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手伸得太长(十六更)
京城大街拥挤。
马车前行缓慢。
李大人倒是不着急,趁着这个时间,他要好好梳理一下思路,想方设法说服文德帝采纳他的政见。
咚咚咚……
马车车壁被敲响。
李大人愣了下,打开车窗,朝外看去。
两辆马车错身并排。
顾玖一双眼睛,正透着车窗,笑盈盈地看着李大人。
“诏夫人?”
顾玖含笑点头,“好久不见。”
“诏夫人怎会在此?”
“特意来见大人。”
李大人蹙眉,“这个时候,恐怕不便。”
哐当!
话音一落,马车突然停下来。
李大人吃了一惊。
顾玖抿唇一笑,“看来前面堵车,暂时走不了。李大人,可有兴趣一谈。”
“在哪里谈。”
“就在这里谈。”
二人隔着马车。
李大人伸出头,左右看看,才发现,周围看似人来人往,其实无形中已经被侍卫包围,形成了一个私密空间。
当然,堵车也是真的堵车。
只是这车为什么会堵,很值得思量。
他定了定神,“夫人想谈什么?”
顾玖轻声问道:“大人去见陛下,准备如何说服陛下启用你?”
“此事不劳夫人担心,老夫自有办法。”
顾玖含笑说道:“大人不妨听听我的意见,如何?”
“夫人请讲。”
“西凉国国师,乃是大周人。”
“什么?”李大人跳了起来,砰的一下,头撞在车棚顶上。
他顾不得头痛,急切问道:“此事当真?”
顾玖点头,“千真万确。”
说完,伸手递出一份文书,“此乃模本,由商队从西凉带回。想来对李大人有点用处。”
李大人迫不及待地打开文书,上面是西凉文字,下面有译文。
这是一份西凉王册封西凉国师的诏书内容。
“西凉国师竟然会是大周人?”
李大人受到了震撼。
他不由得朝顾玖看去,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西凉国师,会是诏夫人安排的人。
难道数年前,她和刘诏就已经在计划这一切?
摇摇头。
这怎么可能。
诏夫人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西凉国。
可是……
这也不一定啊。
万一是真的呢?
毕竟诏夫人创造了很多奇迹,做到了很多别人口中的不可能。
只是……
还是难以相信。
顾玖等李大人消化了这个消息后,又说道:“这些年,西北军靠着同西凉做贸易,赚了不少钱粮。此事李大人应该听说过。李大人不知道的是,鲁侯报给朝廷的数目,显然是报少了。”
李大人抓住重点,“少了多少?”
顾玖神秘一笑,“李大人可以大胆猜测。”
大胆猜测?
多大胆算大胆猜测?
李大人心中生出许多疑问。
“嘘!”
顾玖伸出手指头,轻轻放在嘴边,“李大人不用怀疑本夫人的用心,你只需记住,本夫人站在你这边,会全力助你上位。等将来,李大人去了西北,本夫人还有一份大礼送上。”
李大人收敛神情,“老夫只有一个问题。”
“大人请问。”
“夫人的目的。”
顾玖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地面,轻声一笑,“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堵车结束,马车重新启动。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
李大人大受震动,愣在马车上,久久无法动弹。
她竟然承认了。
她竟然没有半句辩解,大大方方承认了。
李大人说不清此刻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诏夫人给他的震撼,显然远远大于大皇子刘诏。
刘诏身为皇子,其实他的言行,很容易就能猜到。怎么狂妄,多大野心,都不会令李大人感到意外。
偏偏诏夫人,脸上挂着笑,温温柔柔说一句“大人何必明知故问”,给予他的震撼,比十个刘诏都要强悍。
她明明是个柔弱女子,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一直到宫门,李大人才从顾玖给予他的震撼中醒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巍峨的皇宫,心中豪情满志。
既然诏夫人将机会给了他,他岂能不牢牢抓住。
至于她的目的,李大人并不在乎。
这个天下,一定要有人继承。
给谁不是给。
给刘诏继承,总好过其他皇子。
比起其他人夸夸其谈,毫无内容的保证。李大人带着真材实料而来,已经胜出一筹。
西凉国师是大周人,消息一出,文德帝和陆大人都被震撼到了。
鲁侯隐瞒贸易额度,积攒钱粮,很值得警惕。
拥有‘真材实料’的李大人,加上一番谈话技巧,自然获得了文德帝的看重。
李大人这一趟进宫,圆满完成了任务。
数日后,文德帝下旨,启用李大人。正式任命他为西北大都督,即日启程,前往西北组建大都督府。西北人事调度,可先斩后奏。
权柄之大,令人咋舌。
朝臣们很心酸。
枉他们那么努力的推荐人才,结果陛下看都不看一眼,反而启用已经致仕退休的李秉明。
姜还是老的辣。
即便心中不服,朝臣也得承认,李秉明出任西北大都督再合适不过。
老狐狸和心黑鲁侯对杀,不知道谁会胜出。
真希望是两败俱伤。
朝臣们的想法,就是如此阴暗。
……
李大人终于又做回了大人。
得到正式任命后,在人前,他还是很谦逊的。
对于前来恭喜的人,都要说上一番忠君报国的话。
唯独在三元公杨元庆面前,李大人狠狠显摆了一番。
“老夫说什么?老夫早就说过,西北大都督非我莫属。杨兄,服气了吗?”
三元公杨元庆十分嫌弃,不走心地说道:“恭喜李兄顺利起复。老夫盼着李兄能顺利达到西北,平安回到京城。”
李大人冷哼一声,“别人怕鲁侯,老夫可不怕他。惹怒了老夫,老夫直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三元公杨元庆呵呵一笑:你吹,你尽管吹。老夫绝不打断你。
李大人不在意三元公的态度。
比他更恶劣的态度,他都见过。
他一巴掌拍在三元公的肩膀上,差点将三元公给拍散架了。
“杨兄啊,需不需要老夫给你在大都督府安排一个职务?”
“多谢李兄美意,我不是当官的料。教书更适合我。”
“说的也是。你也就只适合教书。”
三元公偷偷翻了个白眼,一再告诫自己:不气,不气。不和李秉明一般见识。
李大人成功惹怒三元公,十分得意。
他哈哈大笑,嘚瑟离去。
气得三元公踢翻了一个杌凳。
去他的涵养。
对付李秉明这种人,就不该客气。
……
送给李大人的众多礼物中,有一份不起眼的礼物。
一份手札。
李大人却爱不释手。
“这份手札,何人书写?”
管家摇头,礼单上没写。
李大人又问道:“这份礼物,何人送来?”
管家翻了礼单,“这份礼物,是诏夫人派人送来的。”
李大人愣了下,拿起礼单反复看了看,果然是诏夫人送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偷偷到晓筑,给诏夫人下一张拜帖。老夫要见她。”
“诏夫人要是不肯见老爷,如何是好?”
李大人一脚踢过去,“叫你去送拜帖就赶紧送,废话真多。”
管家是越老越不机灵,而且话越来越多。
几十年的老仆,用惯了,也舍不得将人撤换。
顾玖收了李大人的拜帖。
将见面地点改在山河书院。
李大人没意见,“山河书院就山河书院,至少安全,不会引人关注。”
……
山河书院后山别院。
此处是书院中,少数不对外开放的建筑。离着教学区颇远。
平日里有学子好奇,试图翻墙进来。
往往还没爬上墙头,就被养在院子里的大狗给吓跑了。
得知后山有大狗,凶悍无比,来到后山别院的人学子就越来越少。
今日,大狗很乖巧。
衡哥儿怎么揉它的头,他都乖乖趴在地上不动,随衡哥儿玩。
偶尔瞥一眼衡哥儿,似乎是嫌弃衡哥儿怎么那么喜欢毛毛。
御哥儿拿着一本书,坐在地毯上,伴着大狗。
场面很温馨。
一楼花厅,茶香悠远。
李大人被请进花厅,席地而坐。
烹茶之人不是娇滴滴的丫鬟,竟然是一年轻小子。
还伴有琴声。
顾玖从屋里出来,“大人来了,今儿真准时。”
李大人轻咳两声,对烹茶的年轻男子多看了几眼,“这位是?”
顾玖轻声说道:“书院学子,仰慕大人,我特许他旁听。”
李大人不由得皱起眉头。
陈壮实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先生不认识学生,学生却仰慕先生许久。”
哦!
李大人不置可否。
顾玖含笑问道:“先生对我的礼物可满意。”
李大人收敛心思,急切问道:“那份手札,何人书写。”
顾玖没卖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大人愣了下,目光转向陈壮实,“是你书写?”
“正是!”
李大人坐直了身体,“你去过西北?”
“回禀大人,去过。”
“你还去过西凉?”
陈壮实点头,“学生不仅去过西凉,还曾见到西凉国师。”
“啊!”
李大人一声惊叹。
他之前的猜测莫非是真的?
西凉国师,难道真的和顾玖有关系?
顾玖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点。
第822章 发掘人才(十七更)
“大人前往西北组建大都督府,身边少不了一二跑腿打杂,又熟悉情况的人。这人名叫陈壮实,秀才功名,《山河书院报》主编。去过西北,还去过西凉,骑术精湛,上马杀敌,下马文章都不在话下。大人看他可入眼?”
李大人哈哈一笑。
难怪送他一份手札,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李大人重新打量陈壮实,没有轻视。
“能得到夫人亲自引荐,想来是有真本事的人。”
陈壮实收敛傲气,低眉顺眼,“大人谬赞,愿为大人驱策。”
李大人捋着胡须,微微点头,“老夫对西凉一地,十分好奇。你我二人路上作伴,你同老夫好好说说西凉风貌,如何?”
陈壮实不卑不亢,“多谢大人!学生敢不从命。”
顾玖拍了两下巴掌,“陈学子能得到大人青眼,是他的福气。”
“夫人这话老夫不同意。能得到陈学子相助,是老夫的福气。老夫还要多谢夫人,将此人送到老夫身边。”
顾玖含笑说道:“大人不嫌弃我手伸得太长就行。”
哈哈哈……
李大人绝对没想到,顾玖会点明一切。
他端起茶杯,“夫人真会说笑。”
顾玖说道:“我这人向来不会说笑。”
“夫人太过严肃。”
“关系到大人的前途,不敢不严肃。”
李大人喝了茶,“老夫能有今日,多亏了夫人相助。夫人放心,老夫知道该怎么做。陈壮实,是吧,明日到老夫那里,帮忙整理文书,如何?”
陈壮实微微躬身,“学生听大人吩咐。”
“如此甚好。茶了喝了,事情也办完了。夫人若是没别的事情,老夫先告辞一步。最近着实忙得很。”
“陈学子,替本夫人送送大人。”
陈壮实领命,起身送李大人出门。
二楼露台,大狗瞄了眼陈壮实和李大人,没张嘴叫唤。
花厅内,琴声停下。
顾玖说道:“杨先生出来吧。”
杨季从里屋走出来。
原来之前弹琴的人,正是杨季。
顾玖示意他坐下喝茶。
杨季从善如流,席地而坐。
丫鬟阿晴上前,重新换了一套茶具。
顾玖同杨季说道:“我先将陈壮实派到西北,在李大人身边打杂跑腿,你不要有想法。”
“夫人误会了,学生并无意见。”
顾玖笑了笑,“你是新科探花,要进翰林院读书。读书之余,多关心关心西北的动静。明年本夫人会想办法,送你去西北大都督府当差,同陈壮实作伴。”
“多谢夫人。夫人原本是打算让学生出任新民县县令,为何又改了主意。”
“因为西北更适合你,那才是你大放光芒的地方。新民县,于你而言,实属屈就。”
“夫人谬赞,学生并没有夫人说的那么好。”
顾玖浅浅一笑,“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学识,你的才智,本夫人比你以为的知道得更清楚。西北大有可为,现在本夫人还不能透露太多。你只需记住,能不能一飞冲天,就看你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
杨季清冷的面孔,也露出了热血一面。
“学生定不会辜负夫人期望。”
顾玖又说道:“陈壮实自知科举一途,他没多少指望。所以他会比你更拼命,更善于抓住机会。然而,你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只要你肯抓住机会,你的前程,远胜于他。
关于这一点,我和陈壮实已经谈过。秀才功名,进入朝堂,何等艰难。所以他的目标在西北,他会扎根西北。而我希望你将目标定在朝堂,你理应进入朝廷。”
杨季心潮澎湃,“学生知道了,学生会努力进入朝堂。”
“甚好!下去吧,陈壮实正等着你。”
“学生告辞!”
杨季走出花厅,果然看见陈壮实站在院门口等着他。
他走过去,问道:“李大人送走了?”
陈壮实点点头,“夫人和你谈了吗?”
“谈了。”
“你觉着我扎根西北,怎么样?”陈壮实语气很随意地问道,就像是在问不相干人的前程。
杨季却显得很郑重,“不错!在西北你将大有可为。”
陈壮实笑了起来,拍着杨季的肩膀,说道:“我也这么认为。将来,等你回了京城,我们两兄弟再想见一面,可就难啦。”
杨季笑了笑,“相见面,总会有机会。”
“你说的对。”
二人明明斗志昂扬,却又生出惆怅之情。
“有些舍不得。”
陈壮实率先提起,接着问道:”要不要喝酒?”
杨季点头,“叫上严兄,王兄。”
陈壮实哈哈一笑,“走,我们去文青书局逮严兄。我们不找他,他就能将自己一直关在房里不出来。”
杨季一本正经地说道:“严兄醉心创作,他干这一行很合适。毕竟他是真的爱这一行。”
陈壮实大笑出声,“唯有你我二人,都是俗人。一心在三千红尘中打滚。也不知将来会埋骨何处。”
杨季郑重对陈壮实说道:“陈兄该考虑终身大事,家里也该安排好。”
陈壮实挥手,“现在成亲,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等我在西北安顿下来,再说成亲的事情也不迟。至于家里头,有钱什么都能解决。夫人那句话说的好,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杨季蹙眉,“陈兄打算在西北成亲?娶西北女子?”
“看情况。说不定我也能有顾小将军的运气,被某位大人物看中,将闺女许配给我。”
做梦吧!
“顾小将军好歹也是侯门之后,诏夫人的亲哥哥。身份背景皆不凡,并非如我们一般小门小户出身。”
“知道,知道。我就随口说说。杨兄打算何时成亲?”
杨季说道:“早些年,家里就给我订了亲。我已经写信回家,让女方来京成亲。算算时间,女方应该正在来京的路上,等人一到,就办婚事。”
陈壮实哇哇大叫,“看来是赶不上杨兄的婚宴,真是可惜。等杨兄到西北的时候,记得把喜糖喜酒带上。”
“礼金呢?想吃我的喜糖喜酒,是不是该给一份礼金。”
陈壮实指着杨季,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真想不到,杨兄竟然如此市侩。人心不古啊!”
杨季笑了起来,“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礼金不礼金,无所谓。”
陈壮实则说道:“杨兄放心,礼金肯定给你。”
二人说说笑笑,下了后山,找人喝酒。
……
御哥儿跑下楼,来到顾玖身边。
“娘亲,事情都谈完了吗?”
