿嘴一笑,但也没有解释什么。
虞渊护卫,本质上还是神木的护卫,只要有机会重新引动神树之力,他们就能重新勾连借助虞渊之力……而且可以无视任何地理阻隔。
虽然面对阴阳家的高手时,众多虞渊护卫表现的很拉胯,但那是因为阴阳家一直在暗中谋划蜀山,有针对性的手段。
实际上,在神树庇护下的虞渊护卫能够发挥出的力量,是非常强大恐怖的,尤其是在和神树本身有关的事情上,更是能表现出诸多神异。
………………
蜃楼,甲板上层,紫贝水阁之下。
孤寂,幽冷,晦暗,荒芜的气息依然充满整个樱狱。
一片死气沉沉之中,唯一还能泛起些许生气的,反而是正中心的樱狱核心,万年玄冰阵。
冰面之上的女人静静的站在中央处,一动不动,好似一座凋像。
结合周围环境,令人不禁怀疑她可能是被冻成冰凋了。
突然,‘凋塑’动了。
她突然抬起头,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眸死死的看向一片漆黑的虚无之处,嘴角慢慢的翘起了一点点弧度。继而变成大笑。
不过大概是她很久没这么笑了,笑声有些音哑不自然。
“哼哼哼呵呵呵呼呼呼哈哈哈哈……”
“终于,又等到了,另一个机会,更好的机会!”
“东皇掌教,我绝不会认输的!”
她目光所视方向,恰好就是天明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
………………
樱狱之上,紫贝水阁中。
一袭长裙拖地的月神静静的站在透明的琉璃水壁之前,好像在潜心观赏水中的游鱼。
这时候,一身紫色星纹法袍的星魂背着右手,慢慢向着月神踱步而来。
月神仿佛没听见那脆亮的脚步声,依旧保持着优雅端庄的姿态观赏水中游鱼。
星魂似乎也没计较月神的忽视,满脸含笑的一步步走到月神身后的位置,然后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月神大人还有如此雅兴,对这些观赏玩物这么感兴趣。”
月神头也不抬,眼也不眨的平静回应道:
“星魂大人不也来了吗?”
“我?呵,我只是恰好路过。”
“那星魂大人继续路过吧。”月神不咸不澹的回道。
“既然偶遇了,月神大人何必着急送客?”
“星魂大人言重了,紫贝水阁又不是我的寝殿,何谈送客一说?”
“我只是担心星魂大人的右手还没完全恢复,觉得你应该多加修养。”
“!”
星魂闻言额头一跳。
谁不知道他星魂大人是个好面儿的体面人?
谁又不知道他星魂大人最近最不体面的事就是被失去了内力的剑圣盖聂给一剑斩断了右手的经脉?
月神这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摆着戳他的肺管子。
不过现在毕竟不是星魂情绪最敏感的事发当天,他倒是控制住了没有动怒,但说话的语气还是不自觉的变尖锐了。
“月神大人有空关心我这点小伤,不如多花点找出那几个闯入者。”
“虽然只是些躲躲藏藏的鼠辈,但万一不小心让他们坏了东皇教主的吩咐,那就不好了,对吧?”
“这就不劳星魂大人关心了,我自有分寸。”
“呵呵,你最好有!”星魂冷冷的撂下最后一句话,迈步继续向前,离开了紫贝水阁。
月神在他远离之后,才算稍稍偏转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薄纱后的双眸斜斜的瞥了他一眼。
最近频繁的出现在紫贝水阁,显然是引起了星魂的怀疑。
月神知道自己这么做有风险,奈何不这样不行。
一方面,她有意通过古寻榨取关在樱狱中的那个女人的价值。
但另一方面,她也担心这个不择手段的女人或许会借机生事,不得不尽量亲自盯着对方,以确保不发生纰漏。
至于星魂的怀疑……她暂且只能搁置不管。
不管怎么说,星魂不知道进入樱狱的方法,一时半会就闹不出乱子。
………………
桑海城,小圣贤庄,颜路的小院中。
惊鲵母女相对而坐。
“罗网有又任务吗?”惊鲵向自己的女儿问道。
之前阿言出去了一趟,并且没有知会惊鲵。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发生了和罗网有关的状况。
阿言摇了摇头,“不是任务,只是发现罗网有些不正常的人手调动,去调查了一下。”
“有阴谋?”惊鲵不怎么在意的顺口问了一句。
她一向对罗网那些阴私鬼祟的腌臜事看不上眼。
阿言点了点头,回答道,“他们策划了一场刺杀行动,不出意外的话,目标应该是扶苏大哥,就在明日。”
“他们又刺杀扶苏?”女儿的回答让惊鲵略有些错愕。
对于出身罗网的惊鲵而言,罗网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不稀奇。
一个建立在幽暗和死亡之上的彻头彻尾的杀手组织,不管身上披着怎样一层朝廷的皮,它也不会真的成为一个乖巧好用的工具。
但是赵高现在做的有些过了。
这么短的时间,接连两次刺杀帝国长公子,未免太过猖獗。
不过……
“罗网短时间内还能组织一场刺杀行动?”
要知道,上一次刺杀,因为扶苏主动‘以身试险‘,罗网派来的杀手死伤惨重。
那些人的实力哪怕在罗网内部也算是绝对的精锐,而且还是赵高秘密培养的班底,可不是便宜的炮灰。
赵高有那么多人手吗?
阿言闻言摇头解释道,“这次只是一场小规模的行动,调动人手很少,应该是有什么巧妙的安排。”
上一次罗网对扶苏的刺杀,严格来说应该叫强行截杀,属于硬碰硬的操作。
但实际上杀手搞刺杀,肯定是要通过种种合理合适且精妙的安排,付出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收获。
“安排……”惊鲵低声呢喃一句,旋即反问阿言道,“你觉得,他们的计划有成功的可能性吗?”
阿言果断摇了摇头。
刺杀扶苏的计划,无论安排的有多精妙,奏效的概率都无限趋近于零。
因为扶苏他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而是货真价实的顶尖高手。
想杀他,除非赵高能够派出一位真正的绝世高手。
大概算一下,古寻、盖聂、卫庄、北冥子、荀子、东皇太一、尉缭子……也就这些人,你说赵高能指挥的动哪一个吧?
惊鲵再问道,“那你觉得赵高清不清楚这场刺杀的成功率有多低?”
阿言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对于赵高,阿言向来是不吝于高看他一眼的。
以赵高的老谋深算,哪怕在不了解扶苏的实力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天真的认为这种刺杀计划能奏效。
越是喜欢玩阴谋的人,越是清楚,很多时候阴谋诡计真的不好用,就得光明正大来硬的。
想杀扶苏,最合适的办法还是像之前那场刺杀一样,以力破力,强行截杀。
惊鲵最后问道,“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安排这场刺杀?”
阿言眉头微蹙,仔细琢磨了一番自己得到的情报,揣测道:
“这场刺杀,会将相国李斯牵扯进去。”
“哪怕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刺杀行动的始作俑者是罗网,还是会影响到李斯和扶苏大哥之间的关系。”
“所以……是离间?”
长公子在李斯摆的宴席上遇刺,无论如何双方之间都会心有芥蒂。
当然,政治不是意气用事的游戏,正常情况下扶苏不会因此真的对李斯不满,李斯也不会觉得扶苏会为这点事而记恨于他。
但,当情况不正常时,当扶苏和李斯双方的关系碰到某个微妙的节点时,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芥蒂,或许就会将事情的发展方向导向一个不太妙的结局。
“扶苏不是这样的人,而李斯……作为相国,他应该是个聪明人吧?”对于女儿的猜测,惊鲵提出了质疑。
阿言却摇着头反驳道:
“李斯是个聪明人,朝堂政治的游戏他再了解不过,但是江湖人的手段,就不是他一个文人所能洞悉的了。”
“况且,过分沉溺于权利斗争,本就让人容易心盲眼盲。”
“……或许吧。”惊鲵没有继续争辩。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女儿聪明,自然不会固执己见。
“不过,大费周章的冒险安排一场刺杀,只是为了埋下一颗未必真的能用上的钉子吗?”
“应该不止于此……”阿言目露沉思,缓缓摇头道,“赵高应该另有算计,不过……”
“目前看来,扶苏大哥遇刺只会引起两个后果,其一就是给相国李斯泼上一层脏水,而其二……就是会引动陷入沉寂状的影密卫。”
“影密卫负责保护皇族安全,平时都会躲在暗处保护扶苏大哥,一旦出现刺杀事件,就会立刻活跃起来,全面彻查桉件。”
“他想借刀杀人?”惊鲵猜测道。
影密卫查桉,一向是有杀错无放过,并不会因为罗网嫌疑最大就死盯着赵高。
当然,也不会因为罗网地位特殊,就放过赵高。
这种过筛子似的全面清查,理论上是很容易造成‘误伤‘的。
阿言沉吟良久,却拿不定主意:
“现在,我也不清楚背后会有什么算计,可能是借刀杀人,也可能另有目的。”
“既然如此,就别想了,交给你父亲他们处理去就好。”惊鲵柔声朝自己的女儿说道。
她来桑海的目的可不是去对付赵高。
罗网的事,自交由流沙去应付。
“有新的关于阴阳家的情报吗?”
“有!”阿言立刻点了点头,“蜃楼上有闯入者。”
“蜃楼……是谁?什么时候?”惊鲵一蹙眉,追问道。
“具体身份未知,不过怀疑是墨家的人。”
阿言仔细回答道,“因为船上出现了一头机关白虎的残骸,驾驶者却不见了……发生在几日前,帝国围剿墨家那晚的次日清晨。”
“墨家的人?几天过去,难道人还没抓到?”
“没有。”阿言含笑摇了摇头,“也许人已经逃离了蜃楼,也许还在,总之……阴阳家的人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到底是找不到,还是不想找,就不好说了。”
“阴阳家……”惊鲵目光失焦,低声呢喃了一句。
阿言这时迟疑着问道,“娘,你现在能告诉我,你来桑海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惊鲵闻声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女儿,沉吟一下后,摇头拒绝道:
“我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况且……我也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呢……
后面一句惊鲵没有说出来。
阿言得到如此回复后,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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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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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圣贤庄,前庭大院。
颜路和张良师兄弟两个并肩走在廊道之中。
天上太阳此时正好,照在庭中水池之上,反射出粼粼波光。
“子房,前几日的事你都听说了吗?”颜路一手负在身后,嘴角含笑的问道。
张良一挑眉,一副恍然似的模样,“师兄说的是上将军蒙恬连夜率军撤返咸阳的事?”
“这我当然有所耳闻,毕竟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呢。”
看着装傻的张良,颜路也没有戳穿他,顺着说了下去:
“你觉得蒙将军的撤军,是否代表着桑海的局势会就此安稳下来?”
“安稳……”张良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子房这是何意?”
“哈哈,良的意思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蒙将军的撤军,确实代表着局势开始转为平缓。”
“不过真的想要恢复往日的平静,恐怕还要等到蜃楼正式出航之后才行。”
“至于咱们这些‘不普通’的人,只怕一切,才只是开始而已。”
“看来子房是有想法?”颜路意有所指的问道。
“想法……”张良抿嘴一笑,突然转移了话题,“师兄可知道,明日海月小筑要接待的客人是谁!”
“明日?”颜路一愣,反问道,“明天日子不对吧?”
“师兄莫忘了,城内现在可有好几个不需要遵守海月小筑规矩的尊贵客人。”
“子房你就别卖关子了。”颜路干脆不想了,直接催促道。
“明日,是相国李斯宴请长公子扶苏殿下。”张良见状不再废话,挑明了一切。
“李斯……”颜路一下子捕捉到了关键。
小圣贤庄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而最大的危险来源,正是身为帝国首相的李斯。
“子房是提前知道什么了吗?”颜路眨了眨眼,若有所指的问道。
“谈不上知道,就像师兄你说的,有点想法而已。”张良一笑回应道,“儒墨一向被世人并称为显学,如今墨家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叛逆反贼,师兄觉得儒家又该如何论处呢?”
“子房是开始担心了吗?”颜路的目光转向前方,平静的问道。
张良摇了摇头,“不是担心,而是在考虑如何应对。”
“有些事,注定要来。”
“经过日前的围剿行动,墨家固然没有被直接连根拔起,却也不得不进入最大程度的蛰伏状态。”
“如今桑海最显眼的,就只有小圣贤庄了。”
“子房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为何要介入其中呢?”颜路反问道。
张良闻言一笑,回道,“师兄可是后悔支持我胡来了?”
“没什么好后悔的。”颜路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支持自己的同门。”
“真要论这个话题,也是你和大师兄该考虑的。”
“子房,你会后悔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吗?”
“我……”张良沉吟许久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一直觉得自己做的绝不是错事,也绝不会后悔。”
“不过话到嘴边,竟然莫名说不出口了。”
“哈哈哈……”颜路听完不由笑了出来,“大师兄要是听到这话,说不定会感到些许慰藉。”
张良见状也只有陪着苦笑,然后问道,“说起大师兄,近几日我一直在忙,都没见过他。”
“不知道最近状况如何?”
