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博弈(三更)
陆大人气得脸色发青,双目喷火!
也不知顾玖施了什么魔法,竟然忽悠得周世安要辞官去山河书院教书。
气煞人也!
好不容易笼络一个人才,半路上被人撬墙角。这事搁在谁身上都难受。
陆大人不好冲周世安发火,只能一个人生闷气,板着脸不搭理人。
周世安自知理亏。
“这些年承蒙大人照顾,铭感五内。大人若有差遣,无论何时何地,绝不推辞。”
陆大人压抑着怒火,“就不能等一等。过两年再说辞官的事情?”
周世安摇头,“我已经浪费了太多年的时间,不能继续浪费下去。”
竟然把当官说成浪费时间!
陆大人想发怒,最后却连连叹气。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辜负了大人的栽培,请大人见谅。”
周世安打定了主意,要去山河书院教书。
就是十头牛,也休想将他拉回来。
陆大人摆摆手,“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本官不勉强你,不过别忘了时常过来看看。虽然你不在官场,但你我二人的情意还在。”
“多谢大人!”
周世安如释重负。
“准备什么时候搬去山河书院?”
“明日就搬过去。”
“这么着急?”
“想早一点安顿下来,安心写书。”
“也好!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没必要拖拖拉拉。明日我让管家替你搬家。”
“不用麻烦。书院明日会派人过来帮忙搬家。”
“书院是书院,本官是本官。总之说定了,明日我会安排人帮你搬家。”
“多谢大人。”周世安无奈应下。
在书院安顿下来后,周世安关起门来,不受人打扰,开始专心写书。
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了各种风风雨雨,想说的话很多,想写的东西也很多。
望着镜子中,花白的胡子,周世安自感剩下的日子不多,不敢浪费片刻时光。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想写的东西写出来。
……
陆大人怒气难消。
他给顾玖下了拜帖,想和顾玖谈一谈。
做人不能这没品。
顾玖接到帖子,扔在一边。
她调侃道:“陆大人打算兴师问罪,怎么不想想当初他从我手中截胡。”
当年,顾玖亲自出面,说服周世安到山河书院教书。
周世安答应了,结果签协议之前被陆大人一顿忽悠,忽悠到中书省当差。
那个时候,山河书院求贤若渴,光一个三元公杨元庆撑门面,实在是有点寒酸。
当初,顾玖可是生了好大一顿气。
这回也让陆大人尝尝被人截胡的滋味。
许有四问道:“王妃要见陆大人吗?陆府的人正在门房等消息。”
顾玖重新拿起拜帖扫了两眼,“难得陆大人纡尊降贵下拜帖,当然要见,还得扫榻欢迎。告诉陆府的下人,三日后本王妃在晓筑恭候陆大人大驾。”
……
三日之期,转眼到来。
陆大人乘坐四轮马车,来到山中晓筑。
已是深秋季节,树叶枯黄掉落。
车轮碾压树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陆大人闭目养神。
直到马车驶入晓筑,他才睁开眼睛。
“我家王妃正在花厅等候,大人这边请。”
陆大人头一次来晓筑,好奇之心难免。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显露出精致奢华。
到了花厅,三面落地琉璃窗,将陆大人震撼了一把。
“大人请,我家王妃正在里面等候。”
陆大人走进花厅,闻到茶香。
“王妃好兴致!”
“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大人请坐!”
顾玖起身相迎。
丫鬟烹茶,还有侍女抚琴。
琴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陆大人浅饮香茗,连道好茶。
“南边的庄子,置办了两座茶山。茶叶不算顶好,胜在一年四季都能喝到新茶。”
“早就听说王妃在南边置办了好几座庄子,没想到还置办了茶山。”
顾玖提起茶壶添水,她不急不缓地说道:“前几年南边干旱,茶叶数量品质双双下降,还卖不上价格。不少茶商经营困难,不得不变卖资产度过难关。正好那时候我手头上有点闲钱,就买了两座茶山,雇人种茶采茶。茶叶这行当,看似利润惊人,实则投入巨大。胜在能为当地大部分人口提供工作机会,让当地小民赚一份辛苦钱。”
“王妃做生意,似乎总能考虑到用工问题。”
顾玖轻声一笑:“一个市场,光是靠世家贵族,根本支撑不起来。只有当小民手中有了钱,舍得花钱消费的时候,市场才会越做越大,收益才会越来越高。无论是茶叶,还是肉菜,亦或是布匹,都靠走量。量,需要人口支撑。同理,朝廷要收税,也得指望着小民手中有粮有钱。毕竟朝廷没本事从世家贵族手中收取一文钱的税收。”
这话太打脸。
陆大人轻咳两声,“收税弊端,乃是几百年上千年积累下来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
顾玖笑了笑,“道理我都明白。太祖建国,需要世家支持,所以默许世家照老规矩不用缴税,默认世家可以囤积田地,蓄养奴婢。好处是,大周朝江山稳固,一切反对势力灰飞烟灭。坏处就是,时日一长,必将拖垮朝廷财政。当发生战争,灾荒,朝廷弊病积重难返,内忧外患,王朝江山走向末路。这也是任何王朝逃不了三百年命运的根本原因。”
总结起来,土地兼并严重,贫富差距巨大。
活不下去的百姓只能造反,寻求一条出路。
陆大人神情凝重,“王妃可有良策?”
“大人不是已经看见了吗?既然动不了世家贵族的利益,那就想办法给小民一条活路,让小民多一条生财之道。”
顾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大人。
陆大人扬眉,“本官没想到王妃会交浅言深。”
顾玖笑了笑,说道:“虽说我与大人来往不多,但是大人的人品我信得过。即便大人将这番话告诉陛下,我也无需担心。陛下一直都知道我在做什么。”
“所以王妃的产业能够迅速扩张,一直不曾受到朝廷的打压。”
“本王妃不光是在做生意,更是在解小民之困。朝廷有什么理由打压我名下的产业?”
陆大人笑了起来,“山河书院出版的《山河书院报》,常常刊登一些犯忌讳的文章,却从未受到报业司打压。显然也是因为山河书院秉持免费办学,深得陛下之意。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仅惠及广大学子,也为王妃免了灾祸。”
顾玖抿唇一笑,“陆大人看得深远,本王妃似乎无法反驳。”
陆大人挑眉,“夫人办山河书院,果然是为了免灾祸?”
“准确的说办书院一举多得。既可以免灾祸,还能发掘人才,为孩子提供一个理想的读书场所。”
“然而每年都要花费百万两巨款。”
“值得!”
陆大人连连摇头,“要有多大的回报,每年百万两的投入才算‘值得’?与其说是在发掘人才,不如说是在储备人才。”
顾玖给茶杯里添满水,“大人今日上门,是为了讨伐本王妃吗?”
陆大人再次摇头,“本官是在评估王妃到底有多大的野心。”
“哦?那么斗胆问一声,大人有答案了吗?”
“王妃是在颠覆王朝。”陆大人掷地有声地说道,“比起兵造反的反贼,危害更大。”
“非也!”
顾玖面色镇定,并没有被陆大人的话吓住。
“王朝在延续前朝的旧路,而我则在试图寻找一条新路。”
“你的新路,有可能将王朝带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本王妃记得,当初大人在陛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大人明明说过,可以尝试一条新路。为何今日又变得固执守旧?”
陆大人哈哈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王妃。”
顾玖静听下文。
“王妃想寻求一条新路,也就意味着,你和秦王殿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顾玖点点头,没有否认,“这条路已经初见曙光。”
陆大人斟酌道:“本官斗胆一猜,陛下之所以会改变心意,多半是因为公子御。”
顾玖不置可否。
陆大人摇头笑笑,“秦王殿下是什么态度?”
顾玖没急着回答,反而问道:“大人以什么立场来问这个问题?”
陆大人理所当然地说道:“朝廷重臣的身份。”
顾玖挑眉,“不是陛下心腹?”
“既是这陛下心腹,也是朝廷重臣。”
“将来某一天,宫里换了人,大人会怎么做?”
“当然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何为本分?”顾玖追问不休。
陆大人面容严肃地说道:“身为臣子的本分,替陛下守好大周江山。”
顾玖笑了起来,“本王妃的态度,就是秦王殿下的态度。”
陆大人明显有些意外。
顾玖笑道:“我知道大人在想什么。刘诏没有大人想象中那样因循守旧,他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正因为如此,本官才担心。担心步子迈得太大,急于求成,最终会引火烧身。”
“多谢大人提醒。我会时常反省自身,争取小步前进。”
第912章 掉坑里
“秦王殿下勇武过人,未必愿意循序渐进。”
陆大人始终对刘诏不放心。
任何上位者,都希望所有的政治改革,都能立竿见影。
立竿见影,就意味着大刀阔斧。
然而广大小民,大周江山经不起大刀阔斧的变动。
动得太厉害,当心翻船。
只能循序渐进,润物细无声的进行变革。
这样一来,得几年,甚至十几年才看得出效果。
上位者有这个耐心吗?
陆大人很怀疑。
刘氏皇族,可没有多少耐心。
顾玖笑了笑,“大人先是担心刘诏保守固执,现在又担心他急于求成。为何刘诏在大人心目中的形象,总是比较极端?”
陆大人说道:“这个问题王妃不该问本官,应该问秦王殿下本人。他的所言所行,给人的印象,就是容易走极端。比起陛下,秦王殿下的性格更加阴沉。一个人的性格会影响他处事方式,秦王殿下无法让人放心。”
顾玖连连摇头,“这是典型的偏见。不说军武方面,就说刘诏在朝廷历练的这些年,包括先帝还在的时候,他何曾有过激进勇猛?当年他在兵部当差,万事按照朝廷法度办事。离开兵部,到了尚书省,也不曾给谁添过麻烦。大人不应该带着偏见去看待刘诏。”
陆大人不认可顾玖的话,他否认道:“秦王殿下能够按照朝廷法度办事,在本官看来,全是王妃的功劳。显然王妃能够够很好的控制秦王殿下的情绪。”
顾玖扬眉一笑,“很高兴大人认可我这些年的努力。我以前能帮刘诏控制情绪,将来同样能做到。”
“万一呢?万一发生意外……”
“即便发生意外,”顾玖打断陆大人的话,“脾气暴躁的刘诏,也比其他皇子更有大局观。他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陆大人频频摇头。
顾玖往茶杯里面续上茶水,一边说道:“大人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本官不得不杞人忧天。”
顾玖浅浅一笑,“努力了这么多年,本王妃才创下眼下这些基业。不瞒大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眼下大好的局面,刘诏也不行。”
刘诏敢乱来,她有一百零八种办法收拾他。
陆大人呆愣当场。
顾玖冲他抿唇一笑,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陆大人感到惊奇,顾玖到底怎么做到将野心勃勃的话,用那样的温柔的语气说出来。
他试探道:“这么说秦王府大小事情,都是王妃做主。”
顾玖笑道:“小事我做主,大事刘诏做主。不过我们家已经多年没有大事发生。”
陆大人闻言,顿时替刘诏感到心酸。
刘诏堂堂皇子,秦王殿下,竟然惧内。
难怪多年来连个妾室都没有。
陆大人抹了一把脸,替刘诏掬一把同情泪。
“大人不必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忧心。不如往好的方向想。”
“本官也想尽可能乐观一点,然而事实是朝廷内忧外患。若非有少府支撑着,朝廷早就入不敷出,不得不加征赋税和徭役。”
“目前的局面,已经比历朝历代好了十倍不止,大人居功至伟。”
陆大人连连摆手,“本官有自知之明。本官虽然看不起李秉明小人行径,然而朝廷有今日局面,多亏了李秉明多年努力打下的基础。”
顾玖含笑点头。
陆大人果然是端方君子,没有否认李大人的功劳。
“本王妃打算在边关前线种植红薯,有没有让大人心情好一点?”
陆大人一脸见鬼的表情,“王妃确定要在边关前线种植红薯?不怕亏钱。”
“亏不了钱。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去过西北?”
陆大人摇头,他没去过西北。
顾玖说道:“我在西北晋州住了多年,对当地还是有所了解。边关一带,有很多人以放牧为生。因为边境不宁,牧民不敢深入草原放牧,只能长年累月在边关附近放牧。因为过度放牧,边关一带,牧场基本上已经沙土化。一到大风天,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这些沙土化的牧场,长不出粟黍,也种不了稻麦。唯一能种的物种就是红薯。边境线漫长,有几万顷,十万顷,甚至百万顷土地等着人们去开垦。本王妃打算建立大周最大的红薯酿酒厂,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参与进来?”
陆大人脑袋有点晕,他揉揉眉心,“现在边关正在打仗。”
“我知。”
“夫人从哪里找人开垦土地种红薯?”
“那些战俘,就是现成的劳动力。军队给我一个战俘,战俘工钱按照市场价五折算,全都归军队所有。我想西北大都督府,还有西北军,各路边军都很乐意做这笔买卖。省了粮食,还能挣钱,何乐不为。”
陆大人连连摇头,“王妃的想法,委实太过疯狂大胆。”
“不疯狂一点,哪有水泥路,哪有新民县,哪有三和快递,哪有四轮马车?”
陆大人了然一笑,“所以王妃先让户部尚书撤销了禁酒令?”
顾玖大方承认,“禁酒令就像是一个紧箍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拿来利用。不如直接撤销得了。”
陆大人感慨道:“王妃谋划深远,本官甘拜下风。”
顾玖难得谦虚一回,“大人谬赞,我就是一个俗人,只想着赚钱。”
有了大量的红薯酒,就可以考虑做蒸馏酒。
红薯不是主粮,太平年月,不用担心百姓口粮问题。
陆大人叹了一声,他似乎没办法反对顾玖。对方总有办法和说服他。
他问道:“王妃需要本官做什么?”
顾玖郑重说道:“必要的时候,请大人坚定的支持刘诏。他值得你的期待。”
“本官更愿意期待公子御。”
顾玖连连摇头,“御哥儿太小,历练太少,还不足以担当大事。”
陆大人笑了起来,“王妃将任丘拐走了,又将周世安拐走了,本官还能怎么办?”
“大人这话委实太过严重。我并没有拐走他们,我也没有本事拐走他们。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一个选择。显然我提供的机会,更合他们的心意。”
“王妃就是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拐走了我的人!”陆大人控诉。
笼络一个人才容易吗?
培养一个人才容易吗?
不容易!
结果到手的人才,半路上被人拐走,他得多心酸。
明明是上门兴师问罪,反过来被对方说服,到最后他还得替对方跑腿。
这算不算是主动送上门找虐?
陆大人为官几十载,从未像今日这般心酸。
“大人感情丰沛,令人动容。”顾玖站着说话不腰痛。
陆大人连连叹气,“本官告辞!”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听顾玖“胡说八道”,他怕一不小心又主动跳坑。
“我送大人出门。”
“王妃止步,本官自己出去。周世安既然去了山河书院,请王妃善待他的才华。”
“大人放心,周先生的才华一定能够大放光芒。”
“但愿如此!等任丘游学回来,他还是我的人,王妃休要从我手里抢走他。”
“任先生是大周的宝贝,谁都抢不走。”
陆大人哼哼两声,“王妃休要在本官面前玩文字游戏。”
顾玖笑道:“大人若是不想走的话,不如再喝一杯茶。”
“喝饱了。”
陆大人拂袖离去,头也不回。
顾玖哈哈一笑,能让陆大人吃瘪,不容易啊。
想当初周世安被陆大人抢走,她可是懊恼了好几天。
……
西北大都督府。
大都督李秉明李大人,拿着从京城送来的信件,反复看了数遍。
杨季拿着军报走进来。
“小杨来了啊!这是秦王妃派人送来的信件,小杨你来看看。”
杨季放下军报,接过书信逐字逐句的阅览。
片刻之后。
李大人问道:“看完了吗?说说你的想法?”
杨季斟酌着说道:“在边关种红薯,这事换做别人来做,无疑是天方夜谭。换做秦王妃来做,一切皆有可能。”
“你的意思是,本官应该将俘虏都留下来,卖给秦王妃当苦力。”
“这个办法不错,省了粮食又有收入。”
李大人斟酌此事的可行性,“边关在打仗,你猜秦王妃打算在哪里种红薯?”
杨季翻出地图,想了想,指着西北一角,“这一片,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几乎没有战事。可以从这里开始。”
“有水源吗?”