“谈完了。”
顾玖招手,叫御哥儿到身边坐下。
御哥儿席地而坐,小身板蹦得直直的。
顾玖问道:“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
御哥儿小心翼翼问道:“儿子年前交的功课,娘亲可满意?”
“你还惦记着?”
御哥儿点点头,“儿子想了许久,才写出那篇文章。”
“写的不错,亲人之间的距离感,你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是过于片面。”
“儿子的文章既然有问题,娘亲为何不提?”
“因为你还小,娘亲不想拔苗助长。有的东西,不到年龄,没有一定的生活阅历,无法深刻理解。然而娘亲不想强行对你灌输某些想法。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对事物的看法也是不同的。这份不同之处,就是你的成长经历,你的学识才华。你的一切,组成了天下独一无二的你。娘亲不想过分干预你的想法,扼杀了你的不同。”
御哥儿有些动容,“儿子真的是独一无二的人吗?”
顾玖笑了起来,“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就如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御哥儿皱着小脑袋,深思。
“娘亲,儿子是不是过于老沉?”
顾玖忍俊不禁,“谁在你耳边瞎胡说?是不是征哥儿?”
“刘征哥哥就随口提了一句。关键是其他人也说儿子略显老沉。”
顾玖想了想,斟酌着说道:“你不是老沉,你只是比他们知道得更多,更深刻的了解这个世界。”
有什么区别吗?
御哥儿抓头。
顾玖刮了下他的鼻子,“别想太多,按部就班的生活学习,有什么想法就记录下来。每天都有收获成长,这就是很有意义的生活。”
“嗯!”
御哥儿重重点头。
顾玖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你很喜欢杨季,陈壮实?”
“儿子喜欢他们,他们都是有才之人。”
眼光不错。
顾玖赞许点头,“想没想过,在书院发掘更多的有才之人?杨季去了翰林院,陈壮实也将离开书院。你身边需要有新的朋友。”
御哥儿有点苦恼,“儿子该如何发掘有才之人?”
顾玖反问他:“杨季和陈壮实,你是如何认识他们?”
“因为他们去了西北,见识广博。儿子在杨先生那里遇到他们,然后就熟悉起来,做了朋友。”
“杨先生有大才,能带出杨季,说不定也能带出李季张季。”
“儿子明白了。”
御哥儿笑了起来,“儿子要找有才之人,只需关注杨先生即可。”
“除了杨先生,其他先生那里,你也可以多多关注。人才,不拘一格。不是只有会读书会科举的人,才能称之为人才。比如陈壮实,他读书一般,科举更不行,可是不能否认他有大才。”
御哥儿深以为然,“儿子听娘亲的,其他先生那里,儿子也会关注。”
顾玖笑了笑,“可以多听听任先生的意见。任先生眼光毒辣,他看人很准。”
“儿子谨记。”
第823章 御哥儿的奇妙想法(十八更)
数天后。
“诏夫人真这么说?”
任丘啃着鸡翅,坐在回廊上,双腿悬空,晃啊晃。
御哥儿今日在宫里上课,他提前写完了所有功课,跑到陆府找任丘请教学问。
然后就谈起了数天前,娘亲对任先生的评价。
御哥儿点点头,“我娘亲说,有问题多请教任先生。还说任先生眼光毒辣,看人很准。”
任丘啃完一根鸡翅,骨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残渣。
他将骨头丢入空着的白瓷盆里面,又拿起一根鸡翅啃起来。
“诏夫人这话错了。”
“错了?”御哥儿一脸懵逼。
“我和你母亲只见过一面,谈过一次话,她就判断出我眼光毒辣,看人很准。哈哈,其实她才是那个眼光毒辣之人。”
御哥儿不太好意思地问道:“你和我母亲,是在隔空互夸吗?”
任丘重重点头,“对啊!我和诏夫人隔空互夸。隔空互夸这个词形容得很准确。”
“我娘还说,任先生一定去过许多地方,见识不凡。同样的问题,会有不同的见解。让我有问题,多请教任先生。”
任丘咔嚓咔嚓,三两口又啃完一根鸡翅。
他将干干净净的骨头一扔,对御哥儿说道:“去年我曾问过你,跟着我想学什么?你当时说没想好,现在想好了吗?”
御哥儿当即挺直了身板,“学生想了许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任丘好奇,“说说看,你到底想学什么。”
御哥儿很认真地说道:“我想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海的另外一头有什么。想知道天地雷电风雨,想知道百姓吃饱穿之后最想要的是什么?想知道……”
“等等,这就是你的答案?”任丘眼神古怪地看着御哥儿。
堂堂皇孙,答案不对啊。
皇孙嘛,这个问题应该是有标准答案的。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民间疾苦,什么为皇帝分忧诸如此类的答案。
为什么御哥儿要知道海那边有什么,想知道天地雷电风雨,还关心百姓吃饱穿暖后想什么……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任丘很好奇,御哥儿的小脑袋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御哥儿有些紧张,难道他的回答有问题?
他说道:“请先生指教。”
任丘连鸡翅也不啃了,捏着下巴,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御哥儿蹙眉,“没有为什么,就是好奇想知道。”
任丘没有任何顾忌的问道:“你就不想知道当皇帝怎么回事?不想知道如何治国平天下?”
“这种事情还需要知道吗?”御哥儿反问一句。
任丘被问得抓狂。
“你堂堂皇孙,这种事情难道就没想过吗?”
“为什么要想?我觉着当皇帝应该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御哥儿一副理势当然态度。
噗!
任丘差点吐血。
他抓抓头,柔顺整齐的头发,被他抓成了鸡窝。
他干脆将头冠取下,用一根筷子将头发串起来。
他问道:“谁告诉你做皇帝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
御哥儿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做皇帝,其实很轻松啊。不需要亲自打仗,不需要亲自处理政务,甚至不需要离开皇宫天天在外面奔波,也不需要读书写文章。
只需要有一双利眼,外加一颗清醒的头脑。认真看,仔细听,好好思考,做出分析判断。知人善任。用对的人,就能做对的事。再多生几个儿子,就完美了。
不过儿子还是不能生太多。皇祖父就是儿子太多,一旦赐爵,国库将损失几百万两。要是皇祖父儿子少一点,国库就不用承担这么多负担,皇祖父也不用因为怕损失钱财不给皇子们赐爵。
如果有了爵位,我父亲的收入将是现在的十倍。虽然我父亲已经有个镇国将军的爵位。只是将军爵的爵禄真的好少,连我娘亲的一套头面首饰都买不起。”
任丘嘴角抽抽,明显受刺激了。
他招手,将御哥儿叫到跟前。用油乎乎的手摸摸御哥儿的头。
“告诉为师,这番话谁教给你的?”
御哥儿摇头,“回禀先生,没人教我,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诏夫人教你的?”任丘显然不相信。
御哥儿一脸无辜,“娘亲从不和我谈论皇祖父,甚至连皇室消息都很少提起。”
任丘太好奇了,“那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为什么会认为做皇帝是世上最轻松的事情?”
御哥儿想了想,才说道:“我平日里观察娘亲做事。娘亲名下有很多产业,但是她极少去现场,也不管具体的事情。只给下面的管事定目标,定方向,定底线,然后派专人查账,下面的管事就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娘亲曾说过,人会骗人,但是数字不会骗人。之所以要派专人查账,因为账目就能反应出大部分的问题。
我在宫里读书,时常去给皇祖父请安。皇祖父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上早朝,批阅奏章,开小朝会同朝臣们商议朝政。皇祖父得到的一切信息,一是朝臣口述,二是奏章,三是金吾卫。”
“然后呢?你就得出做皇帝很简单的结论?”任丘似笑非笑地看着御哥儿。
御哥儿尴尬一笑,“皇祖父根据朝臣禀报的信息,做出判断,颁布旨意。我个人认为,还不如我娘亲查账判断事情真伪,做出决定来得正确。”
“你娘亲做生意,所有事情都反应在账本上,这话是没错。但是朝政,可不会所有事情都反应在账本上。”
“比如?”御哥儿好奇问道。
任丘笑了起来,“比如你,比如你父亲,比如钦天监……就不可能反应在账本上。”
“先生这话,学生不敢认同。”
任丘挑眉,“说说你的理由。”
御哥儿朗声说道:“无论是我,还是我父亲,只需翻翻我们的流水账,翻翻钱都用在了什么地方,就知道我和我父亲平日里在忙些什么。至于钦天监,同样道理。翻翻你们的账本,我也能知道你们钦天监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在说谎。”
任丘哈哈一笑,“口气不小。明儿我将钦天监的账本交给你,你来查账。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查出钦天监过去半年都在忙些什么。”
“学生敢不从命。”
哎呦!
没有丝毫犹豫就接下了挑战,看样子很有自信嘛。
任丘笑道:“为师拭目以待。若是不能让为师满意,改明儿我得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不容易。”
御哥儿扬起嘴角笑起来,“先生随时可以检查学生的进度。另外学生想学的内容,先生可否教我?”
“等你查完了钦天监的账本,为师再告诉你我能教你什么。”
其实这两年下来,任丘教导御哥儿,从不拘泥于某本书,某个框架。
师生之间的教学,更像是你问我答。
御哥儿天马行空的问题,任丘都能接住,并且给出合理的答案。
御哥儿对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疑问,都是在任丘这里得到解答。
这和宫里,以及书院,按部就班的教学任务完全不同。
御哥儿在任丘面前,可以最大程度的释放自己的天性。想到哪里,问到哪里。
任丘也尽可能满足御哥儿对知识的渴求,偶尔也会给他布置几道思辨题。
今日师生二人之间的讨论,就是典型的思辨。
只是话题有点大,有点犯忌讳。
幸亏教学的时候,任丘不准下人在身边伺候。
“咳咳……”
防得了下人,却防不了陆大人。
陆大人从拐角走出来。
任丘立马冲天翻了个白眼。
听了很长时间吧?
陆大人轻咳两声,“忙完了吗?”
任丘嗯了一声,想起鸡翅还没吃完,于是继续吃鸡翅。
御哥儿上前,给陆大人行晚辈礼。
“公子客气!”陆大人微微避让,只受了半礼。
御哥儿仰着头,说道:“我娘亲告诉我,见到大人的时候,一定要道一声谢谢。”
陆大人一脸懵逼,“你娘亲为何要感谢本官?”
“学生不知。学生只是转达我娘亲的话。谢谢大人!”说完,又行了个大礼。
看着懵逼的陆大人,任丘不客气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大人蹙眉,盯着任丘。
任丘一定知道原因。
御哥儿很识趣,“先生,大人,我先告辞。”
御哥儿走了,给陆大人留下了一堆疑问。
他朝任丘走来,“你又干了什么。”
任丘拍拍手掌,拿出手帕擦拭手掌心,然后说道:“给你一个提示,李秉明。”
陆大人蹙眉,“你该不是想说,李秉明投靠了大皇子殿下?”
任丘挑眉,“投靠多难听,最多就是互相利用。”
我靠!
陆大人气坏了。
“此事为何不早说?”
任丘一脸无辜,“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毕竟李秉明去了山河书院教书。”
“是三元公邀请李秉明到山河书远……”
话说到一半,陆大人住了嘴。
任丘笑嘻嘻地看着他,“终于想明白了。三元公同李秉明向来不睦,为什么李秉明刚一辞官,三元公就巴巴的上门邀请?自然是有人托付他这么做。”
陆大人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李秉明同大皇子互相利用,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想干什么?难不成大皇子想要染指兵权?哼,本朝规矩,任何皇子都休想染指兵权。就算有机会插手兵权,迟早也要交出来。”
任丘随口说道:“你问我怎么知道他们互相利用,当然是猜出来的。李秉明同大皇子,一看就很暧昧。我很奇怪,你竟然没看出来。你的眼神真是越来越不好。而且,上次我已经提醒过你。”
陆大人抓狂,“下次有类似的情况,能不能提前告诉我?我每日忙成狗,哪能事事留意,事事关心。身边的下人,也不如你敏锐。当初李秉明致仕养老,谁知道大皇子竟然还没放弃他,又叫他钻了空子。”
任丘乐呵呵的,“行了,你别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李秉明同大皇子互相利用,目前来说,对你没坏处。西北接下来是朝廷的重心,你需要一个人前往西北,李秉明这个人很合适。
上次也和你说了,不管大皇子和诏夫人在谋划什么,你都可以利用起来,居中调度。反正对你没坏处。而且目前看来,你们目的应该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盯着鲁侯,防着他暗地里乱来。”
陆大人很生气,“刘诏一个皇子,他瞎操什么心。这是朝政,轮不到他来关心谋划。”
任丘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是皇子,而且还是很有野心的皇子。关心江山社稷,也没错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被北荣打得稀巴烂,而什么都不做。他可是冒着极大风险做这件事,你不能骂他不知分寸,最多骂一句不知死活。”
第824章 心好累(十九更)
陆大人很心塞。
因为他知道,靠嘴巴说,他永远说不过任丘的歪理。
任丘总有办法,将话题引入奇怪的地方。
他挥挥手,让任丘打住,不要废话。
“诏夫人让公子御感谢本官,难道是在示威?”
“可以想成示好,而不是示威。”任丘提醒陆大人,不要总把人心想得那么坏。
陆大人呵呵两声。
“得了便宜还卖乖?本官辛苦一场,结果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任丘反问:“诏夫人同你结怨,有何好处?她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如此,就不会有误会。她特意让御哥儿感谢你,显然是示好。李秉明的事情,你迟早会知道。与其等到那个时候示好,不如从一开始就坦诚一点,说不定能赢得你的友谊。”
陆大人不置可否,“可能像你说的,她是在示好。难道她认为她示好,本官就一定要回应她吗?”
“你可以不用回应她。很显然,诏夫人也没指望你能回应她。她只是释放了一个信号,她愿意和你谈一谈。”
“本官和她没什么可谈的。”
陆大人没有任何迟疑,就否定了任丘的说法。
任丘无所谓。
鸡翅已经吃完了,无聊,准备回房看书。
他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手,“要是没事,我先回房。”
“等一等。”
陆大人叫住任丘,“公子御那些想法,你认为正常?”
任丘想了想,说道:“如果他不是皇孙身份,那些想法算不上异常。如果以他皇孙的身份来看待问题,当然算不上多正常。”
“谁教的?”陆大人很严肃。
任丘摆手,“不是我教的,应该也不是大皇子教的,他也否认是诏夫人教的。很可能,真的是他自己的想法。”
陆大人很好奇,“他一个小孩子,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说一门亲事。”
陆大人很心累,“你身为他的老师,你就不担心他的那些想法?”
任丘笑嘻嘻的,“没什么可担心的。皇子里面,想法古怪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他只是敢于表达。希望你不要说出去,不然我只好搬出去住。”
陆大人哼了一声,不满,“本官并非嘴碎之人。小孩子之言,本官肯定不会说出去。”
“如此甚好。还有别的事情吗?”
