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2. 往生 山岗营地
乌鸦带路继续走下去，果然上古战场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不断在路上遇到更多遗骸和飘荡的亡灵，或疏或密。有时是一整片气势恢宏的陵园。有时又是零星的孤坟。
拉吉玛能辨认出一部分遗骸的属性，这个是天使，那个是恶魔。有些古老的品种他也说不上来，话语非常含糊。
走到一处古老的营地旁边，大家都坐下休息。往生界没有昼夜，希林仅是凭着感觉。他实在累了就休息，其他人自然跟着他。只是看他们的样子，都好像不知道累一样。
这里有一座城堡的残垣。三面墙壁的基座还在，其余的早已倒塌。地上都是碎石。往生界的气候闷热粘腻。而且越是靠近地表就越压抑。站在高处眺望风景时反而觉得舒服一点。
希林爬上高墙远望。白沙铺就的战场终于看到了尽头。远处有微弱的红色光芒，好像是夕阳。但仔细看又不免担心。远处的夕阳跳动着，有星星点点的火星冒出来。
“难道那是翻滚的火海？”
偏偏好眼力是他的专长，同伴们只看到了夕阳而已。
放下对前景的担忧，希林走回到营地下面。往生界没有五谷轮回的烦恼，不用烧火早饭吃喝拉撒，甚至同伴们也不觉得困倦。只有他和艾利安需要睡一会，这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希林睡醒了坐起身。那三个追随者还在，谢天谢地他们也不曾试图谋害希林。
“我们究竟在往哪走？”萨伯林这个问题憋了很久，还是问出来了。
“无尽地狱。”
希林说得轻描淡写，骑士却听得目瞪口呆，好久没晃过神来。
“你怕了？”
“哼，我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萨伯林拍拍胸口，“我笃信造物者，虔诚奉道，最不怕的就是地狱里的恶魔。甭管什么怪物，凭我的力量都给他打回原型。”
“呵呵，是吗。”希林浅笑低语，“可我的力量也是恶魔给的啊。”
萨伯林半晌没有话讲。
关于身世希林没有讲很多，只是挑了简要的事说说。
“我是吸血鬼。喝人类的血维持自己的生命。可能我还具有一点其他的本事，比如我可以自由穿行于这个世界、我的血可以驱使这个世界的亡者。你说的也许没错，这种能力不是恶魔给的，而是恶魔挑选的。应该归功于造物者才对。”
独眼乌鸦落在营地的墙头。它的一只眼睛可以在羽毛间自由流动。此时眼睛转到肚皮上，紧盯着希林，令他瘆的慌。
“艾利安，我可以与乌鸦交换意识，借他的眼睛去远处看看。”希林提议道，“不过这家伙挺危险的，一只伺机要与我融合，夺走我的肉身。我翻白眼的时候你得守着我。看到乌鸦飞回来了就用力摇醒我，好吗？”
“好啊，当然可以。艾利安欣然同意。”
希林回想一下当初是怎么附身到乌鸦上的，集中精神，看着乌鸦那只眼睛……他有点忘记那种感觉了，试了好几次自己还在原地。
“不对，上次我怎么弄得……”希林又回头看看其他同伴。
一眨眼，他突然觉得视线变得极度扭曲，像隔着透镜。甩甩头扑腾一下，又看到自己翻着白眼口吐泡沫倒在艾利安怀里。
嘎——嘎——
乌鸦飞起来，离伙伴们越来越远。飞得足够高了，俯视这座古老的营地。
白色碎石累积的城堡，四面有六座碉堡，中心一座四方形的主体。
“想不到上古士兵的手艺还不错。”乌鸦盘旋一周，看看营地的各处细节，沉稳大气，没有城里那种装饰的浮躁。单看这个素雅的白色建筑，也不失为一件艺术品。
嘎——嘎——
乌鸦振翅飞向远处。
更远的上古战场，依旧是苍茫一片。飞了多久都没看出个变化。越是接近远处的夕阳，希林就越觉得空气燥热。一直飞到近前，果然那里是一片流淌的火海。
希林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熔岩”。凭他对世界浅薄的认识，这就是一片沸腾的火海。
乌鸦扑腾着靠近海面，几次被突然爆发的气流撞飞，险些烧坏了翅膀。
晕头转向绕了一圈，希林心想，“真可怕，我可不能死在这地方，否则肉身也要变成那种难以安息的形骸了！”
他一心要看看熔岩海洋的规模，就振翅往高处飞，飞到近乎云层的位置也没有看到全貌。
“嗬，不用想，往生界的路数，无论什么玩意都大得一匹。”
云层的气候一样变幻莫测，经常有湍流冒出来。小乌鸦扑腾着乱撞。作为鸟类的经验实在太少，希林不得不降低一点高度，在云层和熔岩大海的中间区域，小心地巡航。
“这样规模的大海，我们也没法继续走啊……这可怎么办？”
乌鸦一路深入，离安全的海岸越来越远。深处的熔岩更加剧烈地翻腾，就像海浪一样层层扑过来。任何一个方向都看不到熔岩海的尽头，小乌鸦一筹莫展，急的抓狂。一只眼睛在羽毛上乱窜。
这时候，熔岩大海的深处有个庞然大物浮起来了。一股巨浪喷涌出来，小乌鸦被气流吹得翻了个，险些落进岩浆里。
“什么玩意啊……？”
盘旋着观察，就见着一丈宽的大脑袋露出熔岩。头顶上有一对鼻孔扑哧扑哧。
“这是脸？只有鼻孔？”小乌鸦瞪大了肚子上的一只眼睛。
冷不防（不，一点都不冷）鼻孔突然完全张开，一股热腾腾的气体夹杂着熔岩喷涌出来，热浪直冲云霄。小乌鸦扑腾着逃走，险些又把自己葬送。
回头看，一股喷泉一样的熔岩咕嘟咕嘟地冒。飞溅出来的火星形成一片云雾。
那熔岩柱起先喷得旺盛，渐渐又歇下去，只剩一点点气泡。大鼻孔又扑哧扑哧一阵，沉到了熔岩海深处。
“哇，原来这里面还有活物的！”希林悬停在空中傻笑。“真是讽刺，环境宜人的上古战场一路只有尸骸，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却有生命在游动。”
763. 往生 火海鼻孔怪
希林光顾着看一处，就忘了身后又有个一丈宽的脑袋冒出来，大鼻孔噗噗地呼气。
猝不及防小乌鸦又被背后的热浪喷了个跟头。扇着翅膀躲避雨点一样砸下来的熔岩。
背后喷涌的熔岩柱形成一道黑色的彩虹，大概是往生地界独有的风景吧。
“哎呀，这里肯定不止一头怪物。”小乌鸦长吁短叹，灰溜溜飞走。
它走的这个地方，竟然海面下还有个大鼻孔，又喷了一通热熔岩。
乌鸦急于躲避，振翅飞入滚滚浓云。在云层中又被一阵黑漆漆的气流拍打，翻滚着落下去。
“糟了！”
小乌鸦遇到大麻烦了，肚皮朝天摔下去。希林现在可只有眼睛能自由移动，翅膀的位置不对，怎么用力都没法飞起来。
“哎哟！”
小乌鸦摔在了大鼻孔上面。不幸中的万幸，没被岩浆吞没。
希林扑腾翅膀，居然一点也不能动，原来身体刚好落进一只大鼻孔里面，卡住了。
“这……”小乌鸦啄一啄鼻孔边缘。这巨兽的皮肤坚硬，表面还附着了黑色的藤壶。
“巨大的头颅就看见鼻孔，也没个鼻子眼睛，真是怪物！”
这时候巨头一阵哆嗦，八成是鼻孔被乌鸦的羽毛呛到了。
“哎呀呀遭啦！”小乌鸦被鼻孔强劲的呼吸往下拉，到了鼻孔深处。
阿嚏——！
小乌鸦被这个史上巨大喷嚏打飞出去，连带着鼻孔里剩余的熔岩和黏稠的黑色鼻涕，飞得老远。
“哎呀呀！”
左右扑腾一阵，希林才终于稳定下来。回望身后，三个大鼻孔此起彼伏地打着喷嚏，终于三颗脑袋都受不了了，陆续付出了海面。
“哦，原来不是无脸怪啊……”
希林这才看清，那是普通兽类外貌的巨怪，光溜溜的皮肤，长长大嘴巴。下巴上全都是触须，像络腮胡子。
亮黄色的眼珠，在红色的熔岩海里也格外显眼。
蓝紫色的怪物没有耳朵，脖子后面倒是有好些柔软的红色触须。它鼻孔长在鼻梁顶上，是个朝天鼻。希林方才降落的位置就是那里。
随着怪物细长的脖子也浮出熔岩，欸，希林又发现哪里不对了——这三根脖子连在一个身体上的！
“原来是三头怪物。嗯，生活在这种地方的生物，不是怪物的话我反而觉得奇怪了。”
仔细观察这怪物，它竟然会浮在熔岩表面，姿态如同天鹅。它还长了刀形的四肢，能够轻易划开海面。滚烫的熔岩对它而言，就是平静的水面。
观察了一阵没见那三头巨兽有什么特别攻击性的反应，小乌鸦索性飞到中间那颗头上，蹲下来休息。三头巨兽不排斥乌鸦的栖息，继续在熔岩的海中游荡。
小乌鸦的眼睛游到背后，偷偷看巨兽的后背。宽阔得好似船板，所有的伙伴都站上去也没问题。“这只巨兽可是不错的载具。可我该怎么控制它呢？它心情不好突然钻回海里的话，可就完蛋了……”
嘎——嘎——
小乌鸦高声鸣叫，巨兽也沉闷地长啸回应。
希林突发奇想，用读心术能探知动物的内心吗？他又试着集中精神。巨兽的脑子里也像熔岩的大海那样不断翻滚。它的食物也是熔岩，脑子里没有太多意识，都是些捕食、睡觉的记忆。
再一睁眼，自己竟然移视到中间的那个脑袋上面了！
“哎呀，我可要小心点，头上的乌鸦要是落下去，我可怎么回去！”
一想到这个，希林只觉得自己在冒汗——汗水也是熔岩。
动物的思维过于简单，无法承载他的全部意识。呆得久了，难免有些糊涂。有限的视线里，还有两个头在与自己挣着身体。一个想要朝左，一个想要朝右。
他感应一下自己的四肢，哈哈，游水可比走路轻松多了。趁着自己还记得方向，希林控制的怪物脑袋朝着海岸高声使劲游。哞——他试着言语，就发出了这种声音。
另两个脑袋很有趣，左边的性格比较温顺，很容易服从。右边的这个又是跳又是叫，争执不过就地撒泼，一口咬在希林移视的脖子上。
希林一边要与他搏斗，一边要当心自己头顶上昏死的小乌鸦，一边还要奋力划水。心里苦只有自己知道。
“哎……我记住了，等会移视的时候，选右边那个活泼的脑袋……”
少年含着泪游回岸边，仰视天空释放思绪，视线又回到了下落的乌鸦身上。
“打探地形圆满成功，现在返回营地啦！”小乌鸦欢快地鸣叫，扑腾翅膀往回赶。这一趟跑得真是顺利。
开心地略过营地倒塌的屋顶，他继续大叫。心想艾利安会立即把自己的肉身喊醒，就能顺利恢复意识了。盘旋了许久，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嘎——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更加低沉的乌鸦鸣叫。这声音气势汹汹，只见一团漆黑的翅膀张开来，电光石火一般冲过来。希林猛地扑腾翅膀才躲开。对方长着大嘴，深处利爪尖牙，一点也不想客气。
“艾利安快喊醒我啊！我可不想做大乌鸦的盘中餐啊！”
营地的残垣脚下，又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
“怎么回事？”
小乌鸦的眼睛游过去查看，只见艾利安正忙着战斗，难怪没空喊醒自己。可是眼睛又一瞥，艾利安的敌人，竟然就是自己！是“希林”！
