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话
公孙幽的话让裴旻心底有些发毛!
裴旻本是一个无神论者,二十一世纪的高材生。但因为自己是灵魂穿越,导致三观尽毁:现在对于灵异之事不敢不信,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公孙大娘在历史上也算是颇有名望,为世人称颂。
尤其是诗圣杜甫一首慷慨悲凉的,那雄浑激昂的词句,让公孙大娘刻留青史,经久不衰。
遗憾的是公孙大娘所擅长之术,属于小道小众。舞蹈能够愉悦大众,充实百姓的业余生活,却不能推进历史的进程,算不上是利国利民。
因故对于她们,史书上的记载寥寥可数。只有个别记载如郑嵎说:“公孙剑伎皆神奇”、“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为雄妙”。司空图诗也是说:“楼下公孙昔擅场,空教女子爱军装”。
这些记载远不足以让后人了解她们的事迹,更多的事迹也都源于野史记载。可即便是野史也只是记载公孙大娘辉煌的时刻,记载她剑舞如何出类拔萃。
好比当下,裴旻依旧不知公孙大娘本就是一对姐妹组合,还是单人。若是单人,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公孙大娘的大名,他在后世固然耳熟能详,但真正的来历经历却是一无所知。
至认识以来,裴旻都觉得公孙大娘是姐姐的可能性多一些,毕竟公孙幽对剑舞的钟爱,一眼可见!直到昨夜的细谈,却发现酷爱剑法性格跳脱的公孙曦竟然拥有三国美周郎的天赋,好似后世传说中的绝对音感,能够轻易分辨感受音乐,舞蹈天赋更在姐姐之上。
今日又听公孙幽说梦。
做梦,不受个人控制,但凡是人都避免不了做梦。只要有一定常理之人,都能分辨梦境的虚假,不将之当回事情。
可是公孙幽的梦竟然于历史暗合:实在让裴旻心底凉飕飕,忍不住顺着梦境想下去:假若没有自己的存在:公孙姐妹来京,她们面对李龟年给陷害会怎么做?夏侯战的嚣张狂妄,对上公孙曦的好战,又是什么情况?然后对于危险一概不知的公孙姐妹给刘光业这条毒蛇咬了一口?公孙幽剑术超绝,但刘光业成名多年,又岂是弱者!两人两败俱伤,失去姐姐的公孙曦,化悲痛为力量,为了达成姐姐的心愿……这一切的一切,合情合理,足以写篇故事!
裴旻不愿想下去了,这事情确实有些诡异,笑道:“梦境的事,岂能当真?幽姑娘聪慧过人,心思奇巧,更兼身怀超凡武技,实是天下难得的奇女子。怎会为了一个梦而苦恼一日一夜之久?”
裴旻的夸赞让公孙幽颇为害羞,“为生活所迫的小聪明,哪及裴公子的大智慧。公子说的在理,让梦困恼至今,委实有些可笑。许是关心则乱吧,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二十年如一日。突然生此噩梦,又遇上诸多事情连在一起,实在觉得难以接受,患得患失。”
“人之常情!”裴旻对于感情也看的极重,能够理解公孙幽的心思。
易地而处,若真有人伤到裴母或者娇陈,不管是谁,哪怕是冒天下大不为,他也要为她们出头,让伤到他亲人的敌人付出惨痛代价。
公孙幽轻叹道:“幽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裴公子能够应我一事。小妹自小让我宠坏,若我真如梦中警示的那般,发生意外不测,还望代为照拂一二。”她说着盈盈一拜。
“放心吧!旻虽未真将曦姑娘视为徒弟,却也要对得住她一声声的师傅!对得住你们姐妹的那本……”裴旻为了让面前这位有些多愁善感的佳人安心,拍着胸口道:“你们姐妹同是我的朋友,不论哪一个有难,都不会袖手旁观。不过平心而论,幽姑娘温柔典雅,豪门闺秀都未必及你,要你惹事,怕是不易。真出了问题,肯定也不是你的错。至于曦姑娘,也难为你这做姐姐的了!”
公孙幽一心专研剑舞,并未将心神放在男女情长上,对于礼教之防极为重视,极少与男性私底下如此交谈。今夜得裴旻连番称赞,少女情怀,也不禁欣喜。
至于裴旻对公孙曦的评价,公孙幽更是感同身受。
“所以!”裴旻认真的看着公孙幽道:“别胡思乱想,刘光业无恶不作,早该死了。区区他一个人的贱命,还不值得幽姑娘如此人物为他陪葬,任何人,他都不配……”顿了顿慎重的说道:“相信我,我不会让这个意外不测发生……还期待幽姑娘的剑舞呢!”
公孙幽对上那真挚自信带在些许霸道的眼神,突然有些心如鹿撞,别开眼去。
裴旻本未多想,但见此刻公孙幽羞意上涌,却也有些心动。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空气中似乎有着别样的味道!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时候不早了!幽先告辞了!”公孙幽最先受不了这种气氛,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跑了。
裴旻甚至都来不及打着招呼,不免摇头暗笑。
无心睡眠,裴旻回到剑阁,静坐守心,剑术到了他这个境界,心灵的练习远比皮肉的苦练更为重要。只有真正到了这个境界,才能体会到为什么会有闭关静修、参禅悟道一说。只有静若木头,才能鄙弃杂念,以心悟剑。
直至时近凌晨,方才返回房间。
对于刘光业的事,裴旻自不会瞒着娇陈,搂抱着她将情况与之细说。
“这几日你们就在府中,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别出门了。等为夫将所有危害扫除,亲自陪夫人逛一逛东市,给夫人挑选几件首饰!”
娇陈道:“妾身明白的,妾身没有幽姑娘、曦姑娘那般拥有出色的武艺,能够助裴郎办大事,至少不会给裴郎添乱,让裴郎分心。”
裴旻在娇陈的翘臀上轻轻的拍了巴掌,手感极好,佯怒道:“说什么瞎话,夫人可是为夫最大的助臂,何时给为夫添乱,让为夫分心了!”
娇陈要处遭袭,千娇百媚的横了裴旻一眼。
裴旻立刻心猿意马,翻转过身子道:“小妖精,真让为夫分心了!”
……
第三十一章 某一人,足矣!
翌日一早!
裴旻算准着李隆基的早朝结束的时间,找上了正在处理琐碎政务的李隆基。
如今的李隆基比起历史上的李隆基可要潇洒的多,在裴旻的帮助下,先一步收复了辽东故地,又稳固了西北西南的形势,兼之政治清明,可谓万事大顺。
李隆基身为皇帝,自然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最大功臣是谁。
宰相姚崇是一个,次之便是裴旻了。
相较姚崇的霸道风格,裴旻的性子显然更是讨喜。
哪怕是在处理政务,李隆基一样将裴旻召请进了殿内。
“静远此来,可有要事?若无要事,等朕处理了这些奏章再说。先由力士陪你手谈一局!”
裴旻拒绝道:“等陛下处理好手中事物吧,臣这里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时间富裕,并不着急。”
李隆基也不跟裴旻客气,认真的看着奏章,个别地方还问一问裴旻的意见。
裴旻长于军略,但政治能力经过洮州的磨练,也有了一定的水平,能够说出一些像样的道理来。
约莫半个时辰,李隆基桌上的奏章处理完毕,手一挥高力士便一言不发的将奏章端了下去,交给手下太监,由他们送往中书省。
“说吧!”李隆基大大咧咧地箕踞在地上舒展腿脚,以不雅的姿势伸展着身体,口中还发出者奇怪的声音。
若是谏官在此,早就开始一套劝诫了。
裴旻只当做没看见,只要李隆基不像历史上后期那般性子大变,他不去计较这私底下的一些小节。在他看来,皇帝也是个人,适当的放松,是可以接受的。
他将事情的大体情况细说,从李龟年南寨村遇袭开始,到他至长安受人诬陷,以及黄幡绰、戚清荆襄云梦泽的巨寇一事,串连起来统统说了。
李隆基原本还伸手入怀去抓腋下痒处,漫不经心的听着,听到后面情不自禁的规矩跪坐,认真的分析着裴旻说的每一件事。
裴旻苦笑道:“臣并未有调查的权力,只是事关梨园,事关臣的朋友,与京兆尹通了气,了解了详细的情况。事情错综复杂,又牵连甚广,思前想后,还得倚靠陛下定夺。”
李隆基失神了片刻,口中苦涩道:“真的是幡绰所为?”
裴旻知李隆基对黄幡绰特别重视看好,轻叹道:“也许他受到了迷惑,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黄幡绰脱不了关系。这也是群臣反对您创办梨园的缘由,您是皇帝,高高在上,与众不同。一点小事都能为他人所利用,黄幡绰无官无职,却也因陛下的关系,成为达官贵胄,豪门商贾巴结拉拢的对象目标。黄幡绰一下子爬的太高,怕失宠陛下。此心可以理解,只是邀宠方法以过了底线。”
李隆基长叹了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在皇家并不少见,只是他想不到黄幡绰一个艺伶,竟然胆敢借助他的势,无法无天至此。更多的还是心痛,想自己对黄幡绰器重非常,甚至应求他所请,让担任他不适合的乐营将,却不想他竟这般辜负自己厚望。
突然李隆基想到什么,霍然起身道:“静远说的刘光业,可是昔年御史台的那个刘光业?”
“正是他!”裴旻意外的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怒道:“静远,朕恢复你御史中丞的职位,由你全权处理此事,务必要将刘光业缉拿归案。至于戚家、云梦泽的巨盗,你自己看着办,若有需求,可随时入宫寻朕。不为皇太后报仇,朕枉为人子。”
原来昔年武则天的宠婢韦团儿意图上位太子妃,色诱李旦。李旦拒绝了韦团儿,受到了韦团儿的嫉恨,诬告太子妃刘氏、德妃窦氏用巫蛊之术诅咒武则天,给武则天秘密处死,其中德妃窦氏便是李隆基的生母。窦氏的父亲是润州刺史窦孝谌,酷吏刘光业闻讯之后,将窦孝谌与窦氏的巫蛊之术强行连在了一起,策划灭了窦家一门。也就是说刘光业是李隆基母系一族的灭门仇人。
李隆基至今都记得,自己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自己的外祖父舅舅等人给酷吏逼死,而无计可施。
裴旻想不到李隆基与刘光业之间,还有这番仇怨,心道“天助我也”之余,也有些迟疑道:“会不会不太符合规矩?臣毕竟是外臣,身兼内臣职位,恐有不妥。”
“无妨!”李隆基道:“你广恩镇大破吐蕃的功绩,朕还未给你记功。本想着在献俘时,表彰功绩。现在却要提前了,外臣加封御史中丞之前已有许多例子。只是挂着虚衔,不履行职务而已。朕特许你负责此案,自然无人会说什么。”
“谢陛下!”裴旻其实今日特地前来,就是要权来的,如果李隆基觉得不妥,便退而求其次让萧嵩、范宇负责,自己也好参与其中。
但如他所想的一样,李隆基对他还是极其信任的:此事又关乎梨园,李隆基也不想让他人插手。
“陛下,那臣先告退了。对于刘光业,臣了解的太少。记得吏部有历代官员的档案,先去查查他的一切情况,以便做出正确的应对方式。”裴旻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如今大权在握,网也能跟着铺洒下去。
李隆基目送裴旻离去,想着黄幡绰,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一旁的高力士道:“为了黄幡绰,气坏了龙体,太不值了。”
李隆基看了高力士一眼,想起他曾经提醒过自己黄幡绰私心过重,当时他还觉得人皆有私心,没有过于在意,不免问道:“你早知有今日了?”
高力士摇头道:“小奴哪有那本事,只是黄幡绰本是戏子,却胆大的向陛下自荐。这古人自荐是有实力信心,黄幡绰明知自己实力有限,依旧自荐御前,小奴有些看不惯。”
“一言中的!”李隆基情感过于丰富,想着黄幡绰有负自己厚望,心中郁郁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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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泽、百里荒!
柳巨鳄在百里荒里采用的是游牧民族的习性,并没有在云梦泽搭建什么住处,而是在野兽横行,沼泽遍地的荒野随意而居,想在何处居住,何处便是他们的家。大大小小无数顶穹庐宛如点点黑色帐篷里,住着一个个手中染着无视鲜血的恶徒。
百里荒的中心地带有一片沼泽环绕的小岛,这里在百年前是百里荒盗匪首领的住所,因为让高宗李治剿灭之后,一直荒废着。直到十余年前,才住进了一个人。
一个即便是手下沾染无数鲜血的恶徒也要惊惧不敢靠近的可怕人物,屠夫刘光业。
刘光业在小岛上一住十年,几乎足不出岛。
平时也只有柳巨鳄、夏侯战以及一个送饭的侍女能够登岛,其他人若有胆子涉足半步,血肉骨头都将是沼泽里鳄鱼的腹中餐肉。
柳巨鳄看着沼泽里的鳄鱼,小心翼翼的踏着木桥登上了小岛,他没有大声说话,而且轻手轻脚的走向了岛上的屋子。
房门大开着,一个黑熊一样的背影出现在柳巨鳄的目光中。
对方跪伏在蒲团上,蒲团并不小,而是主人的身躯庞大,好似缩在了一起,但真如缩成一处的大狗熊。
柳巨鳄在一旁耐心的等着,也只有刘光业有这个资格,让他这个云梦泽的无冕之王干等,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刘光业平时并不难说话,但是他在祭拜自己母亲的时候,谁敢弄出一点声响,将会给他视为对其母亲的不敬,下场极为可怕。
在十年前,他柳巨鳄还不算云梦泽的老大,只能说是三强之一。一个实力比他还要强悍一些的盗匪头目,因为打扰了刘光业祭拜母亲,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而且死的极惨,剥皮抽筋,剔骨剁肉。
不只是他,连带他手下的小头目也是一样的下场。
柳巨鳄借势吞并了对方的实力,成为了云梦泽的老大。
功夫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但功夫强,还会使用下三滥的手段,防不胜防。
约莫一个时辰,刘光业大步走出了屋子,他的眼眶有些微红,显然是哭过。
“有什么事?”