“有的。山上积雪融化,就有了水源。”
李大人点点头,“你给秦王妃回信,告诉她这件事可以谈。让她派人过来,同本都督谈判。另外,给少府去信,要求少府半年内必须将所有军械更换为精铁打造。本都督不想再看到用生铁打造的兵器。若是少府不能按时更换军械,本都督非得参一本少府,让黄驸马吃不了兜着走。”
紧接着,李大人又嘀咕了一句,“黄驸马屁本事没有,全靠生了个好儿子,才有机会担任少府家令。秦王妃也是眼瞎,竟然选了黄驸马做少府家令,真是耽误事情。”
杨季小声说道:“能让秦王妃放心的人毕竟不多,黄驸马算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大人不满,“当初秦王妃就该征求老夫的意见。她要找人接任少府家令,老夫可以给她推荐十个人,不,二十个人。”
杨季小声提醒,“少府家令一职,必须由宗室,或是外戚担任。”
哐!
李大人直接踢翻了小杌凳。
第913章 受伤
西北的星空很美。
辛苦了一天,杨季和陈壮实终于了能坐下来,吃一口热乎乎的饭菜。
初冬,二人都已经穿上了棉袄。
夜风从窗户灌进来,带走了屋里的热气。
杨季起身,关上窗户。然后重新回到餐桌前。
陈壮实吃饭很快,三两口,已经解决了一碗饭。
“厨子的手艺是越来越好。”
杨季沉默。
“杨兄有想法?”陈壮实问道。
杨季放下碗筷,“陈兄可想过带兵打仗,而不是躲在后方。”
陈壮实取出一根牙签,剔着牙,“我倒是想带兵打仗,可我们有那资格吗?”
“只要大都督发话,你我二人都可带兵。”
“文官带兵,武将能乐意?”
杨季望着外面,“武将不乐意又如何?”
陈壮实神情古怪地看着杨季,“杨兄受了什么刺激?”
杨季摇头,“我并非受了刺激,而是机会就在眼前,怎能不抓住。陈兄应该知道,陛下让秦王殿下领兵作战,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为了分薄西北军的军功,借此压制鲁侯。”
陈壮实点头,这是明摆着的事。有脑子的人都看得明白。
杨季继续说道:“但是秦王殿下不可能一直留在西北,等到秦王殿下回京后,届时还有谁能压制鲁侯?仗永远都打不完,大都督府需要一个真正的统兵将领。这个人显然不是秦王殿下。”
陈壮实捏着下巴一琢磨,便明白了杨季的言下之意。
“杨兄的意思是,你我二人得争取争取?”
“主要是陈兄争取,我迟早也会回到京城。”
“我?”陈壮实指着自己,不敢置信,“你让我当统兵将领,去压制鲁侯?我何德何能,哪有这样的本事。那么多勋贵武将,谁都比我更有资格。”
“陈兄是看不起自己吗?”
陈壮实摆手,“杨兄休要用激将法。我认为你的想法太过狂妄大胆。”
“西凉去得,怎么就不敢领兵作战?”
“领兵作战我敢,上战场冲杀我也不怕。但是让我当统兵大将,没有十年时间根本没指望。”
“那就用十年时间,铸就陈兄的辉煌。我愿意助陈兄一臂之力。”
噗!
陈壮实傻眼,“你是来真的?”
杨季面容严肃,“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
陈壮实不解,“杨兄能和我具体说说吗?你这想法跳跃得太厉害,我脑子一团浆糊。”
“陈兄只有秀才功名。”杨季面无表情地说道。
陈壮实先是翻了个白眼,“杨兄不必强调我的秀才功名。”
杨季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陈兄有大才,有野望,然而因为只有秀才功名,终其一生,以文官身份,你都无法进入朝堂。这辈子,极有可能会终老在西北,到死都升不到四品文官。”
上半年大捷,论功行赏。陈壮实顺利升到从六品。
而杨季一跃成为从五品官员。
这就是有功名和没功名的区别。
陈壮实龇牙咧嘴,一副很心疼的模样。
杨季下手太狠了,撕拉一下,将粉饰现实的装潢哐当一下全部杂碎。
到死都升不到四品,特么的,谁乐意?谁甘心?
“那你说我怎么办?”
“陈兄想要出将入相,只有另辟蹊跷。”
陈壮实挑眉,“领兵作战?”
“对!拿命去搏一把,方能从一条死路中杀出一条生路。就是不知陈兄有没有这个胆量。”
陈壮实抹了一把脸,“先不讨论胆量的问题。我心中也存了一个问题,还请杨兄实言相告。”
“陈兄请讲。”
陈壮实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偷听。
他指着东边,京城方向,“以杨兄看来,谁能坐上那个位置?”
紧接着他压低声音,“秦王殿下有可能吗?”
杨季沉默片刻,“秦王殿下的机会最大。只是这种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敢下结论。谁也不清楚,中途会不会出现意外。”
陈壮实直接忽略了杨季的后半句话,“如果秦王殿下登上大宝,你我二人皆是秦王妃的人,机会理应比别人更多才对。说不定我也能秀才功名登堂入室,成为朝廷大员。”
杨季却摇头说道:“就算秦王殿下登基,秦王妃做了皇后,最初三五年内,也得墨守成规,不能大刀阔斧的进行变革。至于秀才功名成为朝廷大员,这么做等于是打破了几百年来的传统,会引起整个士林和文官集团的反对。即便是秦王妃也不敢轻易冒险。”
陈壮实再次龇牙,“照着杨兄的说法,我这辈子想以秀才功名进入朝堂,应该是没机会了。”
“仅仅只是文官,机会很小。若是领兵打仗,加上秀才身份,机会至少多了一倍。”
陈壮实咬咬牙,拍着大腿,“干了!”
杨季难得笑了起来,“我会助陈兄一臂之力。”
“杨兄以探花身份,若肯领兵作战,你的机会更大。”
“我会和陈兄一起上战场,不过功劳主要是你的。”
“别别别,亲兄弟明算账。该你的就是你的,我的那份我自己去挣。”
“陈兄有志气。”
“有你在身边比较,能没志气吗?你知不知道,你给人很大的压力。”
杨季摇头一笑,“我只是尽到自己的本分。”
“光是尽本分,已经给人如此大的压力。你要是拼起来,还有别人的活路吗?”
两人互相调侃,一如既往的亲近。
次日,二人到大都督府,寻了机会请战。
李大人欣然允之。
从今以后,陈壮实和杨季便卸下文职工作,披甲带兵。
从最初只能带五百名士兵小打小闹,逐渐成长起来,带兵一千,两千,三千……
厉害的人,似乎无论做什么都厉害。
上马能杀敌,下马能作诗,说的就是杨季这类的人。
寒风刺骨,鲜血滋润了大地,尸体被随意丢弃……
漫长的边境线,烽烟四起。
赶在寒冬来临之前,北荣和西凉都要劫掠一波,以备过冬。
西北军,大都督府,各路边军,压力倍增。
北荣西凉不要命的打法,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一直在野外奔袭的刘诏,身上旧伤添新伤。
“箭上有毒。”
“拿解毒丹。”
“今儿伏击的人,分明就是冲着王爷来的。”
刘诏吞下解毒丹,大冬天光着膀子让军医刮肉疗伤,痛得他龇牙咧嘴,却始终一声不啃。
钱富在地图上写写画画,得出结论。
“最近三四次伏击,以老奴看,皆是是冲着王爷来的。对方想至王爷于死地,灭大周士气。”
军医已经刮完了腐肉,正在上药。
顾玖亲自配制的上等伤药,接触伤口,清清凉凉,刘诏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他咬着牙说道:“本王受伤的消息,必须瞒着,不能传到京城,以免王妃担心。西凉北荣想取本王的性命,这很奇怪吗?本王的命值钱,杀了本王,就能大挫大周士气。换做本王在西凉北荣那边,也会这么干。”
“但是这几次不一样,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而且有高手混迹其中。模样不似北荣西凉人,倒是长得像大周人。老奴恳请殿下暂且退回关内,等查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请王爷退守关内。千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
下属,亲兵纷纷跪下,要求刘诏退守关内。
刘诏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得陪葬。
刘诏板着脸,怒斥,“做什么?想要逼宫造反吗?”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王爷的安危。”
钱富直接威胁,“王爷若是不肯退回关内,老奴冒死也要写信给王妃。”
“王八蛋!”
刘诏一脚踢翻兵器架,却吓唬不了下属。
“请王爷退守关内。待到明年春天再出关不迟。”
刘诏怒火中烧,却也知道他数次受伤,已经让身边的人怕了。怕万一……
刘诏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本王就听你们一回,点兵,准备退守关内。”
“遵命!”
钱富没有闲着。
埋了多年,一直沉睡的探子被唤醒,打探北荣西凉内部情况。重点是要找到伏击秦王殿下的人究竟是哪路人马。
混迹其中的高手,又是什么身份?
草原深处,汉人奴婢曹三妹,端着托盘走进大帐。
她弯腰低头,眼睛都不敢乱瞄一下。
即便大帐中,有个陌生的汉人,也没有让她多看一眼。
上了酒水,她便自觉退出大帐。又去其他营帐,收拾起居被褥。
“你在做什么?”
陈伯站在营帐门口,目光警惕地盯着曹三妹。大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要手起刀落,杀了面前的曹三妹。
曹三妹一脸慌张,急忙跪下来,“奴婢奉命收拾各位贵人的营帐。”
“此处不需要你收拾,以后未经允许,不准进来。否则……”
曹三妹忙不迭的退出去。
陈伯走进营帐,检查箱笼,书桌。确保行李没被人动过,才放心下来。
曹三妹回到厨房。
厨房大娘同样是汉人,扯着嗓子吼她。
“小浪蹄子,又去哪里浪了。还不赶紧去清洗杯盘碗碟。”
曹三妹懦弱得不敢反驳一声。
厨房大娘劈头盖脸朝她打来。
等到打累了,厨房大娘手中多了一张纸条。
“还不赶紧滚,愣着做什么?”
曹三妹急急忙忙跑走了。
厨房大娘插着腰,手中纸条转眼不见了踪影。
第914章 贴钱(三更)
文德十四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一眨眼的功夫,两年时间就过去了。
僵持的战局,终于破冰。
北荣西凉,已经无力支撑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丢下无数同袍尸体,分兵退去。
西北军裴蒙率军追击西凉军,穷寇不仅要追,还要杀光。
大都督府则下令追击北荣军,绝不能让北荣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有机会,直接灭了北荣王庭,杀光北荣王族。
这是大都督李大人的命令。
刘诏主动请缨,率军追击北荣王庭,却被大都督李大人拒绝。
“陛下有旨,召秦王殿下回京述职。这是旨意,王爷请过目。”
刘诏压着不满的情绪,拿起旨意一眼扫过去。
果然是召他回京。
“仗还没打完,这个时候召我回京做什么?”
“本官不知。王爷赶紧吩咐下人收拾行李,明儿就出发吧。”
“大人如此不待见本王,内心一直盼着本王赶紧滚回京城吧。”刘诏揭穿李大人内心想法。
李大人哈哈一笑,“王爷乃是大佛,本官这里庙下容不下。赶紧走,赶紧走。”
李大人挥着手,要将刘诏赶走。
刘诏领兵,对李大人来说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每次刘诏带兵出征,李大人就担心有个三长两短,每日寝食难安。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五年,怕是要短寿十年八载。
他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将刘诏打包送回京城。
刘诏多停留一天,他就要多操心一天。
刘诏也很干脆,“明日出发回京。大人可有什么东西要本王捎带回京?”
“王爷好意心领了,你赶紧回京,比什么都强。本官没东西给你捎带。”
刘诏直接翻了个白眼。
次日一早,天未亮,刘诏率领亲兵启程回京。
战事还在继续,而他是时候功成身退。
回首看着身后,他会想念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但他更想念京城的妻儿,数年未见,不知可好?
……
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而且还有越来越热闹的趋势。
城北难民营,确定北荣西凉不会再进犯,大批难民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回乡。
为了方便难民回乡,车行组织了大规模的车队。
只要给一点少量的车费,四轮马车就会载着大家回到家乡。
难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排着队买车票。
“壹零叁号四轮马车,五张车票,拿好了。”
“壹零叁号车在哪个位置啊?”
“沿着官道一直往下面走,要是找不到就问问路边的车夫。”
“哦!”难民拿着票,领着家人,去寻找壹零叁号四轮马车。
“买票,到西河县。”
“几个人?”
“十个大人,四个小孩。”
“要买十二张票,一张票一百二十文。”
“怎么这么贵?”
“这已经是最优惠的价钱。你去外面车行租车,到西河县,你们一家人没有十两银子,根本租不下车。”
这话倒是真的。
曹大郎犹豫一下,“拿十二张票。可以退吗?”
“五天内都可以退。退票去退票窗口,这里不办理退票。你要哪天的票?”
“我要明天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银子,曹大郎拿了十二张票,贴身放着,很担心被人偷了。
买了票他急急忙忙回到租住的水泥房。
两间屋里,都堆满了行李。
在京城熬了数年,终于可以回家啦。
曹老爷难掩激动。
故土难离。
离乡这么多年,最惦记的还是家里的房屋,土地,还有榨油坊。
“也不知家里的房子有没有遭难。这个时候赶回去,还能补种一茬庄稼。榨油坊也得重新开起来。来大,票买好了吗?”
“买了。明天的票,才花了一两多银子。贰叁伍号马车,明儿一早出发。”
“我们一家十几口人,一辆马车能坐下吗?”
“放心吧。别说十几口人,三十个人都装得下。”
“能装这么多人?”
“加宽加长的四轮马车,专门用来运货的。为了方便我们难民,才特意拿出来载人。”
“一个人才一百多文车费,那么远的距离,难道不亏钱吗?”曹许氏好奇问道。
曹大郎摇头,“听说是惠民,只收取一点草料钱。”
“这些年朝廷对我们难民倒是不薄。”曹许氏心有感慨。
曹老爷抽着旱烟,点头说道:“如今的朝廷,比早些年强了不少。老婆子,记不记得我们成亲的那年,也是打仗。朝廷可没有现在这么仁慈。粮食被官府征收,家里一颗粮食都没剩下。幸亏你身上藏了两个烧饼,我们才活了下来。”
“谁说不是!如今这个朝廷倒是真心替老百姓着想。”
曹许氏说完又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老婆子活了几十年,也能吃上朝廷一碗饭。”
夫妻二人皆笑了起来。
曹大郎弱弱道:“要不就留在京城?京城比西河县好多了,无论是做工还是做生意都强。”
“放屁!”曹老爷厉声呵斥,“家在西河县,人就必须回西河县。人不回去,家里的土地谁打理?榨油坊谁来管?休要想些有的没的,安心给老子回去种田。土地才是我们的根本。留在京城没房没地,人如同浮萍,死了都只能埋在乱葬岗,进不了祖坟。”
曹许氏连声附和,“老大,你爹说的没错。西河县才是我们的根,你可不能起不该有的心思。”
曹大郎媳妇偷偷拉扯曹大郎的衣袖,示意他别乱说话。
曹大郎一脸无趣,“我就随便说说。又没说不回西和县,只是想着京城机会多,赚点钱再回去。”
“做梦!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留在京城。”曹老爷一句话堵死了曹大郎的小心思。
两口子回到隔壁屋。
曹大郎媳妇抱怨道:“你干什么提留在京城的话。”
“我不就是想着试探一下。”曹大郎委屈。
曹大郎媳妇哼了一声,“要留在京城也不是现在。离家这么多年,无论如何得先回去看看。等到明年,我们再找机会来京城。趁着在家里的时间,我多做点绣活,到时候拿到京城来卖,价钱比西和县至少能贵一倍。”
“贵这么多?”曹大郎惊奇。
曹大郎媳妇重重点头,“我特意买了丝线,都是西和县买不到的。这事你别告诉婆母,她要是知道了,又该把我的丝线分给大姐和小妹她们。”
曹大郎打了哈哈,没接话。媳妇口中的大姐和小妹,都是他的亲妹子。做娘的偏心闺女,他有什么办法。
他问道:“那我怎么办?”
曹大郎媳妇白了他一眼,“老实榨油。你不是说京城这边茶籽油卖的贵,你多榨点茶籽油,到时候一起拿到京城来卖。”
“是个办法。别忘了我们还有寰宇运输的股份,每年可以吃红利。”
说起这个,曹大郎媳妇一脸喜气洋洋。
当初孤注一掷,将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买寰宇运输的股票,真是买对了。
只可惜,只有三股。
要是有三十股,她做梦都能笑醒。
紧接她又叹了一声,“可惜不能让大宝留在京城读书。听说新民县的初级学堂不要束脩,连笔墨纸砚都是免费的。西河县可没有免费的学堂给大宝读书。”
“所以我说就该留在京城,我们也在新民县买一套房。我们住楼下,楼上用来出租。”
曹大郎媳妇甩了个白眼给他,“钱呢?钱从哪里来?你能说服爹和娘吗?”