小乌鸦慌乱地大叫，心想，“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最最敬爱的师祖，可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去伤害的人啊！”
764. 往生 占据者的企图
独眼小乌鸦急得跳脚，盘旋在艾利安身边乱叫。艾利安好像完全没有明白他的意图，一心只关心面前的敌人——希林他自己。
再看看萨伯林、小胡子和疯隐士，三个家伙事不关己全都在看热闹。疯子根本不会分辨是非，跟他着急没用。另两个人虽然没有看出希林的异样，幸好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小胡子知道自己学艺不精，没有贸然冲上来的打算，紧握着小剑等着待会摘桃献礼。萨伯林不明白往生界的情况。他有些迷惑，问小胡子该如何是好。
小胡子一脸奸猾相，得意地说：“我们大哥要对付谁，我们就跟着他一起干。但是现在大哥想单挑，你就在一旁等着。什么时候大哥玩腻了想要你帮忙，你在冲上去。”
“嗯，有道理。”萨伯林还深表同意。
嘎——嘎——！小乌鸦要被这三个蠢货气死了。
再看站在高墙上躲避的胆小恶魔，希林心想，他可以与我心意相同，解释清楚状况总该可以！他飞速跳上拉吉玛的肩膀，嘎嘎嘎一通乱叫。
“嚷嚷什么呢，小可爱！”傻白甜恶魔还以为自己遇到宠物了，捏着小乌鸦的脚玩弄一番。
嘎！小乌鸦啄了他的手指。
“哎哟。”拉吉玛舔自己的指尖止血，才听到希林的呼唤。“原来你才是希林？好奇怪，那下面那个怎么回事？”
原来巨大的乌鸦先飞回来了。是那只怂恿天使形骸的坏家伙，希林清楚地记得那家伙的鸟喙上有一撮白毛。可是这群傻瓜没一个分得清乌鸦，竟然以为希林回来了。
“嘎嘎！你们这群笨蛋！带了这么久的路居然没一个认识我的小乌鸦！”
“哎呀，抱歉呢，呵呵。”拉吉玛遮着嘴巴浅笑，他一定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满身尘土、衣衫褴褛的恶魔了，“艾利安以为你回来了，就去奋力摇醒你。结果那个你一醒过来，就要攻击他，现在两个人斗在一处了。”
“那你去告诉我两个血奴啊，让他们出手阻止啊！”
“这……”拉吉玛有点为难。“希林你没发现吗？你的血奴是看不见我的。”
“什么？！”
“这个我也解释不好，就是……亡者……也是人类的遗存，与恶魔，是属于不同地界的生命，亡者看不到恶魔的。”拉吉玛说得结结巴巴，“但也许他们能看到一部分影子，毕竟他们身体里有你的血。”
“气死我了！”小乌鸦的翅膀叉着腰，“那你去告诉艾利安啊，让他知道那个不是我，是大乌鸦搞的鬼！”
拉吉玛还是摇头。“不要。”
“为什么！”
“他身上有另一个恶魔的味道，他是其他恶魔的代理人。我们恶魔之间，都是仇敌。互相之间没有交流，只有你死我活。我才不关心其他恶魔代理人的死活呢。”拉吉玛说得决绝，为了恶魔的原则，他居然能把同伴的生死置之脑后。
“那撒耶坦呢？你干嘛要听从他的话？”
“我只是打不过他暂时服软罢了。再说，如果要他知道我还帮助别的恶魔代理人，肯定也不会饶了我的。哼，反正我不管。”
“哼……”小乌鸦十分气氛，临走还啄了拉吉玛的脑袋一下。“一群笨蛋！”
他飞到艾利安的肩头，嘎嘎地鸣叫引起师祖的注意。好在师祖是个细心的人，感应到希林急迫的心情。
从艾利安的角度看“自己”，希林看到一双冰冷深邃的绿眼珠，苍白的脸似笑非笑，眉目间有一股傲然于世的清高，低眉侧目还夹带着对敌人的怜悯和嘲笑。
“我已经变成这种样子了么……好难看的脸啊……”小乌鸦叹着气，“还好平日里都不需要看到自己。”
那只巨大的乌鸦盘旋着飞过来，落在“希林”的手臂上。一人一鸟合作的亲密无间。“他们的意识应该是一体的，这分明是另一个巫祝在伺机夺取我的身体！”小乌鸦怒吼着冲出去，对着“希林”一阵猛啄。
“讨厌！不要伤害我最重要的人！”
大乌鸦见此情形，张开大嘴冲向小乌鸦，仗着自己巨大的体格，轻易就把小乌鸦撞飞出去。
而“希林”再次整备，朝着艾利安发起进攻。
看“自己”用的招式非常眼熟。乌鸦意识融合的身躯，多少会带着从前的记忆。那是特莱尼斯教的简单粗暴的起势，克莱蒙德教的下盘功夫，自学成才的各种旁敲侧击，康索教的稳、准、狠，对着头打，还有……与艾利安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偷学得来的小花招。
“我已经这么厉害了么……”小乌鸦盘旋着审视自己，心想：“这些东西我都会，如果每次战斗时完全摒弃情感，不知道胆怯和退缩，也会这么厉害……”
“可是……我怎么可能摒弃感情，对手是敬爱的师祖啊，如果是真的‘我’在战斗，怎么舍得如此招招致命！”
好在艾利安没那么好对付，每一招都轻松化解，也是估计希林的安危没下死手。
几个回合胜负未分，小乌鸦又落在艾利安肩膀上。
“那只大黑乌鸦有问题，把他赶走，再试试看喊醒我。”希林跟着出主意。他太过焦急，凑得离艾利安太近。又一眨眼的功夫，再睁开眼睛，怎么……
低头一看，身穿铠甲、手握长剑的人，怎么变成自己了！
再抬头，独眼的小乌鸦盘旋在头顶上，不多时飞向远处，落在残垣上静静观战。
“天呐，我与艾利安……这……！”
765. 往生 何者为“我”？
希林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艾利安……你还在吗……”他惊恐地回荡着疑问，在脑海中搜索艾利安的意识。
回忆在脑海中游荡，这是一种特别的体验，他的记忆与艾利安的记忆发生了交错。猛然看见自己儿时在草地上练剑的画面，觉得亲切熟悉。可是猛然一想，“不对啊，那不是‘我’啊……”
又回想许久，看到父母喊自己下楼吃饭。
“不对……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小时不是这样的……”
太多纷乱的画面，令他一阵清醒，一阵困惑，连手中的剑都握不紧。
搜寻许久，他的确能感受到艾利安的存在。师祖的心境更加平静，专注于战斗的思考更多，不像他这样感情用事，一惊一乍的。
“防御。这个姿势有破绽，敌人可以从好几种方向攻击过来，一旦攻破这是死位！”
“怕什么，敌人可是‘我’啊，我还不晓得自己有多笨么！”
姑且称他们为“师徒人格融合体”。希林的剑招都练得囫囵吞枣，经常是差不多有个意思就行。
艾利安的强迫症比较严重，一直不停地纠正他，严苛到令人厌烦的程度。
“艾利安……相处这么久我都没喊过你一声师父……”
“师父拜的多就牛逼了？看看卡拉西斯那个蠢货学的都是什么玩意！一把年纪了还是一副吊样！”
“哈哈，你看到我的记忆了！不然怎么会知道他老了以后的样子！”
“你怎么没把琢磨射箭的劲儿用在练剑上面？”
“诶，这个不一样啊！射箭是生活所迫！”
希林是觉得身为荒原部族射箭的本事刻在骨头里面。而……哎呀，实在说不过艾利安。尤其他自己心里说话的时候，一点小心思都藏不住。
“看前面！”艾利安气呼呼发出警告。
“希林”果然从防御的破绽处攻过来，情况和艾利安预测的一样糟糕。
“迅速反制！”艾利安下意识地截击，希林的意识还没他走得快，慢了半拍手臂没使上力气。
“我又没多大力气，硬扛也打得过！”希林主导着融合体的意识，靠着蛮力与“自己”拼杀。
艾利安的肉身的确更有力量，爆发力很强，轻易就能牵制“自己”。
“你看看你自己，摒弃杂念的话还有点看头。可见你平日里杂念甚重，没用的想太多！”
“哎呀师祖，别唠叨啦……”
又一剑猝不及防，融合体反而吃瘪。
“太怠慢了，换我！”
艾利安的意识突然增强，希林感觉自己后退了一步似的，突然不再继续控制肉身。但他也没有回到任何一具躯体中，只是围绕在一旁袖手旁观。
他仍旧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艾利安的思路和动作。在往生界艾利安始终处于劣势，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吸血鬼或是任何恶魔，更适合亡者。
“希林”是轻易行走于地界之间的特殊体质。没有感情的自己，俨然是一个杀人机器。
争斗又持续了片刻，“希林”的剑被艾利安钳制，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打不过，就要耍赖。“希林”向两个血奴使了颜色。
那两个家伙，竟然还领命过来，笑呵呵朝艾利安走过来。
“你们住手！笨蛋！”
内心中真实的希林几乎要气炸了，情绪最为激动的时候，意识猛然又回到小乌鸦身体里。他看准了得意洋洋的巨大乌鸦，扑腾着翅膀冲上去。
“哪怕我死在这也不会让你得逞！”小乌鸦闭上眼睛，向艾利安传达了最后一丝心意，“杀了‘我’吧。”
咕咚！
小小的乌鸦撞上巨大的乌鸦，感觉不是疼，而是撞上某种柔软黏腻的物质。
再睁开眼睛，游动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的屁股后面。
“这又是怎么回事？”小乌鸦的一只眼睛急得乱转，慌慌张张跑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已经与大乌鸦融为一体，成了一只更加巨大的三眼乌鸦。
嘎——
三眼乌鸦张开翅膀，翼展比一个人还长。它飞到“希林”的身后，形态庄严肃穆好似一尊神像。
“哎呀呀，黑暗的神明要降临了……”疯隐士不由分说倒头跪拜。
希林用乌鸦的眼睛凝视自己，许久后猛然有灵魂坠落的感觉。
“哎呀！”
再看自己，双手握着长剑，正和师祖打得不可开交。
“艾利安，我回来了！”希林欣喜地宣告，“是我，这次真的是我！”
艾利安反而皱起眉头，“切，看你突然变弱，我也知道了。”
“喂，干嘛！”
艾利安气得不爽，松开手后又反手两下，打得希林各种懵圈。
师祖最终收手，希林才傻笑着说：“嘿嘿，知道你闹着玩的。”
“总有一天我们会来一场真的较量。刀剑可不会惦念情谊。”
艾利安收起长剑。
边上还站着两个傻乎乎的家伙。
“躲远点啊，别过来碍事！”希林撵走他们，“你们都没发现我被乌鸦控制了吗！还在帮到忙！”
小胡子满脸的无所谓。
“你是大哥，你说打就打说撤就撤咯。”
“哼！明明是你们连带路的乌鸦都分不清楚。”
再看营地上空，只有一只巨大的三眼乌鸦了。这个立场不明的家伙盘旋着。
“喂，你还会带路吗？我们可要去无尽地狱呢！”
嘎嘎，乌鸦飞向夕阳的方向，似乎还记得自己的本职工作。
“也罢，肯带路就好。”
770. 往生 地界分明
一行人顺利地前行，直到熔岩的大海。亲身站在海边，能够感受到更加炙热的气息扑面。