柳巨鳄道:“光业兄,是这样的。就在这两个月,云梦泽里多了一个不要命的江湖人,他四处截杀我们的兄弟,迄今为止,死在他手中的有八十余人了。我派了许多好手追击围杀,都让他跑了。他跑的极快,灵活的就跟狐狸一样。我们是在奈何不得他,厚颜请光业兄出手相助。”
刘光业问道:“什么样的江湖人?”
柳巨鳄一脸惭愧,道:“不知道,我们的人只是见过他的背影,唯一知道的是对方脚法特别厉害,死去的兄弟,都是活生生给踹死的。”
刘光业正想应下。
却听一人在岛对岸呼喊:“老大,不好了,长安哪里传来消息了。少公子,少公子,让人杀了。”
此言入耳,柳巨鳄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子女纵多,但真正钟爱的唯有夏侯战一人。
刘光业更是直接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柳巨鳄问道:“光业兄……”
刘光业森然道:“我去长安!”
柳巨鳄愤然道:“要多少帮手,我给你找来!”
“累赘要来作甚!某一人,足矣!”
第三十二章 守株待屠夫
终南之北太华东,千仞嵯峨峙其中。峦突峰兀丘壑壮,山明水秀民物雄!
这是一首歌颂嵯峨山的诗句,嵯峨山落座于泾阳、三原、淳化三县交界处,山高、险峻。
它最大的特点是山势虽高却易攀登,从二台山峰起以五条主要山梁向东北方向延伸,形成以东北坡为主的扇形地貌;五峰为五条山梁的最高点,山峰南坡陡峭,势如刀劈斧砍。登顶嵯峨山南眺,泾渭河水分明,关中平原尽收眼底。
刘光业一手拎着竹篮,走在无人问津的山林小道上,神色悲痛,手中挥舞着宝钿刀。
只见他的手腕轻轻飞舞,好似把玩手中的宝刀一样,但是刀光却向四面八方砍去,将面前的所有的荆棘草丛削劈斩断。
宝钿刀是把宝刀无疑,还是记录史册的一把名刀。
昔年唐朝大将侯君集率兵覆灭高昌,侯君集自持功高在未奏请太宗皇帝李世民的情况下,将一些没有罪的百姓发配,又私自将高昌国宝物据为己有,导致远征兵卒上行下效,在高昌胡作非为。反倒是突厥降将阿史那社尔品行兼优,并未同流合污。为太宗皇帝赞赏,赏赐宝钿刀以示嘉奖。
刘光业听闻阿史那家拥有宝刀,索要不成,直接给阿史那家挂上了意图投奔突厥,回归草原的罪名,将阿史那家灭门,强行夺刀。
阿史那社尔虽是异族番将,但为大唐灭高昌,征高句丽,定薛延陀,克龟兹,战功彪炳,仅次于李靖、李绩、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寥寥几人,却因一口宝刀而灭门。此事昔年也引起了一阵轰动,但在来俊臣的庇佑下刘光业安然的逃过了责罚。
宝钿刀是用西域精铁锻造,有削铁如泥的功效。
只是刘光业的每一刀都精确无比的削砍在荆棘的根节处,即便此刻他手中拿的是寻常刀斧,一样能如现在这般,轻松自如。
这荒芜了近乎十年的山道,刘光业轻而易举的开辟了一条道路,找到了昔年那熟悉的路径。
多年的荒废,让这原本人行的山道,变得如同兽径一般。
一路而行,竟来到了一处山坳,山坳环境优雅,三面都是巍峨的山崖,陡峭耸立,放眼望去竟是难以及顶。
左边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滚滚而下,倾入一座清澈异常的大潭之中。由于这里层岩叠石,水流一路逶迤环绕。在注入水潭的上段,分成三屋挂瀑,而每层分为两条似白练般的悬瀑,连成数十米长,犹如双龙倚天,俯坠潭中,雄伟、壮丽,好似仙人隐士的隐居之所。
刘光业无心留意着美景,红着眼睛往山坳深处行去。
山坳中没有屋舍,只是在山水环绕处,有一个巨大的坟墓。
坟墓多年未经修葺,土石裂开,长满了青苔杂草,巨大的石碑上字迹已然看不清了。
刘光业“噗通”一声,跪在了坟墓前,大声嚎哭起来:“娘,不孝狗儿来看您了!”
“这地方,真的不错!”
刘光业正悲愤间,突然听到陌生的声音,只觉得脊背发寒,身上的汗毛孔都竖了起来。
霍然转身却见山谷外十余人正从谷口往他这边走来,为首一人是一个异常年少的青年,在他左右的竟然是一对姐妹花,长得国色天香,但却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板印出来的,想起戚清的来信:夏侯战便是死在一对姐妹手中的,手已经握在了宝钿刀的刀柄,本就因哭过而通红的眼睛,变的赤红。
“你们打扰娘亲清静,都该死!”
来人正是裴旻、公孙幽、公孙曦一行人,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吴轩以及他邀请来的几位好手。
“刘老夫人还没有从墓穴里爬出来,教训你这不孝子,想必是因为不愿做你母亲,早已投胎去了!”裴旻看着前面这恶贯满盈的人形畜生,神色肃然,眼中杀机纵横。
当日裴旻离开李隆基,至吏部调查刘光业的档案。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几乎百官的档案都吏部都有记录。即便是昏官贪官,也记载在案,这些都是日后史官的第一手素材。
关于刘光业的档案,足足有好几个本子,每一个本子都记载了他罄竹难书的罪行。他手段之卑劣毒辣,为人之贪婪暴力,记的清清楚楚。
裴旻称呼他为“人形畜生”,实是对畜生的最大侮辱。
不过刘光业有一点德行吏部的档案中有过记载,至孝,事母至孝!
品德也是考核官员的关键,刘光业至孝的品德出现在他的档案之中,这也是他唯一可取的地方。
档案中有过这样的记载,刘光业曾为了他母亲,给刘神威罚跪了四天三夜。
裴旻看到这则消息,特地找了刘神威确认。
刘神威对于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刘光业恶贯满盈,但刘母却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刘神威施救之余,为了惩罚刘光业,让他跪在府邸大街外,说唯有如此,才能尽心医治刘母。
刘光业竟然二话不说的就去跪了,一跪就是四天三夜。
当时刘母救下来了,刘光业也感刘神威的恩,没有计较罚跪一事,端茶送水的伺候在刘母身旁。
“孝顺,许是刘光业身上唯一的一点人性!”
这是刘神威最后给刘光业的评价。
裴旻当即就知道,这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也在第一时间改变了为刘光业准备的局。
一个至孝之人,足足阔别家乡十数年,再次回到物是人非的故土,最想干必需干的事情是什么?
毫无疑问,祭拜亲人。
根据调查,裴旻得知刘母病故之后,刘光业将之葬在了嵯峨山,并且找了一个青龙高耸,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是青龙环绕,白虎双拥的绝佳之所。当初刘母出殡排场极大,许多京师以及嵯峨山山脚的老一辈百姓都记得当年事情。
裴旻断定刘光业必会来嵯峨山祭拜母亲。
守株待兔的在附近等着刘光业上钩。
对于裴旻的判断,吴轩还觉得不靠谱,他不信一个十恶不赦的畜生,凶名赫赫的屠夫会有如此深沉的感情。
事实证明,一切如裴旻所料!
第三十三章 剑圣VS屠夫
裴旻的话如利剑一样刺进了刘光业的心底,他自小孤苦,也养成了愤世嫉俗的心态,暴戾狠辣。
论及才智手段或许比不上昔年的来俊臣,但比起恶毒残忍,来俊臣都自愧不如。
他视杀戮为家常便饭,手中几日不沾血腥便觉得不舒服。唯独对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将之拉扯大的母亲极为尊敬。活着的时候,早晚问候,生病时侍奉左右,亲自问医端药。后来因为下人说漏了嘴,他的德行让其母知晓,生生气出病来,还拒绝吃药,以至于不治而亡。
即便临终前,刘母也没有认他这个儿子,跟他说上一句话。
刘光业上前了两步,须发皆张,显是怒不可遏,配合那哭红的双眼以及魁梧的身形,好似九幽炼狱来的厉鬼一样。
“我们出去打,别在我娘的坟前,扰她安息!”
“不可能!”裴旻手中的秦皇剑已经出鞘,断然道:“今日我便要当着你母亲的面,替她收拾你这不孝子!”
孝,有很多解释,裴旻不否认刘光业待他母亲极好,但孝子二字,刘光业却配不上,并不是对母亲好,便能当得上孝子二字的。身为人子,无恶不作,令父母蒙羞,何谈孝字。
何况机会可一不可二,刘光业狡黠如狐,今日中招,实是因为他想不到这时隔十多年。还有人记得他在意他,甚至调查的如此详细,在他母亲的墓穴旁埋伏。他吃了这亏,让他跑了,下次再想捉他,必是千难万难。
这次能够堵住刘光业,纯属有心算无心。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裴旻也不会给刘光业半点逃跑的可能。
嵯峨山山高险峻,刘光业若是离开视线,去哪里找?
“依照计划行事!”裴旻没有打算给刘光业时间琢磨撤退之法,先一步挥剑攻杀。
听了裴旻的提醒,公孙幽、公孙曦一并拔剑掠阵,吴轩与他邀请来的六位好手,分别围堵在山坳的路口。
对付刘光业这样的好手,若非经过特别的练习,彼此拥有默契,群起而攻,效果并不大,反而回给对方抓住破绽,利用人多难以配合的特点,捣乱阵型突出重围。
一开始裴旻便定下了计划,由他负责主攻,而公孙姐妹为他策应掠阵,一边随时支援,一边防止刘光业突围,吴轩与他邀请的多位好手,负责堵截,封死刘光业逃跑的线路,将他困死在这无名山坳里。
其实在裴旻的计划中,三人足以,他不信刘光业能胜得过他与公孙姐妹的组合,但为了万全,还是由吴轩安排人手,防止那微小的意外出现。
“看剑了!”
裴旻身法出手极快,他这一剑虽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剑招迅捷,实和偷袭殊无分别。
刘光业正如裴旻预料的一样,今日大意堕入瓮中,心中所思所想唯有一字“跑”!
一般而言,真正的高手遇到这种情况,要不就强行杀出一条血路而走,要不就是将所有人都杀死,以展现高手的风范。
刘光业是高手无疑,偏偏却是一个不正常的高手,在他看来正面刚是最愚蠢的做法。现今已经中计,跑才是当前之重,只要跑得了当下,今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一个也跑不了。约裴旻转移战场,实则是为了寻常逃跑的机会,却不想让裴旻一口回绝了。
非但回绝的利索,进攻也是毫不留情。
刘光业身形晃动,随手一削,举手投足间便将裴旻这招攻势化为无形。岂料一剑消散,第二剑又度杀到,剑光如电—闪,来势依旧凌厉无比。
裴旻见刘光业长得格外魁梧,近乎两米的身高,骨架硕大,在他生平所见的人中,唯有李翼德、李嗣业能够与之相比。
如此体格特异之人,身手反应理应不比常人,以快攻先试探一波虚实。
刘光业神色微变,有些想不到裴旻变招如此迅捷,毫不相连的两招,在他手上竟然有着招招相连的效果。
刘光业身材长大,行动却甚敏捷,手中的宝钿刀使将开来,东劈西转,斜回而前,攻守转换于一体,砍向了裴旻的手腕。
刀锋轻灵,方位速度力量,把握的分毫不差,精准无匹。
裴旻听公孙曦说过夏侯战的刀法,轻灵精准,书上也同样如此记载,庖丁解牛“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见识过夏侯战刀法的公孙幽、公孙曦在一旁掠阵,见刘光业一招出手,忍不住互望一眼,均看出了个中差异。夏侯战的刀,若用精准形容,那刘光业的刀,堪称鬼斧神工。
裴旻知道这招厉害,长剑回击,这一招刚中有柔也是名家手法。到底是哪一家的绝技,裴旻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如今他胸中所藏剑招千万,即便抛开越女剑、草圣剑、斩虎剑不用,大杂烩剑法中,也还有百余奥妙招法。
刘光业心中带着些许震撼,十年前,他纵横西京东都时,关中、河洛便无敌手,即便是知名好手,也难在他刀下走过十几二十合。这闭关十年,潜心习武,他自问刀法已入化境,抵达宗师境界。
如今被逼山谷,想着擒下敌首,或可有机会出逃,力求速战速决,刀招即出,全力施为。却不想竟然给对方一个年岁小他不知多少的少年郎化解。
但高手相斗,刀剑交锋,后着便如浪潮源源不绝,不容他有丝毫思索迟疑的余裕,但见裴旻秦皇剑提手上撩,刘光业立刻凶狠一刀劈出,宛如猛虎出林,带起了一阵呼啸,教裴旻不得不回剑相救。
裴旻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前部上撩,正是斩虎剑法中的“进步欺身搓虎目”,他这前迈一步,正好避开刘光业的攻击,剑锋却直搓刘光业面门要害。
刘光业面色不变,使出了庖丁解牛刀中的三大杀招之一“剥而复极”。
他手中的刀挥舞得似车轮般的飞转,如一团刀光,滚向裴旻刺过来的右臂。
裴旻长剑一抖,踏上半步,草圣剑呼啸而出。
刘光业也收回了使出半招的“剥而复极”,撤身斜劈。
裴旻剑花一挽,又是越女剑法挺剑侧挑。
……
周边围观者都看傻眼了,公孙幽、公孙曦一脸震撼。
她们两姐妹看的最是清楚,比斗中的两人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双方对了十二招,每一招都是杀招狠招。
可偏偏两人没有一招是用全的,裴旻长剑刺向刘光业的咽喉,他的剑还没有刺到,刘光业已经一刀削向裴旻的手臂,他若不回招,手臂必废无疑。
而刘光业的这一刀还未砍实,裴旻又刺向了刘光业的眼睛。逼得刘光业砍不下去。同样的裴旻没有刺中,刘光业又破了他一招,同时砍向了裴旻的胸口。
裴旻这里如出一辙,刘光业的刀势还未走完,长剑挑向了刘光业的手腕。
他们打了十二招,兵器却没有相交,甚至连一招都没有出全。
招不过半,对方已经看破,从而出招变招这一切的变化都在瞬息之间,其中凶险,无法用言语形容。
稍远的吴轩以及他的几位至交,是瞠目结舌,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也均是武功高强之士,设身处地一想,都不免大汗淋漓。
如此快的破招,如此快的变招,他们有谁应付的过来?