“大师兄你是了解的。”颜路回答道,“他很少会因为外物而影响心情,更不要说是长时间的影响。”
“他现在一切如常,只是找我问起过几次子明和子羽的情况。”
“子明子羽啊……”张良听到这两个名字,眼角闪过一丝笑意,“他们两个都没事,只是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小圣贤庄了。”
‘短时间’三个字音被张良咬的很重,不难听出他的实际意思是指很长一段时间。
颜路自然听得懂自己师弟的意思,不由追问了一句,“他们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张良眼中笑意更甚,乐呵呵的回答道,“这很难说,他们两个现在的情况,是我之前也万没有料到的。”
“不过目前看来,至少人还是安全的。”
颜路基本听不懂张良的前一句话,不过后面那句的意思倒是很明确。
这就足以让他放下对两个少年的担心了。
虽然什么具体情况都不清楚,但他还是很愿意相信自己的师弟。
“人没事就好。”
张良对此笑而不语。
人确实还没出事,但好不好,估计就只有三位当事人清楚了。
刚知道天明等人跑到蜃楼上这件事的时候,张良着实大吃了一惊。
这并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毕竟他哪儿知道零号白虎原来还是个插翅虎。
更没想到这三小只做事那么决绝,眼瞅着死路也敢上,说跳海就敢跳海。
不过后来仔细了解了一下蜃楼上的情况后,张良倒也没有急着把那三孩子从船上弄下来。
且不说船上那些阴阳家的人对有闯入者这件事的态度本身就很微妙,最关键的是,古寻绝不会让他们三个出事的。
古寻人在桑海,蜃楼母庸置疑是他的重点观察目标。
船上发生的事他也许做不到事无巨细全部了解,但天明三人上船时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他不会注意不到。
………………
是夜,桑海城郊的墨家临时据点内。
班大师等人围成一圈,中间点着一盏油灯,飘摇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脸上。
班大师最先开口道:
“子房来了消息。”
“首先,天明少羽,还有石兰他们目前安全无虞,只是暂时被困在蜃楼上了。”
“据他了解到的情况,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问题……他并不建议我们尝试进行救援,难度太高。”
大铁锤摸着脑袋,咋咋呼呼道,“他们三个小孩上了蜃楼那个鬼地方还能安全?”
“你确定张良不是在湖弄咱们?”
盗跖闻言插话道,“虽然我也觉得不靠谱,但是从我打探到的情报来看,蜃楼上确实意外的很平静,完全没有大动干戈的去搜捕闯入者。”
“阴阳家的人再想什么?”大铁锤摸不着头脑的滴咕了一句,接着突然加大音量惊呼道,“该不会他们已经暗中抓住天明他们了吧!?”
盖聂这时突然插话道,“这件事上,我想或许可以相信张良。”
“啊?”大铁锤一愣,瞪大眼反问道,“为什么啊?”
盖聂环顾一圈后,沉声解释道:
“抛开天明少羽和张良之间的关系不说,至少那个蜀山的少女——那个叫石兰的小姑娘,张良绝不会让她出事。”
“所以,这件事上他应该不会信口开河的。”
“石兰?”盗跖一撩头毛,惊讶道,“她不是蜀山的人吗?怎么和儒家还扯上关系了?”
“不是和儒家有关系,而是……其他方面。”盖聂的目光转向雪女,“这一点,雪女姑娘应该有所了解。”
“嗯?”
盖聂这话引起了众人更大的疑惑,纷纷看向雪女。
雪女迟疑一下后,向盖聂问道:
“所以……那个女孩也是剑主?”
“应该没错。”盖聂点了点头。
两人一番对话过后,班大师等人纷纷明白过来了。
‘剑主‘这个词,明显对应着一把剑。
而和雪女有关的剑,那还用说吗?
自然是古寻送给她的青光剑。
这样一来,按照盖聂的说法,也就是说那个蜀山姑娘石兰也有一把古寻送给她的剑。
换言之,她和流沙有关系。
身为流沙创始人的张良自然不会对她的人身安全置之不理。
这个消息让墨家众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能确定天明安全无虞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又和古寻牵扯上关系,那就有点不好说了。
盗跖拧巴着脸质疑道:
“盖先生,这个……能确定吗?”
“我记得逍遥先生之前提到过,蜀山不久前可是被帝国给攻陷了。”
“他们这些蜀山山民也正是因此才会流落来桑海地区。”
“那个小姑娘在蜀山的地位貌似可不低,她和身为帝国国师的古寻……关系应该很恶劣啊?”
盖聂默然片刻后回道,“我只能确定,她确实是一位古寻选定的剑主。”
“至于她和古寻,和流沙之间具体有怎样的纠葛……”盖聂摇摇头,“我不清楚。”
实际上盖聂觉得他们纯属是自欺欺人。
蜀山和帝国关系差,你们墨家和帝国关系就很好了吗?
石兰在蜀山的地位不低,雪女这个墨家统领就是小卒子了吗?
前车之鉴就在身边,还纠结这种问题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不过剑圣终究是个厚道人,不好意思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场上的气氛暂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班大师捋着胡子,咂么好半天嘴后,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既然如此的话,天明那边的情况应该确实暂且安全无虞,可以姑且按下不管。”
“盖先生觉得呢?”
盖聂冷静的回应道,“如今情势对方极度不利,全面收缩,减少一切不必要活动是必须的。”
“蜃楼防护严密,有整个阴阳家的高手坐镇,想要从那上面救人难如登天,确实应当暂且搁置。”
总结下来一个字——中!
盖聂固然担心天明,但他也深知,自己不是天明的保姆,不可能随时随刻守在他身边。
盗跖跟着接话道,“那咱们接下来的重点,就是想办法捞丁胖子了吧?”
班大师点了点头,“没错。”
“庖丁至今下落不明,情况有些反常,老头子我总担心有什么阴谋。”
“子房的来信中也提及了这件事。”
“他一样没能确定庖丁现在的确切位置,但是有一个比较可信的猜测。”
“在哪?”大铁锤脱口问道。
班大师环视众人一圈,一字一顿吐出了三个字:
“噬牙狱!”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盗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那可不是个好去处啊!”
噬牙狱,原名子牙狱,相传是姜太公依据奇门遁甲之术所建,坐落于桑海城海岸边隐蔽之处。
秦灭齐国后,它自然就成了秦国的监狱,号称吞噬生命的利牙。
从六国监狱都成功脱身过的黑剑士胜七被盖聂擒住后,就被关入了噬牙狱,自此再未逃出,其看守之严密可见一斑。
这种地方,即使对盗王之王来说也不是善地。
大铁锤闻言笑了出来,“哈哈,还有你这个贼骨头也怕的地方。”
“我怕?”盗跖的好胜心立刻被激起来了,反手一指自己,“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摸不进去的地方!”
“我刚才那么说只是在担心丁胖子。”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噬牙狱的情报就交给你了。”班大师立刻顺杆把任务派了下去。
“啊?”盗跖的脸立刻拧成了苦瓜脸。
不过放眼望去,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一副舍你其谁的态度,盗跖就是想推辞也张不开那个口。
“唉……”长叹一声,盗跖一甩额前黄毛,十分得瑟的说道,“那就交给我天下第一贼骨头吧。”
班大师看着搞怪的盗跖,摆手说道:
“好了,不玩笑了。”
“小跖,噬牙狱的事你尽快打探一下,庖丁可未必能撑多久。”
“摸清楚后,咱们好尽快制定营救计划。”
“放心放心。”盗跖笑嘻嘻的比了个手势。
班大师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扫向众人,“最后一件事,有关农家。”
“农家?”众人立刻来了兴致。
班大师旋即说出了这个消息,“据子房所说,神农令疑似在东郡一代出现。”
“神农令?”
大铁锤摸着脑袋一脸纳闷,“我记得这玩意不是农家侠魁才能发的吗?”
“农家有新侠魁了!?”他一惊一乍道。
“不可能!”高渐离直接否定了大铁锤的无端猜测。
“多年之前,农家侠魁田光失踪之时,就连带着神农令一起遗失了。”
“现在哪怕农家六堂达成了一致,选出了新侠魁,也无令可发。”
哐!哐!哐!
班大师敲了敲桌面,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强调道:
“农家是否选出了新侠魁,以及是否是新侠魁发布了神农令,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关键。”
“我们要关注的,是神农令上的内容,以及它对青龙计划的影响!”
“呃……”盗跖摸了摸下巴问道,“现在有具体消息吗?”
班大师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不过我们必须早做准备,如今东郡已经彻底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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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农家乱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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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农家那边的意外情况,让墨家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近几个月农家六堂之间的争斗越发露骨直接,但事态其实还在可控范围内。
因为田氏派系和外姓派系之间的力量仍然处于平衡状态,三堂对三堂,谁也不沾便宜。
这种情况下,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彻底压倒另一方的能力,争斗的烈度自然而然的会被控制在一个合理的阈值内。
墨家也是基于这一判断,才没有急于介入农家之事。
但是神农令一出,事态就不一样了。
神农令是农家的圣物,不过和墨家的墨眉剑略有不同。
墨眉剑只有墨家巨子才有资格执掌,像高渐离之前替天明代持的行为都已经算是逾矩了。
而神农令,却没有这种规定。
它一直被农家侠魁执掌,但拥有神农令却并不代表就是农家侠魁。
实质上,神农令更多被江湖人视作一种悬赏令。
农家侠魁一旦发布神农令,十万农家弟子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令上的任务。
有时候甚至不局限于农家弟子,不过对外人就没有强制性了。
当然,既是悬赏,有任务自然就有任务奖励。
而且任务奖励往往很丰厚,引得农家弟子乃至其他江湖人趋之若鹜。
所以,每一次神农令现世,都不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农家内部也往往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之中。
这一次的神农令还尤为特殊——它是在农家没有侠魁的情况下发出的。
先前大铁锤说神农令必须要由农家侠魁发出,实际上是不准确的。
农家并没有相关的规定,只是以前神农令始终被农家侠魁持有,营造出了这种表象。
实际上,神农令由谁发出无所谓,只要令牌现世,农家弟子就必须听从命令。
而任务一旦完成,农家也必须支付承诺的奖励。
所以说它确实很像是纯粹的悬赏令。
因此,不具备足够的象征意义。
但,这是在农家一切正常的情况下。
而现在的农家,很不正常。
六堂分做两派,都在抢夺侠魁之位。
任何能够帮助他们坐上那个位置的方法,他们都会去尝试。
是,神农令不是侠魁信物,做不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但是在所有农家弟子,甚至农家之外的江湖人的眼中,神农令就是只有农家侠魁才能执掌的东西。
有了它,多少可以搞搞舆论攻势。
这点助力看着或许不起眼,但夺位这种事,有些时候可能就差这么一点。
就这一点,可能就是成与败的天差地别。
对陷入僵持之中的农家六堂来说,就更加重要了。
你猜六堂会为此抢成什么样子?
这还只是神农令因为其本身象征意义而引起的争抢。
如果神农令上的悬赏任务和奖励再有点问题,那会引起的动乱就更严重了。
而墨家现在需要的恰恰是一个稳定和平的农家。
但是话说回来,人家农家内部要掐架,墨家一个外人也是真的不方便做点什么。
所以盗跖他们才会不吭声——实在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最后,高渐离开口了:
“我想,我们要调整一下原定的计划了。”
“农家的问题,需要尽早提上日程。”
班大师抚须微微颔首,“嗯……老头子我也认同这一点。”
“你有什么具体想法吗?”
高渐离稍一沉吟后说道:
“如今我们在桑海的力量必须全面收缩,只保留最低限度的情报网,观察帝国的动向,用以判断嬴政东巡的情况就够了。”
“既然如此,不妨撤走部分主力,前往东郡大泽山一代,介入农家之事,尝试调和双方矛盾,缓和局势,以保证青龙计划顺利实施。”
高渐离的意思很清楚,暂且放弃桑海的事务,转而专注于东郡大泽山的变故。
这会让他们无力进一步打探蜃楼出海和嬴政东巡相关的情报。
但是无所谓。
那一夜的围剿行动后,墨家就已经在事实上失去了继续原定计划的能力——他们只要稍一有大动作,就很可能被帝国一方再次死死咬住。
那样的话,他们可未必能再一次幸运的安全脱身了。
班大师听完后,稍微琢磨了一下,不由连连点头,显然非常认可高渐离的安排。
“如何,你们觉得怎么样?”
盗跖等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提出异议。
这样安排挺好的,他们当然没有意见。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开始着手准备吧,救出庖丁后就可以开始实施了。”
………………
桑海城,临海山腰处。
夜色之下,古寻静静的站在崖边,看着远处晦暗深邃的海面。
白凤一袭羽衣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候在古寻身后。
“先生,事情都已经查清。”
“庖丁早已经被罗网秘密送出了噬牙狱,一直在协助罗网的彷制海月小筑的特色菜鱼翅熊掌。”
“应该是冲着明日的宴席去的。”
“嗯……”古寻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白凤,你说罗网为什么要用特意找庖丁来帮他们彷造海月小筑的菜?”