“大哥！我不能再走了。”小胡子突然喊。
希林回头才发现，自己甩下三个随从好些距离。他自己除了觉得热，没有任何异样。
“可是目的地还没到啊，前面还有路呢！”
“大哥，这里太危险，我等不能再靠近了！”
小胡子摆摆手不肯靠近。血奴的手指被热浪熏得发黑。指尖逐渐风化。再要走，整个人就要消失了。他虽然感受不到疼痛，但他们已经发现自己能力的极限了。
疯隐士的状况也差不多，赤脚踩在尖角的石头上，脚趾逐渐燃烧起来。只不过他疯疯癫癫地还要追随自己的神明，才不管肉身会怎么样。
可是反观拉吉玛，却是生龙活虎，越发精神。相比他途经往生界那副萎靡的样子，现在简直换了个人。恶魔轻飘飘踩着滚烫的石头，在巨石之间跳来跳去。
这个地方还有植物，希林先前都没有注意。一颗漆黑浑圆带着龟甲裂痕的玩意，竟然是个植物的块根。上面冒出两朵焦花。拉吉玛手指点一点焦花，噗，花朵绽放，吐出一滩滚烫的熔岩花蜜。
再看看同为吸血鬼的艾利安，精神状态也逐渐好起来。热浪下他撩起面罩。因为没有体温也不觉得热。反倒是没有浓云压抑的气氛，呼吸顺畅了不少。
“真奇怪。这又是为什么？”
低头看地上的碎石，远古的遗骸只剩下部分颗粒状的碎屑。这个地方连亡灵都没有。地上白沙与漆黑碎石颜色分明，划出清晰的界限。
“我们已经到达地界的分界线了。再走下去，通往无尽的地域。乐园界的生命都要止步。”拉吉玛遗憾地说。
“好吧，你们不要继续追随我了，就此分别吧。”希林点点头。
“等一等！”萨伯林不死心。“你就这样走了，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找这鬼地方的出路，怎么回到人间？”
“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吗？你已经死了，回不到人间了。你在这个地方随便走走，哪一天灰飞烟灭，哪一天就是你的尽头。”
“混蛋，你利用我！”
希林站着不动，萨伯林也无法再靠近。他只能咬着牙生气。
“荷敏托，你也不要过来。回去呆着。除非你现在就不想活。”
希林举着带剑鞘的长剑把老疯子推回去。说这话真讽刺，已经往生的人了，还在乎生死做什么？就那么不甘心么？
疯子拦住了小胡子和萨伯林，用那种神经兮兮的口吻说：“我们沿着地界继续走吧。往生之主还会再次降临召唤我们。在这之前，只有漫长的等待……”
小胡子听明白了不再争论。“有缘再见。”他华丽地向希林挥手告别。他真是个“聪明人”。萨伯林攥紧拳头，恶狠狠地瞪了希林一眼。
话不多说，希林上马继续走。黑色的戈壁滩上，零星的有植物。远处有刀削一样笔直的黑色悬崖，火焰一般跳动的熔岩倾泻而下。如果抛开关乎生死的忧虑，这里绝对是一处盛景。
“拉吉玛，你逃离地狱的时候，也经过了这个地方吗？”
“嗯，当然。这里是冥河。”恶魔坐在一棵漆黑的植物块根上，随手摘了一朵焦花戴在头上。
（作者总算写了个常见的名词出来）
“冥河，就是通往无尽地狱的河？”
“嗯，是啊。冥河有三条，第一条流沙长河我们已经走完了，这里是熔岩之海。路还长着呢我们接着走。”
“那你当初是怎么跨过来的？”
希林自己试了试熔岩，哪怕一小滴沾到手上都烫得冒烟。
“当初啊……是乘着恶魔战船而来的。那条船还没靠岸就被天使军团的巡逻人击毁。”恶魔一摊手，“这个滚烫的熔岩，对我们也说也很致命。我运气好，搭上一块船板漂上岸。”
希林一筹莫展。
“冥河能够阻止乐园界的生物闯入，同样也会阻止我们逃离。这里是造物者的分界线。”
希林问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坦言自己的思路。
“你们看到远处喷的一阵阵熔岩柱了没？那下面都是三个脑袋的怪物，形状有点像天鹅。我们趴在怪物背上，让它驮我们游到对岸。”
艾利安谨慎地听着。
“我会移视到怪物一个脑袋里，控制它行进的路线。”希林又说，“就是这办法有那么一点点小风险，万一……我是说万一怪物轻轻搅动一下熔岩或者摆个尾巴什么的，我们可能就葬身火海了。”
“哈哈哈！”恶魔听得发笑。
“真是个仓促莽撞的办法。”艾利安表示一百个不放心。
“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又不会飞。而且，在海面上飞其实挺危险的。我刚刚就试过。”
“拉吉玛，你说曾经撞毁的战船，停留在什么地方？如果能找到漂浮在海面上的装置，航行还有点保障。”
“嗯，好主意！”希林当即附和，“找到半条船或者大木板之类的载具，然后我俯身在海兽上推着大家过去。哈哈，万全之策，就这么办！”
恶魔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哼！”
“拉吉玛，这是我的命令。”希林板着脸说。
“好吧，我带你们过去。年代有些久远那船不见得还在，而且我也不能肯定自己走的方向没错。”
三只眼的乌鸦跟随他们徘徊，好像没受到太多影响。
“它怎么没事？”希林一伸手，这乌鸦还会落在他手臂上。近距离观察它的羽毛，油亮的羽翼上带着些暗红色的花纹。它两只眼睛贪婪地盯着希林，而那一只比较小的眼睛游来游去，避开希林的视线。
再靠近一些，巨大乌鸦就张开嘴试图啄食希林了。
“哼，你们两个家伙一定是达成了一致，一起盯着我的肉身伺机夺取。真是危险的伙伴。”希林又急着将乌鸦撵走。它没有飞太远，始终都在希林附近。
771. 往生 天使战船
拉吉玛跳来跳去地带路，他在滚烫的黑色戈壁上如履平地。甚至在人间也没见他这么欢实过。沿着熔岩海岸一直走，戈壁滩上偶尔有冒着熔岩口水的小怪物爬过去。拉吉玛甚至会一把抓住，将小怪物的头吞掉，扔个身子出来。
“好美味，这是正宗的家乡风味。”
“艾利安，让我去把三头怪物引过来。那一只我研究过了，右边的脑袋最爱搞事情，只要我控制了那个脑袋，它就会乖乖带我们过海。”
希林终于说服艾利安，自己移视到巨大乌鸦上，又找到那只海兽移视上去。很快少年化身成巨大的海兽飘在熔岩里。他移视了脾气最大的那个脑袋，顶着瘫痪的三眼乌鸦，同时率领着两个只知道吃喝的兄弟。
中间的头受了伤，甚至还有些萎靡。
“你们两个笨家伙，平时一定都是在听这个脑袋指挥。”
海兽的视力很差，朝岸上看只见到一片混沌。艾利安此时正骑着马，背后还带着正在口吐白沫的“希林”。
“他们要走到什么时候啊！这么慢！”
海兽轻轻划动，就能跃出老远。每走一小步，都要等待同伴们很久。“唔——”海兽发出沉闷的长啸。催促良久，一定是受到海兽急躁脾气的影响，希林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再等，立即就出发，肯定跑个来回！
为了加快速度，他甚至将大部分身子都潜入熔岩。头顶的三眼乌鸦扑腾着飞走，希林完全浸没在熔岩海里。海兽不仅不觉得熔岩热，反而嫌弃呆在外面太冷。回到温暖粘稠的海面下，顿时觉得身心自在……
刀状得四肢轻轻一划，巨兽在熔岩中流畅地前进。
希林看到一条颜色更加明亮的热流在海中卷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海兽的意识：“哇，美味大餐！”
本来想着让海兽吃一口吧，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别饿瘦了。
一口流淌的美味下肚，海兽觉得满足，又萌发了潜入深海睡觉的想法。希林有点懵。海下太过温暖，他也忍不住想下去休息。放任四肢被另两个脑袋带着，游到炽热发光的熔岩海深处，他才猛然想起来：“我是希林，我不是海兽！回去！我还有同伴在等着！”
和两个兽类兄弟争执一番，希林率领着它们重回熔岩海面。此时正在下雨。
浓云滚滚，厚重得像一面墙。黑色的雨滴噼里啪啦往下砸，对于一只巨型海兽而言，这雨滴都太大了。有时被打得睁不开眼睛。
滚烫的雨滴落在熔岩的海面上，会迅速沸腾，蒸起一片云雾，留下一层漆黑的印记。海面上顷刻间变成了桑拿房。
巨兽晕头转向地游了好久，记不清伙伴们的位置了。希林急着回去看望他们，可是他很快又发现了新的目标——恶魔战船。
“哈，找到啦！原来这么轻松！”
海兽喜出望外。
“只要守着战船，不出多久艾利安他们就会赶过来了。”
不用多想就能看出来，远处海滩上搁浅的巨大物体是智慧生命创造的。它好像一座空中楼阁，厚重的水汽烘托着，隐约能看到一排整齐的窗户。
“除了人造物体，还没有那种自然界的造物会长出整齐的窗户呢！”海兽兴奋地游过去。“噢，也许我说得不对，恶魔也会造有窗户的大船，哈哈！”
只是此时希林还不晓得，恶魔的造物其实也是人造的——古往今来无数精工巧匠，被恶魔们强虏到无尽地狱，为他们创造。当然，也有很多人是自愿的。只要问一句，“你想要继续活着吗？”绝大多数人一想到能继续活下去，继续呼吸、进食，就会毫不犹豫地同意。人啊，毕竟无法超越生命。
巨兽游弋到大船旁边，用身子丈量一番。船似乎还比他小了那么一点。“嘿嘿。”希林划得洋洋得意，巨大的脑袋从战船背后冒出来，“嗷呜——”假装自己是劫持大船的海怪。
因为视力不好，他必须把脑袋贴的很近才看得清这条船。
恶魔的审美非常谜，船上装饰了大大小小无数颗浮雕的脑袋。船舷两侧，整齐排列得像是盾牌一样，每一颗浮雕都有五尺宽。上面一个或凶恶或震怒的大胖脸。这种圆润的古典审美惹得少年发笑。
他甚至游到每一颗浮雕前面，学它们的表情。
“唔——”海兽的面部不够发达，只能发出一种鸣叫。希林只好在心里说：“哈哈，太好笑啦！一定让艾利安也来看看！”
战船弯弯的好似月牙，一头有高耸的船头，不出意外也是个脑袋。那个完整的脑袋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留下痛苦的表情。
“嗬，当然痛苦了，这条船被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了。”
希林游到贴近戈壁滩的位置，由于海兽的体型所限，他不能靠近更多了。伸脖子过去看，这船只有一半，另外半截不知所踪。破碎的船板深深插进戈壁的碎石里面。
“我记得拉吉玛说，自己逃离地狱有两千年了。这船大概也风雨飘摇了这么久。”
船体当中是楼阁一样的舱室，有三层高。顶上一定是属于将领的船舱，尽管经历无数次风雨，所有的陈设都已损坏，仍能透过窗户看得到整齐的布局。
下面的舱室看不清了，不用猜就是可怜的底层恶魔栖身之所，一定也像人类的大船那样条件简陋。
大船里没有任何遗骸。许多装饰部件早已风化变成黑色的焦炭。
希林又来回看看，“哟，这大船的底下怎么还有鳍！哈哈！”