陆大人挥挥手,十分嫌弃。
任丘赶紧跑了。
……
御哥儿现在多了一个习惯。
这个习惯,是进宫读书后才养成的。
他现在不喜欢坐马车,喜欢走路回府。
为免奔波,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他就住在城中别院。每天出宫后,走路回别院,还特意绕远路去集市转一圈。
也不是要买东西,就是好奇。这里看看,哪里看看。
哪里有热闹,他就凑过去暗中观察。
回到别院后,他还会做一份观察笔记,写一写心得体会。
这事,顾玖都不清楚。
顾玖只知道他每天去集市转,却不知道他还会写心得感想。
忙完了功课,御哥儿才会吃晚饭。
然后在院子里走动消食,一边默默背诵书籍。
等到天黑,洗漱,上床,看会书就睡觉。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就要早早爬起来。
伺候御哥儿的下人,都是经过顾玖刘诏二人精挑细选。
御哥儿渐渐大了,顾玖也担心出事,都没安排小丫鬟在他身边伺候。
所有的丫鬟都留在晓筑。
只有御哥儿回到晓筑的时候,身边才有小丫鬟伺候。
对于顾玖的担心,刘诏还曾偷偷取消她。
“你就是瞎操心,他才多大。”
顾玖甩了个白眼给刘诏。
“我并没有不让小丫鬟近身伺候。只是不放心让小丫鬟陪着他去别院住。”
“说到底你就是瞎操心。”
“我做母亲的,瞎操心还错了吗?”顾玖不爽。
刘诏立马认怂,“没错,肯定没错。谁敢说你有错,我和他翻脸。”
顾玖呵呵一笑,甩了个眼神给他,自行领会。
……
这日,御哥儿出了宫,照旧绕远路走集市回别院。
内侍跟在身边伺候。
侍卫则离着几步远,不远不近的跟着,确保御哥儿的安全。
“刘御,刘御……”
大街上,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御哥儿惊诧莫名。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家文房四宝店铺,走出一位半大小子。
刘御很确定,眼前的人很陌生。可能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刘御,是我啊!我是刘峰,楚王府的刘峰。”
哦!
刘御恍然大悟。
刘峰,他想起来了。
楚王府十二公子。
他的生母,同母亲是姐妹,好像是叫做顾玥。
刘峰见到刘御,明显很热情。
“远远看着你,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刘御。走近一看,果然是你。今儿真巧,竟然会在这里碰上。吃没吃?我请客,到酒楼置办一桌酒席,我们兄弟难得碰面,趁机好好聊聊。”
刘御客气道:“谢了!我还得赶着回去写功课。”
刘峰愣了下,“听说你在宫里读书,宫里的夫子管得很严吧。你还真的每天老老实实写功课吗?怎么不让伴读帮你写?难道你没伴读?不能啊!你可是堂堂皇孙,怎么可能没伴读。连我都有伴读。”
刘御不欲多说,“改天再聊吧。我要赶着回去。”
刘峰拉着他,“别忙着回去啊,我们两兄弟好不容易碰面,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你可有去顾家走动?我打算抽空回顾家看看,要不要一起?”
刘御蹙眉,“你去顾家做什么?”
“当然是走亲戚啊。”刘峰哈哈一笑,“顾家可是我的外祖家。以前我小,不懂事,不知道回外祖家看看。如今我大了,理应和顾家走动。难道你娘亲没带会回顾家走亲戚吗?”
刘御说道:“逢年过节的时候,我都会去顾家做客。眼下不年不节,不便过去。”
刘峰却说道:“顾家是我们的外祖家。回自己外祖家,哪里需要挑选日子。不如明日我们约着一起过去看看?我都不记得外祖父长什么样,还有舅舅他们,都过得好吗?”
“你要去顾家尽管去,我就不去了。”刘御很明确的拒绝。
刘峰一脸诧异,“这是为何?”
刘御说道:“我要忙着读书,实在抽不出空来。告辞!”
刘御甩掉刘峰,带着内侍护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
刘峰先是一脸懵,接着跺脚蹙眉,很是不爽。
他特意挑选此处,费了不少功夫才成功堵住了刘御。
结果刘御油盐不进,半点亲戚情分也无。
小厮从店铺里走出来,小声问道:“公子,接下来怎么办?”
刘峰冷笑一声,“没有张屠夫,本公子难道就得吃带毛猪?大不了,我一个人上顾家。我就不信,顾家还能将我赶出来。听说外祖母最疼我娘,正所谓爱屋及乌,外祖母见了我一定十分欢喜。”
“公子高见!”
刘峰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在王府,他没有母族依靠,楚王对他也不上心,王妃对他明显厌恶。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处境也变得越发尴尬。
他的确是楚王府公子,可是他的成长就像是野草一样,无人关心。
刘御则不同。
刘御得到了父母的宠爱,得到了最好的教育和关心。
刘峰就想和刘御亲近亲近。
要是能邀请刘御到楚王府做客,或是刘御邀请他到晓筑做客,那他在楚王府的待遇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可是,刘御却不给他半分面子。
刘峰半大不大,平日里又没人教导,想不出太聪明的点子。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直接上顾家认亲。
他是顾家的外孙,顾家没道理不认他。
……
顾府。
刘峰突然上门,顾府从门房到主子,都有些措手不及。
顾大人本能逃避,吩咐顾琤,“你去见见他。他若是个好的,那也罢了。若是调三窝四,给他几个钱直接将他打发出去。”
顾琤蹙眉,“父亲,他上门,肯定是要给你请安。”
“本官没空。”
顾大人才不稀罕外孙。
他只稀罕亲孙子。
尤其是聪明懂事又会读书的大孙子。
至于外孙,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关他屁事。
顾琤很不满,有很大意见。
哪有这样做事情的。
不管人怎么样,既然人已经上门,好歹也该见一面。
顾大人板着脸,“带他去见你娘。你娘最稀罕顾玥,见到顾玥的孩子肯定高兴。”
顾琤叹了一声,“这不合规矩,他理应先来给父亲请安。”
“本官说了,本官不稀罕他请安。”
“不管父亲稀不稀罕,他既然直接找上门,父亲无论如何也该见他一面。”
顾大人很烦躁,见顾琤认死理,气得不行。
“罢了,罢了。你把他带进来,本官只见他一面。”
顾琤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命人将刘峰直接带到书房。
当刘峰逆着光,从房门走进来的时候,顾琤顿觉大脑充血,头晕眼花。
后面谈了什么,他都没注意。他就光盯着刘峰的脸看。
还是顾大人叫醒了他。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他去见你娘。你娘都派人来催了两道。”
“刘峰是吧,跟我来吧。”
“谢谢三舅舅。”
顾琤恍恍惚惚,仿佛在云端行走。
第825章 差一点暴露(二十更)
深夜。
胡氏卸了妆,准备就寝。
她透过镜子,看见顾琤坐在床头,脸色木呆呆的。
“夫君今日有心事?能和我说说吗?”
顾琤回过神来。
他望着胡氏,“刘峰你见了吧。”
胡氏点点头,“在太太那里见了他一面。怎么了?”
“你觉着刘峰长得像谁?”
胡氏回忆了一下,“眉眼间依稀能看见三姑奶奶的影子。夫君怎么问起这个?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你吗?”
她来到顾琤身边,担心的看着他。
顾琤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觉着刘峰长得有点像谢家人吗?”
“啊?”
胡氏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又急忙捂住嘴。
她有些心慌意乱,四下看了看。明知道丫鬟不在,只求一个心安。
她学着顾琤,压低声音说道:“夫君的意思是,刘峰有可能是谢家的孩子?”
顾琤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顿了顿,他又悄声说道,“今儿第一次见刘峰,恍惚间,像是见到了二十年前的外祖父。”
“啊?”
胡氏问道:“夫君确定吗?”
顾琤点点头,“他的下巴,长得和谢家人一模一样。”
胡氏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似乎是想明白了。
她附耳同顾琤说道:“谢茂谢实父子已经过世,只要不让谢家人看见刘峰,想来应该不会有人将刘峰同谢家联系起来。再说了,就算有人看出蹊跷,我们可以说三姑奶奶本来就是谢家的外孙女。刘峰是三姑奶奶的孩子,长得像谢家人也不奇怪。”
顾琤蹙眉,有些担心,“万一瞒不住,怎么办?”
胡氏咬牙,表情有些狠厉,“三姑奶奶和谢实都死了多年,等于是死无对证。再说了,三姑奶奶临死前,一口咬定刘峰是王爷的孩子,那他就是王爷的孩子。这就是真相。”
顾琤显然还有疑虑。
“我们一口咬定刘峰是王爷的孩子,万一王爷自己也怀疑刘峰的身世,如何是好?舅舅曾是东宫属官,谢实曾是王府侍卫。王爷同谢家父子都有接触,万一刘峰越大越长得像谢家人怎么办?”
“夫君的意思是?”
顾琤长叹一声,“你说要不要将刘峰的事情告诉二妹妹知道?”
胡氏问道:“夫君是想让二妹妹出面解决这个问题?”
顾琤摇头,“顾家的祸,顾家自己背。我只是想征求一下二妹妹的主意。万一有一天,王爷怀疑刘峰的身世,我也没该有个应对的办法。”
胡氏迟疑道:“王爷是男人,要面子。就算有一天,他发现刘峰长得像谢家人,怀疑三姑奶奶不忠,他真的会声张吗?除非他想让世人都知道三姑奶奶给他戴了绿帽子。”
顾琤紧皱眉头,“你的意思是,王爷为了面子,不会声张?”
“我是这么想的,王爷会疏远刘峰,甚至将他远远打发走,但是理应不会声张。”
顾琤细细一想,胡氏说的有道理。
这种事情,遮掩都来不及,哪能大张旗鼓。
胡氏接着又说道:“我会吩咐门房,下次刘峰上门,不准放他进来。太太哪里,我也会打点好。”
顾琤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今日太太对刘峰极为亲热,显然是想起了顾玥,爱屋及乌。我担心太太会偷偷去见刘峰。吩咐门房,万万不能放太太出去。太太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准放出去。”
“夫君放心,这些事情我都会安排。这么晚了,夫君赶紧睡吧。明儿你还要去衙门当差。”
“我听你的。”
顾琤卸下心事,睡得很沉。
胡氏却心事重重。
她将刘峰的身世轻描淡写化解,不等于她心里头也这么想。她只是为了宽慰顾琤。
混乱皇室血脉,可不是小事。
万一走漏风声,被人参一本,楚王纵然会被人嗤笑,顾家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就能毁掉顾家姑娘家的名声。
以后顾家的姑娘想要嫁个好人家,会十分艰难。
胡氏决不允许,已经死了多年的顾玥,毁掉闺女的前程。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尽早解决。
……
过了两日,胡氏给顾玖下了拜帖,上晓筑看望顾玖。
姑嫂二人见面,还算亲热。
“嫂嫂来得正是时候。园子里的花全都开了,嫂嫂可有兴趣游览?”
“恭敬不如从命。”
胡氏跟着顾玖畅游花园。
春暖花开,花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看得人眼花缭乱。
妞妞同衠哥儿在花园里乱跑,你追我赶,好玩得很。
丫鬟们跟在两个孩子身后,累得喘气。
胡氏笑道:“还是二姑奶奶的日子过得舒坦。这地方可真美!”
顾玖笑了起来,“嫂嫂要是喜欢,不如多住几日。”
胡氏连连摆手,“那不行。家里大的小的,都离不开人。我心里头也惦记他们。”
“嫂嫂顾家。”
胡氏笑了笑,“女人有了孩子,就一门心思惦记着孩子。生怕孩子冷着,热着,饿着,亦或是受了委屈,丫鬟没伺候好。二姑奶奶也是这样吧。”
顾玖笑道:“嫂嫂看我,整日里窝在晓筑,一个月都难得出一趟门。全都是为了孩子。换做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三天不出门,我就浑身难受。”
“哈哈哈……”
胡氏附和着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她顺势提到:“说到孩子,三姑奶奶留在王府的那个孩子,二姑奶奶还有印象吗?”
顾玖点点头,“好多年没见过,算算年纪,比我家御哥儿还大一些,已经是个半大小子。”
胡氏连连点头,“就是个半大小子。二姑奶奶不知道吧,前些天,这个孩子突然上门认亲。事先也没派人下个帖子,也没正经长辈领着上门,我们都吃了一惊。老爷还闹别扭,一开始还不乐意见这个孩子。若非夫君强硬要求,老爷就真的不见他。”
顾玖好奇问道:“这个孩子是叫刘峰,对吧。怎么突然上门,难道是遇到了难处?”
“二姑奶奶好记性,的确叫刘峰。看他样子,不像是遇到了难处,就是单纯上门认个亲,方便将来走动。”
兜了这么大圈子,顾玖直接问道:“嫂嫂遇到了什么难处?”
胡氏叹了一声,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丫鬟婆子。
顾玖挥挥手,丫鬟婆子全都退了下去。
“嫂嫂有话请明言。”
胡氏再次叹气,“本不想打扰二姑奶奶,可是仔细想一想,此事还是该让你知道。刘峰这孩子,长得有点像谢家人。”
顾玖蹙眉。
胡氏补充道:“夫君亲眼确认,说是同二十年前的谢家老爷子长得格外像。尤其是下巴,和谢家人简直是一模一样。夫君担心,孩子越长越大,会越来越像谢家人。万一被楚王发觉,如何是好?”
顾玖郑重问道:“确定那个孩子长得像谢家人吗?”
胡氏直言说道:“我是没看出来,夫君却肯定的说孩子长得像谢家人。这事整的,我和夫君都愁怀了。当初三姑奶奶可是咬死不松口,一再强调孩子是王爷的种。既然是王爷的种,为何长得像谢家人。一想到混乱皇室血脉的后果,我这心就扑通扑通乱跳。二姑奶奶,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和三哥是什么想法?”顾玖反问。
胡氏说道:“我们最初的想法是,男人好面子,这事楚王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声张。可是万一……京城认识谢家父子的人可不少,万一叫人看出问题,传扬出去,如何是好?”
顾玖点点头,“嫂嫂的担心有道理,嫂嫂是什么意思?”
“我和你三哥……”
“我只问嫂嫂的想法。”顾玖打断胡氏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胡氏有片刻的尴尬。
她撩了下耳边的碎发,“什么都瞒不过二姑奶奶。今儿来你这里,是我自作主张,请二姑奶奶见谅。”
“我明白。这么大的事情,嫂嫂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人之常情。我就问嫂嫂一句,你想怎么解决?”
胡氏斟酌着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刘峰离开京城,长久待在外面。过个一二十年,人长大了,也长变样了。届时他再回到京城,想来也不会有影响。如此一来,他可以一直做楚王府公子,而不是身份不明的野小子。顾家也不用被他牵连,楚王的面子也保住了。”
这就是一石三鸟之计。
目的只有一个,维持现状,永远都不要拆穿真相。
顾玖折下一朵桃花,拿在手里把玩。
“嫂嫂认为这个办法可行?”