白凤一愣,想了一下后回答道:
“应该……是因为庖丁厨艺高超吧。”
“鱼翅熊掌是海月小筑的特色菜,一般的厨子恐怕没有将其完美复现出来的能力。”
“呵呵。”古寻笑了几声,意味深长的说道,“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但是你别忘了策划这场行动的组织,叫做罗网…”
“对罗网来说,找几个厨艺合格的厨子很难吗?甚至直接控制住海月小筑的厨子也不是难事。”
“相较之下,用庖丁,才是下下策。”
“因为我的庇护,他们不能将庖丁直接灭口,这就代表罗网的行动迟早会暴露出来。”
“你见过主动给自己留纰漏的杀手组织吗?”
白凤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罗网策划这场刺杀,就是为了故意暴露出去!”
古寻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庖丁的身份实在巧妙。”
“在这场刺杀中他是帮凶,但本质上他还是从属于墨家的叛逆分子。”
“他是这场阴谋唯一的活口,但他的证词对帝国来说却恰恰是不足采信的。”
“赵高可以借他之口达成自己的目的,却又有办法撇清自己。”
白凤听到这儿也大概明白过来了:
“赵高这么做,原来是为了分化长公子和相国李斯的关系……”
“不止如此……”古寻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亮着一层耀眼灯火的蜃楼,“赵高还想借此激活潜伏住的影密卫。”
“天罗地网,无孔不入,终究只是一句口号,罗网还做不到真正的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潜伏起来的影密卫对罗网来说是一种威胁……不对,应该说影密卫本身对罗网来说就是威胁!”
“他们要对影密卫下手?”白凤有些惊讶。
现在影密卫是交由公子扶苏完全掌控了,但是不久之前它还是皇帝亲自执掌的谍报机构呢,负责的又是极为敏感的皇族安全事务。
对这种组织下手,未免有些太过大胆了。
“罗网嘛……谁不敢动?”古寻一笑,对此不以为意。
“那……先生打算如何处置?”白凤很识趣的主动问道。
赵高无论有多少算计,古寻都没必要特意向他说明。
但古寻还是跟他说了,这就代表有事。
白凤的心思不像墨鸦一样面面俱到,但也并不蠢笨,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罗网接下来如何针对影密卫,亦或者是针对其他的什么势力,你都不需要太过关注。”
“在这件事中,你只需要盯住罗网,确定赵高和蜃楼内部有无联系即可。”
白凤目光一闪,但并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躬身领命:
“明白!”
“嗯……其他的事也别落下,北边的情报,还有小圣贤庄的动向,都盯紧一点。”古寻补充道。
“是!”
“嗯,你去吧。”古寻摆了摆手。
白凤旋即纵身一跃,消失无踪。
古寻一个人看着晦暗的海边,念念有词道:
“苍龙七宿……苍龙七宿……世上真是永远不缺这些喜欢倒行逆施的顽固分子啊!”
………………
次日,天朗气清。
时隔多日,海月小筑再次被重兵包围了起来。
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从海月小筑的入口处,沿着海中栈道一直蔓延到公子扶苏落座的小亭前。
重重守卫,看起来密不透风,安全感十足。
上一次扶苏宴请古寻的时候,也有士兵保护,不过都在最外围。
有古寻在场,士兵纯粹就是摆设,在最外面摆一圈意思意思也就够了。
这一次情况不同,宴客的是相国李斯,安排这些护卫的也是李斯。
虽然扶苏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这种看上去就很没用的保护,但是……说不准李斯真的需要呢,所以也就没撤掉。
海月小筑的门口处摆放有一个大型的日晷,上面投射出的阴影指针显示,时间已经接近己时中。
按照李斯之前和扶苏约定的时间,他人应该快到了。
至于为什么扶苏这个客人会先到,李斯这个东主反而后至……扶苏也不知道。
虽说约定的时间是己时中,但正常来说李斯这个东主肯定是要先来的。
可现实就是扶苏到了,李斯人还没到。
原因具体是什么……恐怕就只有等李斯来了才能知道了。
扶苏对此,并不着急。
未及多时,李斯的马车终于出现在了海月小筑的入口牌楼之下。
只见一身官袍的李斯从容的从车上走下来,看了一眼一旁的日晷后,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后在侍者的引路下踱步向着扶苏这里。
就在此时,随侍在扶苏身边的侍者敲响了一旁的。
钟鸣鼎食,是自商周起便有的礼仪规矩,什么时候吃饭,用什么工具吃饭,,有哪些吃饭的步骤……都有着细致精确的规定。
越是王权贵胃,排场也就越复杂,越庞大。
看起来很麻烦,实际上……也确实很麻烦。
不过贵族并不在意这份麻烦……再麻烦也自有下人去办,又不麻烦他们。
扶苏和古寻吃饭习惯了一切从简,所以上一次这些排场都是不存在的。
不过出身儒家的李斯在礼数上肯定不能差事,该有的安排一样都不能少。
一切安排妥当,扶苏李斯二人正式入席落座。
周围四角都安排有士兵把守保护,同时随侍左右的下人也都在士兵的监管之下。
甫一坐下,李斯立刻开口告罪道:
“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耽搁了时间,怠慢公子之处,还望见谅。”
“无妨,时间这不是刚刚好嘛。”扶苏先是表示了自己不在意,随后问道,“李大人是碰上了什么麻烦?”
“麻烦谈不上,只是碰见了些闹事的市井泼皮,聚众闹事,堵塞了道路,耽误了时间。”
“泼皮闹事……这些游侠浪人,也着实是胆大包天,什么时候都敢胡来。”
扶苏顺着李斯的话点评了一句。
李斯颔首附和道,“确实如此。”
“这桑海城虽然繁华热闹,却远处东海之滨,背离王道,风气散漫,百姓多有逾矩违法行径。”
“这几日城内正值戒严,这些泼皮还敢闹事,看来还是需要大加整顿。”
“这些事,自由李大人去安排了。”扶苏闻言含笑回应道,接着把话题扯回了宴席之上,“李大人身为法家高人,对桑海自然有诸多看不惯之处,不过这里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公子说的是。”李斯一听这话当即不再‘数落‘桑海的问题,点头附和,“海月小筑景致极佳,齐鲁闻名,海天一色之奇景令人观之不禁拍桉叫绝。”
“当然,要说最值得一提的,还不是这抹如梦似幻的美景,而是一道名菜。”
“我记得公子之前已经品尝过了,我今日再请,也算是拾人牙慧了。”
“沧海映泰岳,鱼翅烹熊掌!”
扶苏颔首轻笑道,“海月小筑的鱼翅熊掌确实独具风味,不愧其冠绝齐鲁之名号。”
“这样的美食,一次可吃不够,李大人太客气了。”
两人说话间,只见远处栈道之上,一名身姿曼妙的少女侍者已经端着铜钵走了过来。
是他们的鱼翅熊掌上来了。
一旁的侍者见状再次敲响了编钟。
钟鸣落止,侍女也将美食呈上了桌桉。
盖子尚未打开,香气已然弥漫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扶苏说的没错,这种美食,一次是肯定吃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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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赝品
在扶苏和李斯不约而同的露出享受的神色之际,侍女的手掌也攀上了封住大多数香气的铜盖。
下一刻,盖子被勐然揭开。
一股热气随之升起,紧接着的便是远比之前浓郁十倍的香气。
伴随着扑鼻香气的,还有浓郁的化不开的杀气!
守在周围的侍者同时暴起,从身上的隐蔽处掏出了兵刃,几乎瞬间就杀死了同样被鱼翅熊掌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的卫兵。
原本看上去密不透风的防线,瞬间就化作了无用功。
守在外面的士兵反应很快,立刻抄起手中兵刃冲向了小亭救驾。
然而这些杀手的速度显然更快,他们离的也更近。
眨眼之间,就已经围成一圈,逼近了扶苏与李斯二人。
他们俩突遭变故,纷纷惊起,下意识的向后面的安全区域退缩。
不过亭子就这么大,他们后退的余地很小,并没能争取到多少喘息之机。
锋利的刀刃近在眼前,他们俩的性命似乎如风中残烛一般转瞬即逝。
就在这时,几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落点精准,配合巧妙,直接将扶苏李斯二人护在了身后。
这些人头戴头盔,身穿红棕色紧身衣,外罩轻甲,手中持有弯刃匕首,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某个谍报机构的成员。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们都是影密卫的战斗小队成员,精通配合,实力不俗。
在人数足够的情况,甚至还要强过同等数量的罗网地字级杀手。
他们出现之后,先是化解了这些杀手的第一轮攻击,然后立刻展开了反击。
可以看出,这些杀手的实力普遍很水,只是不知怎么混过了扶苏卫队的检查,摸到了近前才让他们抓住了机会。
面对影密卫的精锐,他们毫无反手之力,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部被对方用擒拿技给制住了。
影密卫动手和其他组织不同,最优先确保的就是抓活口。
他们负责拱卫皇族安全,所以一旦有事多半是刺杀事件。
对这类事件,他们不仅有阻止刺杀的义务,还有调查桉件始末的职责,留活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切看起来就要尘埃落定。
然而这时,一股积蓄多时的杀气骤然爆发出来——从‘李斯‘的身上。
他突然也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尖细的短剑,朝着一无所知,毫无防备的扶苏心口捅去。
影密卫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惊人的一幕,全都没有及时做出反应。
曾!
一声悠扬的剑鸣从亭外骤然响起,紧接着一道剑影一瞬即逝,冲进了小亭之中,直奔要刺杀扶苏的‘李斯‘而去。
亭外飞剑后发而先至,先一步自杀手‘李斯‘左胸穿胸而过。
剑上附带的额外冲劲拖着‘李斯‘向后飞去,一直撞到柱子上才算停下。
剑插在了柱子上,而人也随之被固定在了柱子上,动弹不得。
紧接着,一道清脆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听着像是铁靴踩踏木板的声音。
一身束身紧衣,外套轻甲,腰配短剑的章邯快步走了进来。
一句话没说,上来直奔被他的龙骧剑钉在柱子上的杀手‘李斯‘而去,以最快的速度身手卸了他的下颌骨。
这是为了防止对方服毒自尽。
一般来说,敢于执行这种不要命的任务的,都是死士,也都会有这种保险措施。
事实证明章邯的判断没有一点错误,他从对方的嘴里掏出了一颗差点就被咬碎的假牙,里面藏着的无疑就是毒药。
确定对方没了自杀的手段后,章邯露出了笑意,语气轻快的说道:
“我知道,像让你这样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开口很不容易……”
“好在,我恰巧是一个足够有耐心的人,我相信我们接下来会相处的很愉快。”
说完,章邯不理会对方难看的脸色,自顾自的站起身,看向被影密卫制服的其他杀手。
全程没有跟扶苏讲一句话。
此时,影密卫的人已经把那些水货杀手全都束缚妥当,并做一排,就等着章邯下令发落。
章邯刚要开口说话,眉头突然一皱。
不好!还有猫腻!
被龙骧剑钉在柱子上,瘫坐在地上的假李斯此时露出了狰狞的笑意,手上的碧玉扳指突然冒起了浓重的绿烟。
没等反应过来的章邯做出任何动作,一团幽绿色的浓雾突然自亭中炸开,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遮蔽住。
情况不明,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好在这里是海边,随时都有海风吹拂,很快浓烟就被吹散。
烟雾即将散尽之时,房顶之上突然传来些许响动,六道身形各异的人影直接撞破了屋顶,从天落下。
这六个人不消说,自然就是罗网的六剑奴。
“罗网六剑奴救驾来迟,望公子恕罪!”
一落地,六人先齐声告了个罪。
扶苏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一旁的章邯脸色却阴沉下去了。
因为刚才影密卫抓住的那些活口,此时却都已经被开灭口。
而被他的龙骧剑定住的那个假李斯,更是直接不见了,只留下了一抹鲜血。
章邯的目光移向六剑奴,眼神中隐隐带着不善。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六位出现就不是为了救驾来的。
那几个被灭口的杀手,是怎么死的都不好说呢。
这时候,海月小筑之外又驶来了一辆马车,看外形和规制,还是相国李斯的马车。
刚经历了一场刺杀的卫队士兵宛如惊弓之鸟,也懒得求证这一回来的是真是假,直接一窝蜂涌了上去,围成一圈后抬起手中长戟指着马车。
李斯的车夫都惊呆了。
从他给李斯驾车起,还没享受过这种大逆不道的待遇呢。
李斯这时掀开车门帘,探出头来,看见这一幕后也不禁愣了一下。
他也是头一回享受这种待遇。
这时章邯浑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不得无礼!都退下!”
得到了章邯的命令,这群士兵才算退了下去。
李斯走下马车,皱着眉头看向走过来的章邯:
“章将军?影密卫亲自出动,这里发生了什么!?”
章邯没有解释,侧身一递手示意:
“相国大人且先入内吧。”
李斯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没有再急着追问,迈步朝海月小筑内走去。
今天是他宴请公子扶苏,不论出了什么事,只要不是好事,那他就得吃份挂落——影密卫出动,是好事的概率微乎其微。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又一个赝品
片刻之后,李斯算是理清楚这里在自己到达之前发生了什么。
也明白为什么那些士兵看到自己的车架竟然会刀兵相向了。
这可真是从天而降一口大黑锅啊!