“几招,对了几招!”一个黑衣剑客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完全不够用,他叫曹莽,有一个绰号叫雷霆剑,也是昔年败给裴旻的名宿之一。他也是用剑好手,一柄宽剑大开大合,势若奔雷,以他的功底,竟然看不出场上的两人战了几合。
吴轩几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两个第一的水平?”倪庆口中苦涩,他是洛阳人氏,此次入长安访友,本想找裴旻切磋一番,能不能将那个第一夺来。这在江湖混迹,谁不想得第一?
今日见裴旻与刘光业比斗,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水平,还不够资格。
“对!就是第一的水平!”吴轩慎重的回应,入神的看着死斗中的两人。
“当!”
在不断的破招变招中,裴旻的秦皇剑与刘光业的宝钿刀终于第一次撞击在了一起,这是他们对了三十一招之后的首次兵器相撞。
星火四溅!
裴旻、刘光业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宝钿刀的刀锋竟然豁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秦皇剑竟丝毫没有半点折损。
刘光业见状,大是心疼,为了这把宝刀,他杀了阿史那社尔满门,五十多口。
宝刀陪他多年,是他唯一信任的伙伴战友:
庖丁解牛刀的精髓在于一个“细”字,分毫不差,精确毫厘。唯有如此,方能游刃有余。
正是因为细腻,他能让自己的刀出现在想出现的地方,意图以细取胜,却不想对方的剑随心所至,破招之准,变招之快,竟然毫不逊色身怀庖丁解牛的他!
他以年过半百,对方却二十出头,正是当打年纪,长时间消耗下去,他必然吃亏。
正因如此,刘光业决定改变战术打法利用宝刀之利,以兵器取胜……
第三十四章 游刃必有余
刘光业手中的宝钿刀乃是是西域高昌名刀,是大唐覆灭高昌时取得的战利品。
昔年高昌国身处丝绸之路要道,富甲天下。
高昌王麴文泰收集西域精铁,聘请了阿拉伯名匠锻造神兵。所谓的西域精铁其实就是古印度的乌兹钢,加上阿拉伯名匠的工艺,宝钿刀就是世界三大名刀之一的大马士革钢刀,称之为削铁如泥,毫不为过!
但刘光业哪里料到裴旻手中的秦皇剑却是身为大唐皇帝的李隆基,用四方进贡的陨石、玄铁、寒铁、火石,辅以大唐最高的冶炼工艺,千锤百炼打造而成的。
唐朝冶炼技术天下无双,论及质地,秦皇剑远非宝钿刀可以相比。
除了在战场上,裴旻极少以秦皇剑欺负人,但刘光业不自量的要跟他拼兵器,他也不介意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这刀剑一触,刘光业登时肠子都悔青了。
没有半点迟疑,刘光业再次改变打法,手中长刀霍霍,犹似狂风骤雨般攻将过来,一起手竟连砍了八刀。
这八刀迅捷无比,若是常人实难抵挡!
可裴旻又岂是常人,见青光闪动,在一瞬之间,也跟着连刺八剑。
八剑来,八刀去,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连响八下,清晰繁密,干净利落。
突然刘光业身前刀光大盛,劲啸之声倏然响起,森森芒气,从四方八面涌来,使裴旻生出陷身涛骇浪里的感觉。
原来刘光业见胜不得裴旻,使出了庖丁解牛刀的第二杀招良庖岁更刀。
裴旻炳然不惧,长剑斜挑,以刁钻的角度从刀光中心点直刺进去。以越女剑法的奇诡,破了刘光业这良庖岁更刀。
不过裴旻的长剑却刺了一空:刘光业竟然跑了!
他见良庖岁更刀不抵用,直接后撤一步,转身便跑。
公孙幽、公孙曦早已防备此招,挡在了刘光业的身前。
刘光业一声大吼,舞刀抢攻,宝钿刀直上直下,挥斩向两女势道威猛之极。
公孙曦长剑斜挑,手中朝霞剑径刺他右肩,自己上身一侧,已然避开了刀锋。
公孙幽与公孙曦姐妹心意相通,侧身向右,长剑便向他左肩削去。
公孙曦步法诡异,剑法刁奇,而公孙幽剑招平淡无波,却又深藏不露,姐妹二人一左一右,配合无间,绝非一加一等于二来计算。
刘光业突围的攻势立止,额上惊出了一丝冷汗,后撤回刀相格。
公孙曦的长剑早已收而刺他左腰。刘光业左臂与左腰相去不到一尺,但刘光业意在突围,他回刀相守,实则守中带攻,含有反击之意,直接绞向了公孙曦。却不想公孙幽的长剑起处,刺击在了刘光业的刀面,限制了他这一招。眼见公孙曦长剑即将得手,急切间已不及收刀护腰,只得向右让了半步。
公孙幽剑尖忽地已指向刘光业的左腿。
刘光业举刀挡架,公孙曦的剑却出现在了他的面门。
刘光业无法再挡,只能再次退了一步。
公孙姐妹一剑连着一剑,逼得刘光业一步又一步地向后退让。
刘光业心底叫苦不迭,两女配合的实在默契。他并分不清姐姐妹妹,只知其中一人攻势不断,另一人攻守相宜,出手平淡,却暗藏机锋,攻守极难预测。
若是对上一人,刘光业倒是不惧,可是她们姐妹联手,委实难以抵挡。
裴旻在一旁也带着些许震撼,当初他便觉得公孙姐妹一同出手,威力了得,却不想居然厉害至此。
吴轩、曹莽、倪庆见刘光业弃裴旻而逃,还以为轮到他们出力了,不料跟着裴旻来的那对姐妹居然将刘光业压制住了,逼得他步步后退。
原先他们还对裴旻的围堵计划抱有怀疑,实在不放心公孙姐妹的实力。而今公孙姐妹出手,再次让他们意识到什么叫做坐井观天。
刘光业横行多年,已然意识到面前的这对姐妹若是独自于战,他胜算极大,可她们双剑合璧,实力上升数倍,自己全无胜算,不得已再次调头迎向了裴旻。
裴旻见刘光业又向自己冲来,口中笑道:“跑来跑去,也不嫌累!”他嘴里说着,手上却不含糊,蓦地里纵身跃起,借着这一跃之势,疾刺过去。这一刺出手之快,势道之疾,实是威不可当。
刘光业见他如此凶悍,想着自己纵横一世,今日却落得如此狼狈,激起了心底深处的暴戾,也是纵身跃起,半空挥刀。两人在空中一凑合,当当当当四响,刀剑撞击四下,一齐落下地来。
谁也没有占得便宜!
裴旻心底有些小小失望,刘光业的刀法之高,在他意料之中,但庖丁解牛刀却没有给他太大的惊奇。固然精细奥妙,是难得的绝学,但以他的眼力来看比之博大精深奇诡无方的越女剑法,庖丁解牛刀却要逊色一个档次。当即手中长剑,连环而出,剑法凌厉,迅捷无伦,在常人刺出一剑的间隙里,他往往刺出了五六剑。
刘光业似乎进入了裴旻的节奏,跟着以快打快。只听叮叮当当刀剑碰撞,如万马奔腾,又如暴雨袭瓦,繁音密点,快速难言。
“要赢了!”公孙幽、吴轩、曹莽、倪庆几乎不约而同的说道。
裴旻与刘光业各有长短。
裴旻胜在年轻气盛,而刘光业则是经验老道。
刘光业与裴旻比快,这一剑一刀的硬碰硬,体力消耗可想而知。
刘光业年过半百,如何拼得过当打之年的裴旻?
果然!
不过百招,刘光业气息已然混乱,不负此前神勇。
当!
裴旻瞧准机会,剑锋织成了一张光幕,一剑穿透光幕,打算抵定胜负。
这一剑刺出,心底却泛起不详的预感。
一连套的对攻,刘光业气力消耗过巨,以是大汗淋漓,面对裴旻这制胜一击,好似无从抵挡。
然而便在这胜负即定的瞬间,刘光业嘴角微微翘起……
宝钿刀横在了胸前!
游刃有余!
庖丁解牛刀三大杀招最后一招!
庖丁解牛刀论及招法的精妙,比不上博大精深奇诡无方的越女剑法,似乎不配与越女剑法齐名。
其实不然!
庖丁解牛刀真正的精髓都汇聚在了最后一招!
游刃必有余!
第三十五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庄子·养生主》曰:“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庖丁解牛刀源于先秦名厨庖丁,是有言庖丁解牛,游刃有余,神乎其技!
裴旻的剑划过刘光业的刀锋,在力量的牵引下,刘光业突地整个人撞入裴旻怀里去。
这招大出裴旻意料,正想退步躲避,手腕却是一麻,秦皇剑竟然让刘光业夺了过去。
裴旻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呆立当场。
刘光业这一招神乎其技,但见他右手卸力,左手夺剑,一气呵成。
刘光业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手中的刀猛的捅向了裴旻的右肋,口中叫道:“兔崽子,跟爷比,你还差远了!”他早年横行长安洛阳,行事无所顾忌,手上的人命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八。即便落难到了云梦泽,也是过着大爷的日子,与鳄鱼杀戮为伍。
今日让三个年纪轻轻的少男少女逼得走投无路,刘光业骨子里的狠劲完全激发了出来,这一刀是要将裴旻整个臂膀都卸下来。
这一变故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近处的公孙幽、公孙曦,远处的吴轩、曹莽、倪庆等人,尽皆惊呼出声,神色镇恐。
这明明以是胜券在握,那里想到翻盘就在这转瞬之间。
尤其是公孙幽、公孙曦更是吓得面色苍白,若是先前她们完全来得及支援裴旻,但是刚刚胜负已定,她们都松懈了下来。
这一松懈,出手反应都慢了半拍。在这关键时刻,如何来得及救援。
裴旻似乎自己也有些呆傻了,竟然瞧着刘光业的宝钿刀刺击而来,却不闪不避。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刘光业的刀即将卸下裴旻肩膀的时候,裴旻动了,他左掌轻拍刀面,用上了太极卸劲的巧力,竟然依样画葫芦,近步上前,右手轻弹刘光业手腕麻经,以相同的手法将刘光业手中的宝钿刀夺了过来!
一模一样!
毫无偏差!
游刃必有余!
刘光业一脸的懵逼,但他反应不可不迅速,反手以秦皇剑只插裴旻胸口。
裴旻手中宝钿刀连消带打,再一次逼到近处。
这一回刘光业看的一清二楚,裴旻用的当真是庖丁解牛刀里的绝学游刃必有余,出手的时机手法竟然一模一样。
人不能再一个坑里跌到两次!
何况是刘光业这样的好手,他回剑削向了裴旻的手掌,意图将他的爪子给挥砍下来,反应又快又狠,只是出手有些生硬。
裴旻却大叫一声:“中!”
裴旻长时间练习孙思邈留下的养生吐纳法,又经药酒浸泡,反应爆发力,远胜刘光业,竟是后发先至,一刀劈砍在了刘光业的手臂背上。
刘光业经过长时间的拼杀体力已呈现不支之态,兼之他持剑之手是左手,运劲用力远不及右手灵便,避不开这个正面一击。
刘光业面若死灰,以为自己的左手保不住了。
宝钿刀锋利无匹,如此强力的一刀,焉有不斩断的道理。
低头一瞧,却没见鲜血淋漓的场面,这才发现裴旻是用刀背砍的,松了口气之余,还未反应过来,却发现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套路,在他手臂震麻的时候,轻巧的从他手上,在他眼皮子底下将秦皇剑夺了过去,“哈哈”一笑,道:“还是我的剑好使!”