“这个办法是有什么问题吗?”胡氏又些担心。
顾玖微微摇头,“问题不大,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将刘峰打发出京。”
胡氏长出一口气。
紧接着她又问道:“二姑奶奶可是有什么顾虑?”
顾玖想了想,说道:“将这个孩子打发出京之前,我想先见见他。”
胡氏意外。
顾玖解释道:“我和谢家人打过交代,谢家人的模样我还记得。你们说他长得像谢家人,我想亲自确认一番。”
胡氏当即说道:“我来安排时间。”
“不用!我想要见他,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告诉嫂嫂一声。”
胡氏不明所以。
顾玖没有多做解释。
第826章 小小年纪不学好(二十一更)
一天时间,刘峰的情况,就摆在了顾玖的案头。
还有刘峰的行踪。
这就是个没爹爱没娘疼的孩子,野蛮生长,即将长成歪脖子树。
“小小年纪不学好!”
这是顾玖对刘峰的评价。
她乘坐马车,进了京城。在茶楼二楼要了一间包间,居高临下看着街对面。
很快,刘峰带着小厮出现在顾玖的视线内。
内侍许有四伺候在顾玖身边。
他指着街对面,“启禀夫人,那个半大小子就是刘峰。”
顾玖仔细打量了一番,微微眯起眼睛。
顾琤没有眼花,刘峰的确长得像谢家人,眉眼则像顾玥。
他身为王府公子,长得和楚王没有丝毫相似之处,身上也没有任何刘家人的特点。
现在还小,还不明显。
等过几年,容貌身高气质定了形,那时候看,就会发现差别很明显。
胡氏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楚王不重视刘峰,冷落刘峰,甚至可能都没有正眼看过刘峰一眼,加上刘峰长得和顾玥有些相似,所以没发现刘峰的容貌同刘家人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反而和谢家人长得像。
但是,总有一天,楚王会主意到刘峰的不同之处。
到时候,一切都迟了。
把刘峰送出京城,不在楚王跟前晃悠,也算是一个办法。
……
福雅公主最近心情好,下帖子邀请众人到公主府赏花。
楚王妃温氏也接到了帖子。
自先帝过世,文德帝登基,楚王府就变得低调起来。
头几年,皇室宗亲生怕文德帝秋后算账,全都远着楚王府。
一年那么多宴请,只有少数几个不怕事的人,或是关系比较近的人,会给楚王府下帖子。
最近两三年,这种情况有所好转。
大家都看出来,文德帝并没有秋收算账的打算。
从辈分上来论,楚王是文德帝的侄儿,没有流露出任何反心,加上一直懂事知趣,文德帝也就懒得同这个侄儿计较。
这回接到福雅公主的请帖,楚王妃温氏颇为动心。
她已经低调了数年,去年总共只参加了三次宴请,还都是小规模的宴请。
福雅公主的宴请,一定是宾客云集。都是圈子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她若是能出席福雅公主的赏花宴,也就意味着,她正式回归京城社交圈子。
所以,接到请帖后,楚王妃温氏就找到楚王,希望能参加赏花宴。并且特意强调,会带上几个闺女一起出席。
闺女们一天天大了,不能总拘束在府中。
她眼巴巴地望着楚王,“王爷,总得为孩子们着想。明明是王府姑娘,却养的小家子气,几乎没出门见识过。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楚王被说服,“你带着闺女们参加赏花宴,不可惹事,不可张扬。”
楚王妃温氏连连点头,“王爷放心,我晓得轻重。”
正式回归京城社交圈的机会,楚王妃温氏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做准备。
做新衣服,置办首饰。
对孩子们耳提面命,还责令嬷嬷严格教导姑娘们的规矩。
等到宴请这一天,楚王妃温氏盛装打扮,前往福雅公主府的赏花宴。
果然是宾客云集,都是有身份的人。
然而,除了主人家外,无人同楚王妃打招呼闲聊。
无形中,大家将楚王府一家子隔绝在圈子之外。
楚王妃也不小了,面对这个情况,差点急得哭出来。
一张手绢出现在楚王妃温氏面前。
平阳郡主刘婳,黄去病的妻子,福雅公主的儿媳妇。她是今日的主人家。
“风大,王妃当心迷了眼。”
楚王妃接过手绢,遮住有些泛红的眼眶,“多谢平阳郡主。”
“王妃不用客气,叫我平阳即可。王妃怎么坐在这里,怎么不和大家喝茶?刚才嫂嫂她们还提起王妃。”
楚王妃温氏意外,“你是说诏夫人她们提起我?她们提起我做什么?”
“因为同辈里面,楚王是唯一赐爵的皇室宗亲。王妃也是同辈中唯一有王妃身份的人。”
楚王妃温氏自嘲一笑,“王爷,王妃,听起来很尊贵。也就那么回事吧。”
平阳郡主刘婳抿唇一笑,拉起楚王妃温氏的手腕,“王妃随我来,我带你过去。”
不容反驳,平阳郡主将楚王妃温氏拉到了顾玖她们面前。
“诸位嫂嫂,看看谁来了。”
萧琴儿瞥了眼,有些嫌弃,“原来是楚王妃啊,真是稀客。好些年没见你,看着老了些。”
欧阳芙抿唇一笑,“楚王妃别和四弟妹一般见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来,坐我身边说话。”
欧阳芙起身,故意拉着楚王妃坐到身边,趁机将三夫人崔氏挤开。
三夫人崔氏很委屈,她招谁惹谁了。
她不就是晚进门几年,怎么就处处不受待见。
就连欧阳芙八面玲珑的性子,时常对她都是不假辞色。
太过分了。
没人关注三夫人崔氏的委屈。
大家更好奇楚王妃温氏。
顾玖身为嫡长媳,理所当然,在这这群人中,以她为尊,坐在首尾。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楚王妃温氏,“王妃清减了些许。”
楚王妃温氏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一如往昔,多年未见,和当年几乎没变化。”
顾玖轻抚脸颊,笑道:“我也老了些,自然规律,抗拒不了。说起来,我娘家顾家,同楚王府还有姻亲关系。”
楚王妃温氏有些尴尬,这叫她怎么接话。
顾玥是楚王府良娣,虽有名分,那也是个妾。
更何况顾玥后来还被赶出了王府。
这里面的狗血,够洒十盆八盆。
顾玖含笑说道:“王妃误会了,我是指娘家三妹妹留下的那个孩子。”
楚王妃温氏恍然大悟,“夫人还记得他?”
顾玖笑了笑,“本来不记得。听说前段时间,那个孩子突然跑到顾家认亲,将顾家人惊了一跳。这孩子是没人教导吗,似乎不太懂规矩。”
楚王妃温氏顿时紧张起来。
手笼在衣袖里,绞着手绢。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诏夫人是在替刘峰出头吗?
楚王妃温氏还没想到要怎么化解,又听到顾玖开口。
“既然孩子不懂规矩,就远远打发走。什么时候把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若是一直学不好规矩,那就永远别出来。”
啊?
峰回路转!
难道诏夫人不是要为刘峰出头。
楚王妃温氏有些懵。
顾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当然这是楚王府的内务,我一个外人不能插手。我只是随口一说,王妃不用放在心上。”
“夫人多虑了。”楚王妃温氏连连摆手,“那个这孩子的规矩的确有些粗糙。夫人放心,回去后我一定对他严格管教,不叫他出来乱走动,免得打扰到别人。”
“王妃喝茶!”
顾玖含笑看着她,露出满意之色。
楚王妃温氏受宠若惊,连忙端起茶杯浅饮一口。
有了顾玖认可,楚王妃温氏顺利回归社交圈子。
看在顾玖的面上,众人对她也都热情起来,不复之前的冷嘲热讽。
甚至有人当面邀请她赴宴。
还有人对楚王家里的几个闺女产生了好奇。
楚王妃温氏受宠若惊,心头美滋滋。
她回头看了眼被众星拱月的顾玖,心中十分庆幸。
她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就想办法将刘峰远远的打发走。
既然顾玖发了话,就不能留刘峰继续住在王府,甚至不能留他继续住在京城。
相信王爷也会理解。
……
数天后。
楚王府悄无声息,将刘峰送出了京城,送到五百里外的庄子上。
刘峰不从,楚王直接下令堵了他的嘴,将他捆了,往马车里面一装,人就送走了。
刘峰本以为到了庄子上,会有机会逃走。
结果楚王早就防着这一点,专门派了人在庄子上盯着他,防止他逃走。
并明言,学不好规矩,永远都别想回京城。
……
胡氏这些日子,一直留意着楚王府的动静。为此,不惜花钱买通了楚王府后门婆子。
刘峰被送走的第二天,她就得到了消息。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还是二姑奶奶有办法。
二姑奶奶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这不,楚王府急急忙忙把人送走。
晚上等顾琤回来,胡氏就告诉他,“以后再也不用为刘峰的事情操心。”
顾琤不懂。
胡氏笑眯眯地说道:“楚王府将刘峰送出了京城,十年八年都回不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那个孩子犯了什么事?”顾琤并不知道内情。
如今事情尘埃落定,胡氏也就没有继续隐瞒。
她将自己去晓筑找顾玖,顾玖在赏花宴上发话,转眼楚王府就将人送出京城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讲了。
顾琤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声,就擅作主张。你,你真是……”
胡氏委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不让你分心。难道你不认为,刘峰被送出京城才是最安全的吗?”
顾琤疲惫道:“他只是一时被送出京城,总有一天会回来。你这么做,治标不治本。”
胡氏板着脸,“他既然被送出京城,这辈子就别想回来。就算回来,前提也得是他那张脸长得不再像谢家人。”
顾琤摇摇头,“你这是胡搅蛮缠。刘峰自己也不想长得像谢家人,相貌他决定不了。等他长大了,等他回到京城,一切都穿帮了。”
“我说了,他离开了京城,这辈子就休想回来。”
顾琤蹙眉,盯着胡氏,“你可不能乱来。”
胡氏昂首挺胸,“我保证不乱来,前提是他不能威胁到顾家,威胁到你的前程,威胁到孩子们的名声。难道你想让顾家背上教女无方的名声吗?你让孩子们以后出门怎么见人?别人一见面,就问顾家三姑奶奶的事情,你受得了?”
顾琤当然受不了。
他有些烦躁,“二妹妹有说什么吗?”
提起顾玖,胡氏的声音一下子弱下来,“二姑奶奶说,此事不用我们操心。他会安排人关注刘峰的情况,确保他不会乱跑乱说。”
顾琤叹了一口气,“刘峰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你说我们这么做,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胡氏呵呵冷笑两声。
转眼,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将他送出京城,才是对他最大的善意。你有没有想过,楚王要是知道刘峰不是他的孩子,甚至不是皇室血脉,你认为刘峰有多大机会可以活下来?”
顾琤语塞。
要是楚王得知刘峰不是他的孩子,而是王府侍卫谢实的孩子。十有九八,楚王会杀了刘峰泄愤。
即便楚王不杀刘峰,刘峰这辈子也完了。
顾琤明白,将刘峰送走,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是对刘峰的保护。
他点点头,认可这个办法。
“此事你我知道就行,别声张出去。”
“你放心,我肯定不声张。只是太太那里,你猜太太有没有发现刘峰的身世?”
顾琤蹙眉,“改日我找机会试探一番。”
机会转眼到来。
第827章 夹板气(二十二更)
太太谢氏想念外孙刘峰。
吩咐胡氏,派人去王府接刘峰到顾府住几天。
胡氏一面假意答应,稳住谢氏,一面派人通知顾琤赶紧回府。
真正能对付谢氏的人,唯有顾琤。
顾珙都差了些火候。
胡氏做儿媳妇的,有些话顾琤说没事,她来说就是大错特错,是大不孝。
胡氏又没活腻,当然不乐意背上大不孝的名声。故此她将烫手山芋交给了顾琤。
顾琤急急忙忙从衙门赶回来。
胡氏在二门等着他,悄声说道:“太太已经催了两次,我都快没办法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大伯母家躲起来。”
顾琤苦笑,“不至于如此。你放心,这事我来解决。”
这几年,谢氏吃斋念佛,人清减了些,皮肤也好了些,整个人精神头看着还不错。
早些年,她还犯过糊涂。
后来吃药治好了。
身体好了后,就开始吃斋念佛。
刘峰的突然到来,勾起谢氏心头对顾玥的全部记忆。
她看着刘峰,就像是看见了顾玥,她最宝贝的闺女。
她想念顾玥,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只能从刘峰身上寻找寄托。
她细心计算着时间,离着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快一个月。她才吩咐胡氏,派人去王府将刘峰接来住两天。
结果左等人不到,右等又不到。
王府就在京城,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接个人哪需要这么长时间。
谢氏皱眉一猜,就知道是儿媳妇胡氏搞鬼。
她派人接连催促,结果胡氏没来,来的人是嫡亲儿子顾琤。
谢氏脸色一板,“胡氏人呢?她是不是又糊弄你?”
“她没有糊弄儿子。”
“她既然没糊弄你,为何不敢来见我?”
顾琤揉揉眉心,有些疲惫,“太太想见刘峰?”
“刘峰是你亲妹妹的孩子,这孩子命苦,自小没了娘。你做舅舅的要对他好一点。”
顾琤说道:“母亲不能将刘峰接来。”
“为什么不能?”谢氏火了,“是不是胡氏挑唆你?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自从她进了门,你就和为娘生分了。我的话,你再也不肯听。”
谢氏说到伤心处,哭了起来。
顾琤不为所动,“就算胡氏没有进门,儿子也不会听你的话。”
此话一出,对谢氏产生了暴击。
谢氏愣住,都忘了哭。
她不敢相信,亲儿子对她如此冷酷。
她脸颊哆哆嗦嗦,嘴唇开开合合,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顾琤又说道:“三妹妹当年被王爷赶出王府,也就意味着我们顾家同王府没了任何关系。至于刘峰,他是楚王府的人,他和顾家同样没有关系。所以母亲以后不要再惦记他。”
谢氏终于发出声音,“他是你的亲外甥啊。”
顾琤冷着一张脸,“儿子没有他这个外甥。母亲还是死心吧。”
啪!
谢氏拍着桌子,“反了你!我老了,不中用了。平日里也不敢烦你们,就怕你们嫌弃。如今我就一个要求,我要见峰儿,你必须派人将他接过来。否则我将亲自前往楚王府接人。”
顾琤头痛,“母亲要接刘峰过来住,有征求父亲的意见吗?”
“你父亲也管不了我接外孙来住几天。”谢氏理直气壮地说道。
顾琤抹了一把脸,“不瞒母亲,儿子回来之前去了一趟王府。王府那边,非常不高兴。明确告诉儿子,以后两家不要再有来往。王府会对刘峰严加管教,不准他乱跑。让我们顾家,也别惦记刘峰。”
“怎么会这样?”谢氏愣住,急切地问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琤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儿子偷偷打听了一番,刘峰规矩不太好,不受王爷喜欢,王妃对他也颇为冷淡。因他私自跑到顾家,被王爷知道后,王爷就责令将他关在庄子上学规矩。说是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才能回京。”
“王爷怎能如此狠心!”