原来船板下面，有和海兽类似的肢体。数一数残存的还有五只，一侧三只一侧两只，大概完整的时候有更多吧。
“恶魔的审美趣味都是怎么回事！”
希林看得哭笑不得，用海兽的鳍足拍拍大船的鳍足，轻声说：“原来我们还是同类。”
这时候，他又发现一处怪异。原来这条船还有一张更大的脸——就在船的正面，隐藏在沉积千年的熔岩渣滓下面。
这条船整个正面，是一张巨大的脸，表情亦是痛苦狰狞。
诶，前面不是说船头有个小脑袋嘛？这就对了，这条船是一个巨大的脑袋上面顶着个小小的脑袋。
“哈哈哈，我等不及让艾利安来看了，这是我这辈子见到最好笑的船啦！”
772. 往生 滚滚熔岩海
艾利安那边走得甚是吃力。背着行动无法自理的希林，遇上倾泻直下的巨大黑色暴雨，不得不停下来躲在两匹马当中。
恶魔拉吉玛拒绝接触艾利安，还是他那套理论，恶魔之间，互为仇敌。他宁可远远地站在黑雨中。
不出一刻钟，沙砾上的淤泥就堆积到小腿高。黑色泥浆与朝熔岩海奔腾，冷热相遇发生剧烈的反应。四处都是蒸腾的云雾。
恶魔也的确不那么害怕这种雨。恶魔顶着泥浆雨，优雅地走到一处峭壁上面。艾利安一看，“哦，那是个不错的地形，可以暂时躲避。”他拍拍战马的脖子，火流星艰难地朝那里挪动。
希林始终没有意识，无法自己骑马。艾利安也没抱怨，一直抱着他，还要小心他不被巨大的雨点砸得受伤。雨水的腐蚀性很强，不出多少时间，艾利安光亮的一身铠甲已经变得锈蚀了好几年一样，表面留下各种凹凸不平的痕迹，比经历了一场大战还要夸张。
“这里可以避雨。我们躲一会吧。”走到断崖下面，艾利安对着翻白眼的希林讲话。
“喂，多谢了！你不下来躲雨吗？”他又问拉吉玛。
恶魔冷漠地摇头。他宁可淋雨也不愿与其他恶魔的代理人独处。
艾利安将希林放在平坦的地方，自己靠着峭壁坐下身，又摘了手套摸摸希林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这个鬼地方，都没有火可以生……”
他撩开面罩看了看远处的“海景”，只感到疲惫异常。
“这么热的地方还生火？我都快要闷死了。”
清脆的声音传来，是少年甜美的嬉笑。
“你醒了？！”艾利安又惊又喜，还有点担忧，下意识地握紧了剑。
“别怕，就是我，我回来了。嘿嘿。”希林腼腆地傻笑。“我的勘探过程非常顺利，已经找到恶魔的战船啦！”
“那海兽呢？”
“哈哈，这个嘛，你看到了就知道啦，超好玩的。”希林又朝峭壁上面喊：“拉吉玛，下来啊，一起避雨嘛！”
“哼！”看在希林的面子上他才回来。故作矜持地理了理沾满泥浆的长发。这段路走得太艰辛，三个人的状况谁也不比谁好。要是回想一下当初离开皇宫时光鲜的模样，真的要惊掉下巴。
外面的天气持续恶劣，等待的时间超乎想象。希林实在无聊的时候只好和恶魔聊天。他知道几千年来的往事，可以闲扯很久。
“拉吉玛，天使和恶魔的战争，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吗？”
“嗯，是啊……”
“那是什么时候打完的呢？”
“打完？你开什么玩笑！这场争斗从造物者分立三处地界以后就开始了，持续到天荒地老也不会结束。哪有打完这个说法。”
“所以迄今为止，这场战争还在继续？”
“对呀。上古战场的路会一直铺到地狱的尽头。用天使和恶魔的尸骸铺就，随着战争的进行，越铺越长。”
“会铺到地狱的尽头？”希林不免一阵发毛。“那现在又铺到什么地方了……？”
“这个嘛，很难说。有时候战线会迂回。反正我离开的时候，第二层已经岌岌可危了。现在的话，没准全都完蛋了哈哈。”
“完蛋是指……全都被杀吗？”
“对啊。天使屠城，不留活口。”恶魔说得轻松，听起来是个活生生的噩梦。
“会有恶魔像你一样逃走的吧！”
“也许有那么一两个。”拉吉玛的口气很不乐观。“你要知道，向上逃在乐园界，同样会被天使追杀；向下逃去更深层的地狱，如果自己没本事分分钟就成为高级恶魔的食物。其实我这种丧家犬没有什么出路的。”
“听起来岌岌可危啊！这种事情，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你们不能联合所有的恶魔反抗吗！”
“恶魔之间……”
“彼此都是敌人。好了你不要说这句了。这种话纯粹是在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
“希林洛斯，我看你心情不太好，一直在挑我的话茬。上古的战争持续几万年自然有他们的理由，不是和你的小脑袋说两句就能明白的。”
“你说这话的口气就像撒耶坦那家伙。真令我讨厌。”希林低着头说，“你是第二层的使魔，那你们第二层也有元魔的，不是吗？我们会见到他吗……？”
拉吉玛邪魅地笑，又妖艳地爬到希林身边，“严格地说，我现在是你的使魔。虽然是撒耶坦那个家伙逼的，但我也不是特别介意。”
“‘使魔’究竟是什么？打仗你一点忙都帮不上。你有点什么特别的能力吗？”
“哈，使魔确实没什么用。”拉吉玛不太乐意，语调阴阳怪气的，“就像你们骑士老爷的侍从，有什么用呢？帮着拿个东西吧……没事干讲个话逗逗乐，哼！”
他话锋一转：“我都还没嫌弃你并不是恶魔！驱使恶魔是至高的权利，你区区一个凡人……”拉吉玛拉着希林的脸仔细端详，他很喜欢希林的眼眸，翠绿色盖着流动的底纹，还会在暗处发光。看得久了又没那么气愤了。
“我只是迫于第三层元魔的压力罢了。”
“说到底你还是惧惮撒耶坦。”
“通常我们恶魔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在乐园地界，不同能力层级的恶魔相处在一起，我为了自保不得不小心应付。这我也很无奈。”恶魔微笑着说。
“但我听从你的驱使，也有那么一点私心。你这个人类小孩挺特别的。跟着你，也许自古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也会发生，谁又知道造物者给世界安排了什么变化呢！我们恶魔，应该放手拥抱变化才对嘛。”
拉吉玛靠在希林身边休息，希林叹口气，最终也没忍心推开。“他这种人畜无害的恶魔，仅仅因为物种的原因被屠杀，也未免有些残忍了吧。”希林心里想着。
“你想什么我能听到哦。”
“闭嘴！”
希林又想想自己在无尽地狱的环形山……撒耶坦说要建一座高塔，都还没有开工呢。那里面聚集的可爱小动物、地上的果子、还有那个傻呆呆的美人茉莉，不都是这种人畜无害的恶魔么……为什么天使军团要赶尽杀绝？
而且，天使军团现在又在哪里？如果每一个都像那具形骸一样强大，又是活着的思维更加敏捷，自己又何来胜算呢？
776. 地狱 镜中迷宫
黑色的暴雨停歇，往生界的云层露出色泽均匀细腻的天顶。这个世界没有天空，头顶上比脚下更加厚重。
希林这才看到往生界的天不是纯黑色。它很美，有许多规则的漩涡排布，或深或浅的颜色逐渐融合。仔细看那些漩涡还在缓慢地移动。
“在看什么呢？”艾利安笑着问。
“你看那上面啊……”希林下巴往上举，“每一圈流动的漩涡，靠近后都是巨型风暴，瞬间可以把人碾得粉碎。可是从远处看，它们好美，像宝石。”
艾利安笑而不语。
“我们出发吧，战船就在不远处。”
沿着熔岩海岸继续走，不多时就见到了传说中的战船。尽管拉吉玛强调这不是他当年乘坐的那一条。
“是个船就好了，其他不重要。”希林兴奋地跑上船，给艾利安展示每一个面目狰狞的浮雕。
“你看这个，呃——”少年模仿着那个表情，还摆了个姿势。艾利安噗嗤一笑。
“啊，还有这个，嗷呜——”希林欢快地跑到另一个浮雕下面。“哈哈哈，它们太好笑啦！”
艾利安勉强笑了一阵，脸又严肃下来。“这船毁了一半，怎么可能继续航行？”
希林蹦蹦跳跳跑回来，兴奋地说：“我有办法啊！给你看！”
话音刚落少年又翻白眼倒下来。艾利安连忙接住他。“这怎么回事？”师祖已经怕了他这样了。
“我——有——办——法——啊！”
一记非常低沉、洪亮的声音从船头那里传来。好像是个巨型的胖子在说话，词语全都粘在一起，拉着长声，口齿很不清楚。
“希林？你怎么回事！”
“在——这——里！”
低沉的声音没法讲很多话，它动动嘴皮子都吃力。没想到，巨大的战船也开始挪动。船底下的鳍足搅动熔岩。这种运行的方式令艾利安大吃一惊。
这条残破的战船运动方式类似某种巨大的海龟。缓缓地在戈壁滩上挪动，留下沉重的痕迹。慢慢地头调转过来。船头是一张巨大的、哭笑不得的脸。
“我——可——以——继——续——走。”战船说道。
“希林？”艾利安也被气得哭笑不得。“你在干嘛？”
“哈——哈——哈——”
战船笑而不语，又转头爬进熔岩之海。幸好还有五只鳍足划水，它能够保持平衡不被熔岩淹没。希林玩得不亦乐乎，艾利安始终板着脸摇头，责怪他乱来。
希林最后还是说服了艾利安，采用他的办法渡过熔岩大海。他们又花了很长时间清理战船，在顶部的船舱中找到一块门板做备用小船——万一大船沉了，他们再划这个小船继续走。
“这是木头吗？好沉啊……”艾利安竟然用全身力气都扛不动这块板子，勉强拖了一段距离。
“当然是木头。”拉吉玛勉为其难讲了句话。恶魔指着远处峭壁上一株圆滚滚没有叶子的植物。
熔岩巨浪拍上海岸，炽热的熔岩溅在植物的焦花上，竟然毫发无伤。
“开——船——啦——”
没等艾利安收拾好，战船就迫不及待游向远处。两匹战马争相跃上船板。三眼的乌鸦也不甘落后，飞到战船正面的小脑袋上面，蹲下身休息。
“希林”靠在艾利安身边休息。他在操控战船的时候，“自己”没有意识，昏厥过去了。可是“希林”偶尔会冷笑两声，把艾利安吓得不轻。
缓缓驶离焦黑的戈壁海岸，半截战船飘荡在滚滚熔岩的海中。
由于温度不同，熔岩的颜色有明暗的变化。大海深处白热的暖流涌上来，上层冷却发黑的渣滓落下去，形成一朵朵的漩涡。
这一趟旅程好比是穿行在油画中。
持续向前走，两侧不再有峭壁。逐渐地天空连成一片，头顶上全都是那种旋转滚动的气流，脚下也是熔岩的漩涡。
海中有急速的洋流，战船几乎不需要划动。两侧的风景变幻莫测，美不胜收。
恶魔站在船头。
“冥河守护着地狱，任何恶魔想逃出去都比登天还难。可是谁要是想不开了要跳进地狱，那可真是顺风顺水。哈哈哈！”
“当——心，激——流！”
战船遇到一个巨大的漩涡，吃力地逃离。船体严重倾斜，艾利安一边要抱住“希林”，一边又要抓紧身边的船板。
战船奋力划动，还是没能逃离漩涡。眼看着所有的人随着激流卷进熔岩海。头朝下绕了好几圈，晕头转向地来到大海“背面”。
背面依旧是熔岩海和翻滚的天空。
“这地方怎么回事？四面八方都是天空？”
“哈。这是通往地狱的通道嘛。”
没有重力的感受，很快大家也分不清方向，被熔岩带着走。
“彩——虹——！”
战船又发现了有趣的东西，笑开了花。