他以刀背砍刘光业,并非手下留情。刘光业作恶多端,恶行罄竹难书,杀他千百次也不过分。但是他身怀云梦泽百里荒的机密,留着还有大用。若真断他一手,造成流血过多,身体虚弱,受不住御史台的大刑,反而坏事。
刘光业见空空无物的双手,不由呆立当场,这败给年纪轻轻的裴旻,以是一大耻辱,让对方以自己的拿手绝学击败,更是耻辱中的耻辱,让他难以接受。
公孙幽、公孙曦、吴轩、曹莽、倪庆等人,见顷刻间裴旻反败为胜,抵定战局,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戏剧性的转折实在太过惊险,若裴母在此,只怕要吓出病来。
便是公孙幽、公孙曦两位特别关心裴旻安危的,也差点心脏跳出了口腔。
“你,你怎么会,游刃有余!”刘光业不可思议的看着裴旻,目光有些失神。
“游刃有余!原来那一招叫游刃有余?”裴旻想着那一招的独特手法赞道:“人取小,我取大,人视近,我视远,人动而愈纷,我静而自正,人束手无策,我游刃有馀,好一招游刃有余,受教了!”
刘光业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裴旻是跟他学的:游刃有余是庖丁解牛刀的精华,是一招无上守势,以夺人兵刃,止息干戈为上。与空手夺白刃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比之空手夺白刃要奥妙莫测的多,将化解攻势,强行夺取对手兵刃合为一体,叫人防不胜防。
要练就这一招,需要超凡的勇气、胆气,还需将时机把握的分毫不差,尤其考究天赋操作,一个不慎,将会自取其辱。
他苦练这一招的时候,用了数年时间,直至练得如火纯情,才敢在实战中使用,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敢贸然出手。
今日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刘光业这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才决定以“游刃有余”来反败为胜。
他实在预料不到,自己苦心才练成的绝技,竟然让对手一遍学会了,还反过来将他的所有兵刃都夺了去。
这人比人,气死人。
吴轩、曹莽、倪庆面面相觑,他们早已听说裴旻得天独厚的学习力,听说他跟罗烈对战三百合,将对方的斩虎剑法学到了手。本存着些许不信,以为传闻夸大,如今事情就发生眼前,这才惊觉裴旻的天赋悟性,当真强悍的可怕。
公孙幽、公孙曦早已知道裴旻之能。
公孙幽面色含笑,公孙曦却是不住嘟哝,她当然忘不了,裴旻的越女剑法就是从她手上学去的,而且用的似乎比她还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裴旻将秦皇剑架在了刘光业的脖子上,
吴轩、曹莽、倪庆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吴轩手中还拿着粗长的绳索,他双手在刘光业肩上一按,直接以高明的断骨手法,卸了刘光业的肩骨。
吴轩用绳索将他的双手向后绑缚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刘光业有通天之能也难以逃脱。
吴轩对刘光业仇深似海,但他本性刚直,做不出乘人之危之事,只是出手格外重。刘光业还算硬气,任是一声也没有吭。
裴旻笑着对吴轩、曹莽、倪庆几人道:“想不到刘光业竟然如此不济,累诸位白跑一探了。”
吴轩、曹莽、倪庆纷纷摇着头,今日他们虽然没有出手,但却见证了两大高手的对决,尤其是最先前的三十招。那个时候,裴旻、刘光业都在自身的巅峰状态,那不断的变招破招,给他们上了生动的一刻。对他们自身的武道修为有着极大的帮助。
有这种机会,即便是交钱让他们来看,他们都会来的毫不犹豫。
曹莽、倪庆恭敬的道:“今日能见裴国公与两位姑娘的无双剑技,不虚此行。”
吴轩直接道:“能亲眼见刘光业日常恶贼受服,比什么都值得高兴。”想起自己的父亲所受的罪,还是忍不住怒火,一脚踹在了刘光业的屁股上,喝道:“你为非作歹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刘光业向前冲了两步,险些栽倒在地,回头蔑视的看了吴轩一眼,那眼神大有龙游浅滩遭虾戏的感觉。
吴轩正想说话。
裴旻却伸手制止了他,笑道:“刘光业,我问你一个问题,在十多年前,是谁帮助你离开长安的。”
刘光业看着裴旻倒是没有那种蔑视的眼神,但是那种不屑依旧表露无疑,似乎在说“老子不是那种人!”
裴旻微微一笑,道:“听说你当过御史台的员外郎,也升任过监察御史,你的上司是来俊臣吧!”
刘光业不解的看着裴旻。
裴旻自语道:“不才比你强一些,出入御史台,便担任侍御史,后来升任为御史中丞,在御史台也算小有名气。”
刘光业的脸有些变了。
“在御史台的档案里,我看过一本《罗织经》的书,惊为天人。我不齿来俊臣的为人,但对于他的这本书,却是推崇备至。尤其是里面的那些叫什么来着,对了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他一个一个历数御史台的十大酷刑。
刘光业道:“是戚韦助的我!”
他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脸色都是惨白的。
体会过十大御史台酷刑的人是没有可能活着的,因为没有人扛得住,扛下来的都是死人。所以即便世人对于御史台如何恐惧,都只是想象。
只有御史台的人,才知道十大酷刑的可怕。
刘光业恰恰是昔年来俊臣的侩子手,听到裴旻介绍御史台,他便有不好的预感。
这一听十大酷刑,刘光业立刻就如小猫一样听话,不带半点迟疑。
“走吧!”裴旻笑着说道,“根据你的表现,我考虑是将你押到御史台台狱关押,还是京兆尹府衙!”
第三十六章 一网打尽
自从祸水东引之后,戚清心底踏实了许多,不在为当前纷杂的局面担忧了。
戚清跟刘光业打过交道,知道对方的厉害。在他看来,刘光业就是一张王牌,必胜的杀招,只要刘光业出手,几乎等于抵定胜局。
让屠夫毒蛇盯住的人,焉有活命的可能?
戚清将自己置身事外,开始了戚家在商途中的规划。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扬州,相较蜀道难行,因为隋唐大运河的缘故,扬州与洛阳的商道更加方便。
而据他了解,而今的扬州都督是太子少师岐王李隆范提拔的大臣,若能通过李隆范跟扬州都督搭上关系,他在扬州的生意将会于短期内铺展开来,并且顺风顺水。
李隆范与李隆基一样,雅善音律,在历史上李龟年、王维就是李隆范的府中常客。诗圣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这首诗句的开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说的便是此事。
戚清以黄幡绰为“交际花”,第一个上钩的便是李隆范。
这日戚清重金将黄幡绰以及梨园的歌舞能手请到府中,准备宴请李隆范过府,与他更近一步的展开交流。
戚清、黄幡绰关系并不如之前那么密切,前者厌恶对方愚蠢无知,将他陷入险地,还不听话;后者则不满对方无能,一点小事也办不好致使李龟年成为心腹之患。
他们虽然各有心思,却因利益牵扯,依旧是狼狈为犴,在彼此的身上各取所需。
为了安定黄幡绰的不安,戚清私底下将黄幡绰拉倒无人处说道:“最近几日,你经历跟李龟年拉好关系,能扶持他,便扶持他,让他对你感激涕零。”
黄幡绰神色微变,怒道:“这是做什么,还嫌李龟年不够碍事?”他心底怀疑戚清两面三刀,意图抛弃他而扶持李龟年了。
戚清也是小人,自是明白小人心态,颇为无奈的道:“你想哪去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岂会害你?”有一个这样的猪队友,他也有些忧伤,道:“实话跟你说了,裴旻蹦跶不了几日。我们的对手,主要就是裴旻,他一但不在了。李龟年就算再有才华,又如何?梨园乐营将始终是你,你终究大他一筹!只有让他对你怀有感激之情,才能不动声色的将他逐出梨园,甚至身败名裂!”
黄幡绰眼中尽显厉色,李龟年来梨园不过几日,已经是副营将,他这些日子都在研究新曲,翻阅李隆基存在梨园的各种曲谱,凭借自身的才华还拉拢了一些愿意陪他专研的好人物。
根据他的了解,李龟年新曲叫“渭川曲”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且曲调格外优美恢宏。
可以想象,只要李龟年渭川新曲一成,他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更重,加上裴旻从旁搭腔,梨园焉有他的位子?
对于李龟年,黄幡绰是忌惮。对于裴旻,则是惊惧。
他将李龟年视为对手,但是面对裴旻,却没有那个资格,将之视为对手。
这一听戚清竟然能摆平裴旻,黄幡绰瞬间陪上了笑脸道:“戚兄放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让李龟年嚣张一回。”
戚清道:“今日我请了岐王来府,你要好好表现,别误了大事。”
黄幡绰自傲的道:“戚兄大可放心,除了李龟年兄弟,长安找不出第二个比我们更好的乐舞队。”
戚清安抚了黄幡绰,正在大堂等着李隆范的到来,为了以表隆重,他府门大开,红毯直接从府门口铺至后院,保证李隆范入得戚府,足不沾泥。
已到了约定时日,李隆范并未如约抵达。不过身为皇帝的弟弟,李隆范地位何等隆重,戚清也不催促焦急,而是耐心的等着。
便在这时,屋外一阵喧闹!
“来了!”
戚清大喜的踩着红毯迎了上去。
这还没走十步,突然顿住了脚步。
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冲进了府衙,哪里是岐王李隆范,而是一群身着黑衣的御史台判官,他们霸道的分开了左右迎接的护卫,高呼着御史台办案,闲人避让。
戚清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想要跑,却半点力量也用不上来。
萧嵩大步来到戚清面前道:“你就是戚清?”
戚清鼓足勇气道:“在下便是京洛戚家商会的大东家,不知御史台的诸位有何见教!”
“拿下!”比起京兆府、刑部,御史台面对的都是达官贵胄,对于地位非一般的人物,强势是必须的。不管是谁,不管地位再高,也不含糊,萧嵩此刻受命在身,便是一品大员也照拿不误,何况是一个商人。
这话音一落,刑枷直接套在了戚清的脑袋上。
戚清惊骇欲绝,惊呼道:“你们凭什么拿人,我犯了怎么罪。御史台就能枉顾法纪,胡乱拿人了?御史台无权负责司法案件,你们这是枉顾法纪。”
要在以往,戚清这种挣扎,判官直接两个耳刮子过去,打的他话都说不上来,别说叫囔。
但现在御史台的风评大好,不再是冤狱黑狱的代名词。
萧嵩也不想给御史台抹黑,看着戚清嘲讽道:“十数年前协助逆贼刘光业出逃长安,此罪还不够?”
裴旻行事向来喜欢对症下药,戚清所持不过是没有证据。
他事情干的漂亮,手段也极是高明,两次涉案,皆有待罪羔羊,替他撇清关系。以常规来审问,确实不太好办。
尤其是戚清家财万贯,这些年上下没少打理,一但严刑逼供,反而会落人口舌。
所以裴旻索性不管戚清对李龟年干了什么,直接将旧案拿出来。
刘光业的罪恶,罄竹难书,即便是现在刑部、御史台都有他的案底。
作为协助刘光业逃跑的戚家,想要脱罪,难若登天。
只要定了戚清这一项罪名,其他的几罪,便能轻易的审问出来。
一听刘光业,戚清两眼一黑,直接倒在了地上,吓得晕阙过去了。
戚府后门悄悄开了一条缝隙,黄幡绰还未看清外边动向。
后门已让人大力推开,黄幡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群衙役鱼贯而入,京兆府的长安县尉方强,笑盈盈的道:“黄营将,等你多时了,跟我们去一探京兆府吧!”