谢氏突然捂着脸,大哭起来。
顾琤一边听着谢氏的哭声,一边说道:“真的为了刘峰好,我们就不要去王府打扰他。王爷不喜欢他和我们顾家有任何牵扯。像是今天的事情,要是被王爷知道了,刘峰又会被加倍惩罚。”
谢氏很伤心,“王爷对玥儿唯一的孩子,实在是太过狠心。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顾琤迟疑道:“没娘的孩子总是比较吃亏。”
谢氏连连点头,这话说得太对了。
“峰儿吃亏就吃亏在早早的没了娘。王爷也狠心,还不许峰儿同外祖家来往。太过分了。”
顾琤却说道:“按照王府的规矩,刘峰只有一个外祖,那就是王妃的娘家,温家。”
谢氏愣在当场。
顾琤再次强调,“母亲难道忘了,三妹妹被一抬小轿抬进王府,她在王府就是一个妾。”
“不许你这么说你妹妹。”谢氏突然爆发,冲顾琤怒吼。
顾琤也不恼怒,“儿子只是实话实说。儿子再提醒一句,早在三妹妹被抬进王府的时候,父亲就声明要和她断绝来往。若非后来她被王爷赶出王府,顾家不可能重新接纳她。”
谢氏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颊呈猪肝色。
她对顾琤怒目而视。
“你太狠毒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亲妹妹。你怎么可以……你……即便王爷不许刘峰同顾家来往,私下里,你也该照顾他一二。他被关在哪个庄子里,我给他准备了一些钱,你给他送过去。”
顾琤皱眉,“母亲还不明白吗?我们顾家任何人,都不能和刘峰有来往。儿子不知道他关在哪个庄子里,也不会派人去打听他的情况,更不会给他送钱关照他。”
谢氏呆呆地看着顾琤。
顾琤又一次,厉声说道:“儿子没有他这个外甥。”
谢氏无声落泪,“玥儿死得好惨啊。你们这些侩子手,我都没和你们计较。刘峰是玥儿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肉,你竟然如此狠心对他,你有良心吗?”
“当三妹妹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没了良心。”
谢氏猛地止住了哭声。
顾琤冷着脸,“母亲不要和我装傻。三妹妹的事情,你都知道吧。我记得二妹妹全都告诉了你。”
“她在胡说,她在污蔑玥儿。”
顾琤苦笑一声,“刘峰的模样,母亲那天看清楚了吗?他长得像谁?”
谢氏身体猛地一抖,抖得像筛糠一样。
她突然起身,带翻了椅子。
“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出来。这种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
谢氏躲到里屋,躲到床角。
顾琤起身,跟着她走进里屋,蹲下来,看着谢氏。
“母亲不必装傻,你知,我知。母亲不想害死全家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提刘峰。也不要派人将他接到顾府。”
谢氏望着顾琤,表情显得很恐惧,很脆弱。
她抓住顾琤的衣袖,声音透着恐惧和紧张,她压着自己的嗓音,悄声问道:“王爷知道了吗?王爷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顾琤摇摇头,“目前看来,还没有。如果母亲继续提起刘峰,引起王爷的注意,那可就不一定了。王爷要是发现了真相,刘峰就完了,我们顾家也完了。”
谢氏连连点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之前我心里头存着侥幸,我想着那是你妹妹唯一的骨血,无论如何也该替她好好照顾他。我没想到会引起楚王的震怒。你答应我,保证不让王爷知道。”
顾琤郑重点头,“儿子保证不让王爷知道。”
谢氏不确定,“真的吗?你真的能保证?”
“儿子保证。”
谢氏松了一口气,全身放松,身体滑了下去。
顾琤赶紧将她扶起来,扶到床上躺好,“母亲好好歇息,要是不舒服,儿子就给你请大夫。”
谢氏微微摇头,“不需要请大夫,我就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
“母亲保重身体,儿子告辞。”
“去吧!”
顾琤沉默了两秒钟,转身离开了卧房。
谢氏手指颤抖着,从枕头下面翻出一串珍珠项链,那是顾玥曾经佩戴的首饰。
她捧着项链,无声哭了起来。
……
胡氏一直在等顾琤。
等他回房后,胡氏急忙问道:“情况怎么样?”
顾琤如释重负,“我已经和母亲谈清楚了。你放心,从今以后她不会再提起刘峰,她已经知道了厉害,她都要吓坏了。”
胡氏愣住,“这么说,太太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刘峰的模样像谢家人,可是她却一个字都没说。还叫我派人将刘峰接到府中来住。她难道不知道这会害死全家人吗?”
“我已经说过她,她也知道其中厉害。你别生气。”
胡氏气呼呼的,她能不生气吗。
敢情她一个人在哪里殚精竭虑,生怕顾家名声受到损害。
结果谢氏全程装傻,假装屁事没有,还叫她派人将刘峰接到府中住几天。
真是荒唐!
胡氏快要被气死了。
她不能骂谢氏。
于是将一腔火气发在顾琤身上,果断和顾琤冷战,“睡书房去。”
顾琤夹在中间,左右受气,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家能不能替他想一想啊!
他才是最辛苦的那个人,好不好。
第828章 江燕露面(二十三更)
天微微亮,郭桃花做好早饭。来到前院,将门板一扇扇取下来,店门打开,开始一天的生意。
这是一处位于新民县三巷的酱菜铺子。
三巷并不热闹,但因为沾了新民县庞大人流量的光,生意竟然还不错。收入养活一家人毫无问题。
当年在晋州,郭桃花同江燕一起被选入刺史府做丫鬟。
江燕跟在顾玖身边,郭桃花则在太太谢氏的院子里伺候。
后来,江燕进宫封妃,风头无两。
郭桃花则跟随顾家来到京城。
等她年纪大了,管事婆子给她做媒,嫁给了一个小贩。
婚后,生儿育女,跟着丈夫学做酱菜,从走街串巷的小贩,经过多年努力,终于在新民县三巷租下一个铺面,还在六期贷款买了一套房。
当年穷得只能卖身为奴的郭桃花,终于在京城安顿下来,并将扎根京城。
老家西北,她已经多年不曾回去。
娘家人倒是来京城看望她。她还给娘家兄弟介绍了一份苦力活,工钱开得不错。
可是娘家兄弟惦记家里的庄稼,还有妻儿,最终还是选择回到西北老家。
郭桃花拿着一柄长长的木勺,搅拌酱菜。
青黄不接的季节,吃酱菜最能下饭。
而且酱菜可以放置很长时间。
店门外传来车马声。
郭桃花以为客人上门,转过身,带着笑脸准备招呼客人。
可是当她看见从马车下来的女人,她瞬间呆愣在原地。
江燕笑盈盈地走进铺子,脆生生地问道:“酱菜怎么卖?”
“你,你……”
郭桃花傻眼。
江燕明明已经死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这个酱菜好香,有点像是西北那边的做法。这一坛子,我全要了。包送货吗?”
郭桃花下意识的点点头,“送,送货。”
江燕说道:“帮我把这坛子酱菜送到三期大门口,会有人接你进去。今早我还没用早饭,现在就能送吗?”
说完,她拿出一绽官平银,放在柜台上。
“记得现在就送过去哦。”她冲郭桃花眨眨眼,笑了笑,转身出了店门,上了马车。
哒哒哒……
马车缓缓离去。
也不知过了许久,郭桃花才回过神来。
她拿起官平银,往嘴里咬了一口,是真的,没有掺假。
江燕竟然还活着,而且看样子活得还挺滋润。
郭桃花心头,莫名的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时间有限,她没空去伤春悲秋,回忆往昔。
她和当家的说了一声,将酱菜坛子搬上驴车,运往三期。
驴车是租的。
店铺和车马行长期合作,车马行给了个很低廉的价格,省了他们买驴车的钱。
郭桃花脑子放空,不敢胡思乱想。
因为她越想,心里头就越怕。
她赶着驴车,来到三期大门口,果然有人接她。就是之前跟在江燕身边的丫鬟。
她跟着丫鬟,赶着驴车,一直往三期里面走。感觉走了好长好久的路,终于到了一处大宅院门前。
“三期地方真大。”她偷偷感慨了一句。
没想到被丫鬟听见。
丫鬟笑话她,“你头一次来三期吗?三期的房子仅次于四期,卖得可贵可贵了。我家娘子住的这一栋楼,一共三进,还带着几个小跨院,还有花园水池。我带你从侧门进去。”
郭桃花尴尬一笑,赶着驴车进入侧门。
酱菜坛子自有下人搬走。
丫鬟对她说道:“你今儿有福,我家娘子想要见你。我家娘子出手向来大方,你好好说话,少不了你的打赏。”
郭桃花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丫鬟嫌弃地瞥了她一样,如此木讷,如何做生意。
郭桃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江燕做了一笔生意。
她被丫鬟领着,穿过花园,回廊,终于来到庭院深深处。
屋里传来清脆的笑声。
即便多年不曾听见,郭桃花还是瞬间认出声音是江燕。
“进去吧。我家娘子在里面等着你。”
“哦!谢谢这位姐姐。”
“呸!叫谁姐姐呢,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叫我姐姐,你好意思吗?”
郭桃花脸色涨红,又被丫鬟取笑了一通。
直到江燕的声音再次响起,“是酱菜铺子的老板娘来了吗?请进来吧。”
丫鬟催促她,“快进去。”
郭桃花这才收起浑身的不自在,跨进房门。
屋里只有江燕一人。
也不知之前的笑声,从何而来。
“桃花,你来了。还没吃吧,快来坐,陪我一起用早饭。”
江燕表现得很热情,亲自起身拉着郭桃花入座。
郭桃花浑身不自在,木木呆呆地望着江燕,“你,你是活的?”
江燕捂着嘴发笑,“你摸摸我的手,是热乎的吧。我当然是活的。要不然大白天怎么能出来。”
“可是,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先帝赐你陪葬。”郭桃花很不安,很紧张,很想逃离此处。
江燕看着她发笑,“那都是障眼法。先帝心疼我,怕他过世后,我就被送入感恩寺为尼。你知道我没有孩子,没有孩子的嫔妃都要被送入感恩寺为尼。于是先帝下了一道旨意赐死陪葬,实则是让我脱身出宫,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啊?!”
郭桃花显然被江燕的讲述给震惊了。
“先帝爷对你这么好?连他死后的事情,都替你考虑到了。”
江燕连连点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此事依旧是秘密,我还活着的事情千万不能声张。陛下不知道真相,万一他得知我还活着,一定会派金吾卫将我抓走,然后处死我。”
郭桃花心头一抖,同样压低声音,“你放心,我保证什么都不说,我一定守口如瓶。”
“好桃花,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江燕一把抱住郭桃花,亲热得不行。
郭桃花浑身僵硬,很不自在。
“这些年,我一直隐姓埋名生活,日子过得好苦。终于,让我遇到你。你是我最亲最亲的姐妹。”江燕动情说道。
郭桃花微微动容,她关心地问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靠什么生活?这地方……”
江燕含笑说道:“这地方是我自己买来住的。先帝原先给我安排的地方在江南,可是那地方我不习惯。那边的气候太过潮湿,我时常生病。若是继续住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死在江南。
于是我冒险回到了京城,一直深居简出。前些日子,府中丫鬟买了些酱菜回来。我一尝,就觉着是家乡的味道。于是乎一大早赶着车去酱菜铺子看一眼。没想到会遇到桃花你,我太幸运了。一定是老天爷知道我这一生太过孤苦,所以让我遇见了你。”
说完,江燕抱住了郭桃花,抱得紧紧的。
郭桃花有点喘不过气来。
“燕子,你先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这么多年,我终于又见到了你。桃花,你想我吗?”
郭桃花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当初得知你进了宫,还得到先帝宠爱,我是真替你高兴。后来又听说陛下赐你陪葬,我都担心坏了。可是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如今知道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江燕拉着郭桃花的手,“谢谢你桃花,你最心善。顾家人都知道我的事情吗?”
郭桃花摇摇头,“顾家人并不知道你的情况。我是听青竹她们说的。青竹你还记得吗?诏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江燕的神色有片刻僵硬,很快她有调整好,笑着点头,“我当然知道。当初我在诏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和青竹,青梅她们一起读书识字。她们比较笨,都没我厉害。”
郭桃花笑起来,“你一直最厉害的那个,我都知道。”
江燕笑了起来,“这么说,诏夫人并没有在顾家透露我在宫里的身份?”
郭桃花点头,“顾家人都不知道,宫里的江淑仪是你。”
江燕顿时松了一口气。
“如此我就放心了。万一有一天在外面碰见顾家人,也不用担心他们看见我露出吃惊的表情。我也不用东躲西藏,像是朝廷钦犯一样。”
郭桃花关心问道:“你一个人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江燕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关心我这些年过得辛不辛苦的人。桃花,谢谢你。”
郭桃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和家里有联系吗?”
“我不敢和家里联系,我怕给他们惹祸。桃花,这些年你回去过吗?我家里现在什么情况?”
郭桃花说道:“我来了京城后,就没有回过老家。不过我大哥来过京城,他说你家里挺好。当初你进了宫,得了先帝的宠爱,先帝就给你家里降下了赏赐,赐了房子田地,还有一个什么虚职。
后来你人没了,但是官府也没有收回你家的房子田地。只是那个什么虚职没了。如今,你家在当地可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你侄子还去了县里的书院读书,你侄女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江燕听完,长舒一口气。
“我一直担心会牵连到家里。听到他们一切都好,我就安心了。”
“你不回去吗?”郭桃花好奇地问道。
江燕一声苦笑,“世人都以为我给先帝陪葬,已经死了。我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还会害了他们。就让大家都当我已经死了,如此,我才能平静过完下半辈子。”
郭桃花有些心疼,“这些年委屈你了。”
江燕摇摇头,“只要能活着,再多的委屈我也受得住。倒是你,我以为你会留在顾府,嫁个小厮,然后做管事娘子。没想到你竟然从顾府出来了。”
郭桃花羞涩一笑,“总不能做一辈子奴婢。他挺好的,于是我就嫁了他,顺理成章从顾府出来。”
“恭喜你!当年我们两一起进顾府,如今又都跳了出来。”江燕一脸真诚地说道。
郭桃花笑了笑,笑容透着由衷的幸福。
江燕招呼她吃早饭,“清粥小菜,别嫌弃。”
“怎会嫌弃,比我家里吃得好多了。”
“你现在大小也是个老板娘,要舍得吃啊!”江燕笑她。
郭桃花摇头,“还要攒钱还放贷,孩子将来还要读书。不敢随意花钱。”
“你太省了,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郭桃花放下筷子,“谢谢,我们还能支应。”
江燕笑道:“有需要的时候别忘了找我。”
郭桃花点点头,“多谢。你多吃点,瞧你瘦了许多。”
“瘦了吗?”江燕捂着自己的脸颊。
郭桃花肯定地说她瘦了,将她高兴坏了。
高兴之余,她又问道:“诏夫人的情况,你清楚吗?身边熟悉的人就这些,总是忍不住想打听几句。”
第829章 大反转(二十四更)
江燕问得随意,郭桃花也没多想。
她说道:“整个新民县可以说都是诏夫人的。”
江燕哇的一声,“我离开京城多年,京城的情况全都不清楚。你快和我说说。”
郭桃花不疑有他,说了很多她能了解到的情况。
“……自从诏夫人生下龙凤胎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这两年很少见她出来。”
“诏夫人一直住在山上吗?”