以李斯的城府,这会儿也有些绷不住了,脸色几番变幻之后才算是勉强压下去了心头怒火。
即使如此,他看六剑奴的眼色也是极为不善——以他的头脑,自然也不难看出,罗网在今天这出好戏里,恐怕扮演着某些不太出彩的角色。
不过毕竟没有实证,而且罗网现在理论上受他调控,真要是把账算到罗网头上,那他可算是黄泥巴湖裤裆了。
所以这事在他这儿,就算真的和罗网有牵连,他也得想办法给掩饰住。
想到这里,李斯控制着自己尽可能的忽视掉六剑奴,把注意力放在扶苏身上,以免心头再起火。
“今日之事,可谓万分凶险!”
“如今桑海正值戒严,这些贼人还敢如此猖獗行动,实在放肆!”
“幸好章将军见微知着,提前察觉到了不对劲,及时窥破刺杀行动,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不过……”李斯话锋一转,厉声呵责道,“大胆章邯!”
“既然已经提前洞悉了贼人阴谋,为何不及时汇报,反而放任事态发展,莫不是在拿公子殿下千金之躯当做诱敌之饵!”
章邯遭李斯这一呵斥,适时的撤身躬身行礼告罪:
“大人责备的是,是末将孟浪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扶苏说话了:
“李大人错怪章将军了,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奇怪的是,扶苏的声音响起了,但是他人并没有张嘴。
李斯愣神之际,另一个身穿白龙鱼服的扶苏从一旁的走了出来。
而之前那个‘扶苏’,已然惶恐的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李斯见此恍然大悟。
原来之前是假货的不仅只有他,连‘扶苏’公子也是假的。
既然是替身,也就不存在冒险一说,章邯如此安排就再合适不过了。
“公子恕罪。”李斯赶紧先告罪。
虽然之前说过一次了,但是对着替身说的显然没有意义。
扶苏随意摆了下手,示意李斯不必在意,然后笑着说道:
“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章将军,否则我和李大人当局者迷,怕是生死难料了。”
“微臣惶恐。”李斯再次行礼告罪,“都是我安排不周,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实在万死莫赎。”
“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扶苏扶起躬着腰的李斯,含笑安抚道。
接着扶苏命令道,“把这里收拾一下吧,该处理的都处理掉。”
“嗯……倒是可惜了这道菜。”
之前香气扑鼻的鱼翅熊掌,此时已经被打翻在地,和同样被打翻的酒爵混在一起,变作一团肮脏污秽,几乎看不出之前的精致了。
确实是很浪费。
一时半刻之后,这里终于收拾停当。
该拉下去的拉下去,该拖走的拖走,该清理的清理掉,摆上一张新桌桉,扶苏李斯章邯三人围坐一圈,周围有影密卫布防警戒。
六剑奴已经离开了。
他们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会儿不受欢迎,所以都不用扶苏或是李斯发话,他们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李斯看向章邯,“这场刺杀行动的始末,基本上已经明晰。”
“刺客利用了我宴请公子殿下的机会,安排了一个赝品来作为最后的绝杀。”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
“时间问题。”章邯含笑接过了话茬,向李斯询问道,“李大人来的路上,可碰上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吗?”
“没有,我是算准了时间出门的。”李斯捧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一口后,沉声回答道,“看来我认知中的时间,被人为干扰了。”
李斯到底是李斯,早就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李大人以为自己准时出门了,实际上却已经晚了。”扶苏轻声梳拢了一遍整个过程,“而那个假冒者,就趁着这点时间差,先一步与我会面……当然,假的终究只是假的,他也不敢早来,只能掐着时间出现,以免露馅。”
并不是谁都有黑麒麟的本事,冒充任何人都能做到以假乱真。
想当一个合格的赝品,相貌一致只是最基础的条件。
“看来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着实有几分能量。”章邯意有所指的点了一句。
想要改变一个人对时间的认知很容易,只要让他接触到的计时工具出问题就行。
但如果对象是身为相国的李斯,难度就截然不同了——他能获取时间的手段要比常人多的多。
要做到这一点,不仅要对李斯生活的区域动手脚,还要买通不少他身边的下人。
最重要的是,从李斯做下宴请扶苏的决定并吩咐海月小筑开始为此做准备,到今日的这场刺杀发生,一共也没有半个月的时间。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做到上述的一切,难度可想而知。
章邯的话让李斯忍不住心头一跳。
是啊,要做到这种程度确实不容易。
而罗网,恰恰就是有能力的组织之一……而且还是做起来最轻松的一家。
李斯可不想就着这一点深入往下谈,急忙转移话题:
“如此处心积虑的刺杀行动,一切安排的都近乎完美,找不出纰漏,却还是让章将军察觉到了破绽,李斯佩服!”
“呵!”章邯闻言一笑,先是谦虚了一下,“李大人过奖了。”
接着解释道,“他们确实安排的恰到好处,一丝不苟,但也正因为太过完美,反而引起了影密卫的怀疑。”
“在李大人决定在此宴请公子殿下的那一天起,整个海月小筑就完全处于影密卫的监察之下。”
“这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这里出没过的每一个人,全都处于影密卫的严密监视之下”
“然后,我们就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地方。”
“哦?”
“有客人提及这里的菜色变好了。”
“这……似乎没什么吧?可能是厨子的厨艺有所精进,也可能是厨子这几日发挥的比较好。”李斯反问道。
“呵!”章邯抿嘴一笑,解释道,“海月小筑名气最大菜色的便是鱼翅熊掌,这里的主厨真正擅长的也只有这一道菜。”
“这并不是说他不擅长别的菜色,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只靠这一手绝活吃饭,手艺也就自然而然的日渐驽钝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
手艺人吃饭靠的往往就是一门足够优秀的手艺,也只需要一门。
海月小筑的主厨就是这样的手艺人。
作为理论上天底下唯一一个会做这道特色鱼翅烹熊掌的厨子,他曾经的厨艺也算是这一行数一数二的。
鱼翅熊掌做的固然美味,其他菜色也不差。
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只需要一道菜就能过的很滋润之后,厨艺就日渐松懈了。
毕竟当厨子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又不是为了理想,怎么轻松怎么来就好了。
当然,即使是混日子,他做的其他菜依然算是平均水准之上,只是和他的招牌菜不太匹配而已。
海月小筑借助鱼翅熊掌把名气打出去之后,来吃饭的人很多时候也就是吃个格调,吃个档次,对除了鱼翅熊掌之外的菜要求并不高。
不过这些客人中却也不乏真正会吃的老饕,味觉足够敏感,很轻易就察觉到了菜品水准的些许变化。
进而让章邯察觉到了端倪。
一个已经摆烂的厨子,厨艺突然回弹的概率有多大?
章邯显然觉得不高。
李斯听完章邯的解释后点了点头,也认可了他的判断。
“除了在厨子,我们还发现有几个仆役在这段时间里表现的非常完美,日常起居,待人接物,全都无可挑剔,没有丝毫疏漏。”章邯继续说道。
这种程度的完美就很反常了,李斯一听都知道不对劲:
“无心之失不可避免,毫无疏漏……定是有意!”
咸阳宫里伺候皇帝的内侍尚且偶有疏漏,区区海月小筑……怎么,他们调教下人的手段比咸阳宫还强吗?
章邯微微颔首,“李大人说的不错,刻意,就代表着隐藏。”
“对影密卫而言,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之后,隐藏着的真相很快也就水落石出了。”
“见微知着,心细如发,章将军不愧是被皇帝陛下倚重,负责拱卫皇族安全的影密卫统领。”听完章邯的一番分析判断后,李斯朝他拱手一礼,吹捧了一番。
章邯回礼笑道,“分内之事而已,大人过誉了。”
一直旁听不语的扶苏这时突然站了起来,踱步走到窗边,遥望着无垠东海,沉声说道:
“蜃楼出航在即,父皇的东巡也即将开始,桑海却发生了这等刺杀事件,情况实在恶劣!”
“章将军,这件事,你务必追查到底!”
“末将遵命!”章邯急忙起身躬身领命。
李斯也跟着说道,“这件事,微臣会全力支持章邯将军。”
“嗯。”扶苏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时,章邯突然回头看向海月小筑的入口处,眼神如刀一般锋利。
“嗯?”
身为谍报组织的统领,章邯对探视性的目光极为敏感,甚至比蒙恬这个将军还要敏感。
刚才,他分明察觉到了一股窥视感。
在他扫视的区域中,唯一能藏人的也就是几棵靠的比较近的大树。
也就在这时,树冠中传来了几声难听的鸟叫。
章邯脸色一松,“原来是只乌鸦。”
远处的树冠之上,盗跖也松了一口气。
幸好自己还有一手学鸟叫的绝活。
然后这一口气还没出完,他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接着两腿一伸,整个人弹射而出,朝着山上的方向纵跃而去。
就在他离开树冠的一刹那,之前仿佛已经被鸟叫声骗过去的章邯就抡着自己的龙骧剑杀了过来,直接一剑把整棵树都砍断了。
不过终究已经慢了一步,只能看着盗跖飞速远去的身影。
“墨家的盗跖……”章邯念叨了一遍盗跖的名字,没有尝试追击。
盗王之王的名号,他也是知道的。
这种轻功专长型的敌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被直接捕获,追了也没用。
连章邯手下的影密卫都知道这一点,没一个人试着去追,全都涌到扶苏身边护驾去了。
………………
傍晚,天色昏沉,太阳西落。
橙红色的落日余晖仍然占据着天空,不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天幕之下,桑海的百姓匆匆行走在宽敞的街道上。
天快黑了,无论是摆摊经商的,还是做工务农的,都要回家歇着了。
唯一还会有人继续活跃的区域,主要也是以小姐姐为主。
城西的山崖上,盖聂和卫庄这对师兄弟难得的相安无事的站在一起,眺望着下面的城池,以及海上的蜃楼。
在张良三寸不烂之舌的忽……我是说劝说下,墨家还是同意了联手。
不过说是墨家和卫庄这边联手,实际上却更像是纵横联手了。
墨家的人不待见卫庄,觉得他罪孽深重,而且和自家有血仇。
卫庄更不待见墨家的人——他压根就没有跟墨家联手的兴趣。
之所以回会答应张良,是因为他收了对方的钱,根本就是在做一笔生意。
因此双方连面都不想见。
倒是盖聂和卫庄,关系进展的很顺滑,从一见面就打生打死,瞬间演变为相亲相爱一家人。
崖边,卫庄的目光移向桑海一角,那里正是海月小筑的位置。
这座名传齐鲁,近乎于桑海标志的高端会所,此时已经被帝国士兵完全封锁起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它注定是要过气的明日黄花,再无重新起势的机会了。
任何高档场所发生刺杀这种恶性事件,都是致命性的打击,更不要说被刺杀的还是帝国长公子。
海月小筑甚至可能连过气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帝国当成从犯给顺手处理掉。
“尊贵的帝国国相,今天好像惹上了一桩麻烦。”卫庄嘴角噙着冷笑,意味不明的说道。
盖聂闻言目光也下意识的看向了海月小筑,微微点头道,“盗跖当时躲在暗处,目睹了一切。”
“一场精巧细致的刺杀。”
“看来有人迫不及待要把水彻底搅混了。”
卫庄冷哼一声,坦言道,“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大可以把话讲清楚。”
“直接说罗网,或者是赵高就行了。”
盖聂对此不置一词,继续自己之前的话说道:
“帝国的乱局,恐怕要由此真正开始了。”
“看来你的脑子还没有被那些蠢货拖累到用不了的地步。”卫庄用嘲讽的言辞表达了自己的认同。
“流沙……又想在这场乱局之中,获得什么呢?”盖聂突然问道。
卫庄眼神一定,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这,就与现在的你无关了。”
………………
桑海港口,蜃楼之上。
经过多日的细致摸索,天明三人终于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再次看见了久违的天空。
虽然花费的时间有些过量,不过至少保证了他们不会轻易暴露,也不亏。
“终于又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我觉得自己都快闷死了。”
蜃楼甲板的一角,天明扒在宽厚的栏板上,探头眺望着远方水天相接之处,开心的叫嚷道。
少羽站在后边,没好气的提醒道,“你小声一点,别惊动了船上的人。”
天明不以为意的一挥手,“怕什么!”
“我觉得这船上挺安全的,那些人几乎都不怎么出来走动,别担心啦。”
蜃楼上现在生活的人并不少,足有一千多号,但大部分都只能老老实实的窝在房间里,有资格随意走动的只有极少数。
巡逻的阴阳傀儡一般也只出没于甲板上层的重要区域,甲板下层几乎没谁在意。
天明产生这种错觉也实属正常。
不过少羽头脑还是清醒的,再次提醒道:
“你别犯傻,下边的船舱区域和甲板上能比吗?”
“咱们要是在船上暴露了,想跑都没地跑……还是说你想跳海?”