曹大郎一脸郁闷,“罢了,罢了,明年再想办法来京城。”
今年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
家里好几年没人,不知道房子破败成什么样子。
次日一早,曹家一家十几个口人,提着大包小包,沿着官道找到贰叁伍号马车。
“大件行李全都放车顶,不准放在车里面占地方。”
“放车顶掉了怎么办?”
“掉不了。真要掉下来,坐着车门口的人肯定看得见。”
马车的车门开在车尾部。行李如果掉下来,的确看得见。
“车顶能装那么多行李吗?”
“放一百个心,车顶焊接了铁条,又搭了木板,保证出不了事。我们来来回回拉人拉货走了上百趟,从没出过问题。”
“你们以前拉哪里啊?”
“边关前线,连大草原都去得。”
“去西和县,得走十来天吧。这么点车费,能赚钱吗?”
“走不了十来天,我们速度快,七八天就能到。要是路面铺了水泥路,还能更快一点。你们给的那点车费,我就实话同你们说,连草料钱都不够,更别提我们车夫的工钱。”
“那你还愿意载我们回西河县?”
“朝廷有补贴,车行亏不了。”
“今年朝廷倒是大方,竟然组织车行,送我们难民回家。”
“听人说朝廷去年赚了一笔,手头有点闲钱,这才肯拿出钱来惠民。”
“朝廷从哪里赚钱?老哥,你消息灵通,和我们说说呗。”
“好像是缴获了十万头牛羊马匹,还有上万俘虏,都换了钱。”
“十万头牛羊马匹,那得多少钱啊?”
“百万两肯定是有的。”
“俘虏怎么还能换钱?不是都说俘虏浪费粮食吗?”
“你说的都是老皇历。现在俘虏可值钱了,边军都不乐意砍人头,更愿意抓活的。”
“说说,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等你们回了西河县,亲眼见到后就明白了。现在跟你们说,你们也听不明白。”
第915章 陛下老了
自去年入冬,文德帝就感觉到身体日益沉重。
开春后,依旧没有好转。
时常感觉精力不济,力不从心。
以前,可以连续四五个时辰坐在兴庆宫处理奏章,不觉疲惫,还有精神宠幸后宫嫔妃。
而今,忙碌了一个时辰,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太医开的养生汤,以前文德帝不屑一顾。如今得一日三顿按时服用。
喝了养生汤,身体热乎。
冷硬的木制椅子,对人实在是太过苛刻,太不友善。坐久了就觉着腰痛。
于是正阳殿内多一方软塌。
软塌足够柔软,往上面一坐,身体全都陷进去,全身一下子就得到了放松。
文德帝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声。
他问常恩,“朕老了吗?”
“陛下正当壮年。”
“二十年前你就说朕正当壮年,二十年后还是这套说辞,也不知道换换。”
“老奴愚钝。”
文德帝摆摆手,缓缓闭上眼睛。
常恩小心的伺候着。
他看着文德帝花白的胡须,花白的头发,还有松弛的肌肤,手背上一层层橘皮,已经出现了老年斑。
文德帝的确老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
任何人,即便贵为皇帝,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朕还想再活二十年。”
文德帝小声说道,这话只有常恩一人听见。
常恩躬身低头,内心忐忑不安。
文德帝轻声说道:“朕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朕真的老了。”
“陛下只是太累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陛下辛苦了。如今战局已定,陛下不如去行宫放松放松?”
文德帝连连点头,“朕登基以来,还不曾去行宫放松。朕记得行宫的温泉极为舒服。”
“老奴这就安排出行事宜?”常恩试探道。
文德帝沉默了片刻,“可行!半个月能否出发?”
只有半个月时间准备,时间紧了一点。
常恩依旧应下,“半个月后就能出发。你去准备吧!另外派人将秦王妃叫来,朕有事吩咐。”
“遵旨!”
……
文德帝召见,顾玖不敢耽误,第一时间赶到宫里。
文德帝精神不济,不想强撑,依旧坐在软塌内。
他已经强撑了好多年。
先是天灾人祸,紧接着北边烽烟四起。
这些年,神经一直绷紧着。
直到今年,北边战事大局已定,加上风调雨顺,才得以喘息。
“来了,坐着说话吧。”
顾玖躬身称谢,坐在小圆凳上。
顾玖眼中的文德帝,明显透着老态。人也瘦了一圈,皮肤挂在脸上,越发显得老相。
人真的经不起老。
仿佛一夜之间,文德帝就从正当壮年步入了老年,身体每况愈下。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日衰老下去。
“不知陛下唤儿媳进宫,有何吩咐?”
“刘诏给你来信了吗?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到京城。”
“回禀陛下,儿媳昨日刚收到他的信件,他直接从行营出发,大约半个月后就能到京城。”
文德帝笑了起来,“那倒是赶巧了,半个月后,朕准备去行宫修养。你带上孩子同去,刘诏回京后让他直接去行宫。”
“陛下要去行宫?”顾玖意外。
文德帝点点头,朕辛苦多年,是该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儿媳明白了。陛下要儿媳做什么?”
“御哥儿到了哪里?”
顾玖微微躬身,说道:“上封信是从西南边境寄出来的。他在信里面说,接下来准备去西北走一趟。”
“为何想到西北走一趟?”
“想看看大周江山的壮丽山河。”
“哈哈哈……”
这话明显取悦了文德帝。
笑过之后,文德帝说道:“战事平息,是该去西北走一圈,见识见识大草原,看一看边关的雄伟。”
“陛下所言甚是。”
文德帝看着顾玖,“你能联系上御哥儿,对吗?”
顾玖点头承认,她始终关注着御哥儿和衡哥儿的行踪,怕孩子发生意外。
文德帝说道:“让他中秋之前赶回来吧。”
顾玖诧异,不过还是躬身应下,“儿媳遵旨。”
“回来后,暂时就别出门。是时候到朝堂历练历练。”
顾玖蹙眉,“陛下,御哥儿还不到弱冠之年,会不会太早了些?”
“无妨!以他的才学,朕相信他能应付自如。”
好吧!
既然皇帝都发了话,顾玖只能从命。
文德帝饱含深意地说道:“大周的难民,朕就交给你。希望你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陛下?”
顾玖意外。
虽然她一直在做安置难民的事情,可是文德帝从未说过类似的话。
她并非朝廷官员,文德帝却说大周的难民都交给她,明显像是托付。
文德帝摆摆手,显然不想多说,“退下吧!”
顾玖起身告辞,怀揣心事。
难得进宫一趟,自然要去未央宫请安。
裴皇后精神很好,保养得宜,看着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
比较起来,文德帝的状态,是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她有些话不吐不快,就和顾玖唠叨起来。
“陛下明显老了,力不从心。你从兴庆宫过来,可觉着陛下老了许多?”
“的确老了许多。”
“陛下身体不好,太医在给他调养身体,效果却不太明显。据说是操劳过度。要本宫说,根本原因还是前些年他沉迷女色,坏了身子骨。”
顾玖轻咳两声,她是儿媳妇,讨论这个话题不合适。
裴皇后笑了笑,“没什么不好意思,事实摆在面前,人人心知肚明。依着本宫的意思,后宫嫔妃,凡是年轻鲜嫩没生养的,全都赶出宫去。趁着年岁正好,还能回家另嫁。留在宫里,一辈子都毁了。”
“母后慈悲心肠。”
“奈何不和规矩。”裴皇后嗤笑一声,“这宫里的规矩啊,就不是个玩意。当年在王府的时候,每过几年都会放一批人出去。换做宫里,反倒不行了。”
顾玖提醒道:“那是天子,是皇帝。”
皇帝睡过的女人,有几个男人敢娶?
上千年的时间,皇权思想足以深入人心,刻在每个人的骨血里,基因里。
既然是皇帝的女人,必须得供着。
这么想的人,绝对是大部分。
裴皇后呵呵冷笑,“有她们后悔的时候。也不看看陛下的年纪,一个两个还削尖了脑袋往宫里钻。”
顾玖随口问道:“最近后宫不太平吗?”
裴皇后笑了起来,“后宫什么时候太平过?陛下一日日老去,那些有子嫔妃个个蠢蠢欲动,做着白日梦。也不知道照照,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等刘诏回京,你让他多提携提携老四。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个时候两兄弟得精诚合作,方能其利断金。”
顾玖低头一笑,“不如等刘诏回京,母后亲自对他说。他听母后的话。”
这话就太亏心了。
这么多年,刘诏就没听过裴皇后的话。
裴皇后脸色一沉,“老大媳妇,莫非你不愿意帮助老四?”
顾玖反问一句:“怎么帮?”
裴皇后不满,“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主意?”
顾玖说道:“四殿下有妻有子,有钱有人,在朝堂当差,获得诸多朝臣的赞许和支持。儿媳实在是想不出,四殿下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如果母后指的是另外一方面的帮助,恕儿媳无能。”
裴皇后气恼,“自你嫁入刘家,没有一次你是乖乖听从本宫的吩咐做事。你总是同本宫对着干,你这是大不孝。”
顾玖轻咳一声。
孝还是不孝,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永远都谈不出结果,可是裴皇后却乐此不彼。
只因为裴皇后手中的筹码太少,只剩下孝道能用一用。
她说道:“母后不如先问问四殿下的意思。他未必乐意接受刘诏的帮助。”
“他为什么不愿意?他有什么理由不愿意?”裴皇后认为顾玖是胡说八道。
顾玖笑了笑,“我们不是四殿下肚子里的蛔虫,他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儿媳以为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否则就成了好心办坏事,惹了一肚子埋怨。”
“荒唐!”
“是否荒唐,问过便知。对了,不知母后有没有得到消息,半个月后陛下将启程前往行宫修养。”
“什么?”
裴皇后急忙朝文公公看去。
文公公连连摇头,“启禀娘娘,老奴还不曾得到消息。”
裴皇后不满,“还不赶紧出去打听消息,陛下点了哪些人随行。”
文公公领命而去。
顾玖提醒裴皇后,“陛下身体不适,前往行宫修养,估计只会带几个嫔妃随行。”
“后宫的事情你不懂。”裴皇后一句话否认了顾玖的说辞。
她现在惦记行宫一事,没空搭理顾玖,“你先回去吧。等刘诏回来后,本宫亲自和他谈。”
顾玖起身告辞,走出几步又回头说道:“以陛下如今的身体状况,应该不太可能让嫔妃受孕。”
裴皇后愣住。
转眼回过神来,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顾玖答非所问,“即便有嫔妃天赋异禀怀上身孕,也对娘娘造不成任何威胁。娘娘大可放心,一切有刘诏,有四殿下,出不了事。”
“万一呢?万一出了事,如何是好?”
顾玖望着宫门外,小声嘀咕,“一切都将被扼杀,所以不会有万一。”
第916章 避而不战
“父皇要去行宫修养,点了我的名字。你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正好和大嫂作伴。”
四皇子刘议回府后,来到上房,找萧琴儿说话。
萧琴儿正在算账,闻言,停下手中的事情,问道:“陛下要去行宫修养,怎么这么突然?这才春天,这个时候去行宫是不是太早了点。”
“父皇辛苦多年,是时候放松一下,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萧琴儿哦了一声。
刘议挑眉,“你不想去?”
萧琴儿反问,“去行宫做什么?又没戏班,又不能随时出行宫,除了泡温泉,逛园子,就没别的消遣。”
刘议蹙眉,“你当是去玩吗?还戏班子。”
萧琴儿语气冷淡地说道:“陛下点了你的名,没点我的名字吧。那我可不可以不去?”
“荒唐!你是四皇子妻,你怎么能不去。这么大事情,难不成你让我带上后院那群女人出门应酬?”
刘议很不满,萧琴儿这是什么态度。
她到底对自身的身份有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萧琴儿呵呵冷笑两声,“这个时候就知道让我替你应酬,充面子。”
刘议恼怒道,“父皇点了我的名字,等于也点了你的名字。你不去也得去。”
萧琴儿将账本合上,“好吧,我去。什么时候出发?”
“月底二十八出发。”
“那没几天了,怎么这么着急。”
“父皇身体不好。”
萧琴儿说道:“过年的时候,陛下身体不是挺好的吗。这才几个月,怎么就……”
刘议直接打断萧琴儿的话,“别管那么多,先收拾行李。记得将几个孩子都带上。”
萧琴儿闻言,顿时就不高兴了。
“什么意思?你还打算将几个庶子都带上?刘议,你别欺人太甚。”
“他们是皇孙,迟早要独当一面。都这么大了,你不能再将他们拘束在府中,有机会就出门多见识见识。”
啪!
萧琴儿一巴掌拍在桌上,讥讽道:“你可真是慈父心肠啊!当初刘征要出门游学长见识,你是怎么说的?你忘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不知道读书,整日里就知道游山玩水,成何体统’。
如今轮到你的庶子,你倒是一心替他们着想,生怕他们少了见识。区别对待嫡子庶子,刘议,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吗?刘征哪里不好,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你的几个庶子?”
刘议恼怒,斥责道:“你分明是在胡搅蛮缠。我什么时候说过刘征比不上他的兄弟?一个是出门游学,一去两三年。一个是去行宫,就几个月的时间,而且就在眼皮子底下,这能一样吗?”
“都是出门长见识,怎么就不一样?你分明就是偏心,而且心眼都偏到肚脐眼。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薄幸男人。你要带庶子出门长见识,行,我绝不拦着你。但是你别指望我替你的庶子张罗。”
“你是主母,他们也是你的儿子。你有责任替他们张罗。”
“放你娘的狗屁。少拿嫡母庶子那一套哄骗我,我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老娘不吃你那一套。”
萧琴儿发起火来,直接踢翻了凳子,砸了茶杯。
刘议皱眉看着对方,简直是不可理喻。
萧琴儿瞪大一双眼睛,直视刘议的目光,并不退让。
后院的女人,庶子庶女,她忍了。
想让她替庶子庶女们操心,替他们张罗未来,做梦。
谁的儿子谁操心去。
刘议怒道:“天下间就没有你这样做主母的,你根本就不配做主母。”
“就算我不配做主母,这个位置到死也是我的。你想从我手里抢走,妄想送给别的女人。大不了就去宫里告御状,告你宠妾灭妻。”
“你疯了!”
“你不逼我,我比谁都好说话。你若是逼我,拿后院那群女人,还有那群庶子庶女恶心我,那就别怪我反过来恶心你。”
此时下人禀报,说是几位庶出的公子姑娘来请安。
萧琴儿大怒,“叫他们滚!早八百年前就告诉他们别来本夫人跟前晃悠,一个二个都当本夫人的话是耳边风吗?告诉他们,再敢借请安的名义打扰本夫人,全都拉下去打,打死一个是一个。”
“谁敢打?”刘议怒吼。
萧琴儿冷冷一笑,“谁不识趣,整日在我面前晃悠惹我不痛快,我就打谁。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叫他们滚。”
最后一句,萧琴儿是对丫鬟说的。
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急匆匆跑走,将几位庶出的公子姑娘全都打发走。
刘议指着萧琴儿,大骂道:“你简直荒唐透顶。他们来给你请安,是尽一份做子女的孝心。你却恶言恶语,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萧琴儿呵呵冷笑,讥讽道:“狗屁的孝心。早不来请安,晚不来请安,偏偏等你来了我这里就屁颠屁颠跑过来请安。一个二个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小。小小年纪在老娘跟前玩心眼,我没下令吊起来打,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格外开恩。”
刘议紧皱眉头,“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萧琴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刘议阴沉着一张脸,明显很不高兴,正压抑着怒火。
萧琴儿靠近他,拉着他的衣领,“表哥,你跟他们那么大的时候没心眼吗?我记得你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心眼可多了。为了见我,你是找了各种借口跑到萧家。他们都是你的种,与你何其相似。
堂堂皇孙,皇孙女,就算是庶出,该享有的富贵一分不少,该接受的教育也没打过折扣。说他们单纯的人,才是世上最愚蠢的人。”
话音一落,萧琴儿一把推开刘议,眼神满是嫌弃。
仿佛是在嫌弃刘议光长年龄不长脑子。
都是皇孙过来的,也不想想自己年少时有多少心眼。
怎么到了自己孩子身上,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天下间最纯真的人。
简直笑死人了。
刘议感到很难堪。
“你怎么就不肯少说两句。”
“感觉丢脸吗?”萧琴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瞒表哥,后院那群女人,还有那群庶子庶女,我从不敢轻视。一个二个都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多有心眼啊。我一个人应付那么多人,我很累的。所以不要再给我添负担。否则哪天我要是承受不了压力,彻底疯癫,我一定会先杀了你后院的女人,还有那群庶子庶女。”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没有人招惹李,都是你的臆想。”
“滚!滚出去!我懒得听你废话。”
萧琴儿提起茶壶,朝刘议砸去。
茶水喷溅,刘议没能躲过,一身狼狈。
他大怒,双手握拳,青筋突起。
大有下一刻就会暴起伤人。
守在门外的婆子听到响动,全都唬了一跳。
全都跑进屋里,护着萧琴儿。
“殿下可不能动手啊!”