不知为什么，失去意识的“希林”也在艾利安怀里冷笑。
“这人什么毛病……”
岩浆逐渐汇聚在一起，成了一条细流。又经历几道瀑布，最后流入一条长河。
两侧有了风景，天空也变得清澈高远。一阵凉爽的风送来，大家甚至看到远处的天际有飞翔的龙。
战船被冷凝的熔岩禁锢。希林回过神来做起身，大呼一声过瘾。
“地狱，我们到了。”他对艾利安说，“看到龙，就是在地狱了。”
“哼，是啊。”恶魔搭话道，“欢迎来到无尽地狱第一层。”
773. 无尽地狱 第一层
希林的意识终于回到自己的肉身，他甚至有些不适应。眼前天旋地转，四肢都不听使唤。勉强走了几步还要艾利安搀着。这时候他终于要感谢疯修士了。“幸好我是骑马来的。”
河滩的地表是厚厚堆积的腐叶。这里有低矮的植被，黑黢黢毛茸茸地铺在脚下。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远处有更加高的树木，形态奇特绝非人间能够见到的。
嗯，比如说有棵树，枝干是一串串脑袋一样的玩意垂落下来的。仔细看每个脑袋都有表情的。哎哟，这可是无尽地狱一大特色——就连植物也有脸、也有情绪，甚至会尖叫。
远处还有一株大片叶子的植物，叶子上的脸心情不太好，很憋屈的样子。
甚至地上一片水塘也有张脸。
无数奔跑的小甲虫，仔细看是许多小眼球、小手指尖长了脚在跑。
远处的路很清晰，三眼乌鸦径直飞向有雪白光亮的天际，是那些巨龙盘旋的地方！
“哦，就是朝那里走。”希林当即明白。
二人策马齐驱，拉吉玛还是照旧坐在希林马鞍后面。
“嘿嘿，这里的空气舒服多了。像是儿时在雪山脚下的经历。”希林深吸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
空气中飘散着略带芳香的泥土气息，感觉有松脂、苔藓和雪莲花混合在一起。
这个世界有真正的天空。举头看此时是黑夜。巨大的暗红色星云照耀这个世界。夜晚依旧明亮。那星云的形态变幻莫测，看着像眼睛，又像晕染开的颜料。仔细看其中的纹理，似乎藏了千军万马或是仙女仙宫。
即便只是单单望着这只眼睛，也能对着她编撰出许多传说故事。
“艾利安，你瞧！那是无尽地狱的‘月亮’，阿缇娜之眼。”
艾利安再次表示非比寻常地惊讶。
“哈哈，我好开心，能够把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分享给你。”希林望着天空赞叹，“这个地方与人类的世界完全不同。有许多美不胜收的景色。如果可以我愿意远离人类的纷争留在这里。当然，如果有个知己能一同分享这份快乐，就更加妙不可言啦！”
艾利安只是微笑什么都没说。
“光顾着高兴，你还没发现这里依然是上古战场的延续。”恶魔在他背后轻蔑地低声冷笑。
希林的确都在留意有趣的生物，没有注意沉寂的腐叶中，有古老铠甲的随便。由于年代久远，它们与周匝融为一体，看上去与朽木无异。
甚至还有残缺的肢体隐藏在其中。
“你看——”拉吉玛指着一处正在分离的远古残骸。上古腐烂的白骨，碎裂成许多小块，化成有翅膀的小甲虫，陆续逃走。
“哈！”希林好奇地下马，蹲在尸骸边上观察。
“那是‘化物’。”拉吉玛早已见怪不怪，懒得去看，仍旧坐在马背上。
原来无尽地狱没有“死亡”这种状况。“死去”的恶魔尸骸化为无数新的生命，不再有感情或记忆，单纯地四散。
“好漂亮！”少年发自内心地赞美。
“你真是个孩子，竟然还喜欢看虫子。”
“嘿嘿。”
希林永远停留在十四岁了，如果更年长一点，像艾利安那样，已经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就不会再对虫子之类的玩意感兴趣。
继续前行路过一段荆棘树丛，这里可就不那么美好了。甚至可以说令人毛骨悚然。
两侧高耸的尖刺从土壤里冒出来，偶尔有歪斜的，密密麻麻一阵风都透不过。仰头看一根刺少说也有丈余，黑漆漆的表面布满小刺。
偏偏这些玩意立在唯一的去路上，不得不挤着穿过去。
倒不是说尖刺长得丑就可怕。恐怖的是尖刺上面穿着远古的尸骸呢，零零散散的骷髅挂在上面。因为年代久远，已经破碎不堪。只是看到这些，仍能联想到当时是怎样血腥残暴的一幕。
“那些是什么？”希林甚至不敢继续走了，勒马挺在荆棘树丛前面。
“你最喜欢的恶魔啊。”拉吉玛的口气还带着戏谑，“呐，你看！残破的骨骼一点点化成蛆虫，在荆棘上爬行，多可爱。”
“你在讽刺我？谁喜欢一样东西是这样喜欢的！”希林脸沉下来，“他们是被折磨致死的吗？”
“答对了。”拉吉玛的口气中，一丝怜悯都没有，反倒觉得这些同类活该一样的，“战败被俘的恶魔遭到处决，成为胜利者的祭品咯。”
“被战胜者献祭？岂不是说……如此残暴的恶行，是天使所为！”
希林震惊到发抖，“天使，不是造物者的使徒么？修士说他们都是好的，从天上来带福音，传达给善良的人……”
这个说法得到艾利安与恶魔一致的鄙夷。
“怎么会有这种先入为主的看法。”艾利安觉得好笑，“我们不是刚刚和一个可怕的天使交过手么。”
“那个不一样啊。那是形骸，是天使的遗骸呀。”希林仍旧难以接受，“即便恶魔是邪恶的生物，也不应该遭到如此凌虐啊……”
“恶魔不过是恶心到令人作呕的低等生命罢了。”恶魔倒是想得开，对自己的看法十分冷静。
而且恶魔不是没有感情，他对希林的惊恐流露出一丝悲悯，安慰道：“不要怕。我们当年也是从献祭森林下面走过来的。你小心点别把衣服刮坏就是了。”
“混蛋！你根本就不懂！果然恶魔与人类的感情是不共通的。”希林嘀咕道。
“你一个人类，为什么要对死去的恶魔产生感情呢……？”拉吉玛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他奇怪地望着希林，脑子里盘旋着这个问题。
希林低着头钻进献祭森林。因为间隙过于狭小，他没法骑马。手脚并用在杂乱的尖刺当中摸索出路。
“这样一片森林，绝不是自然现象，分明就是故意选址于此。一方面阻挡通路，一方面震慑敌人。”艾利安说。
希林偶尔会抬头看一看。恶魔的遗骸与人类相去甚远。很多像是畸形的怪胎。有些生得的确令人作呕，看了一眼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
“也许他们是造物者的失败品，这一点无可厚非。”希林默默地想，“可即便这样，遭到如此虐杀，依旧使我内心难以平复……”
774. 地狱 指路天使
从献祭森林中爬出来，满身沾的都是蠕动的小虫子。希林已经倍加小心，还是难免衣服被刮得一道一道。他的布面铁甲全身开花了，像个乞丐。抖一抖内层的铁甲片互相碰撞哗啦啦地响。
回头看艾利安，锃亮的铠甲上留下各种刮擦的痕迹，那明明是刀都砍不透的甲面！不过他人倒是还好。
“早知道这一趟走得如此辛苦，我也穿一身结实的衣服出来了。”希林叹口气。他脸上都被划了一道，吸血的蠓子爬上来舔舐。他一手拨开。
看了那么多恶心的地狱恶魔，以及他们凄惨的死状，希林现在不觉得震撼了。他对拉吉玛说：“我早该明白的，地狱就是苦难的地方。见到什么都不需要奇怪。”
“这就对嘛。”
但一转身，希林还是见到了另一幕费解的场景。
这一次跪在路边惨死的是天使。胸膛被无数长矛刺穿，包括的自己的华丽单手剑。因为看到剑柄和他腰间的剑鞘属于相同的款式。
利刃穿过胸腔刺穿喉咙，从挣扎的姿势不难看出，他是备受折磨以后才气绝的。
一对光翼随风飘荡，只有一只的根部勉强发出一点点微光，另一只完全破碎黯淡下去。好像是两条破布在随风摆动。
天使的一只手被长矛钉住，沿路指向远方。
“他在指什么？”希林脱口而出。
“元——魔——宫——殿。”
虚弱的声音从天使的喉咙里发出来。他说的是古老的语言，希林并没有“听懂”，是靠着读心术解读出的含义。
少年惊讶地转头，他有点害怕直视这个天使。
他的脸干瘪枯槁。从前应该是咖啡色的皮肤，高额头、高鼻梁，相貌堂堂好似神殿一般。头上缠着金色蛇形头冠，蛇眼是镶嵌的血红宝石。金蛇在棕色的卷发中穿梭，于一侧鬓角探出头来。
他的眼镜已经被刺瞎，只有空洞的伤口。
“这天使还活着？！”希林惊叫。
天使没有任何回答，断断续续重复了相同的话语：“元——魔——宫——殿。”
“这是活生生的路牌么。”艾利安也不免有些震惊。
“可他是天使啊……天使也会遭到如此酷刑吗？”
“哦，你可能不知道，不是所有的天使都站在天使阵营的。”拉吉玛不得不再次解释，“这些事情于我而言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常识了。你第一次见到，勉为其难给你讲一下。”
恶魔清了清嗓子。
“有些天使呢，就像你一样，怜惜恶魔，反而憎恶同类。就会在上古征战中加入恶魔的行列。比如这一位吧，不知名的天使。”
“而至于下场，你也看到了，会遭到同样的处决。由于天使的生命更加顽强一些，他恐怕过些时日才会迎来生命的终结。”
希林没空听恶魔的长篇大论。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去检查指路的天使。
这个天使没那么高大，大约是八尺的身高，也就是一个半凡人吧。泥土上四根长矛从不同方向刺穿他的胸膛。而后被巨大的未知力量整体插入泥土。一把单手剑又交叉刺穿他的心脏。另有一根长矛一端刺穿他的手掌，一端固定在四根长矛的交汇处。
“看上去不难，以我的力量也可以挖出这几根长矛。”希林盘算着。
“哦豁，你要干嘛？”恶魔眼睛一转。
“放他下来，再想办法把这些兵器弄出来。”
“你想救他？这是何必呢。他已经快死了，救不回来。”
“是啊。”艾利安也表示同意。“就像人遇到这种刺穿的伤口一样，伤口处的异物压迫血管，伤者反而有一口气在。取出异物伤者即刻就毙命了。”
“那也比这样痛苦地苟延残喘要舒服吧！堂堂天使要死得如此没有尊严吗！”
艾利安很冷漠地看着天使。“这样毙命是不死肉身的归宿。我们骑士团曾经的成员被当时的皇帝下令诛杀，钉在十字架上被野鸟啄食一年有余，骨肉才最终消磨殆尽。期间，他的不死肉身可都是活着的。”
“我的意思是说，这种命运不算悲惨，大抵是我们共同的结局吧。”
“什么鬼话……”希林听得气愤，攥紧拳头背对艾利安。他不是在生师祖的气，是因为这话太过悲凉，令人愤恨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有一天我终将迎来死亡，只希望死得有一点尊严。”
不管那两个同伴，希林径自走向跪地的天使，检查每一根长矛的情况。然后从最简单的穿刺物入手，将天使的宝剑拔出来，放回他自己的剑鞘。