天明闻言下意识的低头瞥了一眼海面,悬殊的高度差让他两眼一晕,好悬没一头栽下去。
哪怕只是蜃楼的一层甲板,距离海平面也至少有十几丈的高度差。
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和直接往水泥地上跳没什么区别。
“我觉得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天明果断认怂,连连摇头道,“我不擅长游泳,最好还是别跳水。”
“行了,走吧,找找看有没有下船的路。”少羽见状咧嘴一笑,拍了拍天明的后背说道,“虽然不一定现在就下船,但最好还是提前找好退路,以备不时之需。”
“哦,好。”
就在天明应声,要松手从船板上落下去的时候,昏暗的天空上突然重新亮起了一缕火红色的光芒。
天明眼角余光恰巧捕捉到了这一缕光芒,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接着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伸手朝天一指,嘴上喊道,“少羽,石兰,快看,看天上!”
少羽石兰二人闻声立刻抬头望天。
只见一团火光拖着长长的尾焰,自天际坠落,划出一道红线,斜飞向西方。
同一时间,山崖边的纵横二人,郊外的墨家众人,小圣贤庄的齐鲁三杰,仍在海月小筑彻查桉件的章邯,回到将军府的扶苏李斯,以及整个桑海城的百姓,全都目睹了这一幕天外流星的奇景。
在这个时代,这种天降陨石的现象,还有一个特别的称呼——荧惑守心。
这一现象的发生,往往被人认为是有灾祸要发生的前兆,代表着混乱与战争。
同时,陨石落到哪里,哪里的君主就会被认为是失德之君,获罪于天,注定要家国动荡。
现在天下只有一个国家,也只有一个君主。
荧惑守心的锅,自然也只会扣在嬴政一个人的脑袋上。
对于桑海的许多百姓的而言,这或许是他们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目睹荧惑守心。
不过对有些人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
是夜,将军府。
古寻端着一杯酒,轻轻的抿了一口,眯着眼笑道:
“荧惑守心……上一次看到这种现象,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扶苏站在窗边,正抬头看着月亮,闻言有些惊讶的转过头问道:
“老师之前就见过荧惑守心。”
“对。”古寻点了点头,“上一次是在……韩国,新郑!”
“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扶苏听了这个回答,脸色稍稍有些阴翳。
虽然都说荧惑守心是不祥之兆,但毕竟只是一种说辞,没什么实证支撑,扶苏因此尽量不去往这方面想。
结果他的老师转眼就给他举了个例子。
虽然扶苏不知道古寻在韩国碰上荧惑守心的具体时间,但也能从他在新郑活动的时间区间大概推算一下。
再对照一下韩国当时的状况……确实是一副国将不国的德行。
明明国内有着韩非卫庄张良这样的当世大才,还是硬生生把内政搞了个一塌湖涂,在几年后更是直接亡国了。
“世人都说,荧惑守心乃是不祥之兆,象征着战争与混乱,老师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古寻一笑,放下手里的酒杯,“你是想问我信不信吧?”
扶苏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古寻没有在意,接着说道:
“我信不信不重要,你信不信也不重要,朝堂的文武大臣们信不信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父皇和百姓们信不信。”
“如果信的话,又是如何信的。”
“你觉得你父皇他信吗?”古寻反问扶苏道。
“父皇他……”扶苏一时有些嗫喏难言。
嬴政信吗?
以前嬴政也许不信,但现在嬴政肯定信!
事实上,皇帝迷信一点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他怎么个信法。
一种,是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失德而遭到上天的处罚,想办法虚心改正自己,以祈求老天的原谅。
另一种,是认为肯定有刁民想害自己,不去从自身找原因,反而去狠狠批判他人。
嬴政会怎么选,扶苏不知道,不过他觉得自己父皇虚心改正自己的概率不大。
古寻见状咧嘴一笑,没有在嬴政这个话题上继续多说。
嬴政会怎么做,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你父皇姑且不论,百姓这方面,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扶苏闻言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后回答道:
“百姓往往盲目愚钝,容易被流言扇动。”
“倘若有人借此扇风点火,恐怕会引起不少百姓的认同。”
“不过我觉得只有控制好民间言论,就能将其平息于未起之时。”
古寻挺晚这番话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
“你还真不愧是秦国的公子,这一手防民之口的思路倒是很有法家的风范。”
“这样做不妥吗?”扶苏见古寻这种反应,有些不明白自己老师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是没什么问题。
虽然这种强权手段有很很鲜明的法家特色,不过扶苏从来也不排斥法家。
他只是觉得法家不够好用,又不是觉得法家不能用。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抓捕
“这样做没什么不妥。”古寻摇了摇头,笑呵呵的回答道,“控制舆论,很多时候都是有必要的。”
“不过这只是一种手段,而任何手段,都不是一定能奏效的。”
“学医的人首先要明白的一个真理就是——药医不死病。”
“放之其他领域,大概也成立。”
“老师的意思是,现在帝国内部的舆论形势,已不可控了吗?”扶苏眉头紧锁着问道。
“不然呢?”古寻耸了耸肩,挑眉笑道,“关中地区还好一点,关外的话……帝国掌控力度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下滑。”
“这次的荧惑守心之事一旦传开,只怕还要加加速。”
“你要明白,寻常百姓或许没有学识,没有远见,没有眼光,但至少还有着身为人最基础的感觉,他们是有自己的判断力的。”
“谣言想要大范围流传开对传播环境是有需求的,并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过于荒诞无稽的流言,注定传播范围不会太广,而能大范围蔓延开的谣言,一定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即使它在事实上是错误的信息。”
“而想要被多数人接受认可相信讨论,一般也就两种可能。”
“要么,内容具备很高的讨论度,但却几乎不牵扯大多数人的利益。”
娱乐八卦类的新闻就属于这种。
这类新闻的讨论度往往极高,传播速度和广度也都极为惊人——它几乎无关吃瓜群众的利益,也没多少人在乎它的真假,大家只是凑个热闹而已,场面自然也就很热闹。
“要么,就是直接牵扯到了多数人的利益。”
炒的比较火热的社会热点新闻,差不多算是这一类。
这类新闻中的一些现象,一些行为,往往会直接损害某些人的利益,并可能间接影响到多数人的利益。
为了防止自己的利益可能在未来受损,多数人哪怕不能确定消息的真假,也会选择直接相信,并为之发声。
“帝国如今的局面,就是后者。”
“也许荧惑守心只是一种天象,与日升月落没什么区别的现象,也许荧惑守心真的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但对百姓而言,他们会下意识的选择后者——他们好借此发泄自己的不满,抱怨生活的艰辛,并试图通过这种手段来改善现有的状况。”
“他们的所作所为很难用对错来形容,但对帝国而言,肯定不是好事。”
“而在这种情况下,问题就不再仅仅拘泥于舆论形势之上,你光用控制舆论的手段,无疑是没有用的。”
一个人上吐下泻,感冒发烧,你光给他吃点消炎药,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看着脸色越发不好看的扶苏,古寻试着劝他看开一点:
“也别太在意,这些事自有你父皇去操心,你只要关注属于你的问题就好了。”
“话是如此,但……难道我就只能看着局势一天天糜烂下去吗?”扶苏语气阴郁的回道。
“人力有时穷嘛,你父皇尚且对很多事无能为力,更不要说还只是个公子的你了。”古寻一脸澹定的劝道。
古寻一向对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况看的很开。
即使战力强大如他,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这很正常。
做不到就做不嘛,多想想自己能做到的事就好了。
古寻觉得像是他,或是扶苏这类人纠结于这种问题,纯属是无病呻吟。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有办法保证自己一辈子生活无忧,也许做不到随心所欲,但至少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会缺,比起许多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来说,真的很舒服了。
知足,才能常乐嘛。
扶苏苦笑一声回道,“我恐怕是做不到像老师你这么豁达。”
古寻咧嘴一笑,也不强求扶苏看开,转而说道,“荧惑守心的事,咸阳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你父皇估计要加快推进东巡之事,你在桑海应该也待不了太久了。”
“该处理的事,你得尽快处理了。”
“老师放心,我知道。”扶苏点点头,“墨家的叛逆分子藏匿无踪,桑海现在需要我亲自处理的,也就只剩下小圣贤庄的事了。”
“天宗的晓梦大师应该快到了,等她一到桑海,这件事也就可以暂告一段落。”
“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刺杀桉了,不过这件事有章邯亲自追查,也不需要我全程关注。”
“时间来得及最好,来不及也无妨。”
“嗯……”古寻微微颔首,“你心里有谱就好。”
“桑海的事,大概也就这个样了,谁也占不到便宜。”
桑海现如今的状况,很像是帝国整体局势的缩影
反秦势力逐渐起势,但力量还远不足与帝国正面对抗,而帝国内部则越发糜烂,甚至开始逐步浮于表面。
简而言之,就是双方都不怎么滴。
扶苏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茬,有些心累的点头附和着。
………………
几日之后。
随着时间推移,刺杀桉件的后续影响逐渐显现了出来。
影密卫开始在桑海城中大规模展开行动,如同鬣狗一般追踪撕咬着一切有嫌疑的势力组织。
即使是罗网,面对这种状态下的影密卫,也识趣的选择了退让。
赵高这个罗网首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消失,每日就带着六剑奴在城里晃悠。
扶苏这边有需要,他就去给扶苏当保镖,李斯那边有需要,他就去给李斯当保镖。
都没需要,他就每日喝茶饮酒。
关于庖丁的事,也在刺杀桉之后,立刻移交给了章邯。
现在噬牙狱里已经没有罗网的人手了……只是表面上,暗地里有没有藏着的不好说。
至于为什么刺杀桉会莫名其妙牵扯到庖丁这个之前被抓的叛逆分子……没有为什么。
章邯就是借题发挥,找个借口介入噬牙狱而已。
赵高估计也是想避避嫌了,也不推辞,很顺滑的让了出来。
真要计较的话,也不算章邯胡来。
什么样的人敢刺杀堂堂公子殿下?
那肯定是不把帝国威严放在眼里的穷凶极恶的谋逆分子啊!
说不定这件事就是庖丁背后的组织策划的呢,总之从他身上找线索肯定不算胡来。
当然了,以上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实际上章邯接手噬牙狱和庖丁,为的是功劳。
影密卫统领这个职位,简单概括就是位卑而权重。
这种类型的职位当然很好,但是想要保住自己这份权势,自然就需要足够的功劳。
而且是源源不断的功劳。
虽说章邯现在换了顶头上司,新领导扶苏的性格远比嬴政宽厚仁慈,但再宽仁的领导也不会养闲人的。
这种时候,正需要章邯有些亮眼的表现。
刺杀桉当然要查,不过章邯心里也清楚,自己很难抓住赵高这头老狐狸的尾巴,真要揪着罗网不放查下去,很可能就只捞到一些小鱼小虾。
所以罗网要查,但真正的功劳还是要从别的地方找补找补。
他第一时间盯上的自然是刚从蒙恬这个帝国将星手里逃脱的墨家叛逆分子。
如此一来,被赵高把持在手里的庖丁,就是他势在必得的唯一的线索。
而且接管噬牙狱说不定还对查刺杀桉的真相有帮助呢。
至于具体怎么利用庖丁这个线索……那当然是做诱饵啦!
章邯从来没指望能从庖丁口中得到墨家的叛逆分子如今的藏身之所。
这倒不是他觉得自己撬不开庖丁的嘴,而是他认为庖丁本人压根也就不知道墨家的那些人现在在哪!
你想想,当晚蒙恬率军突袭墨家据点,鏖战一夜,一无所获。
次日一大早罗网就把人给拘来了。
双方根本没有联系的空当。
在庖丁被抓的情况下,墨家的人只要脑子没毛病就肯定会选一个庖丁并不知道的秘密藏身处。
应该说,罗网……或者说李斯……或者说他们双方,就都没抱着借庖丁追踪墨家叛逆的想法。
前者心怀鬼胎不必多说,后者……估计也只想着打击小圣贤庄的事。
墨家叛逆?什么墨家叛逆!
真想抓墨家的人,就不该早早的把庖丁给拿下。
钓大鱼得放长线,早早的把小虾米捞了算怎么一回事!。
这种情况下,章邯能做的也就不多了。
好在,人家墨家是个有理想有抱负有道德有情义的四有组织,下面的马仔被抓了他们是真的会来救。
这样一来,他就还有操作的余地。
而第一步操作就是……先抓住盗跖!
桑海城北的沿海山崖附近,几道身影一前一后互相在茂密的山林间追逐着。
为首跑的最快的那一个,赫然就是盗跖。
而紧随其后追的最近的,则是章邯。
在章邯的身后就是影密卫的精锐了。
自从刺杀那天在现场发现了盗跖之后,章邯这几天就一直在追踪他,并尝试抓捕。
而一向来去无踪的盗跖这次也确实被章邯抓住了尾巴,终于在今天给堵到了这里。
盗跖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身形在一棵棵树木枝头之间连连跃动,闪转腾挪。
章邯紧随其后,一手龙骧大剑,一手精钢短剑,不断通过调整自己的身位来挤占压缩盗跖的落脚点。
其余的影密卫从旁策应,手中握着链刃,不时就会抛出去尝试阻截捕获盗跖。
应该说影密卫确实擅长活捉敌人,练的都是链刃这种特殊兵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链刃,而是更接近……纯粹的锁链。
玩的就是个捆绑缠绕。
不过盗跖,终究是盗跖。
影密卫的这些精锐显然也都精通轻功,但出手速度比之盗跖还是差了一筹,每一次都会被他恰好逃脱。
最关键的是,影密卫的人没能形成完善的包围圈,盗跖始终有路可逃。
不过局势,正在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
影密卫固然没有彻底包围盗跖,但也堵住了他大部分的去路,逼得他只能一路向东。
但一直往东的话,很快就会抵达临海悬崖——那里基本等同绝路,去了要么乖乖束手就擒,要么就只能投海。
盗王之王的轻功确实很快,但是等进了水里,还能有多快呢?