“夫人没事吧。”
“殿下息怒,有什么话好好说。”
刘议双目喷火,随着时间流逝,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
“你是女人,我不和你计较。但是你也别得寸进尺。”
说完,刘议拂袖离去。
哐!
萧琴儿浑身力气被抽干,跌坐在椅子上,额头细细密密全是汗水。
“夫人怎么啦?”
“夫人要紧吗?”
“本夫人没事。”
萧琴儿摆手,示意下人不必担忧。
她脸色煞白,用力过度的后遗症。
同刘议争吵,太耗费心神,比打仗还累。
她揉着眉心,只觉着头一阵一阵的痛。
“要不请太医过府给夫人诊脉。”
“算了,前几天才请了平安脉。本夫人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萧琴儿躺在软塌上,身心俱疲。
丫鬟小心翼翼走进来,面色迟疑。
萧琴儿察觉到情况,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事?”
“启禀夫人,萧府派人传话,请夫人有空回去一趟。”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不过看传话人的样子,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本夫人知道了。你去回复她,就说过两天本夫人就回去。”
“奴婢遵命。”
……
修养了两天,萧琴儿精神好转,又有力气同刘议大吵一架。
刘议却避而不战,每天都绕着上房走,坚决不进上房。
萧琴儿毫不在意。
自从生下幼子后,二人就没有了夫妻生活。
这件事很自然就发生,没人觉着奇怪。
萧琴儿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当年她怎么那么那么喜欢刘议,喜欢到失去了自我。
如今她只想抽自己一巴掌。
当年一定是脑子进了水。
她带着闺女幼子,乘坐马车,回到萧府。
娘家又添了几口人,有姨娘小妾,也有庶子庶女。
她微蹙眉头,什么都没说。
娘家事,她不插手。
萧夫人见到闺女,先是一阵亲热。
之后才问起正事,“你和四皇子殿下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萧琴儿一脸懵逼。
萧夫人蹙眉,“秦王殿下即将回京,陛下身体又不好,四皇子殿下没同你说他的打算?”
萧琴儿眯起眼睛,“父亲呢?我要见父亲。”
“见你父亲做什么?”
“你们想让刘议夺嫡,这种大事父亲理应亲自同我说。而不是让母亲在中间传话。”
第917章 死无葬身之地(三更)
萧侯爷被人从衙门叫了回来。
萧夫人面色为难,“琴儿这丫头,非要见你。还说你不回来,就没得谈。”
萧侯爷脸色冷硬,“为何非要见本侯?你没和她说清楚吗?”
“妾身刚开了个头,琴儿全都猜到了。然后就提出要见你,这孩子脾气越来越硬。”
萧侯爷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见她。你先去忙吧。”
“侯爷好生和她谈。”
萧夫人担忧不已,一步三回头。
萧侯爷走进书房,就看见萧琴儿正站在书柜前,面色发愁,不知道挑选哪本书才好。
“咳咳……”
萧侯爷轻咳两声。
萧琴儿听到动静,猛地回头,“父亲,你可算回来了。女儿等了你好久。”
“有事同你母亲谈就行了,为何非要见为父?你不知道为父很忙吗?”
萧琴儿眉眼上挑,笑着说道:“父亲再忙,差事再重要,难道能比刘议夺嫡更重要吗?”
萧侯爷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然后将房门关上。
他小声呵斥,“休要胡说八道。”
“女儿是不是胡说八道,父亲最清楚。女儿想听听父亲的想法。”
萧侯爷面容严肃,“你想知道本侯的想法?”
“是!女儿想知道。”萧琴儿眼神坚定,不惧萧侯爷的目光。
萧侯爷斟酌了一番,才说道:“刘议是嫡出皇子,他胜算很大。”
萧琴儿反驳道:“他上面还有刘诏,还有二皇子三皇子。”
萧侯爷连连摇头,“二皇子,三皇子不足为虑。至于刘诏,他是嫡长皇子。本朝的嫡长皇子从来没有好下场,刘诏也不会例外。”
“这么说父亲打算支持刘议夺嫡?”
“难道你不乐意?”萧侯爷满腹疑惑,他从萧琴儿语气中听出了反对。
萧琴儿重重点头,“女儿不仅反对萧家支持刘议夺嫡,女儿甚至反对刘议参与夺嫡。”
萧侯爷满脑门官司,“这是为何?刘议有着天然优势,大好机会,为何不把握?”
萧琴儿郑重说道:“因为刘议若是做了皇帝,女儿会是第二个睿真崔皇后,迟早会死在他手里。几个孩子也不会有好下场,早晚会被他赐死。拼上萧氏一族上千口人的身家性命扶持他上位,结果却便宜了别的女人的孩子,萧家则落得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我不愿意!我坚决反对!”
萧侯爷皱起眉头,“你莫不是糊涂了。你们是夫妻,夫妻一体。”
“做了皇帝,可没有夫妻一体的说法。”
“你们夫妻虽然常有争执,但也不至于你说的那么严重。刘议也不是你说的那种没良心的人。”
萧琴儿连连冷笑,“大前年征哥儿要出门游学长见识,他呵斥征哥儿不务正业。前两日,得知陛下要去行宫修养,他首先想到的是带上几个庶子一同前往行宫长长见识。而且为了这件事,还同我吵了一架。他现在都如此偏心,等到他坐上那个位置,我们母子还能有好下场?”
萧侯爷大皱眉头,“你们以前感情那样好,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征哥儿哪里比不上那些庶子?”
“这话父亲应该问刘议,问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在我心里,他根本不配坐上那个位置,萧氏一族更没有理由支持他夺嫡。我情愿他做个闲散宗室,如此我和孩子还能一世荣华富贵,也能照应娘家一二。”
萧琴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如今就看萧侯爷的意思。
萧侯爷眉头紧皱,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心思翻涌。
“刘议知道你的态度吗?”
“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从没有放在心上。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态度,想来在他心里有没有我的支持都没所谓。”
说完,萧琴儿自嘲一笑。
笑自己一片痴心付错了人,笑刘议做白日梦。
萧侯爷问道:“裴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刘议和裴家有来往吗?”
“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几乎不走动。父亲,你不会认为裴家会舍弃刘诏,反过来支持刘议吧。裴家脑子没晕,鲁侯也没老糊涂。”
萧侯爷摆手,“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刘诏太过强势,臣子都不喜欢太强势的天子,如先帝那般。刘议性情柔和,相比刘诏,在众臣心中他应该是更合适的人选。”
“荒谬!”萧琴儿忍不住呵斥。
萧侯爷愣住,他被闺女呵斥?
萧琴儿也知道自己口误,急忙解释,“众臣的想法太过荒谬不堪。刘议连刘诏都干不赢,有什么资格荣登大宝。而且看陛下的态度,极有可能会将那个位置留给刘诏。”
“只要陛下没立下传位诏书,一切皆有可能。”
“父亲,你别做梦了。难不成你还真想让刘议上位,然后杀我们母子四人,杀萧氏全族吗?”
萧侯爷颓然落在椅子上。
“难道就此放弃?”
不甘心啊!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身体不好,没几年活头。
也就是说,夺嫡到了最白热化的阶段。
谁能坐上那个位置,全凭本事和运气。
之前那些争夺,那些手段,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接下来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萧琴儿怒问:“父亲非得将女儿往火坑里面送吗?萧家出了一位太后,一位昭仪,难道还想出一位皇后?父亲未免太过贪心。女儿大道理不懂,也没看过几本史书。但是女儿知道,太过贪心的外戚从来没有好下场。不想萧家被抄家灭族,父亲赶紧打消不该有的态度。”
萧侯爷双眼紧闭,愁绪爬上眉头,显得很疲惫。
“既然你放弃,昭仪娘娘那里……”
“休要痴心妄想。”萧琴儿不客气的打断萧侯爷的话。
萧侯爷心中依旧存着野望,他不甘心就此放弃。
然而萧琴儿非要戳破他心中的野望。
“刘诏刘议还没死。就算嫡出的皇子死了,轮也轮不到九皇子。一个半大小子,还想越过兄长登上那个位置,分明是痴人说梦。父亲,你可不能犯糊涂啊!刘诏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保萧家平安的唯一办法,就是以静制动,什么都别做,什么都不掺和,静待一切尘埃落定。”
萧侯爷望着萧琴儿,突然笑了起来。
他感慨道:“当年倔强任性的你,一转眼说起大道理头头是道,将世情看得分明。”
萧琴儿不好意思,“女儿也不是笨蛋,嫁到皇室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总归会有所长进。”
萧侯爷笑道:“为父是替你高兴,真心替你高兴。”
萧琴儿也笑了起来,“女儿好歹也有点见识。”
“是啊!比为父强。”
“父亲只是被欲望蒙蔽了双眼。”
萧侯爷轻轻敲击桌面,“你大哥二哥都在前线打仗,均立下战功。这一回,还奉命带兵追击北荣王庭。若是能顺利剿灭北荣王庭,你大哥二哥的战功足以被写进史书。从今以后,萧家完全可以靠军功立足,不必依赖后宫。”
萧琴儿小声嘀咕道:“早该如此。你看平南侯府,柱国公府,从不送闺女进宫,不也一样立足朝堂。我听说平南侯父子均立下战功,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他们父子。”
萧侯爷长叹一声,“但是平南侯府有秦王妃这个侄女,柱国公府又同裴家联姻,同平南侯府又是姻亲关系。”
“父亲可是后悔了?当初我不嫁刘议,是不是有可能嫁入平南侯府,亦或是柱国公府?”
萧侯爷闻言,笑了起来,“你十几岁的时候,会嫁给除刘议以外的男人吗?”
萧琴儿摇头。
以她年轻时候的倔强劲,那么喜欢刘议,她肯定不会嫁给除刘议以外的男人。
谁要是逼她嫁,她一定会绝食抗议。
想起年轻时候做的那些荒唐事,萧琴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直言问道:“父亲不会再支持刘议,也不会支持九皇子,对吗?”
萧侯爷点点头,“为父不蠢,不会明知前面是火坑还往里面跳。”
萧琴儿如释重负,“谢谢父亲,谢谢!”
她心满意足离开娘家。
萧夫人来到书房,问道:“侯爷果真要放弃?”
萧侯爷不置可否,“改明儿你去四皇子府住两天,找人问清楚,琴儿和四殿下平日里都怎么相处?四殿下是否重庶子轻嫡子。”
萧夫人紧张问道:“侯爷打算怎么做?”
萧侯爷说道:“本侯不能听琴儿一面之词。陛下得弄清楚,他们两口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夫人应下,“明儿我就过去。再有几天,琴儿就要出发去行宫。这一去,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
“就以看望小孙孙的名义多住几天,弄清楚情况。”
“我听侯爷的。”
夫妻二人皆是忧心忡忡。
筹谋了多年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萧琴儿一席话彻底打消。
没那么容易!
不过萧夫人心头有些后悔。
“当初如果不送昭仪娘娘进宫,同其他勋贵结亲,会不会……”
“事到如今,做这种假设于事无补。”
“我只是觉着琴儿说的有些道理,秦王殿下胜算很大。”
萧侯爷厉声说道:“如果四皇子殿下果真同琴儿闹翻,那他当然得不到萧家的支持。所以,你要弄清楚他们两口子之间到底什么情况。”
第918章 男人的虚荣心
天子出行,旌旗飘扬,车队绵延十数里。
随行官员,宗室皇亲,世家贵族,足有六七百人。
加上伺候的下人,护卫安全的侍卫,庞大的队伍,缓慢的朝行宫前进。
妞妞从车窗探出头,好奇地张望。
“好多人啊!”
“让我看看,我也要看。”衠哥儿挤到窗户边。
好在窗户足够大。
两孩子趴在窗户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外面。
顾玖掩着唇轻咳两声,“外面灰尘大,将车窗关上。”
“女儿还想再看一会。”
“等到了行宫随便看。”
顾玖伸出手,将妞妞拉进自己的怀里。
“爹爹就要回来了,想不想爹爹?”
妞妞迟疑了一下,有些委屈地说道:“女儿不记得爹爹了。”
顾玖顿时心就软了,她在妞妞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爹爹记得妞妞。”
“真的吗?”妞妞仰着头,小模样真漂亮。
顾玖重重点头,“爹爹永远都记得妞妞。”
妞妞咯咯咯地发笑。
衠哥儿一脸羡慕,也凑到顾玖身边,“娘亲,儿子记得爹爹。”
“真的啊!衠哥儿记忆力真好,真棒!等爹爹回来了,叫他带你上山打猎,可好?”
“好啊,好啊!”衠哥儿笑了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妞妞争宠,“我也要,我也要打猎。”
“等爹爹回来后,叫他带上娘娘和衠哥儿进山打猎玩耍。”
“太好啦!”
刘诏还在回京的路途上,已经被顾玖安排了重任,带孩子的重任。
嘤嘤嘤!
刚刚卸甲,摇身一变就要做家庭主夫,负责带孩子。身份转变未免太快了一点,都不给一点时间准备准备。
队伍走得慢,走了整整三日,才走到行宫。
在行宫安顿下来,顾玖就接到京城送来的消息。
刘诏到京城了,休整了一日,正往行宫赶来。估计明儿一早能到。
顾玖闻言,心情一上一下,难以平静。
她以为她不会激动,事到临头才知道她有多想念他,多想见到一走数年的男人。
她得冷静冷静。
于是开了一坛水果酒,对月自斟自饮。
喝到微醺,学着李太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咦,地上为何会有两个影子。
难道是月亮显灵了。
顾玖打了个酒嗝,她好像喝醉了,一定是重影。
“笨蛋,不是重影。我回来了!”
刘诏一脸沧桑,眼神深邃,更添男人魅力。
浑身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真是要命了。
顾玖恍恍惚惚,“我怎么梦到了你了?你要明天一早才到,这会天还黑着。”
刘诏拿走她手中的酒杯,丫鬟全都被打发离开。
他挨着她坐下,搂着她的腰身,“看清楚了,是真人,不是做梦。你这是喝了多少?”
顾玖伸出手,先捏捏刘诏的脸颊,然后狠狠掐了一把,疑惑道:“不痛啊!”
刘诏龇牙咧嘴,万万没想到见到亲亲老婆第一面,迎接他的是一击狠掐。
他抓住她的手,“你掐的是我,当然不痛。来,掐自己的大腿。”
“坏人!真以为本王妃喝醉了,你就可以哄骗我。”
顾玖一巴掌糊在刘诏的脸上。
刘诏气笑了,靠近,嗅着熟悉又怀念的味道,“真喝醉,还是装醉啊?我回来了,你不高兴。”
“传话的下人说,你明儿早上才到。”
顾玖趴在他的怀里,一脸委屈的模样。
酒已经醒了五分,还剩下五分醉意,让她可以为所欲为。
刘诏搂着她,“想你,想孩子们,快马加鞭赶了过来。还以为见了面你会扑进我怀里,结果倒好,掐着我的脸掐得很爽吧。”
顾玖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你一走就是好几年,还不许我借酒掐一把。你这脸难道我还掐不得。”
“掐得,掐得。天地之间,只有你能掐我的脸。”
顾玖得意一笑,“浑身臭烘烘的,多久没洗澡了?一脸胡子茬,老得很,不喜欢你了。”
“昨晚上才洗过。赶着过来,一路换马不换人,身上有点汗臭味很正常。你这就嫌弃上了?”刘诏特委屈。
前线奋勇杀敌,结果媳妇嫌弃他老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真的老了吗?我自己照镜子没感觉,和前几年没变化啊。你再摸摸我的脸,一条皱纹都没有,紧致得很。”
噗嗤!