第三十七章 以匪为刃,以官为盾
裴旻将刘光业从嵯峨山押到长安的时候,御史台的萧嵩,京兆府的范宇分别对戚清、黄幡绰展开了审讯。
戚清在没有见到刘光业,贼心不死,死死撑着。
萧嵩也没有对戚清用刑,他这方刚将戚清关进御史台,不过半个时辰,已有数位官员明里暗里找他询问情况了,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萧嵩终究不是裴旻,裴旻身后有着李隆基这杆大旗撑着,行事能够无所顾忌。
在没有见到刘光业,没有通过对刘光业的审讯,确认戚清确实牵涉其中,还不敢贸然的对戚清用刑。
至于黄幡绰,范宇那里进展极快,黄幡绰是演员是戏子。古代演员可不是后世,后世那些肌肉男非但有一席之地,还特别吃香。
古代的演员只有小鲜肉受欢迎,所以称黄幡绰一声“大家闺秀”也毫不为过。属于那种娇生惯养,细皮嫩肉一类型的,平时出门都要涂抹胭脂水粉,常年以珍珠敷面保护肌肤。
京兆府的大牢固然没有御史台那么夸张,却也不是黄幡绰能够受得了的。
尤其是范宇懂得变通,他刻意的将黄幡绰安排在了流氓窝里。
一群受困多年的流氓,遇到一个细皮嫩肉的戏子,就算不敢真的将黄幡绰办了,亲亲摸摸卡卡油也在情理之中。
黄幡绰本有着轻微的洁癖,让一群乞丐都不如的囚犯欺凌,就如小媳妇一样,哭了整整一夜,眼睛都肿的如桃胡一般。
第二天审讯的时候,黄幡绰将他知道的都说了,把戚清卖的是一干二净,当然责任也都推卸给了戚清。
戚清这边事情还没有了结,黄幡绰就打开了缺口。
而裴旻也在这时抵达了御史台,押着刘光业跟戚清会了面。
戚清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的杀手锏,致胜武器,大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刘光业却怒发如狂,一头猛地撞在了戚清面门,直接将戚清高挺的鼻子撞塌了进去,恶狠狠的怒视着他。
原来这一路来裴旻都在跟刘光业聊天。
在下了嵯峨山的时候,裴旻有意无意的说起了他的徒弟夏侯战。
对于夏侯战,刘光业还是显得有些伤感。
刘光业作恶多端,昔年他意图潜逃为狄仁杰派遣心腹吴芳所阻,连累家人身亡,自己也深受重创,影响了子孙根,无生育之能,形如太监。
夏侯战虽然年少轻狂,但是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用刀奇才,称之为百年难得一见毫不为过。
夏侯战对刘光业也极为敬重,刘光业一方面需要一个徒弟继承他的武学,另一方面夏侯战与他小儿子的年岁相仿,十数年相差下来,两人也有着点点的父子情义。
裴旻察觉了这点,在说话的时候“无心”中泄露了些许机密,说一切都是戚清搞的鬼,是戚清将他诱来长安送死的。
至于夏侯战,他的死因为自己脑残,但在裴旻这里成了戚清恶意蛊惑的。总之将夏侯战与他现在的困局,都说成戚清的诡计。
刘光业虽不全信裴旻的话,但是以他多年的阅历经验,不难猜出就算事情没裴旻说的那么夸张,也与戚清有着密切的关系。
想着自己在云梦泽活得好好的,却因为戚清的私心私利,遭受今日欺凌,哪里受得了这口气。他双手动弹不得,直接动头了。
接下来裴旻的分化计起了效果,刘光业知道自己作恶多端,今日受擒,重算旧账,能死个痛快就是最大的福分。
刘光业本就是真小人,在这当头,能咬一个是一个。对于害他至此的戚清,将昔年的往事都抖了出来。
说他们怎么收受戚家的钱财,帮助戚家干了什么事情,戚家又是怎么帮助他逃离长安的。
很多事情刘光业自己都忘记了,可是当年他逃出长安那一战是平生仅见的恶战,记忆犹新,说的是活灵活现。
戚清面若死灰,也痛咬刘光业,这些年的在云梦泽所干的恶事。
但是刘光业根本就不怕,他是百死之人,即便死上百次,也难以偿还自身的罪孽。与现在的他而言,死一千次跟死一百次根本就没有区别。
审案的裴旻、萧嵩、范宇都是个人老手,最喜欢的就是看不齐心的犯人狗咬狗,只有他们狗咬狗,才能套出更多有用的东西,尤其是关于云梦泽的。
裴旻的用心萧嵩、范宇早已清楚:云梦泽的贼寇是小患不假,但一直苦恼着荆襄百姓。如今又这机会焉有不把握的道理。
刘光业对于身在御史台问案很是不安,看着这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面孔,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对于云梦泽的一切也交待的一清二楚。
在这个时候,范宇重新提审了打死不招的京兆少尹孟温礼。
如裴旻想的一样,孟温礼并非是一无所知的白莲花。只是他跟方祥德有过深入的往来,知道对方有着深厚的背景,一定能够逃脱法网,故意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给他,以减轻自己的罪孽。
现在方祥德的真正老大戚清都坦诚了一切,孟温礼这朵“白莲花”的真面目也显露出来。
孟温礼跟戚清就是一丘之貉,方祥德重金支持孟温礼发展地方,美化他的政绩,而孟温礼投桃报李,一边将他昔年所在的随县发展成为云梦泽物资的中转站,同时也是通讯点。
荆州有什么动作,什么时候派兵剿匪缉盗,孟温礼都会知会柳巨鳄,让他事先防范。
同时柳巨鳄也会偶尔拍小股的盗匪袭击随县,孟温礼当上随县县令的契机,便是因为上任县令英勇战死,而孟温礼临危受命代理县令职务,将盗匪击退,保护了一县安危,成为随县的英雄。
即便是现在,随县依旧有孟温礼的长生碑,善良的老百姓为了感谢孟温礼的大恩,特别给他立的。
裴旻、萧嵩、范宇三人持四份供词找上了李隆基。
四份证词就好像是一旁棋,布勾了一个庞大的商匪官相护勾结的大网……
这个大网遍布长安、洛阳诸多中下级官员都收过好处。
戚家以盗匪为刃,以官员为盾,横行数十年之久!
第三十八章 想要治吏,先劝姚相
“砰!”
看着这血淋淋的事实,李隆基将手中的四份供词重重的甩在了桌子上,近乎低吼的道:“岂有此理!都说官商勾结,朕还觉得危言耸听。如今看来,个中险恶,已到了极处。尤其是这个孟温礼,更是可恶至极。”他对这个名字可谓记忆犹新。
当年朝堂动荡,他这个太子皇帝尚且立足不稳,深受太平公主的胁迫。
对于荆襄云梦泽周边的贼寇,无能为力。而孟温礼则以一长史文官之身,立抗盗匪,保护一县百姓安危,予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是因为这个印象,孟温礼在朝堂上顺风顺水,不过四十出头,以官居四品大员。若不是范宇横插一脚,三品京兆尹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今日却得知昔年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官匪结合,联手演的一出戏。
这让李隆基心底格外恶心。
裴旻得知一切,也有些震撼,尽管他因身怀千年历史进程,身在一个官商相连的和平年代,对于这种官商勾结屡见不鲜。
但唐朝却不一样,在这封建社会,制度远比后世更加严苛。
掌权者深知官商勾结的危害,在唐朝立国时期,高祖皇帝、太宗皇帝在制定大唐律法的时候,已经有着超凡的先进之明,严令官商勾结,勒令为官者三代不能为商,三代中有一人从商,族中上下便失去做官资格。官商走的进,都能影响仕途。
却不想在这种制度下,依旧有这般严重的官商相护的事情。
不过这也归根于戚家人的手段了得,他们不是直接出钱收买,而是帮助官员提高自己的政绩。
这事关前程,如此诱惑,真不是一般官员能够轻易拒绝的。
因为要发展地方经济,少不了商人的配合。就好比他治理洮州,当初也打算拉拢龙家,只是龙家缺乏改革的胆子,没有应承他。致使他利用娇陈的易容术,开了采石、制砚、雕刻三大工坊,巩固了洮州的经济,带动了洮州的发展。
平心而论官商配合,对于百姓并非完全是坏事。配合的好是双赢的局面,但是如戚家这样,则适得其反。
裴旻担心李隆基在盛怒下,一棍子打死全部,对于大唐的发展反而不利,劝谏道:“陛下,臣恳请调派御史台官员,对于所有涉案的官员展开调查。治吏当严不假,却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全部。不能让所有官员产生不敢跟商人交往的错觉,对于那种官商勾结以坏天下百姓或者朝廷利益的官员,必需严惩不贷。但是那些没有祸及天下百姓或者朝廷利益,甚至造福百姓利于我大唐发展的官员,不但不能受罚,反而要给予嘉奖。”
李隆基得此提醒,也冷静下来,也知裴旻说的极有道理,颔首道:“准了!”他看了萧嵩一眼,道:“朕另外让刑部、大理寺,各自安排人手,与御史台组成小三司,全权负责此事。切勿记着,不姑息任何涉案之人,也不错判那些真心实意为百姓天下发展地方经济的父母官。”
萧嵩在一旁听了心底一叹,若此刻御史台是裴旻掌管,只怕刑部、大理寺就没有资格来分一杯羹了,出列领命。
“对了!陛下!”裴旻道:“此事还不宜宣传。刘光业的罪恶罄竹难书,百死也难赎其罪。但现在杀了他,实在太可惜。他这十余年都藏身云梦泽,对于云梦泽了解非常。云梦泽里的巨盗,嚣张太久,是时候将他们一举歼灭了。”
李隆基慎重道:“静远放心,其实对于云梦泽的巨盗,朕早有安排,一年前,朕命银青光禄大夫王晙特命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负责荆襄事物,其主要目的便是为了训练兵士,为扫平云梦泽巨盗最准备。现在有刘光业在手,相信他定能不负众望,取得良好效果。”
裴旻一听王晙也放心了,王晙在此刻的朝廷上也算是一号人物,或许不及薛讷、郭知运、张九龄这样的好人物特征明显,在个别领域拔尖,却属于那种文武兼备,治军、治国、谋略各项水平都在中上的好人物,对付巨盗是绰绰有余的。
“萧卿、范卿,你们先退下。”李隆基想到了一事,将萧嵩、范宇禀退了下去。
萧嵩、范宇皆是人精,作揖告辞。
李隆基拿起桌上的四份供词,重新看了一遍,道:“如今我大唐经济发展迅速,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朕以为已有贞观气象,倍感欣慰。戚家连环大案事发,却给朕一计当头棒喝,让朕意识到此前想法简直可笑。”
裴旻确实无言以对,贞观之治在历史上的地位极高,不只是大乱后的大治,还有官员的廉洁,外战的辉煌各方各面在历朝历代都是拔尖的。
现在大唐确实走向了开元盛世的前沿,但要跟贞观相比,却差了几个档次。
“至少,在这治吏上,朕做的远比不上太宗皇帝高明!”李隆基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道:“朕意图改变当前近况,不知静远有什么高见?”
裴旻愣神不言,好半响才道:“臣有些不敢说!”不敢说,不是不知道。
李隆基道:“这里就朕跟你,还有就是高力士,难道你要朕也将力士支出去不成?”
裴旻忙道:“不敢!”
略作犹豫,他依旧道:“臣先如今是一外臣,这朝堂之事,实在不愿干涉。”
李隆基皱眉不悦道:“朕从来没将你视为外臣,自从你金城破吐蕃之后,朕便将你视为腹心。为朕效力,焉有内臣外臣之别。”
并非裴旻此刻优柔寡断,而是要解决治吏问题,这解决方式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见李隆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裴旻也不好在犹疑了,直言不讳的道:“冶国先治吏,治吏当从严。朝廷如今情况却有些微妙,所以……臣觉得想要治吏,先劝姚相!”
姚崇!
大唐首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的才智,他的能力,满朝文武,无人能及!
大唐的政治情况能有今日,姚崇功不可没!
李隆基对于姚崇也言听计从,甚至任由他架空四相,独揽朝纲。
第三十九章 相位难保
裴旻说的是劝,但李隆基却明白“劝”的意思!
若姚崇真的听劝,李隆基现在也不会对姚崇如此的不满!
这个劝,跟罢没有什么区别。
裴旻真正的意思是“要治吏,罢姚相”。
只是姚崇地位太高,对大唐也有着莫大的功劳,要罢免姚崇实在是骇人听闻。
裴旻说的婉转,李隆基也知道其中原因。
毕竟姚崇的身份绝非一般。
裴旻说这话并非没有缘由的,姚崇一言堂的性格,人尽皆知。
当任宰相的这些年,如今朝堂之上的几个宰相,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的,有真才实学的张说、魏知古、刘幽求都给他贬走了,郭元振也给架空了。
现在的几个宰相不是卢怀慎这种打酱油的,就是源乾曜这些抱着姚崇大腿,唯命是从的。
宰相是一个王朝的二号人物,是百官的旗帜,宰相的品行举动,往往影响了百官的品行。
姚崇将朝堂变成一言堂,满朝文武想要晋升,自然要跟着姚崇的脚步走。
而姚崇护短到了极处,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中书主书赵诲是姚崇的亲信,赵诲此人本性贪财,干了昔年杨矩一样的事情,接受胡人贿赂。事情败露之后,李隆基怒不可竭将之定为死罪,但是姚崇却因为是他的心腹,发动自己在朝堂的实力,尽力营救。
李隆基心底不悦,却从了姚崇的意思,免去了赵诲的死罪。
此事可见,姚崇已经开启了官官相护的先河,只要是他的人,即便是收受胡人贿赂这样的大罪,都能免去死罪。
由此可见,只要是姚崇一党,跟着姚崇走,即便有错,也能免罪。
整个庙堂都官官相护,要想治吏,不将姚崇罢去,那就是痴人说梦。
可问题就在这里,姚崇不是权臣,而且也非常有能力,于国有大功,大唐发展至今,他的治世才华,可谓居功至伟。
如此人物,裴旻心底也是又爱又恨。
“然后呢!”李隆基看着裴旻,心底同样的复杂:他不否认姚崇对大唐的贡献,满朝文武的功绩,他这个皇帝都看在眼中。
他真正掌权之后,改年号开元起,至今四年!
文治功勋最大的是姚崇,武略功劳最大的是裴旻!
没有姚崇,就没有现在的治世,没有裴旻,边疆不会如此安定。
对功勋如此显著的功臣下手,李隆基都担心百官会有卸磨杀驴的感觉。
可姚崇不罢,治吏无法展开,情况更加不妙。
面对李隆基的问题,裴旻顿了顿道:“陛下向太宗皇帝看齐,可知为何太宗贞观一朝,为何能够在长期对外作战的情况下,还能保证天下的飞速经济发展,官员勤政廉明?”