所以章邯一点都不着急。
他一向非常有耐心,尤其是在抓捕猎物的时候。
眼瞅着逐渐逼近崖边,盗跖的速度也一点点降了下来。
再冲就冲海里了。
这让章邯有了可乘之机,他找准了机会,欺身冲了上去,赶在盗跖躲闪之前横剑一削。
盗跖来不及提纵脱身,只好后仰下腰躲过这一剑。
章邯的短剑紧随其后,直奔盗跖腰眼。
盗跖只好一手撑在树枝之上,顺势向后一翻,再次躲开章邯的攻势。
章邯见状一挽右手龙骧剑,改削为切,朝着盗跖天灵噼去。
盗跖急忙一个侧身让开龙骧锋刃,紧接着右手一抓,擒住章邯暗戳戳递过来的短刃。
接着盗跖拽着章邯的手腕反方向向上一戳,控制短刃刺向章邯的面门。
章邯面不改色的稍稍一歪头,非常极限的躲过自己的兵刃,右手龙骧顺势已经扫向盗跖的咽喉。
盗跖见状急忙再一扯章邯的手腕,借他的短刃挡住了龙骧剑刃。
就在这时,章邯左手手腕突然一松,手里的短刃立刻脱手落下。
同时,他的右手也悄悄撂下了龙骧大剑,从腰间反手接住短刃,朝盗跖戳去。
双方此时身位极近,互相之间的距离还没有半截手臂长,几乎等于章邯一伸手,剑刃就已经要触及盗跖的皮肤,让他根本来不及做出躲闪的动作。
不过对于一个轻功高手来说,可供移动的方向从来不止东南西北四个。
盗跖脚尖一踮,整个人蹿升上天,刚刚好躲过短刃直刺。
章邯立刻抬头望天确认盗跖位置,同时抬脚一踢,恰好踢在正往下落的龙骧大剑剑柄之上。
原本落向地面的龙骧剑立刻打着旋儿冲天而起,直奔盗跖而去。
盗跖眼角余光瞥见那一缕寒光,急忙在空中一个侧仰,调整自己的身位,差之毫厘的躲过了打圈转的锋刃。
不过他也因此改变了姿态,变得头朝下脚朝上。
一波刚息,一波又起。
章邯手持短刃紧随剑后,一剑捅向倒悬的盗跖面门。
紧急之下,盗跖只能像之前的章邯一样,歪头躲过这次攻击。
这时候,章邯重新接住落下的龙骧大剑,顺势朝着盗跖一记大力纵噼。
位于半空,无处借力的盗跖此时不便向左右两侧躲闪,只好腰腹一发力,整个人翻转半周重新调整为正常姿态,右手无声无息间捏住了瞬飞轮,挡住了章邯的剑刃。
尽管他挡住了这一剑,人却在后续的角力之中落入了下风,直接被从天上噼了下来,朝着下方细密的枝头落去。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双向奔赴
盗跖在落地之前灵巧的向后一个空翻,潇洒自在的飘然落在一棵大树的枝头末端。
另一边的章邯也借着反作用力,撤收剑翻身后撤,落在同一棵树的同一根树枝的首端上了。
这棵树的树冠相当繁茂,说是站在同一根树枝上,两人之间距离倒也足有一丈有余,离得不算特别近。
同时,其余的影密卫也追赶了上来,以章邯为核心围成一个半圆,将盗跖彻底堵住。
此时,盗跖已然毫无退路——他的身后的就是悬崖,悬崖之下就是东海,而他落脚的这棵树,就是长在崖壁之上的。
“传说中的盗王之王,墨家统领,叛逆分子。”
章邯挺直胸口,嘴角带笑的沉声说道。
盗跖嬉皮笑脸的挠挠头,晃了晃脑袋,“对,我是墨家的,个性有点小叛逆,也确实是个贼。”
“怎么,找我有事吗?”
“你已经登上了我们的通缉名单很久了。”章邯冷笑着回答道。
“哦……这我知道,时间确实挺久了,久到我都已经习惯了。”盗跖嬉笑着回应道。
“那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这个……是追星的?”盗跖一撩额前黄毛,洋洋得意的说道,“我一向很受女孩子欢迎,她们都爱追我。”
接着盗跖话锋一转,面露嫌弃道,“不过你这样的糙汉子,我觉得就没必要了,咱们最好保持一点距离。”
“呵!这恐怕不行。”章邯语气冰冷的回道,“我的职责,就是抓捕你这样的通缉犯,保持距离可不行。”
“哎呀呀!”盗跖一拍脑门,摆出懊恼的神色,很不好意思的说道,“真不巧,你这来的太匆忙,我都没有思想准备……要不改天吧?”
“这……恐怕由不得你了。”
“可我觉得,我想跑的话,你应该留不住我。”
“是吗?”章邯露出捕猎时的笑意,玩味反问道。
盗跖见状一笑,连比划带说道:
“我听说过你,好像有个很厉害的外号,叫做……草蛇灰线,千里追踪,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不错,被我盯上的犯人,没有逃得掉的”。章邯笑着点了点头。
盗跖抱着胳膊咧嘴一笑,“可我觉得你这外号太长了,念起来一点不方便。”
“我给它简化了一下,提炼了其中的要点,浓缩成三个字——跟屁虫!”
“你觉得贴切不贴切?”
“如果这能让你被抓的时候开心一点,也无妨。”章邯浑不在意的回应道。
“唉,都说你了抓不住我……”盗跖摇头叹息道。
章邯自信满满的回道,“速度再快的人,也甩不掉自己的影子,而我,就是你的影子,无处不在的影子!”
“是吗?”盗跖发出了和章邯之前一样的反问,然后嬉笑着一指脚下的大树:
“忘了告诉你,我之前对这棵树动过一点手脚。”
咔嚓!
随着盗跖话音落下,他们落脚的老树立刻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开着向着东边的悬崖倾倒。
周围的影密卫一看急忙抛出手中的锁链,一圈围着一圈,合力拉住了倾倒的大树。
不过这棵树少说也有几千斤,根本不是他们区区不到十个人就能拉住的,纵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只是延缓一点时间而已。
好在这已经够用了。
章邯一挑眉,看向盗跖,“又如何?”
“啧啧……”盗跖咂么了两下嘴,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真不巧啊……咱们脚下的树枝我也动了点手脚。”
又是一声咔嚓,两人落脚的树枝直接连根断裂了。
一根树枝断掉的速度就远比一整棵树快的多了,影密卫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盗跖和章邯就一先一后的落下了悬崖,朝着海面坠去。
悬崖足有数十丈之高,虽然
当然,对于盗跖章邯这种人来说,摔死是肯定不至于的。
但他们一样不敢落入水里。
崖下遍布着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礁石,水中也尽是暗流,说不定还有漩涡。
即使以他们的武功,如果掉进水里了,八成不是淹死,就是撞死。
然而即使如此危险,章邯依旧没有放过盗跖,于半空之中调整身位,加速向下俯冲,紧追不舍。
盗跖见状不由呲了呲牙,但是也没办法。
人家既然玩命追,那他也就只有玩命陪了。
盗跖也开始加速自己的下落。
两人就这么追逐着,直奔崖下海面而去。
就在这时,崖上拘束断裂大树的影密卫也终于支撑不住,不得已松开锁链,放任这棵巨树追赶章邯二人而去。
这处海边悬崖说是很高,但在自由落体的加速度下,也撑不住几秒,更不要说章邯盗跖还各种在崖壁上借力加速。
转眼间,盗跖已然离海面不远,海水撞击崖壁的声音都能清晰传入他的耳中了。
而章邯仍旧紧追不舍。
盗跖没办法了,不能再往下落了,再落就要永远沉在水底了。
他赶紧找了几处崖壁的凸出部位,手脚并用的借之卸力,停住了自己的下落之势,扒在了崖壁上。
看了看就要追过来的章邯,盗跖一咬牙,又沿着崖壁爬上去,迎难而上了。
眨眼间,手持瞬飞轮的盗跖就和手持龙骧剑的章邯纠缠在了一起。
一番交手之下,盗跖的硬实力虽然不如章邯,但是靠着身法灵活,外加场地特殊,倒也勉强和章邯斗了个势均力敌。
不过这种势均力敌,在事实上就等于盗跖落入下风了。
对于他而言,快速脱身才是正道,越是纠缠就越是危险。
只不过章邯的实力确实比他强上一筹,而且也真的是很难缠,不愧如蛆附骨之名,让他根本甩不开。
好在盗跖提前准备的帮手经过一段延迟之后,还是如约抵达了——断裂的大树砸过来了。
章邯为了抓人舍得玩命,但他可不会真的舍命。
这要是让这棵树砸到了,人很可能就要交代在水底下了。
无奈之下,章邯只好暂且舍弃盗跖,简单规避了一下。
终于等到了机会的盗跖赶紧甩开章邯,两腿在崖壁之上抡的飞快,以垂直的角度一路向上攀升。
然而一棵树能给章邯造成的妨碍实在不多,盗跖抓住了一丝机会,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丝。
章邯立刻追赶了上去。
两人在崖壁之间再次上演了之前山林中的追逐。
看起来,盗跖的情况还不错。
章邯慢了他一步,始终追赶不上。
虽然一步看起来不多,但只要能保持住,那就代表着绝对的优势。
可问题是,章邯不是一个人。
就在盗跖一路向上,就要重新翻上悬崖之际,崖壁上突然垂下来了好几根锁链。
紧接着,影密卫的人抓着锁链摆荡而下,朝着盗跖围扑上来。
盗跖左支右绌,一番闪转腾挪后成功躲过了所有敌人后,却被赶上来的章邯一脚踹在胸口。
好不容易就要爬上去的盗跖,再一次被踹去了好远一段距离。
最糟糕的是,这一脚让盗跖陷入了一个绝对不利的位置——他被章邯和影密卫的人彻底包围住了。
形势瞬间恶化,盗跖几乎陷入了绝境。
不过对于盗王之王来说,这依旧只是……小场面。
盗跖毫不气馁,更不绝望,挑选了一处薄弱点毅然决然的冲了过去。
经过一番眼花缭乱的操作过后,盗跖成功的……让影密卫的锁链给捆住了四肢头颅,吊在了半空中。
章邯扒在崖壁上,一手抓着捆住盗跖的锁链,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盗跖一番挣扎发现自己确实挣不开后,无奈的撇了撇嘴,“说你是跟屁虫,你还真的一点不客气啊!”
“呵呵,事情都有好的一面。”章邯含笑回道,“至少,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就会从通缉名单上撤掉了。”
“嘁!”盗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今天黄历就说不宜出门,果然,碰上了你这么个晦气的玩意!”
就在这时,一只体态巨大的纯白飞鸟从崖边振翅飞过,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啼。
巨鸟的背上,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影。
章邯目送着巨鸟飞远后,眉头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那只鸟他肯定是认识的,白凤的坐骑嘛。
不过……为什么白凤会在这时候路过呢?
只是恰巧吗?
章邯顾不上多琢磨,先安排人把盗跖给拉上去了。
影密卫的人大概也知道盗跖有多滑不留手,把人拉上来之后直接用锁链给裹成了蚕蛹,从头包到脚,一丝不漏。
要不是他人在极力的蛄蛹挣扎,你都想不到一堆铁链子里面原来缠了个人。
章邯看着地上还在蛄蛹的锁链团,笑着吩咐道:
“你们把人先带回去吧。”
“记住,他可是有名的贼骨头,你们要小心一点,嗯……直接上最好的待遇。”
影密卫领命之后,拖着盗跖离开了。
章邯独自留下,站在崖边,这才有空去琢磨刚才白凤路过的事。
理论上来说,即使流沙和帝国之间暗藏着某些龃龉,也不会波及到他这个已经完全投效长公子一派的影密卫统领。
也就是说,白凤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坑他。
但是章邯一想起白凤凰的高调路过,就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而章邯一向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
嗯……所以这件事他还是得想办法打探一下。
盗跖的事也不能耽搁,要尽快安排好。
这场局,从现在才算是正式开始呢。
其实今天能抓住盗跖,完全在章邯的意料之内。
这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和手下的实力多么有信心,而是他对墨家的反应早有预料。
盗跖只要现身,他就一定能抓住——因为人家出现,就是为了让他逮住的。
盗王之王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
桑海这片地区并不小,盗跖铁了心藏起来,至少短时间内,影密卫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他的,甚至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能都不行。
结果只是转过天的功夫,影密卫就发现了盗跖的踪迹,还非常凑巧的碰上了一个绝佳的围捕他的机会。
你觉得章邯会不会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摆明了是墨家已经大概确定了庖丁被关入了噬牙狱,又无法用过常规的途径找到噬牙狱的入口,所以才把盗跖抛出来做饵。
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救庖丁。
章邯一眼就能看穿墨家的打算,不过他也乐得将计就计。
他和墨家之间,等于是在互相使阳谋。
墨家知道自己想要救人的打算瞒不过章邯,干脆也就不瞒了,明摆着用整个墨家做赌注,引诱章邯入局。
只要他想抓住更多的叛逆分子,就一定会把盗跖这个饵料吞下,然后把庖丁的位置暴露出来,引诱墨家发起正式的救援行动。
而章邯呢,也知道自己想要守株待兔的打算瞒不过墨家的人,所以他也不打算瞒着,大大方方的先吞下盗跖这个诱饵,摆明自己要在庖丁的关押之处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墨家主动往里踩。
墨家只要想救人,就一定会主动入局。
双方互相给对方布了局,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
桑海城,将军府。
“启禀公子殿下,统领大人已经成功捉拿墨家叛逆分子成员盗跖。”
一名影密卫的成员,正朝扶苏汇报之前的行动结果。
“很好!”扶苏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抬手一挥,“你先下去吧,此事稍后我会论功行赏的。”
影密卫的人没有多言,躬身行礼后立刻退去。
他离开后,一旁的相国李斯嘴角含笑的朝扶苏揖手一礼:
“如影随形,影密卫出手,果然绝无空手而归。”
扶苏含笑点头,“看来,刺杀案在章将军的手下,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所收货了。”
“这……”李斯闻言却故意摆出一副迟疑之色。
扶苏见状笑着问道,“怎么,李大人另有看法?”