顾玖哈哈一笑,“你当真了啊?老了也很好看。”
刘诏一脸心塞,“一定是光线太暗,你才觉着我老了。来,我们进屋,你仔细看看,保证没老。”
顾玖拉住他。
天气很好,满天繁星,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原来没月亮啊!”
她一脸懵逼,后知后觉。
她还对月饮酒,敢情她是喝糊涂了。
哈哈哈……
“今儿没月亮,但是有灯笼。你莫非是将灯笼当成了月亮?”
真相被揭破,顾玖没面子,直接甩了他一个白眼。
她依偎在刘诏的怀里,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上是风霜剑雨,是厚厚的茧子。
她的手攀上他的脸颊,脸颊是风吹日晒,是岁月磨砺,是鲜血铸就的浓浓杀气。
“收一收你身上的血腥味,当心吓着孩子。”她低声说道。
刘诏低头闻了闻自身,“有血腥味?不能啊!”
顾玖笑了起来,笑他蠢萌。
她忍不住又掐了把他的脸颊,“杀戮过多,身上自然就有了挥之不去血腥味。记得收敛一点,回了京城,行事同西北不一样,你得尽快调整过来。”
刘诏了然一笑,“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顾玖似笑非笑,“真有分寸,不是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刘诏刮了下她的鼻子,“这些年,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好看。”
顾玖嘚瑟一笑,“谁让我天生丽质。”
刘诏则有点心塞,“我真的老了吗?”
天啦!
一个男人,为什么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貌。莫非是被妖怪附身?
顾玖轻轻碰触他的嘴唇,说道:“越来越有男人味。”
“难道本王以前没男人味?”
喂喂喂,和过去的自己吃醋,至于吗?
顾玖抚慰男人受伤的脆弱心灵,“以前当然也有男人味,现在是比以前更有魅力。”
“这么说,我果然是老了。”
刘诏一脸沮丧。
顾玖哈哈哈大笑起来,完全不给面子。
男人啊,你的名字叫虚荣心。
她捧起他的脸颊,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不嫌弃你。”
刘诏嘴角抽抽,这话完全没有安慰到他。
顾玖捏捏他的耳朵,“别忘了御哥儿都快到弱冠之年,你以为你还是小年轻吗?”
刘诏哼哼两声,“你这么年轻漂亮,我这么老,站在一起多不好。别人还以为我们是老夫少妻。”
臭男人,果然是虚荣心作祟。
顾玖故意板着脸,“呵呵!敢情你希望我天天风吹日晒,成了黄脸婆,你就有理由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你这是诽谤。”
“那你就给我闭嘴,不许委屈。”
连委屈都不许,霸道得没边了。
刘诏握住她的手,“我发现你喝了酒,特别霸道。”
顾玖挑眉一笑,“现在才发现啊,迟了!”
“一点都不迟,我陪你喝酒。”
刘诏提起酒壶,倒满酒杯。
两人举杯对饮。
“御哥儿和衡哥儿在外面玩疯了吧,我估计他们连家门往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
刘诏哼哼两声,小小的抱怨。
顾玖白了他一眼,“孩子大了,理应出门长长见识。当年你跟他们一样大的时候,不也偷偷跑出京城瞎胡闹。”
“什么叫瞎胡闹,本王是做正经事。”顺便拐了个媳妇回家。
顾玖嘲笑他:“你是无旨出京,他们是奉旨出京,性质完全不一样。”
“我发现你偏心。你对孩子们比对我好。”刘诏控诉。
顾玖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摸着他粗粝的脸颊,“人越老,脸皮也变得越厚,越不讲理。和孩子们争风吃醋,真有出息。”
刘诏凑到顾玖耳边说道:“在你面前,我也是个孩子。”
啊呸!
臭不要脸的男人。
谁不是个孩子啊!
本王妃也是个孩子。
顾玖捏着他的耳朵,“少胡闹。”
刘诏得意大笑。
顾玖气得捶他两拳头。
刘诏握住她的手,“好了,好了,我认错。明儿我要去面圣,娘子可有提点的地方?”
顾玖迟疑了一下,“你先有个心理准备,你不在这几年,陛下老了很多。”
“老了很多是多少?”
顾玖想了想,“老态龙钟!”
刘诏一脸诧异。
他还记得出京的时候,父皇精神奕奕,中气十足地对他训话。
“难道病了?”刘诏问道。
顾玖摇头,“就是老了!仿佛一夜之间,就从中年进入了老年,老得特别快。”
刘诏蹙眉,“这么说京城不太平?人人都在蠢蠢欲动。”
“正是。”
刘诏说道:“明儿见到父皇,我得好好同他聊聊。”
“聊什么?”顾玖好奇问道。
“我想不出父皇老态龙钟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一定特别心酸。”刘诏心情有些沉重。
不管父子之间有多少矛盾,情感多么复杂。埋藏在心头最深刻的那份感情,一定是最初的那份父子之情。
第919章 皇帝心意
“儿臣拜见父皇!”刘诏躬身一拜,恭敬顺从。
“回来了!陪朕走走吧。”
苍老的声音,在刘诏耳边响起。
“父皇!”他心情激荡,心情十分复杂。
数年不见,父皇老了很多很多,让人无法直视。
文德帝笑了起来,他想伸手拍拍刘诏肩膀,却突然发现儿子比他高了半个头。
在文德帝准备放下手那一刻,刘诏突然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蹲下来,仰望着文德帝,饱含复杂情感,唤了一声:“父皇!”
文德帝嘴唇微动,眼神复杂。转眼又笑了起来,这一回他顺利拍到刘诏的肩膀,“好样的,没丢刘氏皇族的脸。”
“儿臣敢丢命,不敢丢脸。”
“哈哈哈……”
文德帝双手背在背后,率先走出大殿,沿着三尺宽的小径,朝着后山走去。
刘诏落后半步,跟在文德帝身边。
时不时伸出手搀扶一下,在文德帝察觉之前又赶紧松开手。
他很自然的就做了这个举动。
有时候刘诏想过,他心里头是恨的。
恨父皇待他不公,恨父皇的狠心绝情。
然而,当看见父皇头发胡子花白,步履迟缓沉重的那一刻,所有的恨意化作虚无。
记忆中身姿挺拔,威严天成的父皇,竟然也会有老的一天。
生老病死,即便贵为皇帝也逃不了。
刘诏内心起伏,生出许多感慨。
父子二人都没说话,沉默地爬山。
宫人和侍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终于到了山顶。
后山不高,不足以一览众山小。只能看见隐于山林间的行宫群殿,穿梭其中的宫人,嫔妃。
行宫外围,一栋栋的宅院,就是随行官员,皇室宗亲等人的住处。
刘诏放眼看去,在星罗棋布的众多宅院中,终于找到了他和顾玖住的地方。
位于众多宅院的中央位置,众星拱月。
他心头一惊,众星拱月?
这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
他朝文德帝看去。
文德帝寻了一处石头准备坐下。
常恩急忙上前,将软软的坐垫放在石头上,“石头凉,陛下当心身体。”
文德帝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招手让刘诏到跟前,“和朕说说西北的事情,如今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鲁侯你可有见到?”
“启禀父皇,西北局势已定。大都督府决意派兵深入草原深处,趁势占领草原。”
“占领草原?”文德帝琢磨了一下,“李秉明在奏章上提了这么一句,朕也没仔细思虑。说说你和李秉明的想法。”
“儿臣和李大人的想法是,将边关往草原深处推进。”
文德帝紧皱眉头。
“草原甚大,气候恶劣,不宜耕种,只适合逐水而居的放牧生活。逐水而居,也就意味着人口迁徙流动,官府如何管理?大周只有一地一城之官,可没有随牧民迁徙的官员。这不利于朝廷管理。”
“父皇所言甚是。这也是历朝历代放弃经营草原的根本原因,没办法进行人口田亩统计,无法管理。但是草原我们不去经营,敌人就会经营。敌人不仅经营草原,反过来还要狠狠踩我们一脚。”
顿了顿,刘诏继续说道:“没了北荣,大周也不经营草原,不出几十年,草原就会诞生新的民族。什么西戎东荣,全都是狼子野心,都打算劫掠大周过活。儿臣以为,不能再走历朝历代的老路,是不是可以尝试走一条新路,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儿臣想着,新路再坏,也不会比前两年的情况更坏。”
文德帝眺望远方,皱眉思索,“你们想走什么样的新路?”
刘诏说道:“前几年,得父皇允许,在草原上修建了一批堡垒要塞。依靠这些堡垒要塞,有效阻截了西凉骑兵,并且建立一条行有效的补给线。经略大草原,可以以这些堡垒要塞为中心,统计人口牲畜。”
文德帝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经略草原,所需花费几何?这笔钱从哪里来?草原牧民牲畜,能提供多少税收?堡垒要塞若是被蛮族学去,反过来对付大周,又该如何?”
刘诏显然早有准备,他沉着道:“儿子仔细考虑过,所需费用主要来自三部分。一是设立定点集市,抽取牲畜交易税。二是建立酿酒行业,抽取酒水税收。三是矿产税收。草原也有矿产资源,值得花费心思去经略。如此过个几十年,说不定能在草原建一座城池。”
文德帝笑了笑,“想法很好,但也仅仅只是想法。你把你的想法在朝堂上说一说,朕敢说没有一个朝臣会支持你这么做。”
“儿臣明白!儿臣不着急,此事需慢慢筹谋。”
文德帝赞许地点点头,“有想法很好。做事不急不躁,切忌冲动,方能做成大事。”
“儿臣谨记父皇的教诲。”刘诏躬身说道。
文德帝朝常恩看去。
常恩知机,当即带人远远退去。
侍卫将整个山头围起来,确保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文德帝拍拍身边的石头,示意刘诏坐下来。
刘诏选了一个小石头,坐在下首。
文德帝以闲聊的口吻问道:“同朕说说鲁侯!朝廷可有办法节制他?”
刘诏思虑了片刻,郑重说道:“鲁侯大势已成,很难节制。若是采取强硬手段,怕是难以避免兵祸。”
文德帝眉头紧皱,“难道就没办法对付他?非要朕将西北割给他吗?有了西北,进一步他就想拥有整个大周。就算会起兵祸,也要想办法除掉鲁侯这个心腹之患。继续养着他们裴家父子,终有一天会养虎成患,养出一个乱臣贼子。”
文德帝很着急,他想尽快解决西北军的问题。
再解决了北荣西凉这两个外患后,西北军俨然成了大周的内忧,是最大最严重的不稳定因素。
刘诏不疾不徐地说道:“父皇息怒!儿臣的想法,能避免兵祸就尽量避免。儿子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或许可用。”
“说来听听。”
刘诏用手指蘸水,在石头上随意几笔,勾勒出西北大致的地形。
“可以尝试驱狼吞虎之策,驱使鲁侯亲率西北军朝西进攻。朝廷提供一部分粮草,剩下的粮草,允许西北军沿途劫掠,以战养战。”
刘诏的手指一点点移到西凉位置,“若是西北军能攻下此地,此地遥远,派流官治理不太现实。不如大方一点,将此地封给裴家。令裴家世代经略西北以西,大周兵峰坚定往西。而且还可以借此地练兵。将新兵蛋子一批批拉过去,保证军队的战斗力。与此同时,草原的堡垒要塞将成为大周名副其实的第一道屏障。这是儿子的一个初步想法,父皇意下如何?”
文德帝盯着石头,久久沉默。
水迹渐干,逐渐消失。
文德帝的目光却没有移开。
长久之后,文德帝长舒一口气。
“这是你个人的想法?”
刘诏摇头,“李大人也有相同的想法,这是避免兵祸的不得已举动。”
文德帝再次问道:“你的想法里面,顾玖参与了多少?”
刘诏愣在当场。
文德帝哈哈一笑,“你还想瞒过朕,做梦。如此长远的谋划,如此大手笔,一看就像是顾玖的行事风格。她喜欢一石数鸟,做一件事总是想方设法照顾多方利益。这个方案,等于是裂土封侯,拿西凉的土地做人情笼络住裴家和西北军。
朕猜测,鲁侯应该无法拒绝。毕竟对上朝廷大军,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同时他又不想失去现有的一切。局面僵持,却不能永久僵持。西北军向西推进,简直是神来之笔。”
刘诏偷偷冒出点汗水。
他是真没想到,父皇如此犀利,一眼就看穿了这个机会有顾玖的影子。
文德帝说完,又大笑出声。
笑过之后,他问道:“顾玖有没有说,推动这个机会,需要多少钱粮,几年时间?”
刘诏没有隐瞒,“十年之内,完成这个计划。所需钱粮,不下千万两。”
文德帝蹙眉,“这么多钱粮,从哪里来?”
“从北荣,从西凉手中劫掠。”
“她倒是敢想。倒是比朝中许多臣子更有气魄。那些个文臣,一天天在朕耳边唠叨仁义之邦,都是狗屁。”
刘诏笑了起来,“小玖也说,对外敌仁义,就是对大周子民的最大残忍。”
“这话不错,应该说给朝臣们听听。叫他们也知道何为真正的仁义。”
文德帝心情大好。
他拍着刘诏的肩膀,“这个计划,朕有生之年,可能见不到实现的一天。解决鲁侯,解决裴家,就全靠你了。”
“父皇!”刘诏大惊失色。
文德帝这话,就差明着说,要传位给他。
文德帝坦然一笑,“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所剩时日不多。大周的江山社稷,交给别人朕不放心。交给你,朕放心。”
刘诏跪拜在地,眼眶泛红,“儿臣不敢辜负父皇所托,开疆拓土,扬我大周天威,叫寰宇之人都能听见大周的声音。”
“好志气!朕也想去西北以西的地方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国家,那么多人口。”
第920章 储君之争(三更)
起风了!
常恩赶紧拿出披风,却不知该不该上前。
刘诏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见状,朝常恩招手。
常恩急忙上前,将披风交给刘诏,又忙不迭退下。
刘诏亲手将披风披在文德帝身上,“起风了,当心着凉。”
文德帝笑了笑,“朕不记得你竟然会关心人。”
刘诏委屈,“儿子面冷心热,一直都会关心人。”
文德帝嗤笑道:“分明是面冷心冷,在朕面前从不懂妥协。”
刘诏辩解道:“儿子并非不懂妥协,只是认为争取一番,或许有不同的结果。”
文德帝哈哈一笑,“这就是你和你其他兄弟最大的不同。你懂得据理力争,而他们因为惧怕朕,凡事,一旦朕露出不满的情绪,即便他们内心坚持自己是对的,也没胆量说出来。”
“儿子以为几个兄弟都挺能争。”
文德帝摇头一笑,“权利的滋味很美好。他们渴望权利,同时又惧怕权利,所以束手束脚。你呢?你为什么不怕?”
刘诏坦荡道:“儿子不做亏心事,当然不怕。儿子数次据理力争,并非为了私利。”
这话有点不要脸。
文德帝也没拆穿刘诏。
他将披风搂紧。
突然变天,看样子会下雨。
“父皇要回行宫吗?儿臣背父皇下山。”
咦!
文德帝很诧异。
刘诏已经蹲下来,做上了准备。
文德帝面色迟疑,该让刘诏背他下山吗?
被人背下山,等于公开承认他身体衰老的事实。
有些事情心里清楚,不等于愿意被人当面说出来。
若是拒绝,不过是掩耳盗铃。
常恩有些着急,斗胆上前,小声说道:“陛下,老奴安排了软轿。陛下若是需要,软轿随时都能上来。”
文德帝哈哈一笑,“朕有很所惧!”
说完,他干脆的趴在刘诏背上。
刘诏身体一沉,“父皇,儿臣要动了。”
“下山吧!看看你有没有力气将朕背下山。”
“儿臣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
“甚好!”
刘诏背起文德帝,起身。
想象中分量颇重的父皇,背在身上却觉着轻飘飘的。
刘诏眸光一沉,心头有些酸楚。
再强大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
等他老了,会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也如父皇一般,老态龙钟,像个糟老头子。
想到那个画面,刘诏心头一阵惊慌。
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老去的自己。
他一直坚信,自己如同顾玖一样,一直保持着年轻力壮。
“朕重吗?背不动?”
刘诏连连摇头,“儿臣是在想,父皇可曾背过儿臣?”