“听说是住在山上。我也没见过,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青梅青竹她们,还在夫人身边伺候吗?”
郭桃花摇头,“她们都嫁人了。你一定想不到青梅现在在忙什么?青梅现在当起了教书先生,在女子学堂教书,可厉害了。
青竹嫁给了二壮,管着一个铺子,也很忙。小翠嫁给了王府一个管事,两口子和和睦睦。唯有王依,一直没嫁人。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原来都嫁人了。”
江燕感慨一番,“我们都老了,你孩子也大了吧。”
说起孩子,郭桃花一脸幸福,“孩子们还小,调皮得很。”
江燕笑了笑,“那你就没想过同以前的人联络吗?你看你在新民县做生意,青梅也在新民县,你们理应多多来往。你家做的酱菜那么好吃,要是有机会,给诏夫人送去。
这就是金字招牌啊,保你家酱菜生意红火。要是能和四海商行搭上线,那你们家就发了,孩子的前程也不用愁了。”
郭桃花有些不自在,“我算什么人物,哪能和她们攀附关系。”
江燕目光一扫,有瞬间变得极为凌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过去,大家都是顾家的下人,谁也不比谁高贵。只是她们运气好,跟着诏夫人鸡犬升天。你运气差了一截,在太太身边伺候,也没谋一个前程。看在过去同为奴婢的份上,她们也该拉扯你一把。”
郭桃花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自己多大本事吃多少饭。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指望大富大贵。”
江燕恨铁不成钢,“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孩子着想?”
郭桃花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说道:“我的孩子,生来就是小门小户。我不指望他们大富大贵。那未必真的就是福气。”
江燕蹙眉。
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放着富贵不要,情愿过着清贫的生活。
她连连摇头,露出心疼的表情,“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变,一如往昔。我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郭桃花羞涩一笑,“你也没变,你和以前一样漂亮。你下马车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是吗?”
江燕轻抚脸颊,又是一声叹息,“老了,比不上年轻人鲜嫩。”
“不老,不老,一点都不老。看着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江燕抿唇一笑,“这话我爱听,没枉费我在脸上投入的那些时间和银钱。快吃,怎么吃了两口就不吃了,肚子还饿着吧。”
郭桃花连连摆手,“我不吃了,铺子离不开人,我得赶紧回去。当家的要用驴车送货,回去晚了耽误正事。”
江燕腰肢一摆,身子软软地站起来,“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你知道我住在这里,以后有空就过来看看我。还有,我的事情,千万别透露出去。”
郭桃花重重点头,郑重说道:“你放心,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出去。我也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你不用担心我会在梦里说出去。”
江燕冲她笑笑,“我信你。你是我最好的姐妹。”
郭桃花涨红了脸。
她虽然活得简单,但毕竟在顾府当差多年。
她很清楚江燕说她们是最好姐妹,这话根本不能当真。听听就罢了。
她点点头,急急忙忙走出奢华的厅房,跟随丫鬟出门。
一直走出三期,郭桃花才浑身轻松下来。
她拍拍心口,赶车驴车回铺子。
路上,她忍不住将江燕的话反复咀嚼。
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郭桃花在顾府多年,养成谨小慎微,凡事多想一想的好习惯。
江燕说她在江南住了多年,最近回京城,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郭桃花在屋里看见了江南特色的摆件。相似的摆件,她曾在大太太张氏的房里见过。
但是江燕说她被先帝特赦,先帝还安排好了她的后路,郭桃花怎么想都觉着不太对。
她不知道宫里的情况,她只听过先帝的一些传言,嗜杀,暴躁诸如此类。还有就是最宠爱的人是李德妃,最有地位的是薛贵妃。
结果这两人最后都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至于江燕,一开始还能听到她的一些消息。后来就没了消息。
郭桃花想着想着,就到了铺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是本能觉着江燕的话不可尽信,决定以后远着点。
毕竟她和江燕天差地别,是完全不同的人。
当家的见她回来,就问道:“送货怎么送那么久?”
郭桃花说道:“客人有些挑剔,耽误时间长了点。吃了吗?”
当家的嗯了一声,“我要出去送货,你看着铺子。锅里给你留了两个窝窝头,记得吃完。”
郭桃花顿时笑了起来,略黑的肌肤,被笑容衬托着,显得很美。
当家的看着她,差点看花了眼。不好意思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那我出去了,记得把窝窝头吃了。”
“我会吃完的,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不吃完没力气干活。哼!”
当家男人装好货物,赶着驴车走了。
……
江燕趴在软塌上,浑身软绵绵。
男人从密室内走出来,坐在她身边,双手放在她的后背,渐渐滑落。
“你那个好姐妹,能用吗?”
“我们的谈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江燕回头,伸手勾住男人的脖颈,吻了上去。
这个男人,赫然是周瑾。
江燕并没有被周瑾抛弃,她依旧是周瑾的女人。
原来,江南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戏。
二人缠绵过后,江燕依偎在他的怀里,“你不该上京城,太危险了。”
“我不放心。”周瑾小声说道。
江燕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放心我吧,怕我背叛你?”
周瑾笑了起来,搂着她的腰,“那你会背叛我吗?”
江燕咯咯咯地笑起来,“除非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惦记顾玖?她都生了四个小孩,早就人老珠黄,有什么好的。”
“你不是也惦记着她吗?要不然你怎么会冒着危险回京城。”
江燕轻蔑一笑,“我就想见见她,和她说说话。”
“不老实!你分明是嫉妒她,嫉妒她过得比你好。”周瑾一言点破江燕的小心思。
江燕冷哼一声,“对啊,我就是嫉妒她。我的过去,你全都清楚。曾经,我是宫里的淑仪娘娘,备受先帝宠爱。即便是顾玖见了我,也得给我行礼。现在呢,我犹如丧家之犬,而她,却越过越好。我就是不甘心。”
周瑾讥讽一笑,“谁让你不如她能干。”
江燕一巴掌打在周瑾的手上,脸色扭曲。
周瑾脸色一沉,“胆子越来越大了。”
江燕冷笑一声,“将来,我的胆子还会更大,所以你最好尽早适应。怎么着,想杀了我吗?没了我,你一辈子都休想靠近顾玖。顾玖对你而言,就是空中楼,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的滋味很难受吧,你活该。”
周瑾猛地掐住江燕的脖颈。
江燕对他怒目而视,“有种你就掐死我,看看你能不能顺利出京。没有我帮你遮掩,在京城你就是臭鱼烂虾,随时都有可能被金吾卫抓去拷打。”
周瑾怒极反笑,掐得越发用力。
江燕脸色发胀,感觉下一秒就要死掉。
“你,你放开我。”
“不是不怕死吗?真以为我求着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就算在京城,我想杀你就能杀你。我能来京城,就能顺利离开京城。”
“你放开我。弄死了我,你永远都被想带走顾玖。”
哐!
周瑾猛地推开江燕。
江燕撞在墙上,痛得她直打哆嗦。
她满脸愤怒,“你是不是男人?你差点害死了我。”
周瑾面目冷厉,“下次说话注意点分寸,否则我手上也会缺乏分寸。“
江燕冷冷一笑,“你想带走顾玖,是为了威胁大皇子殿下?”
周瑾冲她龇牙,“我想做什么,你最好别过问。否则我不保证下次不弄死你。”
江燕嗤笑一声,幽幽一叹,“你们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就会一直惦记。我有时候真看不起你。”
周瑾掰着手指头,他很后悔,刚才没将江燕掐死。
他深吸一口气,“你那个好姐妹郭桃花到底有没有用处?”
江燕随口说道:“看她的意思,似乎不想和青竹青梅她们来往,毕竟差距太大。郭桃花这条线,我建议放弃。指望她不靠谱。你呢,你不是说你要给我介绍一个人认识吗?什么人,人在哪里?”
周瑾面无表情地说道:“过几天,会有人联系你。”
“能不能先告诉我,我要接触的人到底是谁?你确定那个人有用,能接触到顾玖?”
周瑾冷冷一笑,“安分守己,别自作主张。此事办完,我放你自由。否则,我会亲手弄死你。”
江燕咬牙切齿,“你放心,我一定安分守己,按照你的吩咐做事。”
顿了顿,她又说道:“告诉你,我在宫里也没受过这份闲气。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
周瑾讥讽道:“要不要广而告之,告诉世人你是先帝的女人?看看文德帝会不会弄死你。”
江燕语塞。
这是她最担心的一点。
她的身份见不得光,才会被周瑾拿捏住。
江燕深吸一口气,“给我钱,大把大把的钱。否则老娘心头这口怒火咽不下去。”
周瑾乐了。
这个女人贪婪,自私,市侩,狡诈又狠毒。
不愧是跟了他多年的女人,有他一成的功力。
笑过之后,周瑾甩了一把银票在她脸上。
然后将她抱起,进了密室。
……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江燕都没有再联系郭桃花。
郭桃花生出一点好奇心。
她借着送货的机会,又去三期那边看了眼。
敲开门,结果发现宅子换了一户人家。
对方告诉她,宅子是他们新买的。以前的户主,不知道,没见过。
郭桃花愣住。
江燕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若非她还记得地址,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江燕只是她梦里杜撰的人物。
她有些恍惚,也生出了一些疑惑。
感觉江燕不光是在隐姓埋名,更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生活还要继续。
江燕的事情,郭桃花很快甩在了脑后,不再关心。
第830章 皇帝一如既往小气吝啬(二十五更)
天气热起来。
文德帝心情不太好。
想着要不要去行宫住几个月,松散松散。
自他登基以来,还不曾正式去行宫住过。
他这个皇帝,当得实有些苦逼。
然而,想到户部困难,想到来年极有可能要打仗,文德帝顿时歇了去行宫住一段时间的心思。
为什么朝臣反对皇帝出宫?
因为皇帝一出宫,就意味着银钱哗啦啦的流出去。
车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话用在皇帝身上是一样一样的。
皇帝要去行宫,要不要花钱将行宫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一番?
皇帝出行,车马是不是该提前花钱保养?
一路上,人吃马嚼,各种动员打赏,这些都是钱。
行宫位于山里面,离着京城上百里。
行宫一切物资,绝大部分都是从京城运过去,吃喝成本一下子蹭蹭蹭往上涨。
对于朝廷来说,皇帝就是个烧钱大户。
所有朝臣都在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皇帝出宫。
朝臣们不遗余力,势要将皇帝培养成一个资深宅男。
文德帝比起先帝,显然自觉多了。
不用朝臣们劝解,文德帝就自觉得做起了资深宅男,少有出宫的时候。
无数朝臣,私下里都在偷偷感慨。
文德帝好啊,不乱出宫。
皇帝对所有人吝啬,对自己也吝啬,也不是没好处。至少不会乱花钱。
最有成就感的莫过于户部尚书赵大人。
这些年,户部没有一分钱花在皇帝身上,反而从少府顺了不少钱过来,太令人感动了。
文德帝绝对是年度十佳感动人物。
常恩看了眼烦躁的文德帝,默默上前,悄声说道:“启禀陛下,舒太妃没了。”
“什么?”
文德帝明显没反应过来。
常恩提醒道:“废燕王的母亲,舒太妃今早没了。”
文德帝终于反应过来,常恩说的是谁。
他问道:“怎么没的?”
“病重不治而亡,也是因为到了年纪。废燕王请求陛下开恩,准他出院门替母治丧尽孝。”
文德帝哦了一声,神情有些恍惚。
沉默了片刻,他问起废燕王的情况,“他人现在怎么样?朕已经好些年没见他。”
“比以前老了些,身体还好。”
“平日里他都做些什么?”
“看书写书,有时候就在院子里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文德帝点点头,“宣朕口谕,准庶民刘易出远门为母治丧尽孝。”
……
舒太妃过世,几乎没掀起什么波澜。
尽管大家都得知了消息,却毫无动静。
大家对废燕王唯恐避之不及,哪能上赶着上门。
就连舒家人,也只派了一个小辈上门送上一份奠仪。
文德帝最近几天,却总是想起当年,睡也睡不好。
思来想去,文德帝偷偷吩咐常恩,“准备马车,朕要出宫一趟。不要惊动任何人。”
常恩惊了一条,他和朝臣是一样一样的,内心也反对皇帝出宫。
出宫多麻烦啊。
安全问题,饮食问题,心情问题……
太多问题。
出一个问题,他的大好头颅就要搬家。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陛下要去何处?”
文德帝轻轻敲击桌面,“朕打算去看看废燕王。”
咦?
什么时候文德帝同废燕王兄弟情深?
常恩不敢多嘴,躬身退下,去准备出宫事宜。
舒太妃的丧事很简单,停灵七日出殡。
文德帝不允许舒太妃同先帝合葬一墓。在皇陵另选址,安葬了舒太妃。
丧事静悄悄,出殡同样静悄悄。
舒太妃下葬,除了贴身的几样首饰外,竟然没有一样陪葬品。
算得上比较凄凉。
废燕王不能走出圈禁他的大门,只能目送出殡队伍出行。
他神情肃穆冷冽,谁也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圈禁他的侍卫请他回房。
丧事结束,他也失去了有限的行动自由。
废燕王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回到圈禁他的小跨院,望着天,能沉默数天不说话。
直到无数侍卫涌进小院,四处检查,确保安全无虞。
紧接着,文德帝走进小跨院。
暌违多年,两兄弟再次见面。
都老了些。
废燕王睁大一双还算清透的双眼,“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朕也没想到,会再次来到这里。”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小院,文德帝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回到这里,看望废燕王。
桌椅摆放整齐。
文德帝邀请废燕王坐下说话。
常恩奉上茶水点心,又退到角落,仿佛毫无存在感可言。
文德帝看着废燕王,有些伤感的说道:“朕在去年,也失去了母亲。”
废燕王刘易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哀伤痛苦,“我也失去了母亲。你还好,太后至少享了几年福。可是我,却让她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文德帝摇摇头,“朕是个不孝子。若非朕,母后不会早早过世。”
废燕王则说道:“若非我的缘故,母亲就不会受这么多苦。每一天都是在煎熬。”
“你替母报仇,朕相信,舒太妃心里头一定很欣慰。”
废燕王苦笑,“她无数次骂我,骂我太冲动,害了一家人。”
两兄弟,感同身受,同病相怜,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文德帝突然问道:“你想出去吗?”
废燕王刘易自嘲一笑,“我还有资格出去吗?我是罪人,下半辈子只配在这四方小院里生活。”
这处小院,他住了十年。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很多时候,他都是靠数着墙头的砖瓦数量,熬过了漫长的岁月。
文德帝说道:“京城这两年多了一些新东西,比如报纸。”
“听说了。”
“朕许你看报纸。”
废燕王刘易不敢置信,“你同意我看报纸?”