天使的伤口早已风干。有那么一丁点流光溢彩的血。就像他自己的光翼一般色彩。想必他活着的时候，光翼一定很美吧。
接下来又拔掉刺穿手掌的长矛。由于长时间保持相同的姿势，天使的手臂无法弯折。放下他的手，反而听到骨节碎裂的声音。
“你这样纯粹就是在感动自己。”拉吉玛袖手旁观。
艾利安看得没办法，勉强走上前帮忙。
“拿着！”希林把那根较短的长矛扔到拉吉玛手里。
“给我干嘛？”
“保护你自己。身为你的主人，我并没有保护你的义务，不是吗？”
“哼！”
四根深深插入地下的长矛实在令人头疼。根本拔不动。不晓得长矛什么材料的，又砍不断。希林埋头去挖。一直挖了三尺深才全部挖出来。长矛击碎地下的磐石，一定是某个神力的天使干的。
更加令希林细思恐极的是，地面三尺以下，依旧有各种恶魔战士的残骸。
“这一条上古战场铺就的路，埋了多少尸骨……”他心里想着。
“多到你想不到呢。”恶魔在身后冷笑。
他终于将天使从酷刑中解放出来，放平他的身体，将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教堂下的遗体都是这样摆放的。又对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天使只剩下唯一的意识，就是不断重复相同的内容：“元——魔——宫——殿。”
“好了，那么我们出发去元魔宫殿，看看那里有什么在等我们。”
另外，希林从长矛中选了两根品相尚可的带上，这种能够刺穿天使的武器，看上去非常好用。
775. 地狱 镜之宫殿
接下来的旅程希林很快感到后悔，之路天使绝非偶然事件。沿着上古战场之路继续深入无尽地狱的第一层，只会看到更多受刑的天使。
他们姿态各异，像艺术品一样陈列在通往元魔宫殿的道路两侧。有一些身型巨大的天使，如同巨人一样伟岸，依旧被强大的力量扭曲，痛苦地蜷缩。
有些天使尚能够低声细语，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当然使用的语言可能各有不同，“元魔宫殿”。而有一些已经迎来真正的死亡，遗骸像旗帜一样迎风飘动。
放眼望过去，闪耀的星河下面，茫茫群山，漫山遍野的献祭，与自然融为一体。
“地狱嘛，就是这个样子的。”恶魔笑呵呵地趴在希林背后。
气候越来越冷，寒风越过高耸的山脉吹到小路上。偶尔会有雪片飘下来。希林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仔细看就像天使的翅膀那样流光溢彩。他手掌心的温度也冷得和外界一样，雪花许久都没有融化。
逐渐脚下有了一片片薄冰。
有时候是一片小的积水潭，反射着星光。有时候是漆黑树木的枝叉之间，一洼积水，像镜子一样映照着过路的几个人。
越是接近元魔宫殿，这种镜子一样的薄冰就越多。
再向前走，就到了一座巍峨高山的脚下。山顶是皑皑白雪，山脚下蜿蜒曲折的小路。
“这里就是‘元魔的宫殿’咯？”
希林抬头望，不难猜出来。山顶有一座八面玲珑的镜面宫殿。样子太过奇怪，在自然环境中格外显眼。
艾利安也勒马驻足观看，良久发出一句感慨：“好丑啊。”
“是啊。”
皇宫之中也有“镜宫”，由无数华美的镜子装饰，夜色烛火下异彩纷呈，堪称人间的仙境。
可是恶魔审美的这个“镜宫”……怎么看都很奇怪。且不说八面基石上那八张莫名其妙的巨脸浮雕，还有无数巨大的多面石柱上奇怪的巨型头颅，门廊、窗台和房顶上无数诡异的面容……
“房顶上那是什么，眼睛吗？”
“嗯。无数眼睛密布的琉璃瓦。”
“屋脊上那又是什么呢？手指？翅膀？巨龙……？”
艾利安也觉得匪夷所思，无奈地傻笑。
嘎——三眼乌鸦立在宫殿尖顶上面，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他那个样子倒是与宫殿浑然一体。
当然他们大多数早已被毁。所有带容貌的建筑结构都被毁坏了，生怕他们也有生命一样。
单说这座雄伟宫殿的形状，就足够奇怪和丑陋。
也不是说它做工粗鄙。看他雕琢细致的程度绝不亚于人间的皇宫，众多奇思妙想的细节烘托，主体建筑坚固、饱含力量。他就是造型有那么点……不尽如人意。
当然这毕竟不是人类的居所，审美超越了人类的理解也情有可原。
“额……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这是自古以来的游客来到景区后都纷纷发自内心地感叹。
铠甲在低温下不断变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寒风中的摩擦声更加令人抓狂。艾利安点头的时候，从铠甲的缝隙中不断发出这种声音。
后面的坡度太过陡峭，二人牵着马继续走。
宫殿下面的恶魔花园，也许曾经是各种鲜花毒草的乐园吧，现在是无数被杀死后献祭的恶魔的遗骸。他们的状态比起那些背叛的天使更加不堪。死亡都没有得到精心布置。混乱地散落在各处。
显然当初夺下此处的军团根本不屑于清理战场。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占领这个地方，只留下了一片废墟。
地上有许多细小的恶魔爬虫在蠕动。
宫殿的正面镶嵌了无数大小各异的镜子，簇拥一座金光闪闪的大门。上面写了古老的恶魔文字。
“恶魔也有文盲吗？”希林问拉吉玛。
“哼。上面写的就是镜之宫殿，这么幼稚的问题也需要问吗！”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生气。”
“如果活了几千年仍旧无法认识一两个符号，那只能说明脑子没长全了。”
门早已损坏。轻易就能踏进去。
宫殿里面的造型，不像外面那么夸张。血红色的墙壁，有八面承重的石柱。抬头看是一言难尽的一滩肉瘤，这是恶魔的吊灯吗？他们好像不那么需要光亮。
向下望是深邃的地宫，有一圈狭窄的扶梯通往底部。
宫殿没有房间结构，是个巨大的盒子。
“元魔就在这座宫殿下面，带你们去看吧。”拉吉玛自告奋勇地带路，“我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恶魔的眼眸可以发出微弱的光亮，吸血鬼也是。他们三个结伴探索倒是挺方便。三眼乌鸦猛然飞进宫殿，落在楼梯扶手上。
“它也要下去探险？”
“下面是通往无尽地狱第二层最快捷的通道。天使大军没有破坏宫殿的内核，我们可以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继续前进，以最快速度赶到目的地。”
“那战马也要带上咯？”
黑美人跃跃欲试，欢快极了。火流星自然不甘落后，也争抢着要冲进去。只是站在陡峭的楼梯前面时，火流星有点慌。它毕竟是真的“马”，低着头下坡非常吃力。
黑美人就不同了，四蹄生出利爪，口中吐着幽光。它的额头上有类似尖角一样的结构生出来，俨然变成了一只异兽。
“黑色的麒麟兽。”拉吉玛说到。
这种类型的动物应当如此称呼。
“它早就已经死亡，现在是一张马皮。下面藏的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希林耸耸肩。
“看来撒耶坦给你留了个小小的惊喜。”
黑美人不仅自己走得生龙活虎，还咬着希林的衣襟拉他下楼。
“驮着我下扶梯？太刺激了，不了吧……”
希林竟然拗不过这匹马，硬生生被它拖下去，飞速地往地宫深处冲。
777. 地狱 远古恶魔
宫殿肃穆的血红色高墙上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巨型手扶梯围绕宫殿的墙壁修造，看上去蜿蜒缓慢，但走起来非常陡峭。希林胆战心惊地坐在黑美人背上，任凭这匹麒麟兽驮着自己飞奔。
狭窄的楼梯上飞速下降真是令人头晕。
艾利安那边就吃力得多了，他双手时刻都不能离开扶手和墙壁，小心牵着身后的火流星。继续深入一段距离，竟然又遇到损坏的扶梯。扶手在空中荡漾，咯吱咯吱地响。
三眼乌鸦迫不及待地起飞，朝着地宫最低端肥去飞去。不多时下面传来带着回响的乌鸦鸣叫，看来它已经找到目的地了。
地宫的墙壁上，陆续出现一种奇特的物质——一种类似于肉瘤，碰一下又十分坚硬的物质。这些玩意像是从底层溅出来的泡沫，贴在墙壁上，时常阻挡大家的去路。
同时，这些触手上面也有长矛、宝剑一类的兵器，将它们牢牢钉在墙壁上。随着大家深入，钉在墙壁上的兵器越来越多，简直是大型针篓。
恶魔轻巧地攀附墙壁的各种突起异物，走得轻松自在。他甚至能够踩着摇荡的扶手滑下去。
艰难地下降了十几圈，接近底层时情况更加恶劣。有一大截楼梯完全损毁。黑美人无视希林的命令，丝毫没有减速。冲着断裂的楼梯一声长鸣轻松越过。
“艾利安，你还好吗？”希林更担心师祖的安危。
艾利安被困在楼梯上了。
“让我想想办法……”显然希林更着急。他发现一处墙壁上插了一条方旗。是天使的旗帜，钴蓝色的带着金边，上面绣的金字。也不晓得什么材质，历经数千年还光亮如新。“嘿，艾利安，你别动，我把那条旗子扯下来给你当绳子用！”
黑美人领会了主人的意图，轻快地跃上旗杆。它的平衡能力惊人，竟然四足踩着一根旗杆优雅地走到末端。希林倒是有些恐高，小心翼翼地俯身扯着方旗。
“嘿嘿！”
旗帜像丝绸一样顺滑，希林抓住旗子荡到艾利安身边，又把它挂在楼梯扶手上，二人一前一后顺着旗子滑到了最底层。
火流星还站在上面呢。它看到黑美人跳来跳去的耀武扬威很是不爽，憋足了劲从上面跳下来——轰！石马击碎了好几块地板砖，留下一块鲜明的痕迹。
“哼，早知道它不怕摔，我应该直接把它赶下去的。”
恶魔也跳下来，一行人聚齐了。再环视这座地宫，无数面镜子互相映射。一脚踏进镜子的丛林，都搞不清前后左右那么多影子哪个才是自己。希林走得晕头转向，以为自己在往前走其实是在往后退，一不小心又撞上背后的镜子。
“哎哟！头疼。”希林摸摸头，又急着四处找艾利安。
“往这里走。”拉吉玛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希林去追，又扑了空，与同样迷失方向的艾利安撞了个正着。
“当心。”艾利安温柔地拍着少年的头。
希林腼腆地笑。这个师祖更像是个哥哥。他对自己而言，就好像自己和萨吉那样。不过他比自己厉害多了，自己真的活到这个岁数也肯定没有他厉害。
“傻笑什么呢？”
“没什么。”
希林低头想，“当弟弟真好啊……难怪萨吉那么信任我。换做是我，也想一辈子当个傻弟弟。”
艾利安朝大厅中央走，边走边问：“萨吉，就是你记忆里那个肥嘟嘟的小男孩吗？”
希林一愣。
对哦，他与艾利安曾经发生了一次人格融合，互相之间分享了一部分记忆。他现在对自己的了解，已经超越任何一个朋友了。