文德帝语塞,“你身边随时随地都有下人伺候,朕可没机会背着你。”
刘诏踩着台阶下山,一边笑着说道:“儿臣也没背过御哥儿他们,倒是抱过他们。”
“能抱抱孩子,很不错。”
“儿臣也这么认为。”
常恩跟随在旁边,心惊胆战,生怕秦王殿下一个踉跄,将文德帝甩了出去。
他紧张得额头冒汗,浑身湿透。
比他自己背文德帝下山还要累。
他真是操碎了心。
身为一个太监,他容易吗?
秦王殿下为什么要抢他的活干!
太欺负人。
台阶好像没有尽头,犹如常恩起起伏伏的心情。
当终于走完最后一阶台阶,常恩的心也总算从高处落到了地面。
“剩下的路,就让老奴来背吧。”
“不必,朕可以自己走回去。”
文德帝从刘诏身上下来。
父子二人,头一次这么亲近,彼此都感觉有点怪怪的。
刘诏率先说道:“父皇若是没别的吩咐,儿臣准备去给母后请安。”
“去吧!叫你母后不用瞎操心,有空听听曲子,看看闲书,读读报纸。”
“儿臣谨遵父皇的教诲。”
刘诏目送文德帝离去,这才转身前去拜见裴皇后。
爬了一趟山,文德帝累了。
回到寝殿,泡了会温泉,就上歇了一觉。
待到午后起床,望着窗外天色。
天色暗沉,淅淅沥沥的下雨没完没了。
“什么时辰?”
“启禀陛下,申时一刻。”
“这么晚了。”
文德帝从床榻上起来。
常恩亲自伺候洗漱。
“将政事堂的几位爱卿都叫来,朕有要事吩咐。”
“老奴遵命。”
常恩赶紧吩咐人,将几位朝中大佬请来。
估摸着,陛下是有要紧事。
陆大人领着一干朝臣来到寝殿。
文德帝已经穿戴整齐,一切都显得很正式。
几位朝臣都有些诧异。
今儿怕不是小事。
“参见陛下!”
“给诸位爱卿赐坐。”
几位朝臣谢恩后,分别落座。
文德帝背着双手,在大殿内来回走了好几圈。
最后,他的目光从每个朝臣的脸上扫过。
“朕已过耳顺之年,身体老迈不堪。为大周江山社稷考虑,朕打算立皇储。”
众臣大惊!
“陛下春秋鼎盛……”
“说废话就滚出去。”文德帝怒斥拍马屁的朝臣。
一时间大家都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陆大人站出来,“陛下心意已决?”
“正是!”
陆大人再次问道:“不知陛下属意哪位皇子继承大统?”
文德帝的目光,再一次从每个朝臣脸上扫过,“朕还没有决断。想先听听诸位爱卿的意见。”
朝臣们面面相觑。
陛下是真想听他们的意见,还是试探?
文德帝心知肚明众臣心中在想什么,“但说无妨,说错了也不要紧,朕恕他无罪。”
众臣依旧迟疑。
文德帝干脆点名,“陆爱卿,你属意哪位皇子?”
陆大人沉吟片刻,“启禀陛下,微臣以为秦王殿下堪为储君。”
文德帝不置可否,继续点名。
有人支持刘诏,有人支持四皇子刘议,还有人支持二皇子刘评。
文德帝听完每个朝臣的意见,问道:“几位皇子中,谁能力最强?”
“若说办差能力,微臣认为二皇子当属第一。”
“臣不同意。论勇武,谁比得上秦王殿下。”
“秦王也只有勇武可以称道。”
“荒谬!你们眼睛都是瞎的吗,秦王先后在兵部,尚书省当差,期间表现可圈可点,哪里不如二皇子殿下?”
“但是二皇子殿下……”
“休要制造事端。秦王殿下乃是嫡长,在嫡长没有明显过错,并且还有大功在身的前提下,越过嫡长立庶子为储君,此乃祸国殃民之策。陛下,请诛胡大人。”
“姓陈的,你分明是公报私仇。你才是祸国殃民的奸贼。”
“不管大家怎么争论,以嫡庶论,四皇子都比二皇子更有资格被立为储君。四皇子既是嫡出,办差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微臣反对立四皇子为储君。”
陆大人站出来义正言辞,“四皇子后院不宁,庶子众多。若是他为储君,可以想象,将来后宫必起纷争,进而引起朝堂党争。秦王殿下不一样,三个儿子全是一母同胞的嫡子,在很大程度上免去了后宫纷争,最大可能的减少了党争。而且秦王妃也比议夫人更有资格成为皇后,统领后宫。”
“这都是一面之词。四皇子也是嫡子……”
“但他不是长子。比起嫡子,嫡长子是不是更有资格?而且秦王殿下还有军功在身,以他的军功,若是武将,封侯都有资格。”
“储君之位,岂能光靠勇武。”
“储君之位当然不能光靠勇武,但是没有勇武的储君必定不是合格的储君。很明显,秦王殿下是最合格的储君人选。”
陆大人坚定不移的支持刘诏。
就如当初顾玖要求的那般,必要的时候,请坚定地站在刘诏这一边。
此刻,陆大人是在尽忠,也是在兑现承诺。
他是文德帝的心腹谋臣,别人看不清文德帝的心意,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文德帝心中早有答案。只是需要借臣子的口说出来。
陆大人愿意当这张嘴。
所以他据理力争,步步紧逼,不曾退让半步。
“请陛下治陆大死罪。他分明是要结党营私,内外勾结,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的人分明是你!四皇子殿下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不遗余力的替他说话。”
“荒谬!臣忠心体国,一心替大周江山社稷着想。”
“你分明是在替自己的私利着想。陛下,微臣恳请诛杀刘大人。”
“姓陆的,本官和你无冤无仇,你休要胡乱攀咬。”
“刘大人慌了吗?你心头没鬼,你慌什么慌。”
“陛下,微臣冤枉啊!”
“够了!全都闭嘴!陆爱卿,陈爱卿留下,其他几位爱卿全都退下。”
文德帝一发话,没被点名的几位大佬,立马知道大势已去。
大家面面相觑,颓然而沮丧。
秦王殿下竟然胜得如此轻易而简单。
同其他几位先帝在位时,白热化动刀子甚至逼宫造反的夺嫡之争比起来,太特么的不可思议啦。
没死人!
没造反!
没人动刀子!
没人逼宫!
什么都没有,储君之位就定了。
这这这……
怎么可以如此简单?
这让他们做大臣的,情何以堪。
有种毫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太伤心了。
感觉心都碎成了一片片。
他们这一届朝臣,一定是最失败的朝臣。
没有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哪有资格被史书大书特书。
嘤嘤嘤!
让他们找个地方疗伤去。
第921章 传位诏书
“朕打算立秦王为储君,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文德帝终于抛出自己的想法。
“陛下英明!”
两位大人齐声称是。
文德帝捋着胡须,笑着说道:“二位爱卿对秦王的评价,在朕看来很公允,也很客观。秦王是嫡长子,有军功在身,而且在朝中历练多年,可谓是文武兼备。”
“陛下所言甚是。”
“陆爱卿,朕想让你书写传位诏书,你可愿意?”
陆大人大惊大喜。
书写传位诏书,可是莫大的荣耀。
孙家为何能屹立朝堂上百年几代人不倒?
就是因为孙家拥有书写传位诏书的无上荣耀。
当孙家失去了这份荣耀,也就意味着孙家开始败落。
任何皇帝登基,都会对书写传位诏书的臣子格外优容。
李秉明李大人,为先帝书写传位诏书,确定了文德帝的正统地位。
所以当文德帝登基后,即便对李大人多有不满,却依旧重用他多年。最后还任命他为首任西北大都督。
若没有书写传位诏书的荣耀,文德帝肯定在登基初始,就将李大人罢官去职,让他回乡养老。
陆大人平复激动的心情,恭敬道:“微臣愿意!”
一旁的陈大人满腹心酸,一脸羡慕嫉妒恨。
这么大的荣耀,他连边都没摸到。
不过想想也知道,此等荣耀,陛下肯定是给心腹谋臣,而不是新晋朝臣。
常恩备好文房四宝。
陆大人提笔书写传位诏书,一撮而就。
仿佛早有腹稿。
书写完毕,请文德帝过目。
文德帝修改了几处措辞,陆大人誊抄一遍。
确定无误后,用上大印!
这就是一份具有法理,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
文德帝却说道:“此事,二位爱卿先保密。朕暂时不打算公布此事。”
咦?
陈大人一脸诧异,“陛下不公布此事,微臣担心会引来非议。”
文德帝说道:“朕自有主张。”
常恩捧来一个楠木制作的木匣子,文德帝亲手将传位诏书放入木匣子中,又亲自上锁。
常恩捧着上了锁的木匣子,退出大殿。
木匣子会被藏在何处,或许只有文德帝同常恩清楚。
文德帝又叮嘱两位爱卿,“二位爱卿,记得别露出口风。也记得提醒其他几位爱卿,不要在外面乱说。若是朕知道有人胡说八道,传出谣言,定不轻饶。”
“微臣遵旨!”
“退下吧!”
两人大人退出大殿。
走得远了,陈大人问陆大人,“当真要守口如瓶,不露口风。”
“陈大人莫非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
“我是担心不公开诏书内容,会引起不必要的争夺。”
“或许这正是陛下想要看见的。”
陈大人新晋升官,进入政事堂才半年时间,对文德帝的脾性不太了解。
“陆大人可否明言?”
陆大人含笑说道:“陈大人不如自行领会。”
……
刘诏陪着裴皇后吃了一顿饭,然后才回到居住的院落。
顾玖坐在屋檐下看雨,两个孩子则坐在屋檐下写功课。
即便来了行宫,也免不了功课。
好一个凄惨的皇孙童年。
“爹爹,爹爹回来了!”
两个孩子见到刘诏,丢下手中的笔,朝刘诏跑去。
刘诏蹲下来,接住两个孩子,然后一手一个抱起来。
力气大就是好,可以一口气抱两个孩子。
两个小家伙可不轻,加起来得有七八十斤重。
顾玖可没力气抱他们任何一个,还能轻松自如的走动。
“爹爹,爹爹!”
两个孩子兴奋地叫着。
今儿一早,两个小屁孩早早起床,来到顾玖的卧房。发现屋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大叔,好奇极了。
也不知刘诏同他们怎么说的,反正等顾玖醒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愉快的和爹爹玩耍在一起。
顾玖酸溜溜地说道:“孩子们更喜欢你。”
刘诏笑话她,“瞎吃醋。娘亲吃爹爹的醋,跟个小孩子似的,我们一起笑话她,好不好?”
两个孩子咯咯咯的乱笑。
顾玖白了刘诏一眼。
刘诏极有耐心的陪着两个孩子玩耍了小半个时辰,又检查孩子们的功课,差点没忍住发火。
哎呦妈呀,做的什么功课啊,简直不堪入目。
顾玖频频使眼色,刘诏才忍住了。
第一天见到孩子就发火,不好不好,一定要克制。
打发了两孩子,刘诏擦擦额头的汗水,“累死本王了。以前检查御哥儿的功课都没这么累。两孩子过去几年到底怎么学的,功课那么差?”
顾玖呵呵一笑,“你那是错觉吧。御哥儿和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同我唠叨:这是本殿下的儿子吗?本殿下的儿子怎么这么笨。这才过了几年,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刘诏打死不承认,“这是我说的话?我有说过这种话?你肯定是污蔑。”
顾玖龇牙。
奶奶个腿,没有录音机,都没办法录下证据。
见顾玖怒气冲冲,刘诏哈哈大笑起来,一脸得意的样子。
顾玖很是无语,果然幼稚。
两个人并排坐在屋檐下看雨。
刘诏伸着腿,嘚瑟地说道:“我腿比你长。”
“你是男人,腿要是没我长,你得多矮。”
刘诏委屈,“你就不能让我嘚瑟一下。”
顾玖笑了起来,掐了把他的腰间肉,硬邦邦的,一点手感都没有。
“今天还没嘚瑟够?”
“一点都不够。”
他靠着她,两个人相依相偎。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父皇可能会传位给我。”
顾玖问道:“错觉?还是陛下亲口告诉你的?”
刘诏笑了笑,捏捏顾玖的鼻子,“哪有那么多错觉。我感觉得到,你不相信你男人的感觉?”
顾玖打开他的手,“这么说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
“差不多吧。”
顿了顿,他又说道:“父皇真的老了许多。第一眼,我都差点不敢认。”
顾玖靠着他,轻声说道:“人都有老的时候,你我都有那么一天。”
刘诏问她:“有一天,我像父皇那样老态龙钟,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你会嫌弃我吗?”
顾玖笑了起来,“你若成了糟老头子,我就是遭老婆子。没人可以青春永驻,我们都有那么一天。”
“人老了,精气神都没了,太可怕。”刘诏感慨道。
顾玖握住他的手,“我没想到你会怕老。”
刘诏认真说道:“本王也是人,是人都会怕老。”
顾玖捧起他的脸,“别怕,有我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
刘诏慌乱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猛地一下,他就不怕了,不怕老,不怕自己变成糟老头子。
因为有个女人,会一直陪着他,陪着他一起慢慢变老。
“这算是情话吗?”他厚着脸皮问道。
顾玖哈哈一笑,“你要愿意,就当是情话吧。”
“那我就当这是情话,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肉麻死了!
顾玖笑了起来,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感情。
刘诏搂着顾玖的肩膀,随口闲聊,“我若是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
顾玖直击核心,“想要广开后宫,做梦。”
刘诏揉揉鼻子,“本王没打算广开后宫,养不起。”
顾玖呵呵冷笑,“换句话说,要是养得起,你打算开后宫?”
求生欲极强的刘诏,连连摇头,“不管有钱没钱,绝不开后宫。本王的每一文钱,都是你的。”
顾玖挑眉一笑,这还差不多。
刘诏偷偷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妈呀,这个话题特么的太危险了。
还是换个话题安全一点。
“我去见了母后,还陪着她吃了一餐饭。”
“母后同你说了什么?”
“她让我多帮着老四,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就问她,要怎么帮。她让我有好机会多介绍给老四。”
顾玖闻言笑了起来,“你没问母后,什么机会算好机会?”
“问了啊!母后骂我装傻。然后我就果断装傻。”
顾玖哈哈大笑起来,“很显然母后属意四殿下。如果你不是错觉的话,陛下肯定会立你为储君,如此一来,母后的打算彻底落空。届时她肯定会大发雷霆,找你麻烦。”
“不怕她找麻烦。她喜欢老四,不喜欢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我早就习惯了。”刘诏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顾玖握住他的手,“别的都好说,陛下可以帮你安排好。唯独母后那里,需要你自己去应付。”
刘诏哈哈一笑,“应付她我经验丰富,你别担心。”
顾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御哥儿他们会赶在中秋节之前回京,这是陛下的意思。”
刘诏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她继续说道:“陛下很看重御哥儿。”
刘诏盯着她,“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嫉妒自己的儿子?”
顾玖认真地问他:“你会嫉妒吗?”
刘诏想了想,“臭小子命比我好,有个疼他的娘亲,这点比我强。其他方面,臭小子还得加把劲。”
至少他娶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好老婆,臭小子肯定没他有福气。
刘诏顿时嘚瑟起来。
好歹夫妻姻缘方面,他比臭小子强。
够他嘚瑟一辈子。
第922章 混得最差的一届皇子
“啊啊啊……”
二皇子犹如困兽一般,暴跳如雷!
他踢翻了凳子,掀翻了桌子,房里的一应摆件全都被摔打得稀巴烂。
还觉得不够解气,拔出墙上的利剑,哐哐哐,朝一切看得见的东西砍去。
下人们唯恐避之不及,无一人敢靠近。
欧阳芙站在门口,冷眼看着这一切。
如今也只有欧阳芙能靠近二皇子三步之内。
二皇子双眼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斗红了眼。
他目光不善,死死地盯着欧阳芙,“你看什么看?是不是想看本殿下的笑话?我告诉你,做梦。”
欧阳芙蹙眉,“殿下从外面回来,就在房里发脾气。到底出了什么事,能同妾身说说吗?”
“滚!全都同本殿下滚。”
虽说文德帝下了封口令。
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事情还是传到了二皇子的耳中。
得知父皇有意立秦王刘诏为储君,二皇子当场脸色煞白,心口乱跳。
当然不是因为激动心口才乱跳,而是太慌乱,受了大刺激,气得差一点心脏病发。
此事虽说还没确定,诏书也没颁布。但是从他消息渠道来看,这事十有九八已经定了。
对方也劝他想开点,尽早放弃,不要做一些无用功。
啊啊啊……
二皇子不甘心啊!