“朕认为《大周生活秀》是不错的调剂品,很适合你。”
“是吗?”废燕王似笑非笑。
文德帝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又说道:“你想看什么书,可以开个书单,下面的人会把书给你送来。”
废燕王嘴唇抖了抖。
“你想写什么,或是有什么话想和朕说又不方便说,可以写下来,交给这里的侍卫头领。他会转交给朕。”
废燕王刘易摇摇头,“我对你没什么话可说。”
文德帝蹙眉。
“你该知道,同朕唱反调不会有好处。朕体谅你的难处,也希望你能珍惜朕给你的机会。”
废燕王刘易笑了起来,“我听说你还没有立下储君。”
文德帝明显不悦,“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不怕出意外吗?”废燕王继续问道。他根本不在意文德帝的态度。
文德帝呵呵一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废燕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不要重沓覆辙。还有过犹不及。你对皇子们,似乎太吝啬了些。”
“看来有人同你说了不少关于朕的事情。把你圈禁在这里,也圈不住你的消息来源。罢了,看来你根本不需要出去。你就继续住在这里,好好反省吧。报纸也不用看了。”
说完,文德帝拂袖离去。
废燕王低头一笑,嘀咕了一句,“一如既往的小气。”
“你说什么?”
文德帝猛地回头,像一头愤怒的怪兽。
废燕王大大方方地承认,“我说你一如既往的小气,又爱耍无赖。答应的事情,转眼就反悔。”
文德帝气笑了。
“你是在对朕用激将法吗?朕告诉你,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又自负,被赵王当枪使唤,还自鸣得意。你落到今日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你这人,从不吸取教训。朕给你好脸色,你还不领情。你活该被关在这里。”
文德帝像小孩子一样,怒火中烧,将废燕王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顿。
表现得好激动。
废燕王自得一笑,“我的确又蠢又自负。你还特意跑来看望我,岂不是更蠢更自负。”
“别自作多情,谁说朕特意跑来看你。朕是怕你死在这里,顺路过来看看。”
两个人像小孩子吵架。
尤其是文德帝,别扭得很。
废燕王翻了个白眼,起身,回屋。
“你走吧,别来了,我也懒得见你。记得把那个什么《大周生活秀》按期送来。好走,不送。”
废燕王挥挥手,进屋,关门。
房门发出砰得一声响动,震得耳膜发痛。
文德帝气得半死,就差抄起鞋子往门上扔。
常恩来到文德帝身边,悄声问道:“陛下,要不要老奴带人将他拖出来。”
“多事!”
文德帝呵斥常恩,会不会办事?朕有那么小气吗?
常恩内心默默吐槽:陛下是一如既往的小气吝啬,又爱记仇。
明明心头很在意,还故意装大度。
装吧,装吧。
难受的还是自己。
文德帝皱起眉头,盯着紧闭的大门。
他在思索,冲进去,将废燕王刘易暴揍一顿的胜率是多少?
废燕王的确蠢,可他是众多兄弟中,武艺最强悍的人,还曾上阵杀敌。正儿八经经历过战争洗礼。
没这本事,当初赵王也不会费尽心机拉拢他。
文德帝伸出手,仔细看了看养尊处优的手指。
单挑,他恐怕打不赢废燕王。
也就是说,他要是冲进去暴揍废燕王,毫无胜算。
废燕王那个蠢货,绝不会因为他是皇帝就让着他。
可是就这么离开,不甘心啊。
明明应该他来甩门,让废燕王看他的脸色。结果竟然让废燕王抢先一步。
气不过的文德帝,做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他重新回到桌边,抄起茶杯,怒道:“放肆!”
茶杯脱手,重重的砸在房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房门打开,废燕王走出来,看了眼地面,又看了看惨遭打砸的房门。
他盯着文德帝,“你竟然还没走?”
文德帝呵呵冷笑。
双手背在背后,帝王威严展露,“朕为何要走?”
“留在这里多没趣。难不成你吃腻了皇宫里的山珍海味,想来尝尝犯人餐?”
“朕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
废燕王眼角抽抽。
竟然让这个蠢货做了皇帝,老天爷没长眼角吗?
成功看到废燕王变脸,文德帝很有成就感。
“朕不计较你的无礼和愚蠢。《大周生活秀》也会准时给你送来。但是每过十天,你得给朕写一篇心得体会,让朕知道你诚心悔过。”
神经病!
父皇啊,你眼瞎了吗?你怎么让这个神经病继承了皇位?
废燕王很心疼。
因为先帝眼瘸,选了这么一个货色做皇帝,感到心累。
他哼哼两声,“草民恭送陛下。”
滚吧,滚吧!
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蠢货。
为了送走你,我牺牲多大,都自称草民。
特么的,老子就算是庶民,那也是先帝的儿子,是正经宗室。
文德帝终于心满意足,神清气爽。
他还摆手,对废燕王说道:“不必多礼。”
废燕王差点没气到厥过去。
第831章 多事之秋(二十六更)
这个夏天,注定不太平。
舒太妃过世一个月,少府家令也病倒了。
病情来势汹汹。
顾玖很担心,带着药材上了家令府。
几天时间,少府家令就病倒下不了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老态毕显。
顾玖吃了一惊,急忙上前,“老祖宗,你怎么样?”
她的手笼在衣袖里,不动声色为少府家令诊脉。
少府家令身体沉重,唯有头脑清醒。
他望着顾玖,“小玖来了啊!老夫这一回,怕是不行了。”
顾玖心情一沉。
“以后老夫就帮不了你了。”
“老祖宗千万别这么说。”
顾玖眼眶泛红。
少府家令不是病,而是和老侯爷一样,生命走到了尽头。
寿数到了,任何手段都无济于事,反而会加重老人的负担,让老人承认无尽的痛苦。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平静离世。
顾玖扭过头,偷偷擦拭眼角。
心头真的很难受。
她以为她可以回天。
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
少府家令却很乐观,“老夫活到这把年纪,够本了。”
顾玖连连点头,不敢张嘴,怕哭出来。
“等老夫一走,少府家令的位置也该换个人。小玖啊,你心里头可有人选?趁着老夫还有时间,你把名字告诉老夫。老夫在陛下跟前,好歹还有一二体面。老夫推荐的人选,陛下一定会慎重考虑。”
顾玖忍着泪意,说道:“我听老祖宗的。老祖宗认可的人,我都没有意见。”
不料,少府家令却摇着头。
“小玖啊,老夫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老夫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在捣鼓什么,却知道你做的事情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有利于江山社稷。所以老夫,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全力支持你。可是继任老夫的人,若不是你亲自选定的人选,怕是无法像老夫一样支持你。少了少府的支持,你可怎么办啊?”
少府家令的话中充满了担忧。
顾玖再也忍不住,趴在床头哭了出来。
顾老爷子,少府家令……
关心她的人,走了一个又走一个。
她很难过。
“小玖别哭。趁着老夫有时间,我们先把正事办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人就没了。到时候想帮你也帮不了。”
顾玖擦掉眼泪,“老祖宗别说了。少府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好好养身体。”
“老夫怎么能不操心。”
少府家令抓住顾玖的衣袖,“安排好继任者,这是老夫最后的心愿。不要让老夫带着遗憾离开,好吗?”
顾玖迟疑片刻,重重点头,“好!”
少府家令一脸欣慰,松开了顾玖的衣袖。
顾玖忍着泪意,“不瞒老祖宗,我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我看中的人,都没有资格掌管少府。”
“哦!这样啊。事情就有些难办了。”少府家令叹了一声。
他问顾玖,“你先和老夫说说,你属意的人选都是谁?”
顾玖苦笑一声,“我心中最合适的人选,是我身边的内侍邓存礼。宗室里头,了解得不多,只有黄去病,勉强合适。”
少府家令叹气,“邓存礼显然不行。”
少府家令,是正式的官职,不能给一个太监。这又不是内侍省。
“我知道!”
顾玖有些懊恼。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她完全没有做好找人接替少府家令的准备。
在她的想法中,少府家令至少还能干三五年。
哪里想到,人一倒下,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
少府家令反过来安慰顾玖,“小玖别慌。黄去病太年轻,还得历练历练。老夫替你想几个人选。趁着老夫还能活几天,你想办法从中挑选最合适的人出来。老夫拼着老脸,也要在陛下跟前替你讨来这个差事。”
顾玖大哭。
“都这个时候,老祖宗还在替我操心。我没办法还这个人情。”
少府家令笑了起来。
“老夫给你机会还这个人情。老夫走了后,帮老夫盯着我那些不成器的子孙,严防他们乱来。你能答应吗?”
顾玖重重点头,“我答应。”
少府家令欣慰一笑,“答应就好,答应就好。有你帮忙盯着他们,老夫就放心了。”
顾玖擦擦眼睛,郑重说道:“我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老夫信你。老夫这里有几个人选,你听好了……”
顾玖同少府家令聊了许久。
可以说少府家令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和顾玖谈话。
等顾玖一走,他就疲惫得睡了过去。
……
顾玖乘坐马车回到晓筑。
心情很低落。
妞妞和衠哥儿凑上来,她也没精力带他们玩耍。吩咐丫鬟将孩子带走。
妞妞和衠哥儿都有些伤心。
好在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越快。
一转眼的功夫,又玩了起来。
刚才伤心过?
早已经抛在了脑后。
刘诏知道顾玖伤心难过,早早的从衙门回来。
他先问过丫鬟,“夫人现在怎么样?”
“夫人还上心着。听太医说,家令大人快不行了。”
“怎么这么突然。”
“人老了,生老病死逃不掉。”
刘诏挥挥手,将丫鬟打发走。
他来到小书房,就看见顾玖正坐在窗户边出神。
“怎么不让小丫鬟打扇子?”
刘诏发出动静,拿起桌上的蒲团来到她身边。
顾玖望着窗外桂花树,“心情不好,不想有人在旁边。”
“我陪着你。”刘诏拿着蒲扇,给顾玖扇风,“风要不要小一点?要是冷的话,说一声。”
顾玖回头看着他,目光直直的,又不说话,将刘诏吓了个够呛。
“你没事吧。”刘诏小心翼翼问道。
顾玖收回直勾勾的目光,然后趴在窗台,“心里头难受。”
刘诏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和家令大人感情深厚,他生病你难受。可是你也别忘了,你身体也不好,不能过分沉溺于伤心中。你这边一伤心,孩子们都变得紧张兮兮。上一次生双胞胎那一回,把御哥儿衡哥儿都吓坏了。两个臭小子,看你关在房里不出去,以为你又要生宝宝,真是欠打。”
顾玖被逗笑了。
她好奇问道:“衡哥儿就算了,他那么小还不懂事。御哥儿怎么也会误会我是在生宝宝?”
“我怎么知道。要不将两个臭小子叫过来,你亲自问问他们。真是的,什么事情都能联系到生宝宝上面,脑子都不会转弯。我怎么生出这么笨的儿子。”
“你才笨。”顾玖替两儿子反驳刘诏。
刘诏投降,“对对对,我最笨。家里面就数我最笨,我承认。”
顾玖忍俊不禁。
笑过之后,又叹了一声。
她靠在刘诏的怀里,说道:“老祖宗快不行了。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想着他身体那么硬朗,怎么着也能在家令的位置上再干三五年。没想到一下子就倒下了。”
刘诏问道:“太医怎么说?真的不能治吗?”
顾玖摇头,“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这不是病,而是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时间到了。再好的医药,也无力回天。”
刘诏陪着她叹气,“想开一点。”
顾玖偷偷擦了下眼睛,“老祖宗到现在,还在替我着想,帮着我挑选少府家令的继任者。”
“有人选了吗?”
顾玖点点头,“我们在宗室里头选了一圈,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黄驸马。”
刘诏诧异,“黄驸马?他能行吗?”
顾玖说道:“他不行,但他儿子黄去病行。”
刘诏顿时明白过来,“你们是在为黄去病打基础。”
顾玖点头,“我的人选是黄去病,但是因为黄去病过于年轻,资历浅薄,陛下肯定不会答应。换做黄驸马,则不一样。他年龄到了,资历也有,就是没担过实缺,也没正儿八经办过什么大事。好在,我们选他的目的,就是让他当个图章,没指望他干多大事情。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愿意。”
刘诏笑起来,“黄驸马这个人,你不用担心。有一个人百分百能治他,他不愿意当图章也得愿意。该他给黄去病让位的时候,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顾玖猜到人这个人,“你是说福雅公主?”
刘诏点头,“正是。黄驸马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人就是福雅公主。想要说服黄驸马当图章,给黄去病铺路,首先就要说服福雅公主。福雅公主出马,一切事情迎刃而解。”
顾玖说道:“福雅公主应该不会反对让黄去病当少府家令,自然也不会反对让黄驸马当少府家令。”
刘诏笑道:“当然不会反对。宗室里面,多少人对少府家令一职虎视眈眈。当初朝阳长公主搞出那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让他儿子做少府家令。
我告诉你,少府家令一职,在宗室中一直都是香饽饽,人人垂涎三尺。当初你要是没和老祖宗合作,极大可能,老祖宗早在先帝的时候,就被人赶了下来。”
这话倒是不假。
顾玖最初找上少府家令的时候,少府家令的位置已经有些不稳。
后来一些列的合作,尤其是少府钱庄的开办,才让老祖宗稳坐少府家令的宝座,一坐就是十几二十年。
私下里,宗室中不少人都抱怨过。
老祖宗不退位让贤,下面的人就没机会上位。
几十岁的老人家,还那么在乎权势地位,这个榜样大大的坏。
更多的人则是想往顾玖身边凑,让顾玖知道他们也很能干,完全有能力取代老祖宗,胜任少府家令一职。
然而,顾玖要么忙得脚不沾地,要么就窝在晓筑当宅女。
那些人想要表现,也没机会。
倒是有人动过脑筋,从陛下那里下手。
然而,皇帝只认钱。
老祖宗做得很好,少府每年都有大把钱进账,完全没必要换人。
换个人,确保有老祖宗那么能干?确保能和顾玖好好配合?
既然不能确保,为什么要换人?
皇帝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而直接。
于是乎,老祖宗在少府家令的位置上,稳稳当当一直坐到今天。
老祖宗倒下了。
皇室宗亲震动,有心上位者,全都动了起来。
各种跑关系,各种活动。
皇室宗亲总有办法,活动到宫里面,请宫里的娘娘们帮忙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
文德帝这会正烦着。
老祖宗到下了,听太医说,情况很不好。年龄大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少府怎么办?
文德帝问常恩,“叔祖这回凶多吉少,少府该怎么办?朕要选何人接替叔祖?”