而且，艾利安也掌握了读心术，可以感应到希林的心事。
希林正要回答，脑海中突然飘过一阵阴云。
“如果艾利安什么都看到了，岂不是……”脑海中浮现了尸骸遍野的战场，枉死的幼年首领，金色的弯刀……希林一下子什么都不敢说了，嘴唇不住颤抖。
艾利安也突然沉默下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问过。
“呐，你的使魔在那里。”
拉吉玛站在地宫中心。这里也有一座华丽的祭坛，浮夸的装饰与宫殿外饰一个腔调。恶魔站在破碎的镜子当中，正微笑地等着他们。
“看看这是什么。”恶魔手指镜子的深处。
希林低头往下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下面的景物过于逼真，以至于他怀疑自己站在万丈深渊之上，吓得连退好几步，抓紧了艾利安的手臂。
“瞧你吓得这样吧。”恶魔嫌他大惊小怪。
“可是下面的情形，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吓得半死吧！”希林又是惊恐，又是气氛，拉着艾利安评理，“你看啊！”
艾利安站在破碎镜子边缘，顺着希林手指的方向斜着眼睛看过去。
脚下分明都是镜子。看起来的感觉却像是透过一层玻璃窗遥望另一个世界。而且这层窗如此地轻薄，恍若无物。要不是从侧面看到镜子的反光，简直令人怀疑界限的存在。
“我们已经在地狱了，怎么还能看到另一个地狱的景象？”艾利安也表示疑惑不解。
透过破碎的镜子，可以看到一座圆柱形的深邃通道。分明是镜之宫殿的倒影。可以想象在宫殿尚且完好的时候，这里是怎样一种壮阔华丽的景象。
但现在镜中的宫殿破败不堪，俨然被大火烧尽。下面没有一点漂亮的颜色，只有焦土，甚至有点地方还冒着火星。
一个巨大的恶魔被钉死在镜子下面，还保持着痛苦挣扎的姿态。
“这是所谓的‘元魔’？”
“对啊。”
希林又看镜子的边缘，原来被长矛固定在墙壁上的柔软腐肉，也都是巨型恶魔的一部分，算是它的……触手吧……无论镜子内外，它都被牢牢锁住。
要说这个恶魔的相貌……也是丑的集各家所长于一身。类似于沿路上一直看到各种黏糊糊鼻涕一样的怪物，还有各种肉瘤、泥土快一类的东西，有无数只章鱼一样的脚……这些全都捏合在一起，再想象它有十余丈那么宽，比希林见过最大的船还要大，就是脚下的元魔了。
“元魔，是一层地狱中最高灵体和肉体形态的集合。如你所见，第一层的元魔就是这个风味的。”
拉吉玛无情地冷笑，嫌恶的嘴脸比希林还甚。难怪说恶魔之间，彼此都是仇敌。
778. 地狱 前人的捷径
“任何一层地狱都有唯一的元魔。元魔汇集了这一层的精华。”拉吉玛踩了踩本就破碎不堪的镜子地砖。“不过无尽地狱的第一层呢，就是个垃圾汇集的地方。你看到什么恶心的玩意都不奇怪。”
“拉吉玛……元魔……都是这么巨型的吗？”希林终于放开胆量踏在地砖上，仔细看看镜子深处。这元魔的脸就和宫殿一样面积，从狭窄的隧道向深处看，也不晓得它多长。
“相信我，这个头算小的。”
“那……撒耶坦也是元魔，他岂不是也有这么恐怖的个头？”希林感觉有些不适，“我看到的撒耶坦只是影子，他是实体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
“哈哈哈！”拉吉玛故意大声地嘲笑，“那就要等我们下去了，亲自看一看咯！”
希林被笑得心理发慌：“快带我们下去吧。我没心情看这里的惨状，我更关心第三层的腐化有没有被扼制。”
“不要这么急。地狱要一层一层地往下走。”拉吉玛说，“元魔宫殿是通往更深一层的节点。通常宫殿会隐藏在无尽地狱的角落，没那么容易找到。着一座早就被天使军团攻陷了，天使们沿路用献祭者为我们标明了方向。看看你口袋里背的方旗。”
希林这才注意到，那条旗子的一角挂在地宫的碎玻璃上面，已经从自己的口袋里滑出来了。长长的一条铺在地上。
这旗子比丝绸还要顺滑，握在手里能自由地流动。明明一丈有余的长度，却能卷成拳头大小的一团塞进口袋里。而且刚刚也看到了，丝线如此坚固，承受全身铠甲的两个人都不在话下。
希林不晓得上面写的什么，他只是觉得旗子太好看了，就悄悄收在口袋。
“上面的字都认识嘛，文盲？”
“诶……”
“无、尽、地、狱，第二层。”拉吉玛拉长了调子解读。
希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嘿嘿笑。“哎呀，我认识一种北方人通用的字母就很不容易了，天底下这么多语言我哪学得过来。天使一种、恶魔一种，人类还有那么多……”
“呸！什么天使一种恶魔一种，放屁！”
“诶，说错了吗？”
“天使的情况跟你一样，都是心地纯洁的蠢货。不会讲话也没有文字。”拉吉玛凶狠地解释。希林打心底觉得，拉吉玛嘲笑自己的模样，已经在飞速朝着撒耶坦靠拢了。
“那……”
“旗帜上是古老的恶魔文字。当然这种低级的语言都是第一层的垃圾用的，我是不屑得认识。是天使盗用了恶魔的文字。”
希林听得有些茫然。不过他倒是明白了拉吉玛在生什么气。
“而且这些低级恶魔也没什么好自豪的，恶魔的文字也是上万年前从人类的祭坛中窃取的。都是蠢货罢了。”
希林一时间无话可说。默默收起了方旗。
“沿着天使们指的路继续走。”拉吉玛说，“从虐杀恶魔的镜之迷宫走下去，就会到达第二层。”
恶魔指着深邃的通道，里面有类似照明的灯火，也有被钉在墙壁上受辱的天使与恶魔。沿路上众多的指路人，任谁也不会迷路。
“每当天界的号角响起，天使大军集结，沿着前人留下的路继续征讨。”
“天使有多路痴，居然沿路竖起这么多指路人！”
“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无尽地狱的路确实不好找。哪怕我们恶魔也时常迷失方向。你也看到了，那些山石树木，全都是活的。”
“它们闲来无事四处走走，导致地狱的地形变幻莫测。单纯依靠地貌根本找不到路。这次我回来，第一层的状况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自己都要靠指路天使。”
拉吉玛说了很多不相关的抱怨，一边附身捡拾地上散落的镜子，将它们尽量拼好。不多时脚下有了一圈镜子。
“好歹我也是个使魔，这么一点点结界还是可以开启的。”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水晶酒杯。
这恶魔素来穿得贴身，身上肯定没藏什么物件。他只是拎起衣襟伸手一摸，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杯子。
碗口大的杯子，箍的金边，一圈镶嵌八块宝石。就像祭坛上常见的宝器圣杯一样。
更奇怪的是，这辈子里怎么就盈满清水？拉吉玛微微抖动杯脚，清水源源不断溢出来，洒在脚下的镜子上。
随着清水注入，破碎的镜子逐渐融为一体，成了完整的镜之门。
这门微微发光，整个都变得流水一样荡漾。三眼乌鸦见状，迫不及待俯冲扎进去。
“请随我来，我们前往第二层。”
恶魔伸手，希林握着他的手，小心踏进去。
踏进镜之门的感受与穿过一个普通的窗户类似。希林一脚踏在元魔的遗骸上，见到了镜子另一端的世界。
这里很闷热，有股腐臭的气味。
少年拉着战马也进来，而后艾利安也带着战马踏进来。
“一直走下去，我们会到达第二层某个未知的点，还要去寻找第二层元魔宫殿的
位置。”恶魔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相信，天使们早已铺好了路。只要我们沿着路牌继续走，很快就可以到达。”
不过至于怎么走，大家还有些犯难。向下望这简直就是笔直的缝隙。人可以想办法攀岩而下，战马又该怎么办？
黑美人一见这是自己的秀场，迫不及待变幻身子，成了尖牙利爪的麒麟兽，一跃到对面墙壁上的指路天使背上。
火流星很着急，也想表现自己。它纵身一跃，却未能抓牢任何物件，跌跌撞撞落进幽暗的深渊里。
希林探着头望，还能听到马儿鸣叫的阵阵回声。
艾利安很无奈：“好吧，至少它顺利下去了。”
火流星是石马，摔不死的，下面应该会多一个深坑。
“那我们也走吧。”希林掏出口袋里的方旗，正好借用旗子安全下降。
唯一不用担心的是恶魔。拉吉玛跳得像蜻蜓点水，在地狱，他大概有主场优势吧。
779. 地狱 通道的尽头
元魔有十几里长，感觉像是无穷无尽一样。继续向下走，看到它越来越像是一个树。无数的枝杈深入到地狱土壤中，吸收这一层的营养。
也有很多种地下的恶魔与之共生——当然，所有的恶魔都已经被杀，留下了生命中最后的姿态。可以看得出天使军团无差别地屠杀，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他们连同类都能狠心折磨，对异类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希林逐渐接受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拉吉玛？”他又问恶魔。“第一层全部的恶魔都被杀了吗？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吗？”
“这个问题非常好。天使军团也很想知道答案。”
“什么意思？”
“呐，天使军团的目的，是斩杀地狱所有的恶魔。他们一次次地出兵清剿，照理说呢，已经屠尽了这一层。万一有漏网之鱼的话……一旦被他们知道了，下场只会非常的残。”
“拉吉玛，你自己不也是第二层的漏网之鱼么。”艾利安插了一句话。
恶魔不予理睬。他只和自己的主人讲话。
“我的恶魔也属于第二层，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
艾利安的话一下子引起了希林的兴趣。
“你的恶魔？第一次听你说呢！给我讲一讲吧。”
艾利安说这个话题时有些腼腆，像是在说一件私事。
“他是第二层的侍者。”
“名字呢？他叫什么？”
“永生之酒——琉璃光。”
“哇，好美的名字！”
希林可能是爱屋及乌，出于对师祖的敬仰，对师祖的恶魔也很有好感。见到主人赞美别的恶魔，拉吉玛的脸色非常难看。
“拉吉玛，你一定认识他，对吗？你们都属于第二层，也都是侍者。”
“别把我和那种货色相提并论。不过就是个倒酒的侍童，靠容颜取悦主子的贱货。这种恶魔都有代理人了？第二层果然是世道崩塌了。”
“说那么难听，你也是侍者，你很高级吗？”