他顿了顿笑道:“太宗皇帝以药师公为相,确保国家军事万胜;以玄龄公为相,以定国家方略;以玄成公为相,确保官员廉洁。可见要想国家真正强大,仅靠一人远远不够。姚相之才,可比太宗时期的玄龄公,却不能取代玄成公。臣以为,陛下需要提拔一个如玄成公一样,刚直不阿,敢于直谏的宰相。”
裴旻口中的药师公、玄龄公、玄成公自然指的是李世民麾下最出类拔萃的三个人才李靖、房玄龄、魏征。
裴旻这话说道李隆基心里去了。
一个国家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姚崇确实出色,但他干不了李靖、魏征干的事情,但是他却排斥李靖、魏征的出现。
“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李隆基又问。
裴旻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皇帝,道:“这个臣真的不知道了,就臣这点本事,也就出几个馊主意。在用人这方面,那里比得上陛下。”
这该装傻的时候,还是装几分傻的好!
李隆基也不疑有他,问道:“那你觉得刑部尚书宋璟如何?”
裴旻心道:“果然!”
李隆基早有罢免姚崇的意思,只是姚崇功劳过高,他拿不定注意。
说句不好听的,连姚崇的继任者,李隆基都已经物色好了。
裴旻赞道:“宋尚书刑赏无私,敢犯颜直谏,却有玄成公的潜力。以他为相,定能令得吏治大兴,一改今时今日的风气。”
其实历史上李隆基也是这么做的,他以姚崇为相,拟定了发展的方针,又以宋璟为相,整治文武官吏。使得开元时期,政治清明,官员廉洁,一举奠定了开元之世。
李隆基长叹道:“只是姚相的性格朕了解,他容不下宋尚书啊!”
裴旻看着李隆基心底有些无语,李隆基这种做法行为,明摆着就是想当婊子又要挂贞节牌坊。
在魄力上,李隆基确实要逊色李世民许多。
想了又想,裴旻心中突然一动,喜道:“陛下,臣其实对想在的庙堂有些看法,臣一直认为广开言路才是最优秀的制度。所以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可以命谏官参知政事,恢复谏官、史官参加宰相会议。”
李隆基霍然大悟,笑容现于脸庞。
让谏官和史官参与讨论国家大事,这是李世民时期的一种制度,即有提拔真正有才之士,让他们提前参与国家大事,培养他们的能力,也能做到监督朝政的目的。只是武则天主政之后,提拔了许敬宗和李义府等人做宰相,他们很多事情不敢公开,因此将这种制度也就废除了。
一直以来也没有恢复,到了李隆基掌权,姚崇为相的时候,更不可能恢复这种制度了。因为让谏官和史官参与进来,等于在无形中分化了他的权力,让谏官有了议政的权力。这种事情,姚崇是不会自砸脚跟的。
只要恢复这种制度,姚崇权力一但分化,以姚崇的智略,难道还察觉不出问题来?
若姚崇识趣,便与宋璟同时为相,若不识趣,便有理由将之罢免了。
想着自己不用背上“卸磨杀驴”的“罪名”,李隆基心底便一阵痛快,笑道:“静远当真是朕的腹心,诸多事情,在你这里都能得到解决。若非姚州离不开你,朕当真想将他调回长安。”
裴旻忙道:“能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
他口中如此说着,心底却忍不住为姚崇感到遗憾,他知道以姚崇的性格,他的相位是肯定保不住的。
第四十章 又得助臂
果然如裴旻想的差不多,翌日早朝!
李隆基在朝堂上宣布恢复谏官、史官参加宰相会议。
此提议让姚崇一党猝不及防,黄门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源乾曜是姚崇举荐的宰相,此时站了出来反对,给李隆基叱喝了下去,并且改任长安留守,罢黜了相位。
与此同时,加封刑部尚书宋璟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将之提上了宰辅之位。
姚崇果然不甘朝中多了许多与他政策相反的意见,尤其是宋璟。
姚崇、宋璟是两类人,前者对于自己人,极度袒护包庇,对于“敌人”毫不留情;而宋璟则是万事说理讲法,即便你与他不和有仇,他也不会以权谋私,给你穿小鞋。但若你要是犯了法,即便是亲人至交,他也不会讲情面,大有铁面无私的风范。
两人就如矛与盾,注定的难以相融。
姚崇下朝之后,直接请辞相位,以表抗拒不满。
李隆基并未立刻同意,而是加以安抚,但对于宋璟、谏官参政的制度,依旧无更改之意。
裴旻得知这些朝中私密,也只能为姚崇惋惜一叹,只要姚崇不改本心,不出半年,等风声一过,罢相就成为定局了。
姚崇是个人才,只是为性格所累,真到那一步,也怪不了别人。
今日裴旻并未出门,因为跟袁履谦约好了。
袁履谦陪颜杲卿一同为颜父守了十日孝,打算在回魏州赴任之前,拜会裴母,以表心意。
“履谦见过裴伯母,伯母可是安好?”袁履谦跪伏在地,给裴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裴母当年在魏州已经见过袁履谦了,热情的将袁履谦拉起来。对于爱子的良朋益友,裴母也将之视为亲子一般对待,拉着他嘘寒问暖,问着他的亲事。
袁履谦躁红了脸。他比裴旻还要不堪一些,裴旻至少还有一个娇陈。
袁履谦到现在却依旧孤零零一个。
毕竟袁履谦父母意外早亡,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人给他张罗。
而袁履谦一心光耀门楣,也没有将心思放在谈情说爱上。
颜杲卿作为兄长的倒是说过几次,只是颜杲卿也是身在外地为官,他又能认识几个姑娘?只能劝劝,实际行动不起来,此事就一直拖欠着。
裴母见袁履谦支支吾吾,也明白过来。不过她并未就此别过,反而热心的道:“我倒是知道几个好姑娘,可以与你介绍介绍。要是合眼,伯母给你做媒。”
袁履谦求助似的看着裴旻。
裴旻毫不留情的落井下石道:“我娘说的再理,履谦兄,你这做兄长的,在这方面可没带好头。”
袁履谦今年差不多二十六了,在古代成婚早的,在这个年岁,孩子都要到成婚论嫁的年纪了。
裴旻也是出于好心,又道:“兄长大可放心,我娘开明着呢。不讲究什么媒妁之言,更在乎两人相识相知。只是给你介绍而已,兄长若不合意,我娘绝不会勉强。”
裴母也道:“履谦大可放心,伯母不会强迫你的。这成婚是一辈子的事,要两情相悦才能阖家美满,伯母不会害你的。”
面对裴母的拳拳盛意,袁履谦身为晚辈,自是知道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应诺下来。
裴母见袁履谦同意,心思活络起来,想着认识的那些姐妹中,那家的子女适合。
别以为今时今日的裴母与当年的裴母一般,现在的裴母可是诰命夫人,是当今王皇后跟前的红人。
李隆基的结发妻子王皇后也是一位巾帼英雌,史书上赞她“将清内难,预大计。颇预密谋,赞成大业,抚下有恩,德才兼备。”
昔年李隆基还是临淄王的时候,王皇后便如太宗皇帝的长孙皇后一样,在幕后协助李隆基讨伐韦后,堪称贤妻。
王皇后除了负责后宫琐事之外,天下命妇也受她管制。
有事没事将浩命夫人请入宫中,设宴款待,以示恩宠,拉拢官心。
裴母也在此列之中,王皇后自然知道裴旻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对于裴母照顾非常。
在诰命夫人中,裴母不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却是最受关照的一个。也因此结识了许多同样身为诰命夫人的姐妹。
尤其是裴旻正妻空留,不少人跟她说起自家闺女或者族中闺女,所谓用意,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裴母虽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但含辛茹苦的将裴旻带大,小民的智慧十足。
与她而言,都是大佬级别的人物,平时想都不敢想。跟谁都打着关系,谁都不得罪。
裴母低调,其他的诰命夫人也不愿意得罪裴旻,在加上王皇后的照顾,裴家最大的一品诰命华阳夫人库狄氏帮忙。一来二往,裴母也打开了诰命夫人这圈子里的门路,占据着一定地位。
袁履谦也是少年英杰,年纪轻轻以是地方功曹,可谓前途无量,十足的潜力股,为他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媳妇,并非难事。
拜会了裴母,裴旻拉着袁履谦一同在府中饮酒,亲自施展刀功,做鱼脍给袁履谦享用。
袁履谦吃着薄如蚕丝的生鱼片,忍不住赞道:“裴兄这刀功夫,当得上天下无双。”
裴旻劝着酒,问及袁履谦在魏州的情况。
袁履谦道:“一切顺利,魏州也算得上是人杰地灵。刺史大人对我们极为器重,愿意将重任托付。想必你也听说了,在政绩评选上,昕哥得了全国第一。或许比不上裴兄,那般轰轰烈烈,却也干出了一定的成绩,无愧地方百姓。”
“那就好!”裴旻顿了顿道:“愿不愿意来姚州助我?”
袁履谦看了裴旻一眼,顿了顿道:“要是没有充足的理由,我不想离开魏州。”
裴旻苦着脸道:“我急缺人手!洮州经济才上正轨,我的长史却有一颗爱民之心,是个人物。只是能力略显不足,接下来我打算将重心放在军事上,他不足以让我放心的委托重任。前不久我说服的张九龄,若在加上袁兄,政务这一方面,完全不用我发愁了。至于颜兄,他三年守孝期满,魏州想必也没有他的位子,到时候,一并叫来。我们兄弟,一起共事,岂不快哉。”
袁履谦闻言,不再犹豫道:“裴兄既然需要我,那我即日回魏州一探,与刺史大人作别,便来洮州,助你一臂之力。”
第四十一章 吐蕃求和 是战是和?
“太好了!”
裴旻笑着凌空挥了挥拳头,他来到这个时代,在幽州老家住的最长的并非是自己的家,而是袁履谦的袁府。
对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位好友,裴旻对他的品性能力还是极为了解的。他并非是存着拉袁履谦一把的心思,他相信以袁履谦自身的能力,只要得到赏识器重,青云直上,绝无问题。不论他在洮州还是魏州,都能混出一个好的前程。
就如他所言一样,接下来他要谋划吐蕃侵占大唐的河西九曲之地,要收复属于大唐的领土,无暇分心处理政务。
张九龄有宰相之才,处理一州政务是绰绰有余。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压力交给他一人,难免不会令之分身乏术。这多一个袁履谦,那一切就稳妥了。
袁履谦见裴旻高兴,也跟着笑道:“那以后履谦就倚仗国公大人提拔了!”
“跟我说这些!”裴旻道:“要不是当初履谦兄收留,指不定我还露宿街头呢!”
这说起往事,两人也是一阵唏嘘。
不知不觉四五年了,他们都走出学院,踏上了自己的前程。
裴旻容易嘛?
不容易!
他孤身一人闯长安,若不是运气好结识了张旭、贺知章,再有薛讷这个太公,他一个一无身份,二无家世地位的路人大众,哪有今日。
袁履谦说他们一帆风顺,其实呢!
世间之事,哪有那么顺利的,也是经过一番拼搏,才有现在的成绩。
酒过三巡。
袁履谦记起他们三人多年前离别那晚,裴旻给他们说的《三国演义》道:“好久没听裴兄说三国了,来一段?”
“那就来一段!”裴旻记得当初分别的时候,给他们说道了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门楼吕布殒命,接着声情并茂的说了下去。
袁履谦见裴旻初心不改,心底也是感慨,得益友如此,今生无憾。
正当他们喝的高兴,说的开心,下人却来报高力士求见。
袁履谦即便远在魏州,也知高力士是李隆基身旁的第一红人,也是第一内侍。他亲自来请,肯定有要事商议,忙道:“正事要紧,今夜我在裴府住下,有大把时间相聚。”
“好!”裴旻虽然有些扫兴,却也知道国事为重,能让高力士亲自来请,想必有事情发生,说道:“那我先去了,履谦兄随意吃喝。觉得无聊,可以去我书房,府中藏书八千余册,不乏一些失传的古籍。保证让你乐不思蜀。”
袁履谦眼睛一亮,顾不得吃喝道:“还是裴兄懂我!”
裴旻整理了一下衣着,出去见高力士了。
“高内侍!”裴旻熟络的上前问好:“可有什么要事?”
高力士闻得裴旻一声酒味,皱了皱眉道:“吐蕃使者来了,他们刚到长安不久,便急着面见陛下,表达了友好,意图与我大唐重修友好,恢复邦交。”
裴旻皱着眉头道:“陛下的意思呢?”