努力了这么多年,筹谋了这么多年,还没派上用场就被逐出这场竞争。
他不服!
他难过。
朝臣们很心酸,认定自己是混得最差的一届官员。都没发挥作用,夺嫡之争硝烟未起,就已经落下了帷幕。
而二皇子则认为自己是混得最差的一届皇子。
诸般手段,千般预备,还没来得急上场演示一番,一切都结束了。
砰砰砰!
他捶打着墙壁。
叫他如何甘心。
欧阳芙离开之前,不忘提醒一句,“殿下保重身体,怒气伤肝。”
二皇子红着眼,“看本殿下的笑话,是吗?本殿下一败涂地,你很高兴,对吗?”
欧阳芙眉头皱起,“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什么笑话,什么一败涂地,发生了什么事吗?”
“休想装傻!你一定知道了,你肯定知道了。”
“我该知道什么吗?”欧阳芙反问。
二皇子面色扭曲,拳头紧握,大有下一秒就要挥拳击向欧阳芙。
欧阳芙下意识退后两步,小心戒备。
二皇子呵呵冷笑,“滚!不要在本殿下跟前现眼。”
最终他还是没有挥出那一拳。
欧阳芙长出一口气,背后都出了一身冷汗,“妾身告退。”
她急急忙忙离开,决定带着孩子住得远远的,确保安全。
……
四皇子刘议很烦躁。
他倒是没有二皇子那么暴躁,又打又摔。
他犹如困兽,在屋里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
任何事情,任何东西,都无法让他安静下来。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灌了自己一杯酒,心头却依旧难受。
他受不了这种煎熬,找人吵一架也比这个强。
理所当然,他跑去找萧琴儿。
府中也只有萧琴儿可以毫无顾忌同他争吵。别的女人,在他面前,讨好都来不及哪敢吵架。
萧琴儿刚从外面剪了些鲜花回来插瓶,心情美美的,犹如她一身装扮也是美美的。
一个没防备,刘议就冲了进来。
萧琴儿捂着心口,特别嫌弃,“吓死人了。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命都差点被你吓没了。”
刘议脸色白的不正常,呼吸急促,额头上越来越多的冷汗。死死地盯着萧琴儿,就是不作声。
这个模样,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殿下不会是受惊了吧?”
“还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快请太医!”
下人们七手八脚忙碌起来。
已经有脚快的小黄门跑去请太医。
萧琴儿来到刘议面前,挥舞了一下手臂,“你怎么啦?你可别吓我。”
刘议伸出双手,牢牢的抓紧萧琴儿的双肩,却死咬着牙关,发不出一个声音。
更诡异的是,紧接着,他的身体直挺挺倒了下去。
“啊……”
他这一倒不要紧,一屋子的女眷全都被吓坏了。
“不好了!殿下昏过去了。”
“殿下一定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萧琴儿被连累,跟着刘议一起倒在地上,痛死她了。
下人们扶起她,她揉着肩膀,已经青了一块。
当然最严重的是刘议。
明明双目圆睁,眼珠子都在动,身体却僵硬得像是石块一样无法动弹。
牙关紧咬,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像是有千斤巨石压着他的下颌骨。
太医被请来,一看着情况顿时唬了一跳。
“快,快帮殿下张开嘴,万万不能伤了舌头。”
下人们无处用力啊!束手束脚,哪里能办事。
还是太医有办法,几针下去,终于让四殿下刘议张开了嘴。
庆幸没伤着舌头。
萧琴儿有些慌乱,“太医,我家殿下这是怎么了?”
“看殿下这样子,应该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心绪难宁,没能在第一时间发泄出来,于是……”
敢情是生闷气,闷出了来的病。
萧琴儿又问道:“有办法救治吗?”
“夫人放心,下官开两副药,按方服药,很快能好转。当然最重要还是要殿下自己想得开,有什么事情不能闷在心里。”
萧琴儿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
四皇子刘议生病,差点没命,很快就传遍了行宫内外。
生病是真。
差点没命,不知道是谁以讹传讹。
反正人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裴皇后听闻此事,哪里还坐得住。
第一时间带着宫人来看望刘议。
“我的儿,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裴皇后看着躺在床上僵硬如石头,动都动不了的刘议,一时悲从中来,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刘议张张嘴,却吐不出声音。
太医说,他受刺激过深,暂时得了失语症,修养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说不出话,身体又动不了,刘议双眼落下眼泪。
裴皇后一见,更是悲痛难忍。
“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
找不到罪魁祸首,又找不到事情的起因,裴皇后理所当然将责任算在了萧琴儿的头上。
萧琴儿特委屈。
她还一肚子疑问,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是夫妻,你怎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个做妻子的太不称职,简直荒唐!”
萧琴儿辩解道:“殿下刚进门就昏了过去,一个字都没说过。”
“他一个字没说,你就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根本就不关心老四的安危,你就只顾着自己快活。”
说完,一把扯下萧琴儿头上的头饰。
萧琴儿精心装扮的一切,彻底毁了。
她委屈极了。
“儿媳是有错,可是没道理让儿媳承担所有责任。表哥在外面的事情,他都瞒着我,我哪里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娘娘不如问问表哥身边的下人,说不定还能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他身边的下人,本宫自然会过问。但是你,身为妻子,没尽到照顾的责任,本宫同样要追究。若是老四有个三长两短,本宫饶不了你。”
“娘娘不如赐死我,得了。”萧琴儿哭着喊着。
裴皇后大怒,“你给本宫闭嘴。”
收拾不了顾玖,难道还收拾不了萧琴儿吗?
真是荒唐!
“你既然照顾不好老四,本宫另外安排人照顾他。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萧琴儿扭头就走。
裴皇后气得差点心肌梗塞。
好啊!
一个二个翅膀都硬了,都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简直是胆大包天。
她以为萧琴儿会委屈求全,会恳请留下来。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狠心绝情,走得那般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迟疑。
“毒妇!”
刘议出这么大的事情,萧琴儿怎么能心安?怎么舍得离开?
可她偏偏离开了。
裴皇后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萧琴儿并非不关心刘议的安危。
她想着,反正同裴皇后吵不出结果,不如出来审问刘议身边的下人。
下人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很多时候,刘议和人谈话,都不让他们近身伺候。
他们只知道刘议见了谁。
具体说了什么一概不知。
“殿下和朝臣见面后,一回来就不对劲?”
“回禀夫人,正是如此。”
可恶!
这事不能这么完。
……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消息自然传到了文德帝的耳中。
“老二在房里砸东西。老四直接昏迷,连话都说不了。看来有人嘴巴大,他们二人已经得了消息。”
文德帝语气明显带着怒火。
常恩劝慰道:“陛下息怒!太医吩咐,陛下切忌动怒,怒气伤肝。”
“朕能不怒吗?两个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只知道打砸,一个生闷气把自己给气病了,朕恨不得打断他们的腿。”
文德帝暴躁得很。
常恩都不敢说话了。
紧接着,文德帝又问道:“秦王有没有去看望老四?”
“启禀陛下,秦王和秦王妃一起去看望四殿下,但是没进屋。”
“为何没进屋?”
“皇后娘娘拦着不让。”
“荒唐!”
文德帝一拳头砸在桌上。
第923章 被判死刑(三更)
文德帝移驾,亲自来看望生病的四皇子刘议。
裴皇后比旁人更加激动。
“陛下,老四可怜啊!”
文德帝板着脸,不置可否。
他往床前一站,冷眼看着躺在床上的刘议,“出息了!”
裴皇后闻声,愣在当场。
刘议暂时说不出话,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文德帝,无声落泪。
他很委屈,也很无助。
为何连个机会都不给他。
好歹让他争一争,抢一抢。
争抢不赢,技不如人,他认了。
可是连上场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心头何等的心酸。
纵观前面几届的皇子,谁没经历过血雨腥风,谁没经历过刀光剑影……
无论胜败,大家好歹比了一场。
胜出者通吃,落败者则甘拜下风。
而他,连比试的机会都没有,一身抱负毫无用武之地。将来史书上会怎么写?
肯定是一笔带过,他连名字都没有。
因为根本没值得书写的内容。
只有充满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才值得大书特书。
比如逼宫造反的赵王,一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其实刘议的心情,和臣子们的心情一样一样的。
夺嫡之争太没悬念了,大家都没发挥的余地。
臣子是混的最差的一届臣子。
皇子理所当然是混得最差的一届皇子,还没正式开战就已经出局。
嘤嘤嘤!
儿臣委屈,儿臣不服,儿臣就是要憋死自己。
文德帝十分嫌弃。
他板着脸问道:“你要如何?”
刘议眼巴巴的望着,他只想要一个机会。
文德帝质问他,“给了你机会,你认为你就能赢?”
此时,屋里已经被清空。
就连裴皇后都被请了出去。
只剩下父子二人对峙。
刘议继续委屈,继续流泪。
给了机会,就算赢不了,至少不遗憾。
文德帝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想尝尝被关宗正寺,十年如一日,只能在四方小天地活动的滋味?想尝尝一言一行,上个茅厕都被人盯着的滋味?你确定你想过这样的生活?”
刘议愣住。
文德帝郑重说道:“知不知道失败是什么下场?死是最好的结果,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折磨。”
刘议激动起来,他未必就是失败者。
文德帝轻蔑一笑,“你拿什么同刘诏争?”
刘议气坏了。
自小到大,父皇都认定他不如刘诏。
即便他得到的宠爱远远多过刘诏,可那是长辈对小孩子的宠爱。无关责任,无关能力,只因为他嘴甜。
凭什么?
他哪里不如刘诏。
文德帝干脆坐下来,想了想,说道:“今日刘诏和你异地相处,他被出局,他的反应一定不是这样的。”
刘议愣在,眼珠子一动不动。
文德帝又说道:“你猜刘诏会作何反应?”
刘议若有所思。
如果出局的人是刘诏,他一定不会认命。
他会像个奸贼,面上笑嘻嘻,背地里做好逼宫夺嫡的准备。
十有九八,他会起兵造反。
他有这本钱。
文德帝说道:“你看看你的反应,和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有何区别?你也老大不小,征哥儿都到了娶妻的年纪,你还如此任性,朕如何能将江山社稷交给你。”
这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公开承认储君之位是刘诏的。
刘议继续哭,他就是不甘心。
“你何时甘心过?”
文德帝笑了笑,“朕虽然不怎么管你们几兄弟,但是你们的脾气性格,朕一清二楚。从小到大,事关刘诏,你哪次甘心过?你就是被你母后宠坏了。”
也不至于骄纵,就是凡事总要争一争,抢一抢。
能不能抢到手另当别论,就是一定要彰显一番存在感。
刘议想问,他真的不如刘诏吗?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文德帝也不遮着掩着,直言说道:“你不如刘诏多矣。”
这句话就像是一击重锤,狠狠地砸在刘议的心口。
刘议急促喘气,浑身难受。
别人说他不如刘诏,他不服。
可是父皇亲口说他不如刘诏,他只觉一切都完了,注定了。
浑身难受得恨不得就此死掉。
文德帝一把掐住他的人中,“瞧你这点出息。承认自己不如刘诏,就这么难吗?这点气性还想争,你拿什么争。”
刘议哭得泪眼滂沱,眼泪就跟水龙头被打开了似得,滚滚落下。
他大口喘着气,他舌头滚动,他要说话,他一定要说话。
“啊……”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失语症不治而愈。
“父皇,儿臣不甘心!”
文德帝拍拍他的肩膀,“你从小就娇气,一大把年纪还这样子。”
“儿臣不是娇气,儿臣是心有不甘。在衙门当差这些年,儿臣兢兢业业,一日不敢懈怠,自问对得起朝臣的期待。儿臣哪里不如他?”
文德帝笑了起来,“你做到了身为臣子的本分,这一点很好。那你知道做皇帝需要哪些能力吗?”
刘议急切地说道:“儿臣可以学。”
文德帝摇头,“做皇帝最重要的是大局观。这样吧,朕问你,接下来要如何经略西部?鲁侯显然已成朝廷心腹大患,该如何解决此事?”
刘议愣在当场,明显有些慌乱,“儿臣没想那么多。但是给儿臣几日时间,儿臣一定会有答案。”
“时间会等你吗?朕身体不好,人人都看得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如果是你继承大统,你登基后面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何处理西北问题,如何压制鲁侯。你怎么做?你总不能说我没想好,一推再推吧。”
“朝臣们……”
文德帝打断刘议的话,“你是君,不能凡事都听臣子的话。你心里头首先得有一杆秤,然后根据需要采取朝臣们的部分建议。若是事事听从臣子建言,你必将被臣子牵着鼻子走。朝堂迟早会出奸臣。甚至鲁侯一事,可能永远都解决不了。他有足够的钱财,完全可以收买朝中臣子为他说话。你分得清谁忠谁奸吗?因为每个臣子说的话都有道理。”
刘议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儿臣……”
文德帝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朕说,首先你心头得有一杆秤,你才能衡量谁忠谁奸。”
刘议急切地问道:“难道他就有经略西北的策略?就有办法对付鲁侯?”
文德帝点头,“关于西北,关于鲁侯,刘诏已经上了条陈,十分大胆,但是未来可期。朕看好他的计划。”
刘议脸色灰白,“他,他常年在西北,在西北问题上他的确比我有优势。”
“娇娇之气!”文德帝一句话堵死了刘议。
刘议大哭出声,“儿臣不是娇气,儿臣就是委屈。”
文德帝笑了起来,“就凭你一句委屈,你已经输了。不用比,朕就知道结果。好好养病,想开一点。你们是亲兄弟,将来他用得着你。”
“儿臣不稀罕!”
“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子孙后代着想,任性只会让你碰得头破血流。”
刘议沉默。
文德帝再次说道:“这是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单纯以父亲的身份叮嘱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文德帝起身离去。
刘议嚎啕大哭。
他想叫住父皇,叫他别走。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体会到父爱,他舍不得。
可是最终,他也没能叫出声。
裴皇后站在院落里等候,见文德帝出来,急切地迎上去,“陛下,老四没事吧。”
文德帝冷笑一声,“少宠着他,他就没事。”
裴皇后一脸不高兴,“我宠自己的儿子也有错。”
“你要是不在乎他的将来,你尽管宠。”
说罢,文德帝拂袖离去。
裴皇后急得跺脚。
想追上文德帝,又放心不下刘议。
最后还是选择了刘议。
裴皇后冲进屋里,忙安慰刘议,“老四,你别多想。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母后替你想办法。”
刘议呆愣愣的,望着房顶,一言不发。
裴皇后吓坏了,“太医,太医……”
“别叫太医,儿臣没事。”
“你能说话了?”裴皇后喜极而泣。
刘议面无表情地说道:“儿子想休息,母后能否……”
裴皇后擦掉眼泪,“你好好休息,本宫找你父皇去。”
“随便吧。”
他太累了,连在意的力气都没有。
裴皇后兴冲冲去找文德帝,却被告知陛下身体疲惫,已经歇下。
碰了一鼻子灰,裴皇后没放弃。
她命人将刘诏请来。
“你得帮帮老四。”裴皇后开门见山,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诏直言问道:“怎么帮?”
裴皇后板着脸说道:“帮老四在陛下跟前求情。”
刘诏装傻,“老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清楚,怎么求情。”
“本宫不管,你就是要替老四求情。老四不死不活的躺着床上,你忍心吗?”裴皇后说着就哭了出来。
刘诏一脸无辜,“我连四弟都没见到,哪有忍心不忍心。”
“那你现在去见他,你看看他多可怜。”
刘诏偷偷翻了个白眼,“行!儿子现在就去见他。”
至于求情一事,直接忽略了。
裴皇后也没发觉不对。
第924章 诛心
兄弟见面,分外眼红。
两兄弟数年不见,一见面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
刘议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体不争气,依旧僵硬如石头。
他着急得眼睛都红了。
他不能在刘诏面前示弱,他无法接受必须仰视刘诏。
他要和刘诏平起平坐。
可是这个破身体,刘议气得想要对自己破口大骂。
刘诏伸手,按住刘议的肩膀。力气不大,却足以让刘议无法动弹。
“别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这话似乎另有深意。
刘议双目赤红,“嘲笑我?看我到底有多落魄,多狼狈?彰显你胜利者的大度?”