“我可是专门供奉祭坛的、观测星辰的恶魔。就你们人类而言，就好比优伶与占星师，你说哪个更高贵一点呢？”
希林听得生气，“坦雅与索菲利娅都是我的朋友，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可你心里在说，坦雅被生活所迫才做伶人的。你可没觉得索菲利娅是被生活所迫哦。”
“烦死了，闭嘴！”
希林说不过他，就假装他是空气。继续和艾利安讲话。“和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恶魔（肯定比这个拉吉玛听话）。”
艾利安更加腼腆了，低头在回忆一些琐事。
“我对他了解的不是特别多，我们相处的机会很少。因为骑士团的纪律非常严苛，我没有一丁点私人的空间。而且他……”
“他怎么样？”
“他也不像你的恶魔这么自由。他还被更强大的力量束缚着，同样没有自己的意志。你要知道……”
艾利安在犹豫自己说的话有没有过多地透露骑士团的机密，但他转而一想，此刻在地狱，雅拉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晓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吧？
“我们骑士团里，每一个吸血鬼都有自己的恶魔。这些恶魔，受到了更强大力量的统帅。那个力量，才是骑士团真正的主人。”
希林听了非常震惊。这些话语可都是初次听闻。
“不是我不说，我确实也不知道那股力量是什么。我仅仅是知道自己是他们的奴隶而已。”
说到这里气氛又变得沉闷。希林想到那座地牢，想到艾利安记忆中曾经遭受的各种苦难，情不自禁地难过。
艾利安又说，“我与琉璃光接触的有限的时机里，知道他曾经属于第二层地狱。当然，他现在是骑士团的使魔。而且，三十年前地狱出了一点状况。”
“哦？”
“我所知道的全部，就是琉璃光所在的地狱遭到了袭击。然后他就一直没有消息了。”艾利安自己也不确信，“想必他蒙受了巨大的苦难，只是他还活着。因为我的力量没有断绝，至今仍旧是不死之身。我们之间的羁绊还持续着。”
艾利安继续说，“所以我来地狱的目的之一，也是寻找他的踪迹。”
希林听罢，也感到担忧。“那要怎么找他呢？第二层会不会也像这里一样，尸横遍野，所有的恶魔都被屠杀！”
“拉吉玛不还活着嘛，第二层的情况至少会好一些吧。”艾利安分明是给自己打气。
至于说到如何去找那个琉璃光。
艾利安说：“他在第二层元魔宫殿的某处。我必须要去了，才能感应到他的位置。”
“无尽地狱每深入一层，都将要面对更加艰险的环境和更加凶恶的恶魔。”恶魔听了不住冷笑。“第二层不像第一层那么不堪一击。即便饱受了三千年战火，天使大军也还没把我们屠尽呢。”
镜中地宫的尽头接近出口的位置，道路上满是它错综复杂的根系。幸亏道路早已被前人清理过，环绕的根系形成密集的通道。
从岩石的缝隙中找到出路，一行人离开地宫。再看一眼世界，可谓别有一番洞天。除了天上的星辰，所有的景物都发生了变化。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一句，无论是哪一层的无尽地狱，都属于同一地界。因此共享了相同的天体系统，有完全一致的日夜星辰。
“这里仍旧是晚上？无尽地狱的夜晚还要持续多久？”
以希林直观的感受，漫漫长路怎么说也有一周了。莫非是又赶上了夜晚？
“无尽地狱的一个夜晚，相当于人类世界的一千八百零二天。白天略短一些，相当于人类世界的一千零十二天。白天与夜晚交替分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完成交换。”恶魔说得有些自豪，“怎么样，我这个观星师称职吗？”
希林点头称赞，早已忘记了先前的不快。
第二层无尽地狱笼罩在一片优美的云雾中。山石草木的形态独特，别有一番风味。
这里到处都闪着光点。树木的枝叶像是涂了金箔的锦缎。脚下的沙粒和石头都掺杂了发光的碎屑，可以说走到任何一处地方都离不开闪耀的光芒。希林这下明白为什么拉吉玛的头发、衣衫上会有那种星辰一样的装饰了。
780. 无尽地狱 第二层
第二层的气候温热、湿润，地表遍布河流和溪水。
这里的水富含晶体，流淌时流光溢彩，宛如流动的星河。这里是山石草木，全都富含晶体。满地五彩的宝石，树上生满宝石状叶子，微风下沙沙作响，吹落漫天的金粉。
不同颜色质地的粉尘在天空中分层，从任何一种角度去看，都是一副精湛的画作。
“哇，这里实在是太美了……”希林一边走，一边赞不绝口。他趁没人注意，悄悄摘了片叶子藏进口袋。
“哼！”宝石树上浮现出一张的脸。
少年尴尬地笑一笑。
宝石树非常生气，抖动全身洒了一团金色的花粉。希林沾得全身都是亮闪闪的花粉，就像洒了糖霜的姜饼小人。
“咳——咳——”
虽说花粉也很美，但真的受不起。少年的眼睛都睁不开，活活被同伴们看笑话。
“这种晶体会逐渐深入你的身体，成为肉身的一部分。”
“是吗……”希林一遍一遍抹掉脸上的花粉，有些颗粒太过细腻渗入了皮肤的缝隙。他勉强睁开眼睛之后，眼珠子都在闪闪发光。
“我们恶魔从这里酝酿出来的，本身就富含晶体。你们肉身可不一定能适应。吸入过多的晶体，当心会石化哦。”拉吉玛警告道。
恶魔手指着脚下一颗骸骨。
“天呐！”
希林都没注意，还以为那是颗宝石，原来是布满结晶的化石。从形状上勉强能够看出从前的影子。再仔细看，层层叠叠的珊瑚石下面，原来都是各种兵器、铠甲的碎片。
嘎——嘎——三眼乌鸦一同飞入这一层，停留在指路天使的十字架上。
这一层也遭受过屠戮，通往元魔宫殿的道路上依然竖立着无数指路的天使。流水淌过刺穿天使的长矛，形成厚重的结晶。千百年来风沙不断打磨，留下形状奇异的化石。
这一个天使，双手被钉在十字交叉的长矛上，全身与结晶融为一体。脸瞥向一侧，望着远方。
“那里就是路咯。”希林望一望，山高路远，还有数不尽的指路天使。
这里不仅有大量受刑的天使，还有成片的勇士陵墓。视线尽头处，一片猩红色宝石树林当中，整齐地排布着盾牌和刀枪标记的坟墓。偶尔有方旗飘荡在十字型墓碑上，诉说着曾经的荣耀。
“他们也觉得第二层风景秀美，更愿意将同伴安置于此。”
“哎，继续走吧……”希林叹了一口气。
“不必那么麻烦。”拉吉玛看都没看，“好歹这也是我的老家。我可以开启法阵回到自己的宫殿。元魔宫殿就在那附近。”
一听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希林眼睛立刻亮起来。
“这一层很危险。恐怕不仅有残余的恶魔，还有残余的天使。我们别在路上瞎晃为妙。”
拉吉玛不慌不忙，先是带着他们钻进树丛，绕了好些小路，边走边隐藏脚印，最后选择了一颗花粉茂盛的大树。
“法阵是一条捷径，我们可以走，天使或别的恶魔也可以走。在法阵的痕迹完全消散以前，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察觉到。”他拍拍树干，金闪闪的花粉就扑面落下。“这棵树的花粉可以很好地掩盖我们的行踪。”
接下来恶魔画了一个圈，请希林照着圈挖一层浅坑。又命令艾利安去小溪边上盛水。
浅浅的一层土坑，都没有半指深，不一会就刨好。希林挖的深一下浅一下的，恶魔则非常仔细地摊平这个坑。艾利安用自己的头盔盛满水回来，水不多，更好铺满这个浅坑。
恶魔站在浅坑中央，水中闪光的晶体缓缓沉淀，逐渐结晶，最后变得像镜面一样。
“你们来看。”
希林探头过去，只见拉吉玛站在镜子中央，背后是溪流和宝石树。而镜子的倒影中，拉吉玛置身无数参天古树下面，那里像是古老的宝石树林。
“来。”
恶魔说了一句，就不见了。只在倒影中可以看到他。
希林想都没想牵着马踏进去。低头看分明就是身处的溪流和宝石树，再一抬头，自己已经和拉吉玛一同站在那处不知名的树林中了，只剩镜中倒影还在原地。
“哈！好神奇！”
不过希林走得太不小心，踏碎了脚下的镜子，再看水坑中的结晶，已经碎裂成好几块。
“无妨。一次性法阵本身就很脆弱，也是为了防止被人追击。”
“艾利安！你快来！”
艾利安策马踏上略大的一块碎片，刚刚好穿行过来。再回头看，法阵又碎裂成了更多块。停在树上的乌鸦气急了，鸣叫着冲进法阵，顺利来到希林身边，当然也将法阵的最后一片撞得粉碎。
希林与艾利安毫发无伤地穿过法阵，身上也没什么变化。倒是拉吉玛，经过溪水洗去身上的尘埃，又变回从前光彩照人的样子。湖蓝色的长发变得柔顺，布满了散落的星辰。果然他发丝上的星辰就是第二层常见的发光物质。
长袍也变得干净整洁了。可惜路上刮坏的部分不能复原，现在成了流苏长袍。
拉吉玛草草掩埋了地上的积水潭。满意地点头。
“这就到了，你的宫殿？”
“嗯。”恶魔说，“不过要先从古化石林中走出去。这也是为了防止敌人尾随。”
“哈，你做事还真是谨慎，难怪幸存到现在。”
希林一边傻笑，一边抬头看看这些高耸入云的古树。它们遮蔽了星光，此处显得异常黑暗。有的角落里，有闪着光的眼睛默默地注视陌生人。
“低等的东西，天使都不屑于屠戮。”
“这里一个指路天使都没有，天使大军还没有经过吗？”
“大抵是把这里看是不重要的地方，留给身后的杂兵处理了吧。”拉吉玛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随我来，这个方向，就是我的宫殿。”
他一直说是“宫殿”，希林以为定然是像皇宫一样精美绝伦的地方。再不济至少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吧。随着恶魔走出密林，途径狭窄的山涧，来到半山腰上，竟然就是个小小的阁楼！
“喂，拉吉玛，你骗我！这也算宫殿？这就比博物学院的钟楼大一点点而已吧！”
站在阁楼脚下，希林一个劲啧舌。
“我打赌，天使的形骸都比你的宫殿高大。”
这阁楼隐藏在五彩宝石树林当中，也就三层半的高度，还不及一颗大树。倒是挺美的，像一座种。脚下一圈精致的水晶花园，仅仅容得下一只矮凳。当中镂空的旋梯，有卷曲的金属围栏。
“这小楼太精致了，好像个盆景。”艾利安也觉得喜欢，情不自禁微笑。
“就是太小了，住在里面像是穿了件衣服。”
“恶魔的住宅量体而制。有多大体型就占多大地方。”拉吉玛对希林的轻视感到气愤，“第一层的元魔宫殿甚是广大，不也就是绕着他身体一圈修建的么。”
“好好，知道啦！你们恶魔都是蜗牛，住在自己的壳里。”这么一说，希林对撒耶坦的第三层更是充满了好奇，恨不得立即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