高力士道:“陛下并未下决断定论,不过朝中大臣却分为两派,一派接受吐蕃的示好,同意结盟。另一派自是反对,彼此争论,各有道理。陛下觉得,吐蕃此番表示请和,意欲会盟。是国公的功劳,想听听您的建议与看法。”
裴旻颔首表示明白,正想跟高力士一起去朝堂。
高力士忙道:“国公还是洗漱一下吧,不急在一时,您这一身酒气,到了朝堂,恐多不雅。”
裴旻瞬间醒悟,拍了脑门一下,道:“给气糊涂了,内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以他的酒量,这点酒并无大碍,只是身上的酒味不消,真上了朝堂,少不得给弹劾形象问题。
换了身衣服,随意冲了澡,跟着高力士赶往了庙堂。
裴旻还在太极偏殿门口等候通传,便听太极偏殿里传来振振有词的声音。
“陛下,我天朝上国,应当有天朝上国的雅量,岂能跟蛮夷之国,斤斤计较。如今我们已然取得大胜,重挫了吐蕃锐气,弘扬了我大唐声威。现今吐蕃使者诚心来求,理当见好就收。”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说着让外边的裴旻听的直皱眉头的话。
“这是朝廷没饭吃了嘛?”裴旻在心底嘀咕着,他身在殿外,看不见殿内的情形。
不过在外调长安之前,他也是常参官员之一,对于朝堂上的几位老人还是有一定认识的,听出了说话之人的身份。
他叫卢怀慎,是当朝的五位宰相之一,也是宰相中打酱油水平最高的一位,因为遇事推让,在宰相议事的时候,埋头吃饭,给笑为“伴食宰相”。
裴旻想不到卢怀慎在这关键时期,竟然没在一旁看戏了。
然不成这姚崇失势,只知道吃饭的宰相,不吃饭,改吃稻草了?
裴旻心底吐槽着。
殿内的李隆基正让满朝文武说的头昏脑胀。
他固然有雄心壮志,但性子有些感情用事,带着些许优柔寡断,同意结盟的有他的道理,不同意结盟的也有道理,就如公婆吵架一样,公说公有道,婆说婆有理,找不到统一的答案。
得知裴旻到来,李隆基立刻让他入内说话。
吐蕃之所以会服软,皆因裴旻对吐蕃取得了连番胜利……
先是固守金城,为薛讷争取了足够的破敌时间;又诱敌深入,歼灭吐蕃两万兵马,夺取了广恩镇,将钉子切入了河西九曲地的腹心;最后设计诱吐蕃老将坌达延来攻,一举擒杀四万吐蕃精锐。就连吐蕃老妇人意图谋划大唐包围网也是裴旻巧妙分化破坏的。
可以说大唐如今能够扬眉吐气,裴旻是居功至伟,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裴旻大步走进了殿内。
殿中的十余位官员的目光都落在了裴旻的身上,有的欣慰欢喜,有的却是羡慕复杂。
裴旻还如此年轻,但是他取得的功绩,手中的战绩政绩,确实许多人都无法项背的。
在很早以前,李隆基就曾说裴旻是他的霍去病,原先众人还觉得有些夸大,今日看来却也差不了多少。
“裴卿,来的正好!朕观之吐蕃今日向我大唐求和,你的功绩,无人可比。说说你的看法意见?让众大臣参考参考……”李隆基兴致高昂的说着。
裴旻一路上已经想好答案了,开口就说:“倒不是不能接受吐蕃的求和……”
第四十二章 朝堂舌辩
裴旻的话,让殿中诸多人侧目。
他对外敌的强硬是有目共睹的,不然也不会放弃长安的大好前程,荣华富贵,自请出朝去戍守边疆,在洮州、广恩镇跟吐蕃打的轰轰烈烈了,见他认同求和,一个个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隆基也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裴旻十之八九是不愿意与吐蕃求和的,都有些莫名的瞧着他。
裴旻接着道:“陛下,臣觉得我们要学习先秦时的榜样,划分战胜国与战败国的差别。我大唐是战胜国,所谓战胜国理当有战胜国的好处,战败国意图求和。处于人道考虑,我们不欲斩尽杀绝,很简单,割地赔款。赔偿我们的用兵损失,只要吐蕃的赔偿合乎我们心意。便答应他们求和,又何妨?”
李隆基听了啼笑皆非,细细一想,却不是没有道理。若能兵不血刃的从吐蕃那里要回河西九曲地,那可是再好没有的事情。
卢怀慎开始还以为裴旻与他意见相同,却不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将割地赔款说的是心安理得,大义凛然,忍不住道:“大国欺凌小国,岂非道义所在?”
裴旻斜眼瞄着卢怀慎,都不拿正眼看他,道:“卢相就许小国来侵我大国,大国就不能还手打回去?”
卢怀慎心底暗怒,自己好歹也是宰相,虽然是以吃饭著称,但也是宰相不是,正眼都不给一个,是可忍,孰不可忍,高声道:“我大唐是礼仪之邦,又岂是吐蕃蛮夷之国可以相比的?现如今,我大唐蒸蒸日上周边各国纷纷来贺,向我大唐称臣。若传出天朝上国持强凌弱,以大欺小,如何在诸国之间建立威望?”
裴旻毫不客气的道:“威望是打出来的,不是忍让出来的。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才是世间正理。对于真心诚意与我国建交的盟友邦国,我大唐自然行宗主之事。如吐蕃这样的豺狼之国,他怎么对付我们的,我们只有百倍的还回去,才是圣人道理。吐蕃与我大唐结仇百年,多次违背盟约,与我大唐开战。侵我疆土,掠我百姓,其心可诛!若跟他们讲仁义道德,百般优待。岂非寒了那些那些真心臣服我们的藩属盟友的心?他们会怎么想?觉得我大唐也不过如此,反正反了就反了,敲一闷棍,再给一颗糖哄哄。当逗小孩呢?”
他顿了顿道:“现在的小孩都没有这么好哄,不喂他几口饭,堵住他的嘴,他都不上钩。”
“噗嗤!”
有些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饭,伴食宰相,不管裴旻这是有心无心,但难免会将之连在一起。
卢怀慎酱紫着脸,伴食宰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让他成为天下笑柄。但世人笑也就是背后笑笑,不敢在他面前说此事。
裴旻这在朝堂上大庭广众下说起,卢怀慎险些让他气背过去,指着裴旻道:“你,你,强词夺理,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又岂能斤斤计较?要从大局考虑,焉能在乎一星半点的得失。”
裴旻不再给他面子,厉声道:“卢相,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得失,你知道得失怎么来的?是茂守便将的英烈用生命换回来的。开元元年,吐蕃入侵,我军十万拒之,阵亡两万八千六百三十一人!吐蕃九寇洮州,掠夺百姓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九人,杀我唐军三千九百二十一人。”
“洮州反击战,我军阵亡一千三百五十六人!广恩镇诱敌战,我军阵亡三千四百五十七人!西域之役,我不了解情况,给不出数字!现在的局面,不是你在这里动动嘴皮子说出来的,是茂守边疆的战士用生命换来的。没有一个合理的要求,说和就和,说不打就不打,没有合理让人信服的理由。边疆兵士怎么想,怎么向那些阵亡的将士交待?”
“要不要我给你算一算,这短短几年,我大唐边疆战士,为了护卫自己的家园,是用多少白骨换来的?这还不算那些伤残兵士,一并计算,数字更是触目惊心!”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虽不大,却犹若洪钟震响。
两军交战,伤亡难免,这是在厉害的统帅大将也是莫可避免的事情。
虽然来战果来计算,他们大唐是占尽便宜。三场大战役,皆以大唐胜利告终,而吐蕃付出的伤亡,远胜唐朝。
只是利益得失不是这么算的,在裴旻眼中,一百个吐蕃兵也比不上一个唐兵。
唐军的牺牲固然可叹,但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唐朝的安宁,值得称颂。
他们是英雄,无名无姓的英雄。
在长安诸多官员享受着太平盛世,不记得那些兵士的牺牲,但是裴旻身为统帅三军大将,却不能忘记他们的牺牲。
尽管他也叫不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但阵亡了多少人,有多少伤亡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裴旻不允许任何人,肆意践踏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战果。
他毫不客气的说道:“无意义的和谈,等于将所有阵亡将士的牺牲,化为虚无。”
卢怀慎看着怒目圆瞪的裴旻,情不自禁的小退了一步。
姚崇伸手扶额心道:“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他顿了顿上前出班道:“裴国公切勿激动,没能能够无视边境将士的牺牲,只是事关大局,需从全盘考虑。我大唐经过陛下的励精图治,大改昔年军政疲软的风貌,以今非昔比。这一点,国公大人相比清楚。”
裴旻点了点头承认,比起当年武后、韦后的乱阵,阿猫阿狗都在头上叫嚣。现在的情况,好上不知一点半点。
姚崇续道:“国公也智勇双全,也有治世之能,对于大唐的经济,也有一定了解。当下大唐百废待兴,正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休养,不适合大动兵戈。这一点国公必然清楚的……”
裴旻再度点了点头,不能否认,姚崇说的是事实。
姚崇再道:“国公深得苏秦、张仪之谋,以纵横之法,结好拂菻以联盟突骑施,免去西方之灾。”
裴旻听着姚崇的赞美,心底却有着不好的预感,他不信姚崇会那么好心的赞美他。
果然!
姚崇的话来了反转,道:“如今我大唐周边诸国,东北新罗早已向我大唐称臣,奚族、契丹也在三年前也上表臣服。加上联盟突骑施的,现在唯有吐蕃、突厥、大食三个敌国。大食无心向东发展,不足为惧。唯有吐蕃、突厥算的上是我大唐世仇。他们与我华夏的恩怨,可称源远流长,上数几百年皆有恩怨纠葛,或臣服或敌对。不论他们诚心与否,眼下与吐蕃通好,才是大局所在。只要我大唐与吐蕃通好,突厥正直弱势,必然不敢与我大唐交锋,届时我们稍加示威,突厥必然向我们臣服称臣。如此一来,我大唐周边短期内将再无外敌战事,能够安定下来,潜心发展。不出三五年,以我大唐现在的势头,兵马齐备,粮草物资充裕不在话下。届时方才是国公建功立业,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此刻与与吐蕃盟约,利于庙堂稳固发展,当利大于弊。”
姚崇话音方落,紫微舍人齐浣也出班道:“不论吐蕃、突厥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都不必在乎,我们需要的只是三五年和平时间而已。我大唐将士英勇奋战,以鲜血生命,换来了和平。我等虽在朝中,却也敬慕非常,自当引以为戒,用此和平,换来国富民强,不负他们牺牲。”
裴旻看着姚崇、齐浣,时间明白,为何李隆基会犹豫不决了。
卢怀慎这伴食宰相,人如其名,满口的空谈,一声无意义的大道理。儒家真正的经义未曾学到,却走进了“大仁大义”的死胡同,满口的仁义道德。
孔子是说仁义道德,但是他的仁义道德,并非是对他人,而是警示自己,让自己心怀仁义,知礼懂法,如此方能天下大同。但是对于奸佞恶人,孔子从来没说什么宽恕之话。反而是以直报怨,对于恶人,就当用恶人的手法。
对于卢怀慎的大道理,裴旻真没将他放在眼底。
但姚崇、齐浣说的却不一样,他们所谋之事,于国有利,确实有着一定的道理,也确实是从国家方面考虑的。
“不好对付!”裴旻心想。
略一沉吟,裴旻对着姚崇、齐浣微微作礼。
比起不正眼对待的卢怀慎,姚崇、齐浣的说法,还是让他认可的。
认可,不等于赞同。
裴旻颔首:“姚相、齐舍人分析的有一定道理,也却如你们所言。此时接受吐蕃求和的请求,与之通好,确实于国有利。”
见裴旻改口,原本主战的官员个个神色微变,有些不安。
尤其是新提拔为宰相的宋璟。
宋璟今日是第一天以宰相的身份议事,面对此次吐蕃的问题,李隆基有心提高宋璟在朝中的地位,先向宋璟问计。
宋璟性子刚毅,对于吐蕃两面三刀的早已看透,直接表示了不同意求和的态度。
也不知是出于公理还是私心,姚崇便站在了求和一边,并且说的头头是道。
姚崇的特点是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而宋璟的长处是守文以持天下之正。
论口才诡辩,秉性方正的宋璟还真不是姚崇的对手,是以渐渐落下风。
宋璟不予行党派之事,却也知若今日让姚崇给压下去,以后的日子将不好过,心底想着应当如何才能解决此局。
却听裴旻接着道:“但是二位却忽略了一点……答应吐蕃求和,等于自缚手脚!”
姚崇、齐浣一愣,不明裴旻所说之话何解。
裴旻道:“正如卢所说,我大唐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陛下更是天子,一言九鼎,一但答应了与吐蕃结盟,必然干不出背盟之事。”
对于异族,裴旻从不讲仁义道德,但是一个国家需要信誉,尤其是大唐这样的国家,手中有诸多臣服、来贺的邦国,他们视大唐为宗主国,以大唐马首是瞻。吐蕃能随随便便不顾影响的背弃盟约,大唐却做不到,仁义与信誉是有差别的。
大唐想要走的更高更远,出了自身实力的强大,还要有让盟友友邦信服的信誉。若今天大唐跟吐蕃盟约,明天就在背后给吐蕃一刀,其他的盟友又会怎么想?