刘诏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对你并没有成见。”
“你以为我会信。”
刘诏又说道:“你私下里搞的一些小动作,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从来没说过,也从未针对过你。因为我一直牢记,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呵呵!
刘议连连冷笑,“果然是来表现你的大度,然而我不需要。”
刘诏挑眉一笑,“你确定你不需要?你确定你的妻儿不需要?你看不上我的大度,那我就做个自私险恶的人,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我敢说你的下场一定不太好。”
刘议哈哈大笑起来,“你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你也就这点水平,被我激将两句就受不了了。”
刘诏轻蔑一笑,“你以为是你成功激将了我,实则是我不想同你的废话。如今,你已经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废话。”
此话像是一柄重锤砸在刘议的心头。
他脸色煞白,双唇哆哆嗦嗦,“胡说!你是在胡说!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你有什么资格令我另眼相看?”刘诏上下打量,“连一点挫折都受不了,听说你昏了过去,还得了失语症。若非父皇亲自来开解你,恐怕你还要等两三天才能说话。就这点承受力,连我手下的亲兵都不如。”
“啊啊啊……”
刘议大叫,脸色潮红,大受刺激。
“你不能这么说我……”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认命吧,你就是不如我,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刘议咬牙切齿。
他一直知道刘诏此人很恶劣。
然而切身体验过,他才知道刘诏何止是恶劣,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父皇怎么会将皇位交给你?你就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混账玩意。”
刘诏伸出手,一把掐住刘议的下颌骨,“说话注意一下措辞。否则本王就要行使长兄的权利,抽你一顿鞭子。”
“你敢?”
“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对长兄不敬,抽你谁敢说个不字?”
刘议神情狰狞,内心正在接受烈火炙烤,烧心烧肺,浑身难受。
他急促喘气,“你,你不能这么对待我。你不能……”
刘诏拍拍他的脸颊,像是抽脸,又没达到抽脸那么严重,更像是警告。
“想让我念在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分上另眼相待,那你就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本王喜欢守着本分的人。否则,本王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风霜刀剑。”
“你就是丧心病狂。父皇知道你的真面目吗?母后知道你的真面目?你敢在父皇面前露出这一面吗?”
“你以为父皇不知道我的真面目?本王从战场上下来,手上沾满了人血,浑身杀气,父皇能不知道?懂不懂慈不掌兵的道理?你若不是本王的亲兄弟,我能浪费时间同你叽叽歪歪。本王早就一刀灭了你。”
刘诏眼神带着怒火,真是个不知所谓的混账。
事到如今,还在钻牛角尖。
若非亲兄弟,刘诏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什么玩意嘛。
刘议怒吼道:“那你就杀了我啊!杀了我,大家都痛快。”
刘诏一巴掌拍在刘议的头上,“活着多不容易,你却一心求死。有胆子李同父皇说去,让父皇赐你死罪。”
“你无胆!你不敢背上弑弟的骂名。哈哈哈……”
刘议疯狂大笑。
刘诏连连摇头,疯了吧!
就他现在的情况,根本谈不出结果。
刘诏不再浪费自己的时间,起身离去。
听到关门声,刘议再也绷不住,哭了出来。
刘诏站在门外,听着屋里压抑的哭声,摇摇头。
他是真没想到,刘议心头有如此强烈的执念。执着的想要胜过他一回。
真是个蠢货。
萧琴儿站在院落,望着刘诏,战战兢兢。
刘诏轻咳一声,对她说道:“等他自己想通吧,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萧琴儿连连点头,“王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专门捡恶心人的话说。”
刘诏心头了然,“四弟妹不必如此。他是他,你是你,本王分得清。征哥儿很不错。”
萧琴儿意外惊喜,“谢谢王爷。我送王爷出门。”
“弟妹止步!”
刘诏大步离去。
萧琴儿如释重负。
她怕刘议乱说话,得罪刘诏,牵连全家人。
得到刘诏的保证后,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她拍拍心口,脸上还闪过后怕。
虽说陛下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公布。
但只需看刘议的反应,萧琴儿已经猜到,陛下很可能要将皇位传给刘诏,甚至此事已经过了明路,只差昭告天下这个步骤。
刘诏会是下一任皇帝。
刘议在文德帝面前发脾气,乱说话,萧琴儿不担心。
毕竟是父子,无论如何,文德帝对刘议也会有一份父子之情,多半都会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会严惩刘议。
但是,当刘议在刘诏面前发脾气乱说话,萧琴儿就担心坏了。担心刘诏他日登基,会秋后算账。
他们是兄弟,更是竞争对手。
所谓兄弟情分,都是哄鬼的。
兄弟下手之狠毒,史书上比比皆是。
在文德帝面前,刘议能活命。
在刘诏这里,刘议和一家人能不能活命,就得看刘诏的良心。
所以,得到刘诏的保证,萧琴儿才那么高兴。
她深吸一口气,敲门,打算同刘议好好谈一谈。
门里面没人应声,仿佛听到压抑的哭泣声。
萧琴儿愣了一下,轻声唤道:“表哥,你还好吗?我进来看看你。”
“不准进来,谁都不准进来!”
刘议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萧琴儿叹了一声,“好吧,我不进去。你有什么需要交代我一声,我替你办好。”
屋里久久沉默。
萧琴儿蹙眉,有些担心,“表哥,你饿不饿?我让厨房炖了汤,你要不要喝一碗?”
依旧沉默。
萧琴儿拍着房门,“表哥,你没事吧。你再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我没事。”
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萧琴儿蹙眉想了想,干脆推开门走进去。
刘议大怒,张嘴就要呵斥。
结果话还没出口,萧琴儿率先说道:“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事已至此,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活得长长久久,活得比任何人都要久,你不乐意吗?”
刘议沉默下来。
萧琴儿继续说道:“外面的事情,多多少少我也猜到了一点。知道你心头不好受,我也不说冠冕堂皇的话,我只问你一句,要不要保住子孙的荣华富贵?”
刘议张张嘴,没作声。
萧琴儿直言说道:“我想保住孩子们的荣华富贵。堂堂皇孙,宗室皇亲,只要经营得到,不胡乱参与朝政,几代富贵不成问题。为了确保孩子们的富贵,必要的时候我也下得了毒手。”
刘议眯起眼睛,“你敢杀夫?”
“我疯了才会杀你。”萧琴儿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找死,我一定会拖住你。”
刘议呵呵冷笑。
萧琴儿问道:“你会主动找死吗?”
刘议眼神闪过凶光,还是没作声。
“你想让你的女人陪葬吗?你的孩子全都变成破落户,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个几十年,就得滚到城南最脏乱差的坊市生活。你真的愿意?”
萧琴儿灵魂拷问,刘议保持沉默。然而眼神中光芒已经暗淡下来。
萧琴儿握住刘议的手,“不是谁都能一世富贵,还能恩萌子孙后代。有这大福气,得珍惜。”
刘议突然笑了起来,“我真没想到,这番话竟然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萧琴儿自嘲一笑,“活了半辈子,我已经看透了。而你,却还没有看透。”
刘议盯着她,“你怕我造反,牵连你和孩子?”
“就算你不造反,也有可能牵连我和孩子。妄议天子,就是大罪。”萧琴儿一脸严肃,她不是开玩笑。
刘议呵呵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此话诚不欺我。”
啪!
萧琴儿一巴掌打在刘议脸上。
刘议大怒,“你敢动手打我?你找死吗?”
萧琴儿比他火气更大,“打的就是你。你我夫妻,你现在落难,老娘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大难临头各自飞,只是想确保孩子们的安危。你凭什么污蔑我?刘议,我不是好欺负的,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还打你。”
她怒火中烧,浑身气得发抖。
刘议反而愣住。
“你不会弃我而去?”
萧琴儿冷漠道:”我会替你收尸。”
刘议心口一堵,果然不能指望她嘴里说出好听的话。
第925章 忙成狗
流言四起,众臣猜疑不断。
文德帝突然下旨,令秦王刘诏回京监国。
旨意一出,等于是坐实了刘诏是储君的流言。
私下里,众臣议论纷纷。
“陛下当真立秦王殿下为储君?”
“陛下为何突然确定了心意?为何不召集众臣商议?”
“你对秦王为储君有遇见?秦王是嫡长皇子,军功在身,凭什么不能被立为储君。”
“荒谬!休要栽赃嫁祸。秦王为储君我没意见,但是事先陛下不和众臣商议,如此大事,乾纲独断,未免过于草率。”
“何来草率。陛下还没有正式下旨立秦王为储君,一切都是猜测。”
“自欺欺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陛下属意秦王殿下。”
“行了,大家都少说两句。我们在这里议论,无济于事。老夫只感到一阵心酸。”
众臣们同感心酸。
夺嫡之争,本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不死不休。结果悄无声息就落下帷幕,让他们做臣子的毫无成就感。
哎!
身为臣子,最大的幸运,皇位传承平稳过度。
最大的不幸,皇位传承平稳过度。
算了,喝酒去。
为最大的幸运,最大的不幸干一杯。
干!
……
刘诏领了旨意,就要启程回京。
顾玖还得带着孩子继续留在行宫。
刘诏搂着她,“本王不舍得。”
顾玖抿唇一笑,“十天半月就能来一趟行宫,比打仗的时候强多了。”
“还是不舍得。”刘诏抱着她不撒手。
顾玖戳了下他的额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儿女情长?”
刘诏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想你想的。”
顾玖肉麻坏了,忍不住咯咯咯的笑起来。
“当心让孩子们看见。”
“看见就看见。”刘诏耍无赖。
顾玖捏捏他的脸颊,“你不去谢恩吗?”
刘诏有点愁,“见了父皇,我该说些什么?”
顾玖哈哈大笑,没想到陆诏也有胆怯的时候。
笑过之后,她说道:“平日里见你天不怕地不怕,这会怎么心头发虚?”
刘诏有点苦恼,“这两天我反省一番,发现自己并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好,优点有几个,毛病也不少。父皇将此重任交给我,我怕做不好,辜负了他的期望。”
顾玖很诧异。
得到了最大的肯定以及梦寐以求的位置,反而心虚起来,是担心能力配不上位置吗?
刘诏向来狂傲,没想到也会心虚。
她斟酌着说道:“时常反省自己,是个好习惯。但是不应该一味否定自己。你可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秦王殿下,所向披靡,无所畏惧,怎会担心自己做不好?”
刘诏连连摇头,“不一样。带兵打仗,同处理朝政,治理国家完全不一样。我没有信心能做好,至少现在没有信心。我不是妄自菲薄,而是确实感到了压力,怕自己不行。”
顾玖劝道:“不如先回京尝试一番,确定自己的短板在何处,然后想办法补齐短板。无论如何,你总得跨出这一步。”
呼!
刘诏长出一口气,“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本王都要跨出这一步。你觉得我行吗?”
顾玖重重点头,“我认为你行!而且朝中还有那么多臣子辅助,不懂就多问问。”
“本王信不过朝中那些臣子。”
“那就想办法提拔几个值得你信任又有能力的臣子上来。”
刘诏脑海中浮现出几个人名,他说道:“此事不急。我先去面见父皇。”
“去吧!有难处多向陛下请教。我想陛下应该很乐意你去请教他,会令他很有成就感。让陛下手把手教导你,不丢人。”
刘诏重重点头,“我去了。”
这一去,就开启了忙成狗的生活。
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
文德帝干脆将重担往刘诏肩膀上一压,差点压得刘诏喘不过气来。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同顾玖吃饭,甚至见上一面都很奢侈。
等到刘诏启程回京,更是陀螺似的转动起来。
文德帝卸下重担,倒是轻松了不少。
太医都说文德帝的身体有所好转。
下过雨,天气凉爽。
顾玖带着孩子爬后山,偶遇文德帝。
“参见陛下!”
“免礼!陪朕走走。”
“遵旨!”
两个孩子乖乖巧巧,做着乖宝宝。
等到文德帝发话可以随便玩,两个孩子就在山中疯跑起来。
山林中,全是两个孩子的笑声。
“孩子很可爱,就是规矩松散了些。”
文德帝评价道。
顾玖低头一笑,“陛下说的是,该让嬷嬷严格教导妞妞的规矩。”
文德帝又改口道:“也别太严厉,拘束太过也不好。”
“儿媳谨遵陛下教诲。”顾玖含笑说道。
文德帝问道:“刘诏可有和你抱怨?”
顾玖低头,嘴角抽抽,十分嫌弃。
她说道:“儿媳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刘诏的面,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文德帝把担子全交给刘诏,自个倒是轻松了,刘诏每天忙成狗。
文德帝看着顾玖,“对朕不满?”
顾玖低头,“儿媳不敢。儿媳只是实话实说。”
文德帝笑了笑,没拆穿顾玖。
“刘诏他需要历练,大量的历练,方能挑起重担。”
顾玖则说道:“儿媳认为,凡事都应该循序渐进。”
文德帝连连摇头,“没有那个时间。”
顾玖蹙眉,望着文德帝的这面门。
看气色就知道文德帝的身体有所好转。
文德帝一步步往山上走,“朕希望能够长命百岁,然而世事无常。朕老了,得抓紧时间让刘诏多多历练。”
顾玖说道:“儿媳听太医说,陛下身体已经好转。可见行宫这里的环境的确养人。”
文德帝随口说道:“养人却养不了命。”
顾玖蹙眉。
文德帝却没有多说。
顾玖也不敢深究此事。
她亦步亦趋,跟随在文德帝身后上山。
文德帝问她,“在你看来,刘诏能否挑起重担?”
“他能!但是他需要时间。”顾玖掷地有声,对刘诏充满了信心。
文德帝笑了笑,“你就没怀疑过他的能力?”
顾玖说道:“我了解他,我知道他肯定能挑起重担。”
“希望你没有看错他。”
二人继续上山,宫人都跟在后面,一个个都紧张得不行。
两个小屁孩从林子里钻出来,“娘亲,你看我采的花。”
妞妞手里拿着一把鲜花,全是不知名的野花。
衠哥儿手里不光有鲜花,还有野草。
“采了这么多花,不错。”顾玖鼓励道。
“我要编花环。四弟,你就站在这里,把花递给我。”
妞妞当仁不让,指挥起衠哥儿。
衠哥儿很乖,安静地守在妞妞身边,给她递花递草。
文德帝含笑看着一切,在路边找了个石头坐下。
山风吹来,浑身凉爽。
刚来行宫的时候,还是春天。
如今已是夏天。
“你把孩子教得很好。”
“陛下谬赞!儿媳只是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能尽到责任,已经难得。这世上大部分人都缺少责任感。”
顾玖沉默。
文德帝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朝臣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顾玖笑道:“陛下天威,谁敢反对。”
文德帝看着她,“你有意见?”
顾玖想了想,“儿媳斗胆问一句,众多皇子,陛下打算如何安置?”
总不能全都留给刘诏去料理吧。那岂不是将刘诏架在火上烤。
文德帝哈哈一笑,“你倒是关心他,生怕他累着。”
顾玖说道:“有些事情,陛下能做,刘诏不能做。他有他的难处,还望陛下体谅。”
别看大家都闭了嘴,好似已经认命。其实每个人心里头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那些个皇子,有几个服气的?
四皇子刘议直到今天还闭门不出,可想而知他还没有想通。
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头肯定一肚子怨气。
每一个皇子,都是一个烂摊子。
都是文德帝的儿子,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文德帝休想将这份责任丢给刘诏。
因为无论刘诏怎么做,都会有人说闲话,被人挑出错。
文德帝郑重说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此事朕自有主张,你无需操心。”
顾玖松了一口气,“儿媳刚才过于放肆,请陛下责罚。”
“朕不罚你,朕罚刘诏。要多给他安排点重担。”
顾玖嘴角抽抽。
小气的文德帝,小气的刘家人。堂堂皇帝,怎么能如此记仇。
“花环编好啦!这是娘亲的,这是爹爹的。最大的这个是皇祖父的。”
妞妞献宝一样,将三个花环献上。
“真漂亮,娘亲很喜欢。”
顾玖分别在两个孩子的脸颊上印下一个亲亲。
文德帝收到最大的花环,心情大悦。
“赏,重重有赏!”
不仅有赏赐,文德帝不嫌弃的将花环戴在头顶。
妞妞和衠哥儿兴奋得脸颊都红了。
一兴奋,胆子就大。
缠着文德帝给他们讲故事。
顾玖都唬了一跳。
两个小屁孩胆子太大了,还敢拉扯文德帝的手臂。
文德帝不仅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讲起故事。
常恩偷偷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他肯定会减寿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