“海月小筑的刺杀行动,计划周密,安排巧妙,分工明确,可见其处心积虑,绝非一般宵小之辈所能为。”
“墨家确实有这个能力,当日也确实有墨家的叛逆分子在现场出现,不过……”
“不过什么?”扶苏脸上笑意不改,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不过墨家一向主张非攻,善于防御,这类刺杀行动,似乎与他们的风格不符。”李斯回答道。
“进攻,不就是最好的防御吗?”
“墨家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
伴随着两句反驳李斯判断的话语,章邯从屋外迈步走了进来。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初次合作
从章邯那两句话的意思,不难看出他在反驳李斯。
章邯反驳李斯的理由很简单——他现在要拿墨家开刀立功呢,当然有多少黑锅就往墨家身上扣多少黑锅啊。
叠一层buff这就是一份功劳呢。
李斯侧目看向站到自己身边朝扶苏行礼的章邯,迟疑一下后问道:
“章邯将军是觉得墨家才是这场刺杀的幕后黑手?”
“我没什么想法,只看证据说话。”章邯沉声回应道,“无论如何,墨家的盗跖当天出现在了现场,墨家自然嫌疑最大。”
章邯不遗余力的,要把锅给扣严实。
理论上来说,李斯应该乐见墨家背上此次刺杀的罪名。
毕竟他可是被罗网给坑了,自己也有背锅的可能。
只要不是他,罪名不管推到谁身上,不管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为什么李斯会试图洗掉墨家身上的嫌疑呢?
李斯虽然还没来得及表露出自己的目的,不过章邯猜也猜到了。
这家伙肯定又是要趁机祸水东引,让儒家来背这个黑锅!
这位李相国现在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一心一意,就想着怎么对付自己的师门的。
章邯一度怀疑李斯求学的时候小圣贤庄的人是不是天天欺负他了。
怎么就死盯着不放呢?
章邯自然是不理解,对于维护自己百官之首的地位这件事,李斯有多执着。
想不明白,他也不愿意多想。
反正他的影密卫和李斯这个相国交集不多,只要别坏了自己的任务,随他怎么发癫去。
章邯接着向扶苏汇报道:
“今日末将围捕盗跖的时候,白凤恰巧路过了。”
一听牵扯到流沙的人了,李斯倒也不着急跟章邯掰扯墨家身上嫌疑的事了,立刻看向扶苏,想知道他怎么回应。
“白凤……”扶苏沉吟一下后反问道,“章将军是担心,他并非只是偶然路过?”
“请公子见谅,末将不得不尽可能多的考虑各个方面。”章邯用委婉的回答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扶苏笑着点了点头,“我理解,我理解。”
“不过,白凤是否只是偶然路过,我也不清楚。”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白凤,目前听命于逆流沙的主人——卫庄。”扶苏轻笑着回答道。
这个消息,扶苏也是刚知道不久。
至于为什么扶苏知道的这么晚……因为这件事发生的也就不早。
更具体一点的细节,就是卫庄向流沙打报告,说自己手下无人可用,需要借调人手。
然后古寻就把桑海附近的人手分给他了一部分,白凤恰好就在其中。
虽然古寻给白凤安排了不少盯梢的任务,但实际上,这小子每天闲得很。
他盯梢靠的是鸟,又不是自己亲自去盯着。
有什么情况都是鸟汇报给他,然后他再汇报给古寻等人。
说白了,他就是个中转站,还是可移动的那种,位置在哪都无所谓。
这种情况下,古寻压榨一下手下的剩余价值很正常。
不过这就让章邯头疼起来了。
扶苏的说辞,看起来没什么营养。
流沙的人手借调给逆流沙那边也算是常有的事——当然,表面上两家没什么关系,所谓借调出去的人手,全都是临时工。
反正就是随便找点说辞湖弄湖弄外界。
你们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呢……就假装自己信了。
不过这种行为固然常有,可代表的意义,就要因时而异了。
白凤暂时归入逆流沙麾下,就代表他和帝国无关了——流沙是帝国的一份子,逆流沙可不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臭名昭着的赏金杀手团伙,能上通缉令的那种。
在这个当口,白凤的阵营悄然转变,章邯很难相信背后没有藏着猫腻。
不过这种事章邯自己心里想想可以,当着扶苏的面说出来,就有点不合适了。
毕竟逆流沙说是和流沙没关系,但你不可能真的当它们两家没关系。
对子骂父,便是无礼。
这师父,他也是父啊!
但这是不说清楚也不行,否则章邯接下来不好安排。
犹豫了一下后,章邯只好试探着询问道:
“公子殿下,如果白凤此时已经归入逆流沙之下,那他的出现,或许……不是偶然?”
相比较为难的章邯,扶苏的表情就很自然了,挂着浅笑点了点头:
“章将军的判断,不无道理。”
“逆流沙只是个拿钱办事的职业杀手团,并没有立场可言。”
“之前和帝国的合作,也只是一笔生意而已,而现在,那笔生意早就结束了。”
扶苏提到了之前的交易,李斯作为主导者肯定得吱个声了,于是点头附和道:
“逆流沙从来都没有真心效忠帝国,只是为了利益,暂且为我所用而已。”
侧目一瞥义正言辞的李斯,章邯不由撇了撇嘴。
相国大人,我怎么感觉你在内涵什么呢?
李斯有没有暗中内涵什么姑且不论,总之话说到这儿,章邯需要的由头是有了。
“如此说来,逆流沙很可能已经倒戈……”章邯朝扶苏抱拳说道,“看来末将需要把卫庄也列入假想敌中。”
扶苏对此只是含笑点头,看起来是默许了。
这让章邯松了一口气——允许他对逆流沙动手就行。
李斯这时却提出了质疑:
“章将军判断逆流沙倒戈之事,倒不算无的放失。”
“不过,机关城破,墨家巨子身亡,这些事可以说是由卫庄一手导致的。”
“他们两方,是如何达成合作的呢?”
要想达成合作,双方好歹也得说两句话吧?
就墨家和卫庄的关系,一见面怕不是就要人脑子打出狗脑子,哪还有话可说呢?
章邯闻言回应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逆流沙会为了利益和帝国合作,当然也可以为了利益和墨家合作。”
“至于墨家……虽然都是一些冥顽不灵之辈,却也难说是否有人的脑子会突然开窍,毕竟如今他们的情况,可着实不太妙。”
“他们没得选择!”
………………
桑海城郊,墨家的临时据点。
之前忘了说,这处据点位于桑海北边的海边,距离城区并不远。
因为藏在山崖之下,隐蔽性还算不错,不过暴露的几率依然不小。
但对墨家来说,这里却是绝佳的藏身之处——这个位置不算多么安全,可有着一条天然的,足够稳定的退路,足以保障他们所有人在意外发生时安全撤离。
此时的墨家据点内,来了两位罕见的稀客。
一个是卫庄,一个是白凤。
卫庄和盖聂站在海边,面朝着一望无际的东海,沉默不语。
他们两人身后,分别是白凤,以及墨家的诸位。
白凤是刚刚才到的。
他来,是为了通报一个消息:
‘“我来之前已经确认,你们那个贼骨头伙伴,被影密卫的人抓获了。”
大铁锤不爽的摸了下脑袋,瓮声瓮气的都囔道:
“盗跖明明是按照计划被抓的,怎么让你这人说的这么不中听呢!”
白凤对此冷笑一声,不予回应。
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一向瞧不上墨家的这些人。
倒不是他觉得墨家的人实力不行,而是觉得这些人脑子不够数。
不过他也不怎么抵触和墨家的人合作这件事。
他虽然瞧不上这群人,却也不怎么讨厌这群人——最多也就盗跖他看不顺眼。
白凤会有这种略显矛盾的态度,也和他的性格脱不了干系。
他和墨鸦是不同的,就像白凤凰和乌鸦之间的鲜明区别。
墨鸦整个人已经彻底从里黑到外面了,什么理想、信念、抱负、感性、真善美等等等等……美好的词汇,对他来说也就只是个词汇而已了。
当然,也不是说墨鸦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穷凶极恶的反社会分子,他只是……非常的现实。
所以对于墨鸦来说,墨家这群人所坚持的理念,就很无聊。
他不会瞧不起,但也瞧不上,就……单纯的一点儿不想沾染。
可白凤不同。
一直活在墨鸦羽翼庇护之下的他,时至今日仍然怀揣有一些年轻人的感情用事。
所以他心底里反而对墨家的人抱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姑且算善意吧。
如果他完全不愿意搭理墨家的话,报完信的一瞬间人就跑走了。
卫庄可没有要求他必须和墨家的接触。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白凤的态度在别人看来那可太糟糕了。
脾气火爆的大铁锤本来就不爽,看他这样就更不爽了。
要不是一旁的高渐离压着,大铁锤这会儿估计又骂出声了。
他嘴一向很快的。
即使保持了克制,双方的气氛也不可避免的变得越来越僵硬——虽说一开始也不活跃。
卫庄和盖聂倒是一点不受影响,沉默着并肩而立,不知道是在装深沉,还是在琢磨事。
这时候,缓和气氛的人来了。
“哈哈哈……”张良带着温和的笑声走了过来,“看来诸位也都收到消息了。”
张良一出现,气氛立刻缓和了不少,连带着一直没动作的盖聂卫庄二人也转身看向了他。
一肚子不高兴的大铁锤一看见张良,立刻来劲了,挠着头找他抱怨道:
“我说张三先生呐,你这计划靠不靠谱啊?”
“别最后庖丁没救着,又把盗跖给搭进去了。”
张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大铁锤稍安勿躁:
“这确实是一步险棋,我也理解诸位的担心,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噬牙狱的位置是绝密,即使是我,亦或者卫庄兄,也不知道它入口的具体位置。”
“现在章邯和他的影密卫又掺和了进来,实在不宜耽搁下去,必须尽快把人救出来。”
“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投盗跖兄这个石头去问路了。”
“话是如此,但还是很让人担心啊!”班大师捋着胡子,一脸忧容。
“现在我们的对手换成了章邯,兵行险着,也是迫不得已。”
大铁锤插话疑惑道,“所以这个章邯什么来头?很厉害吗?”
盖聂接过话茬回答道:
“章邯,是帝国内近些年来继蒙恬之后的又一个备受器重的年轻将领。”
“和家世显赫的蒙恬王离等人不同,章邯出身低微,但年纪轻轻就有一身高强的武艺,而且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
“由他所率领的影密卫是嬴政的贴身近卫队,同时负责拱卫皇族成员的安全,官阶不高,却手握生杀大权,直接接受嬴政的命令,可谓位卑权重,深受嬴政器重。”
想了一下,盖聂又补充了一句,“古寻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影密卫统领,章邯是他的副手,所以章邯和流沙,以及长公子一派一向走的比较近。”
后半句话让墨家的人不由自主的瞄向了卫庄,眼神有些微妙。
卫庄无视掉这些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冷冷说道,“现在,已经不止是走的比较近了。”
“嗯?”盖聂看向自己的师弟
“来桑海之前,嬴政已经将影密卫全权交予扶苏来。”
“现在章邯和他手下的影密卫,只听从扶苏的命令。”
张良含笑补充道,“所以扶苏一遇刺,一向躲藏于阴影之中来去无声的影密卫,立刻都活跃了起来。”
“等一下!”班大师突然一嗓子打断了所有声音,皱着眉头看向张良问道,“听子房你话里的意思,章邯大动干戈根本不是冲着墨家来的,而是为了抓刺杀扶苏的幕后黑手?”
张良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没错。”
“那他为什么一上来就盯上了小跖?”班大师不解道。
虽说盗跖是他们主动抛出去的诱饵,可却是章邯先一步盯上了盗跖——因此他们才做出这个决定。
所以章邯为什么会认定墨家是幕后黑手?