“纵观吐蕃入侵我大唐的时间,莫不证明一点。他们毫无信义,而且眼光独到。每每皆是在我大唐发生天灾人祸,自顾不暇的时候,趁乱毁盟出击。我们若强,他们则如忠犬友善,一但有半点可趁之机,就将露出自己的獠牙,狠狠的从我大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在裴旻的记忆中,历史的进程也是这样的:历史上因为王忠嗣的崛起,打服了大唐周边所有异族,迫使吐蕃与大唐拟定合约。
然后安史之乱一来临,吐蕃毫不犹豫的撕毁盟约,派兵抢去了大唐陇右大片土地,后来更是兵临长安,趁乱攻取了长安,留下了大唐耻辱的一比。
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不能重演。
“此刻与吐蕃求和,确实得到了短暂的和平,但也等于限制了我大唐反攻九曲之地,收复疆土的机会。我大唐疆域,寸土不让人!是我们的,必需夺回来。不夺回来,焉能对不起列祖列宗?”裴旻看着李隆基带着几分慷慨激昂的说着,然后又看向姚崇、齐浣道:“所谓文武道不同,但同归于治。大唐经济天下民生,依靠你们文臣,而国家安定,抵挡异族,是我等武臣的责任。我等身为武将不介意为国家安定牺牲,马革裹尸,在所不惜。所以姚相不必为国家安定而担心,即便没有这纸盟约,我们一样能让吐蕃如猫狗般温顺。不会拖你们后退……”言外之意,自然是说文臣也别来拖他们武臣的后腿。
说到这里,裴旻突然爽朗一笑,道:“当然如果吐蕃他们愿意割地赔款,将河西九曲地归还回来,撤出石堡城,免去将来我大唐兵士收复失地的伤亡,也不介意答应他们求和的。”
第四十三章 又想什么阴损的招?
裴旻的爽朗一笑,让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了不少。
这回轮到姚崇、齐浣默然不言了。
他们说的极有道理,但裴旻也很机智的点在了关键之上。
收复失地!
古往今来,中国人对于收复失地,有一种执念。
尤其是国家越强盛强大,对于“收复失地”看的越重要。
姚崇、齐浣要敢说收复河西九曲地,石堡城没有意义,即便李隆基不收拾他们,闻讯的天下士子百姓都要戳断他们的脊梁骨。
这也是大唐傲骨,大唐的文人从来不避战惧战,反而大有马革裹尸的向往冲动。
也是因为如此,才会令得边塞诗这种独特激昂的诗体在这个时代推向黄金巅峰。终唐一代,边塞诗的创作参与人数之多,诗作数量之大,为前代所未见,贯穿整个唐朝。
裴旻挽回了主战式微的局面,但还不算是胜利,接着道:“河西九曲地最早可追至先秦时期,当年秦人从羌人那里得到了河曲马,运用于军事,并训练了强大的骑兵部队。秦军能得益一统天下,全凭无敌天下的秦军箭阵以及摧凶克敌的铁骑。汉武帝时期,为改良中原地区的马种,曾引西域的优良马种汗血马放牧于青海河曲一带,这些马的后代为汉朝征讨匈奴立下汗马功劳。是有言,天下军马,七出河曲。若无河西九曲提供的河曲军马,大将军卫青、霍去病,未必就能取得历史上那般辉煌的成就。”
“近说太宗时,太宗皇帝重视马政,于河西九曲建河曲军马场,养马四十五万匹!凭借丰富的军马资源,我大唐兵锋所指之处,莫不所向披靡。渭源军马场所养军马,远不足以提供我军目前所需。而河西九曲,正好能够弥补如此不足。收复河西九曲地,是提升我大唐骑兵至关重要的一步路。想要在与异族的对决中占据优势,骑兵的强盛,必不可少。我们不能在没有将如此战略要地收复之前,将自己的手脚绑住,导致错失良机。”
姚崇、齐浣在军事上的水平远比不上他们在政治上的才能,却也听出了河西九曲地,石堡城不论是意义还是价值,对于大唐而言都是非常重要。
“国公此言,不无道理!”姚崇半响认可了裴旻的说辞。
裴旻对着姚崇点头一笑,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于姚崇才厌恶不起来。姚崇对大唐的用心确实天地可鉴,贤相之名,当之无愧,只是性格的巨大缺陷,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李隆基见姚崇竟给说服了,如何选择,显而易见,起身道:“河西九曲是我大唐的疆域,这领地之争,寸土不让。朕即日召见吐蕃使者,阐明态度。除非归还河西九曲地,撤出石堡城,否则我大唐吐蕃,永无通好可能。”
“陛下圣明!”
这李隆基主意已定,文武群臣自然俗套的奉承拍马屁。
裴旻突然想到一件事,道:“陛下,献俘的军队差不多也要到长安了吧!”
李隆基愣神道:“明日即达,已定好明日午时,举行献俘仪式。”
在贞观时期,不是灭国的功劳,压根不会举行什么献俘仪式。但自武则天窜唐之后,大唐的军事实力每况愈下,十余年来皆没有什么像样的战绩。
四年前吐蕃入侵战,大唐打的极为漂亮,可是并未擒得什么重要人物。因为骑兵不足,不方便追击,俘虏也极少,没有举行献俘仪式。
这一次的广恩镇诱击战却不一样,裴旻调动了凉州、陇右加上亲儿子神策军的所有军马,兼之吐蕃骑兵百里奔袭奇袭广恩镇,又经过长期攻城,体力消耗过巨,只有少数运气好的兵卒侥幸逃脱,绝大部分不是战死,就是给擒,其中还包括坌达延这样的吐蕃老将,军方第二号人物。
论战绩是比不上吐蕃入侵战,但战果却是这二十几年最丰厚的。除了坌达延这样的大人物,还包括三个万夫长,十数个千夫长,两万八千的战俘,可用战马三万多匹,当中还有两匹尤为神骏的龙驹。
这好大喜功,似乎是李家人的天性:不论是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还是现在的李隆基,都有这个毛病。
有如此战果,李隆基毫不犹豫的提出了举行献俘仪式。
看着裴旻一眼,李隆基笑道:“裴卿又再想什么阴损的招?”
他这话音一落,文武众臣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显然想到了当初裴旻将吐蕃使者丢到猪圈里当猪养的事情。
最初他们也觉得裴旻荒唐,好歹是吐蕃使者,这两国外交,羞辱使者,等同羞辱国君,于理不合。但是随着目的揭露,又忍不住为之叫好:将身陷吐蕃为奴为婢的大唐百姓接回家,毫无疑问是大仁大义之举。至于将吐蕃使者丢进猪圈一事,不约而同的当做没这回事,反正又不是发生在长安,天子脚下。
裴旻却叫屈道:“哪里阴损了,只是吐蕃使者难得来我大唐一趟,想老规矩给他们做交易而已。我大唐不缺壮丁,两万多壮丁,与我们来说是九牛一毛。不如用来换牛换马,继续换我大唐的百姓。”
李隆基皱眉道:“现今的俘虏与当初的可不一样,当初是废人,现今却有一战之力,放回去能对我大唐造成威胁,总不能将他们全废了吧。”
裴旻摇头道:“吐蕃上次妥协是为了颜面,而且数量也在承受范围之内。为了两万多废人,伤及自身筋骨,吐蕃那老妇人不会干的。至于那些俘虏,陛下不必为之担忧。能擒他们一次,臣便能擒他们第二次第三次,只要物有所值,那些俘虏不足为据。”
至关重要的,他没有明说,打算等会私下里与李隆基说道。
此次交易,他主要是换取战马。
河西九曲地是一片草原,要想收复九曲之地,并且立足站稳脚跟,需要强大的骑兵队。
大唐当下的军马储备,加上缴获的战利品,还不足以维持所需。
跟吐蕃做日常交易,正一方面能够弥补缺陷,另一方面也削弱吐蕃的骑军实力,给反攻河西九曲打下伏笔。
这才是主要用意!
第四十四章 吐蕃使者的心理阴影
李隆基见裴旻自信满满,也不免受到他的信心所感染。
自当日初次见面,裴旻就没有让他失望过。
这一次,他同样选择了相信。对于自己人,李隆基从来不缺乏信任这东西。
“在这方面,朕相信满朝文武无人是裴卿的对手,等会你与我同礼部一起接待吐蕃来使。商讨换取俘虏一事,由你来负责,朕绝对相信,你不会在这方面吃亏。不过千万注意,不许再将使者丢进猪圈!”他特意强调着,说道这里,他自己都笑出声来。
文武大臣也忍不住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裴旻无视了满朝文武,想着如何在此事上坑吐蕃一把。
文武散去,宋璟、裴旻给留了下来。
李隆基问向宋璟道:“初任宰辅接管事务,宋卿可有什么感想。”
宋璟是一个面容严肃的老臣,丹凤眼,卧蚕眉,眼睛又细又小,给人一种严肃凶煞的感觉,看上去不太好接触。
“回陛下,文武臣似乎皆不太欢迎臣下!”宋璟实话实说,有着些许无奈,但更多的却是无所畏惧。
宋璟与裴旻一样,都是少年英才,博学多才,弱冠之年便高中进士及第,甚至比裴旻还要小一些,十七岁就当上了状元郎,从而授义昌令后又升任监察御史,凤阁舍人,最后升任御史中丞。
宋璟的方正,在他继任御史中丞的时候,尽显无疑。
武则天的宠臣张昌宗号称莲花六郎,深得宠爱,独揽朝政大权。
宋璟却不管不顾,直接因私自向相士询问运程,违反了宫规,将之下了大狱。逼得武则天动用皇帝的特权,赦免张宗昌才保住他。
武则天命令张昌宗及张易之两兄弟到宋璟的住所谢罪,宋璟却不齿二张所为拒而不见。
这只是一件小事,真正使之扬名的还是睿宗时期,李唐复兴后,睿宗李旦将宋璟提拔为相,这是他首度为相。他面对李隆基、太平公主的内斗,面对他们胡乱的安排亲信,不给任何人面子,提出了用人“虽资高考深,非才者不取”的准则,不顾当时拥有极大权势的太平公主、李隆基反对及阻饶,罢去昏庸的官员达千余人。短短一年,满朝文武他几乎得罪了遍。
有此也可想象,宋璟眼中是揉不得半点的沙子。
李隆基看向裴旻道:“裴卿觉得如何?”
“越是不欢迎,意味着宋相越有存在的必要。”裴旻对于宋璟的履历,裴旻有过一定的了解的,自是知道为何百官不欢迎宋璟,作揖道:“陛下果然慧眼如炬,有宋相主持吏治,定能大兴勤政廉洁之风。”
他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他远在洮州,宋璟负责吏治,怎么样也管不到他头上。
至于京城的官员,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朕亦是如此想的!”李隆基肃然的望着宋璟道:“朕希望文武官员都能如裴卿一样,将心思都用在大唐的建设发展之中,而不是将心思都用在相互巴结。要的是名臣良将齐聚一堂,百花齐放,相互讨论,为我大唐争光效命,而不是遇事推让,一人说话,群臣附和的局面。”
“臣明白!”宋璟知道李隆基话中深意,心底却是意外,早听说裴旻深得李隆基信赖,想不到信赖至此。念及裴旻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大唐难得的栋梁之才,动了与之深入结交的念头。
裴旻估摸着李隆基是想借助自己在御史台的影响力,辅助实力远不及姚崇的宋璟,自是心领神会。
宋璟退下去以后,裴旻将自己的用意告诉了李隆基。
“这几年的发展,我大唐军事实力以有十足的进步。兵卒上下士气高昂,战力不能同日而语。在来长安之前,臣与郭节度使有过吐蕃军务上的商谈。我们一致认为,我军骑兵较为薄弱,还不是攻取河西九曲的时候。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吐蕃换取一些战马,以提升我军骑军实力。只要收复河西九曲地,马政定能进展神速,成就太宗伟业,指日可待。”
“哈哈!”李隆基笑道:“就知静远另有图谋。”他说着,沉吟道:“马政荒废多年,而今仅靠渭源军马场,发展实在缓慢。能早日将河西九曲收复,对于马政,大有利处,朕准你言。走,我们去武德殿,接见吐蕃使者。”
裴旻陪着李隆基来到武德殿,他安排高力士通传礼部,召见使者。
在李隆基召见之前,礼部负责在四方馆接待,以展现天朝上国的热情好客。
最先走进殿内的正是裴旻的老大哥礼部侍郎贺知章,兄弟两人用目光打了个招呼,以表友好。
裴旻向贺知章的身后望去,想看一看此番的对手是什么德行。
这一望之下,不免咧嘴一笑,竟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贺知章身后是一位上了年岁,须发皆白的吐蕃老臣。吐蕃老臣他并不认识,但老臣身后的那人却在熟悉不过了,正是那个给他关进猪圈里的艾雪特。
艾雪特对出使大唐已经有着一定的恐惧感,只是论及经史才华,吐蕃上下找不到第二个如他这般,能够将儒家的经史书籍朗朗上口,随手即来的。即便他有着心理阴影,也不得不当次重任。
为了安他的心,吐蕃的掌权者老妇人赤玛伦特地安慰道:“此去长安,由铁刃城往鄯州,绕过洮州,入长安,不与裴旻接触便是。”
铁刃城也就是裴旻心心念念意图收复的石堡城,只是两个国家,叫法称呼不一样。
艾雪特勉强答应下来,他真不敢走洮州回顾那段经历,远远的绕开洮州,却不想还是在洮州数百里外的长安见到了那个恶魔。
“呃……”艾雪特见裴旻那友善的微笑!
五脏六腑猛地在肚子里翻滚闹腾,殿中的檀香似乎因为裴旻的存在,变成了猪圈里的骚溺之气,中午享用的美食也似乎变成了喂猪的潲水。
尽管艾雪特知道不能丢了吐蕃的颜面,依然忍不住的抱着肚子呕吐起来。
对于裴旻,对于洮州猪圈的半月生涯,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就如梦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