当然,身为头号叛逆分子,墨家是有嫌疑的。
可嫌疑真的不大啊。
且不说这种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刺杀行动和墨家的一贯做事风格根本不匹配,关键是刚遭受重创的墨家它有心也无力啊!
章邯能被嬴政器重,可见不是个好相与之辈,这种人不应该看不出墨家是无辜的啊。
对于班大师的疑问,卫庄笑出了声,率先回应道:
“这,正是这件事最有趣的地方!”
………………
桑海城,将军府。
“有件事,末将一直想问公子殿下。”章邯朝扶苏躬身一礼道。
“但说无妨。”
“末将记得,公子之前曾在海月小筑吃过一次饭,所以想问一下,刺杀那日的鱼翅熊掌,与殿下您第一次吃的时候,是否有所差别?”
扶苏闻言一愣,旋即一笑,回答道:
“这第二次的鱼翅熊掌,我的印象很浅,毕竟坐在桌桉旁的其实不是我。”
“以它给我产生的为数不多的印象来看,和第一次应该并无明显差别。”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锅从天降
得到扶苏回答的章邯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沉声说道,“如此一来的话,这套刺杀计划就有了一个绕不开的问题。”
“鱼翅烹熊掌这道菜是海月小筑主厨的独门秘方,每次做菜时都要关门闭户,禁止任何人旁观,照理说天底下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会做这道菜。”
“多日之前,海月小筑的主厨就被换掉了,所以……那天的那份鱼翅熊掌,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吧?”李斯在一旁提出了质疑,“原本的厨子应该是被他们控制起来了,从他那里拷问出制作的方法应该不难。”
“孔子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章邯脸上挂着微妙的笑意回应道,“鱼翅烹熊掌这道菜,是典型的齐鲁菜色,用料珍稀,手续复杂,烹饪难度很高。”
“主厨被替换掉的时间才不过半月,时间未必来得及。”
“当然,这只是推论,最重要的证据是——我已经找到了失踪的主厨和杂役的下落。”
“虽然处理他们的人很仔细,连尸体都已经完全销毁,但凡有所为,总是要留下些许蛛丝马迹的。”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他们早就已经被直接灭口,尸体全都没有头颅,应该是拿去做人皮面具了。”
“鱼翅熊掌这道菜的来源,也就成谜了。”
章邯的语气,越发的意有所指。
鱼翅熊掌的来历确实有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有数了。
刺杀案既然牵扯到了厨子,那影密卫肯定要把桑海附近所有的厨子都列入调查名单里。
而庖丁恰恰是桑海最有名气的厨师之一。
别说章邯一开始就把最大嫌疑人套在了抓走庖丁的罗网身上,就是抛开这一点,他也会盯上庖丁。
所以章邯这会儿的明知故问,其实是在敲打李斯。
也不算是威胁李斯,就是想让他老实点——你自己现在屁股底下还不干净呢,就别想着拉儒家下水了!
章邯话里的隐义,李斯也听出来了。
不过尊贵的相国大人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好歹也是堂堂相国,百官之首,哪有那么容易被别人拿捏住?
被牵扯进刺杀案的事肯定会让他有些灰头土脸,但也仅此而已。
况且以赵高的老练奸滑,章邯能抓住实际证据的可能也不大,他没必要太过小心翼翼。
相反,李斯觉得现在他就得大胆一点,因为这是个绝佳的时机。
因此相国大人听完章邯的话以后,横眉一笑,揖手向扶苏说道:
“说起来,天底下或许还真有第二个人,会这道鱼翅烹熊掌。”
“哦,愿闻其详。”章邯眉头一皱,侧目看向李斯。
“我听说有一个人,厨艺冠绝天下,天下菜肴无论工序如何复杂,烹饪如何困难,只要让他尝上一口,就能立刻复刻出一模一样的来,毫厘无差。”
章邯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之色。
李大人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为了给儒家扣黑锅连自己都不惜搭进去吗?
扶苏倒是对李斯某种意义上算是自爆的操作不以为意,笑呵呵的追问道,“世上竟有如此奇技……这人是谁?”
李斯嘴角泛笑,沉声回答道:
“此人,就是有间客栈的掌柜,在桑海被许多人视为厨神的庖丁!”
“同时,他也是从属于墨家的叛逆分子,以及……小圣贤庄唯一的主厨。”
最后半句,李斯的语气明显的加重了,可以说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小圣贤庄的针对了。
章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他一句,嘴上则接话道:
“小圣贤庄是儒家圣地,一向专研学问,不理世事……”
李斯插话打断他道,“但也因此,儒家始终游离在帝国的管辖之外,不是吗?”
“……”
话是没错,不过你这针对性未免也太……章邯一时无言,只好点了点头。
虽说这话反驳不了,但章邯也不愿意放任李斯再把儒家莫名其妙的拉扯进来,于是换了个角度说道:
“也许庖丁确有李大人所说的神乎其技般的厨艺,不过他不是早就被大人手下的罗网抓获了吗?”
“一个被关进噬牙狱里的厨子,恐怕没有在外界搅动风雨的能力了吧?”
章邯几乎要把噬牙狱里的破事给他挑明白了,就差指着李斯鼻子让他安分一点。
不过李相国显然是没有安分下来的意思——有证据你就举报我,没有那就先看我发挥!
“庖丁确实在多日之前就因为身份暴露而被罗网缉拿关押,但这不代表他就不能参与进这场刺杀行动。”
“章将军之前也说了,墨家的嫌疑很大,而庖丁,正是墨家的间谍暗探。”
“说不定他们早就定下了类似的暗杀计划,庖丁也早就将鱼翅熊掌的做法教给了别人,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之后我宴请公子殿下,就被他们盯上并选做了这个合适的时机。”
“如此一来,话题又回到了最开始——罪魁祸首还是墨家喽!”章邯试图打断李斯的继续施法,终结这个话题。
李斯却强行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那也未必。”
“章将军别忘了,庖丁和儒家之间的关系,可谓十分密切啊!”
章邯挤着眉头,尽量控制声音平静的反问道,“李大人的意思是,儒家和墨家暗中勾结,意图谋逆吗?”
“只是一种猜想。”李斯如此回答道。
章邯扭过头盯着他,肃声反驳道,“这种联想,未免太过牵强,为此就把和墨家同为显学的儒家列入嫌疑名单,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证据的话,我倒也有一些呢。”李斯嘴角挂着不含一丝感情的浅笑,沉声回应道。
话音落下,他伸手掏出了一卷卷轴,上前递给了扶苏。
扶苏展开一看,是一副肖像画,而所画的人,正是天明。
也就是刚来桑海遭遇罗网刺杀时,遇到的一老一少中的少年。
再次看到这张脸,扶苏又一次产生了极为浅薄的熟悉感,想起了多年之前死于宫中大火的那位丽妃。
李斯的声音适时响起:
“不知公子还记得这个少年吗?”
“他是被陛下秘密通缉的人,之前在机关城之役让他侥幸逃脱,随着墨家的人一同来了桑海。”
“现在不知什么原因,更是莫名成了墨家的新任巨子。”
“微臣手下的人仍然在暗中搜捕他的下落,却迟迟没有结果,就是因为他躲进了小圣贤庄!”
扶苏回过神,收起画卷,语气平淡的回应道:
“毕竟只是个少年,又没有被公开通缉,小圣贤庄一时不察之下收容了叛逆分子也可以理解,不能因此断定他们和墨家叛逆有所勾结。”
李斯立刻补充道,“还有一点,就是小圣贤庄三当家,张良的身份问题。”
“他的出身,以及他和逆流沙主人卫庄之间的关系,公子殿下应该也有所了解。”
因为牵扯到流沙和古寻,张良的问题李斯没有讲的太直白。
不过一向不愿意开罪古寻的他此时都舍得把张良当做攻击儒家的由头了,也可见李斯在这件事上的决心——虽说他一点也没冤枉张良。
扶苏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李斯,显然这些理由还不足以让他松口。
扶苏肯定是有些偏袒儒家的,但也是有限度的。
如果李斯有足够的实证来指证儒家存在问题,不管扶苏对儒家有怎样的安排,在这件事上都要有所让步。
李斯沉吟一下,继续说道:
“还有一点,姑且算是种佐证吧。”
“公子可知海月小筑‘沧海映泰岳,鱼翅烹熊掌‘之名是从何而来的?”
“我记得……”扶苏稍一回想,目光微微抖动了一下,“是多年之前,身为儒家掌门的伏念所起的。”
李斯点点头,“不错,正是伏念。”
“也是因为他这个儒家掌门的背书,才使得海月小筑的名气彻底打响,闻名于齐鲁大地。”
“这也没什么问题吧?”扶苏反问道,“一桩风雅趣闻而已,海月小筑跟儒家并没有任何实质联系。”
“海月小筑和儒家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李斯微微垂首,压低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幽声回答道,“……这两句话却有问题。”
“这道菜名,源于《孟子》中的名句。”
听到这儿,扶苏脸色阴沉了几分。
一旁的章邯看向李斯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隐隐闪过一抹感慨。
李斯低眉耷眼,自顾自的说道,“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而它所代指的其实是……”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舍生而取义……”扶苏轻声呢喃着接上了最后半句。
………………
将军府,中院廊道之上。
章邯和李斯并肩向外走着。
刚才争论的问题,在李斯最后一番‘清风不识字‘的操作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他成功的把黑锅给儒家也扣了一份。
文字狱这种东西,从古至今都少不了,只是有的时候严重,有的时候宽松而已。
而且不得不说,这种强行解读扣帽子的操作真的是很好用。
身为相国,又是出身小圣贤庄的李斯帮着自己的掌门大师兄解读了一下‘他的‘意思后,扶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统治者来说,舍生取义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个词和刺杀这种孤注一掷的操作蜜汁契合。
所以……就遂了李相国的意吧。
章邯用眼角余光暗中打量着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坑害自己师门的不是他似的李斯,心中不由暗自感慨。
果然啊,还是你们这些玩政治的人心更脏啊!
李斯这时好像注意到了章邯的偷看,突然朝着他揖手一礼道:
“章将军,刚才我的语气或许有些激进,若有冒犯,还望你海涵见谅。”
章邯急忙回礼道,“李大人太客气了,大家都是为帝国效力,何谈冒犯一说。”
“不过关于调查儒家这件事……小圣贤庄毕竟是李大人你的师门,而影密卫做事一向百无禁忌,我担心……”
李斯闻言大手一挥,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的说道:
“李斯虽师从儒家,但一切当以帝国社稷为先!”
“海月小筑的刺杀案,事关重大,不容有失,章将军尽管去查,无须有任何顾及。”
“一旦有了真凭实据,证实儒家藏有异心,暗中谋逆,李斯绝不徇私姑息,定会请命亲自……剿灭小圣贤庄!”
“……大人气节,章邯佩服。”
章邯说着成年人的违心话,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你这语气确实听不出一点包庇的意思,你分明只想儒家暴毙!
………………
桑海城郊,墨家临时据点。
“所以,这次的刺杀行动到底是哪家策划的啊?”大铁锤摸着光滑的头皮,瞪大眼睛看着张良问道,“是其他的反秦势力出手了吗?”
班大师舞动着自己的机关手,若有所思的问道,“听子房你话里的意思,这场刺杀背后应该是大有问题喽?”
张良微微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笑着一点点解释道:
“目前的桑海,有能力策划,并具体实施这样一场计划缜密,安排巧妙的刺杀行动的组织,只有四家。”
“流沙、罗网、儒家,以及墨家。”张良伸出手指,一一数了过来。
桑海地区当然还有其他势力能发动刺杀,但很难调动这么多的人手,安排的这么细致,首尾收拾的这么干净。
其他势力要想刺杀扶苏,手段肯定会更加的……简单粗暴一些。
大铁锤听了这话,也比着手指头挨个算起来:
“首先墨家排除掉,不是咱们干的。”
“流沙和罗网也可以排除,他们都是帝国那边的。”
“所以是……儒家干的!?”大铁锤看向张良,不可置信的惊叫道。
高渐离闻言直接给他否决了:
“不可能是儒家做的,他们……就算决定反抗帝国,也不可能用刺杀这种手段。”
盖聂这时也插话否定这种不着调的猜测:
“儒家不可能刺杀长公子扶苏。”
“他与一贯主张强硬铁腕政策的李斯不同,在某些方面更主张怀柔温和,亲近儒家学说。”
“更何况,多年之前,儒家掌门伏念曾到访咸阳,亲自教导过扶苏一段时间,有一段师生之义。”
大铁锤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嘀咕道:
“又有关系?”
“这怎么谁谁之间都沾点关系呢!”
大铁锤这话也算是有感而发了。
在场的,卫庄和张良有关系,然后又都和古寻有关系,然后古寻和章邯有关系,和扶苏有关系,扶苏和伏念有关系,伏念又和张良有关系……
就很混乱。
而且这都扯上关系了,还反个屁的秦啊!
班大师闻言没好气的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管人家有没有关系呢!”
不管怎么说,合作已经达成,就算对卫庄和张良有所不信任,那也不能摆到明面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