这个问题,常恩不敢随意说话。
他只能建议,“陛下要不要先听听家令大人的想法?或许家令大人对何人来接替自己的位置,也有一些想法。”
文德帝点点头,“去问问太医,家令大人还有多少天。”
这话有讲究。
有种说法,病中的臣子,凡是皇帝去看望后,很快就会死掉。
这种说法,没有根据。然而宫里凡事讲究吉利。
文德帝就算不相信这个说法,也得讲究讲究。万一是真的,他一去,家令大人转眼就过世。哎呀呀,好大的麻烦……
如果太医说,家令大人还能活五天,那么在第三天,或是第四天的时候,前往家令府就合适。
若是家令大人还能活七八天,第三天第四天过去就很不合适。
常恩偷偷问了太医。
太医说用最好最猛的药吊着,最多也就十来天的时间。
若是用一些温和的药,目的只为减轻痛苦,那么大约还剩下五六天时间。
常恩请示文德帝,“陛下,要不要让太医给家令大人下虎狼之药?这样的话,家令大人还能支撑个十来天。”
文德帝摇头,“不用虎狼之药,顺其自然吧。三日后,朕会前往家令府看望叔祖。”
“老奴遵旨。”
第832章 一物降一物(二十七更)
福雅公主府。
黄去病弱弱地坐在下首位置,望着他老娘福雅公主。
福雅公主面目慈祥,看着好说话,这都是假的。
发起火来,她能将黄府拆了。
为何是黄府,而不是公主府?
拆自己的公主府,她傻吗?
发火的时候,当然是拆黄府,将黄驸马的府邸给拆了,才能出气。
福雅公主拿着顾玖写给她的信件,逐字逐句的看着。
看几行,又瞥一眼黄去病。看几行又瞥一眼。
把黄去病弄得紧张兮兮,坐立不安。
信件看完,福雅公主将信纸折叠,重新放回信封里面。
她喝着茶,撩了下眼皮,问道:“信件里面的内容,你知道吗?”
黄去病点点头,小声说道:“大致内容都知道。”
福雅公主又问道:“你想当少府家令?”
黄去病羞涩一笑,在他老娘面前,他就是个乖儿子。
“谁不愿意呢。毕竟是少府家令,掌握少府一切人事财权。”
福雅公主闻言,笑了起来,“我儿有志气。不过你年龄太轻,怕是不能服众。”
“诏夫人也是这么说的。”黄去病说道。
福雅公主嗯了一声,问道:“诏夫人为何不亲自来见本宫?而是托你转交信件?”
黄去病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她说这个时候上门,太过扎眼,容易引起他人猜疑,恐节外生枝。故而写信说明事情缘由。若是母亲有不同想法,儿子可以代为告知。”
福雅公主点点头,“她想得还算周到。唯一不够周到的地方,就是你父亲。眼高手低,这么多年,就没真正干成几件事,毫无自知之明。他可不会老老实实当个图章。”
黄去病说道:“有母亲盯着父亲,父亲一定能当好图章。”
福雅公主笑了起来,“就怕能老实一时,不能老实一世。”
黄去病凑到福雅公主身边,悄声说道:“母亲可以威胁父亲,若他不听话,就遣散后院的女人,叫他当和尚。”
福雅公主哈哈一笑,母子两人颇有默契。
福雅公主本人,有磨镜之好,不喜男色。
生下孩子后,她就和黄驸马分了房,再没有同过床。
黄驸马一正常男人,不能总让他当和尚。
于是在福雅公主的默认下,黄驸马开始纳妾。
福雅公主的规矩,纳妾可以,不许生下庶子庶女。
就算有小妾偷偷怀孕,一律打掉。
福雅公主绝不允许,有庶子庶女抢夺本属于嫡子嫡女的利益。
黄驸马纵然有不满,这么多年下来,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福雅公主思考再三,吩咐下人,“去将驸马请来。”
下人领命。
不多会,黄驸马被请到花厅。
此时,黄去病已经避开。
亲娘教训亲老子,他做儿子的,当然不能留在现场看戏。他还没活腻
“殿下叫我过来,可有要紧事吩咐?”
一般情况下,没事福雅公主都不乐意见黄驸马。
同住一个府邸,两口子十天半月能见一面,已经是比较高的频率。
福雅公主示意黄驸马坐下说话。
黄驸马心头咯噔一下,坐下说话,意味着一时半会谈不完。
完蛋了!
难道有大事?
偷偷喝花酒的事情被发现了?
福雅公主偷偷翻了个白眼,“你偷偷喝花酒的事情,今儿本宫开恩,不和你计较。”
黄驸马吓得差点跳起来,转眼又长舒一口气。
不计较就好。
不计较太好了。
不对啊!
既然不计较,为什么还要把他叫过来?
难道是要逼问他私房钱的事情?
黄驸马很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福雅公主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道:“老祖宗病重,恐凶多吉少。他走后,少府家令的位置就空了下来。宗室内,不少人蠢蠢欲动,对少府家令一职势在必得。”
“他们是他们,他们稀罕少府家令一职,同我们没关系啊。”黄驸马理所当然地说道。
福雅公主哼了一声,“本宫想让你去当少府家令。”
“公主真会开玩笑。等等,你说什么?让我做少府家令?”
黄驸马终于反应过来,指着自己,“殿下,你说的是真的吗?让我做少府家令?我我我,我合适吗?”
福雅公主轻哼一声,“先别着急着做美梦。明面上是你做少府家令,实则是去病做主。去病也会去少府当差。”
黄驸马愣在当场。
福雅公主继续说道:“过个三五年,去病有了足够的经验,顺利在少府扎下根基后,届时你要将少府家令的位置让给去病。这期间,你不能自作主张,你要为去病打好基础,好好辅佐去病,助他顺利上位。”
黄驸马彻底傻眼。
“殿下的意思是,名义上我是少府家令,实际上做主的人是去病。我就是一个图章,只需要盖章就行了。”
福雅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黄驸马,“怎么着,你不乐意?”
黄驸马下意识点头,又连连摇头。
他弱弱地说道:“我没有不乐意。只是,我好歹也是少府家令,什么事情都让去病做主,我就是个摆设,多没面子。”
福雅公主冷冷一笑,“你想做什么主?你认为你做得了主吗?老祖宗在少府,光是一个少府钱庄,一年就能收入几百万两。你觉着你能行?
陛下是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陛下对钱极为看重,一向是认钱不认人。你要是敢乱来,致使少府利润减少,交不了差事,你猜陛下会如何收拾你?会不会直接把你投入诏狱,还是说会给你第二次改过的机会?”
黄驸马顿时哆嗦了一下。
福雅公主继续说道:“你要是认为,自己的本事赶得上老祖宗,少府的事情本宫就让你做主,去病全程都听你的。你有这本事吗?”
黄驸马很想说自己有这本事。
可是……
极大可能,事实是,他没有这个本事。
他又不懂经营,更不懂生意里面的门道。
能不亏钱,就是最大的胜利。
不过少府那么有钱,他随便伸伸手,就能捞不少好处。
就算只当个图章,但是有油水捞,谁又会拒绝送上门的机会?
只有傻子才会拒绝这个机会。
黄驸马有了决定,他很干脆,“我听殿下的安排,殿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福雅公主提醒道:“不是本宫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去病让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去病的意见,就是本宫的意见。”
黄驸马很心酸。
现在连儿子都要管着他。
嘤嘤嘤……
好凄凉。
好在有油水捞,可以抚慰受伤的心灵。
福雅公主又提醒道:“你敢坏了去病的前程,本宫就拆了你的府邸,将你后院所有女人全部发卖。”
卖不得啊!
黄驸马一脸委屈,“殿下放心,去病也是我儿子,我哪能坏了去病的前程。我又不是丧心病狂的人。”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还有,吏部任命下来之前,不准声张。不准在你小妾面前显摆。要是叫本宫知道你坏了好事,本宫有的是办法收拾你。别以为只有湖阳会鞭尸泄愤,本宫一样会鞭尸,本宫还会杀人。”
黄驸马怕死了。
一再保证绝不乱来。
皇家公主,全特么都是疯子。
驸马,就是全天下最苦逼的男人。
黄驸马怀揣一颗酸楚的心一边吐槽,一边离开了正房。
他当驸马,当得好苦啊。
不过比起陈驸马被腰斩弃市,他还是美滋滋。
黄去病在路口等着黄驸马。
“父亲!”
黄驸马有瞬间尴尬,转眼又调整过来。
他拍拍黄去病的肩膀,“好好干,为父看好你。”
“谢谢父亲,儿子一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知道父亲喜欢这鸡血石,儿子特意派人搜罗了一批上等鸡血石,已经送去书房。”
黄驸马顿时喜笑颜开,“还是你惦记为父,不枉为父疼爱你一场。事情你母亲已经告诉了为父,你放心,为父会全力支持你。”
顿了顿,黄驸马又凑到黄去病耳边,悄声说道:“听说少府油水多,你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父能藏点私房钱不容易。你放心,到了少府,大小事情你说了算。为父甚至可以直接将少府官印交给你保管。”
黄去病笑了起来,“父亲放心,钱的事情,儿子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告诉母亲。”
“好孩子,为父没有佰白疼你一场。改日陪为父一起喝花酒。”
说错话了。
黄驸马赶紧捂住嘴,好尴尬。
黄去病假装没听明白,“父亲是要在府里置办酒席吗?等吏部任命下来,再办酒席也不迟。”
黄驸马急忙附和,“对对对,到时候还要置办酒席,还要请个戏班子唱戏。以前府里养的戏班子就极好,身段又软,唱腔又好。可是你母亲不满意,嫌弃那戏子勾引了府中的大小丫鬟,将人赶了出去。丫鬟是漂亮,可是戏子也不错啊。应该都留下来的。”
黄去病嘴角抽抽。
母亲和父亲同一个喜好,都喜欢女人。有时候难免会发生一些,不好说的事情。
妈呀!
自家的八卦,也能洒八盆十盆狗血,不比湖阳公主差分毫。
某一刻,黄去病有种冲动,要将自己的八卦写下来,刊登在《大周生活秀》上面。
然而,强烈的求生欲阻止了他这么做。
他还没活腻,他还不想死。
自家八卦,还是深深埋在心头。
偶尔有空,写写随笔,记录下来。
等到他老了,就写一本《黄先生讲八卦》,随笔就是他老年写作的素材,一定可以大卖。
说不定能超越《杨先生讲论语》,一跃成为书籍畅销榜榜首。
黄去病嘿嘿地笑起来。
笑得黄驸马毛骨悚然。
“去病,你不会又犯病了吧。你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犯病啊。少府还等着你,你可要给我振作起来。”
黄去病回过神来,很糗,急忙掩饰住,“父亲多虑了,儿子没有犯病。儿子刚才想到文青书局那边的差事,要是去了少府,文青书局就得另外找个人打理。”
“区区一个书局,找谁都行。”
“父亲对书局不了解,此事没那么简单。人选问题,一定要慎重。”
黄驸马挥挥手,“此事你自己解决。我要回书房,看看你说的鸡血石。要是好的话,下次你再替为父弄些来。”
“儿子知道了,有好东西,儿子不会忘了父亲。”
“好儿子,你去忙吧。”
黄驸马一阵风似的跑了,去玩鸡血石。
黄去病则去了新民县,给顾玖送信。
他父亲的问题已经搞定。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让文德帝任命黄驸马接任少府家令一职。
第833章 少府家令去世(二十八更)
掐着时间,文德帝来带家令府,看望家令大人。
家令大人身体沉重,无法下床行礼。
就是特别激动,激动得老泪纵横。
“老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恐无法再为陛下分忧,老臣有愧啊。”
“叔祖安心养身体,朕还等着你好转。朕的身边离不开你,少府同样离不开你。”
家令大人连连摇头,“老臣恐怕是不行了,老臣有愧啊!”
家令大人哭得极惨,鼻涕眼泪横飞。
家令大人的几个儿子都有些尴尬,怕文德帝怪罪。
然而文德帝不仅没怪罪,反而亲手用手帕,替家令大人擦拭面颊。
文德帝说道:“叔祖的忠心,朕知道了。叔祖安心养病,等你好了,我们君臣把酒言欢。”
家令大人抽泣了两声,“老臣的身体,恐无法好转。然而少府不能没人主事。老臣请辞少府家令,陛下另选贤良分忧。”
文德帝忙说道:“又有谁,有资格接替叔祖?”
常恩不动声色,示意家令府的人全都退出卧房。
事关朝廷大事,无关人等不能旁听。
家令大人的儿孙纵然不愿意,也只能听从吩咐。
卧房空了。
不相干的人都退了出去。
家令大人深吸一口气,“关于少府家令一职的人选,老夫倒是有点想法。就是不知,能否入陛下的眼。”
“叔祖请说。朕会仔细斟酌。”
家令大人一口气说了四个名字,全是宗室,最大的六十几岁,最年轻的也是四十出头,各有各的优点。唯独黄驸马显得平平,没有突出的优点,不那么引人注意。
文德帝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家令大人会推荐亲友,或是子侄。
没想到,家令大人并没有这么做。
这就很难能可贵。
文德帝说道:“朕观令郎,似乎也不错。”
家令大人连连摇头,“他就是糊涂虫,又爱自作主张,不听人劝。但凡他有两分自知之明,老臣也会举贤不避亲,推荐那不成器的东西。”
“叔祖一心为公,高义!”文德帝感叹了一句。
家令大人喘着气,他很累了,但是他还是坚持说道:“陛下,少府家令这个位置,并不需要多能干,多有主见。关键是要懂一点经营之道,不偏激,不冲动,听得进下面的谏言。
下面的人干的是具体的事情,他们更清楚要怎么做,如何改进,才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少府家令主要职责之一,就是支持下面的人,给下面的人创造条件,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去做。而不是事事都要插手,凡事亲力亲为。”
文德帝连连点头,“叔祖说的有理。叔祖推荐的这几个人,莫非都懂经营之道?”
“那倒不是。”
家令大人当着文德帝的面,分析他推荐的四个人,各自的优点。
其他三个就罢了。
平平而已的黄驸马,到了家令嘴里,就换了一个样。
忠心耿耿,习惯听令行事,不会擅作主张,也听得进谏言。虽无进取之心,却有守成之能。
“少府快速发展了这么多年,问题越来越多,是时候停下来休整一番。这个阶段,老臣以为,守成之人更适合少府。等少府的问题解决后,再另选贤能取而代之。”
这就是家令大人的结论。
文德帝连连点头,有道理。
文德帝又问了许多问题。
家令大人撑着不适的身体,一一回答。
君臣二人,聊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文德帝才起身离去。
走之前,当然少不了叮嘱家令大人好好养身体,朕还等着你之类的话。
家令大人也是一再表忠心。
文德帝还趁机考察了一下家令府的儿孙。
家令大人没说错,都是些平平之辈,不堪驱使。
文德帝有些遗憾。家令大人能力不错,可惜儿孙没教好。
却忘了,在顾玖同少府合作之前,家令大人也显得能力平平,差一点被先帝撤换。
顾玖的及时出现,拯救了事业陷入危机家令大人。
时势造英雄。
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成就了家令大人善于理财的美名。
其实家令大人并不是真的善于理财,他只是抓住了机会,于是就凸显了出来。
……
文德帝看望过家令大人两天后,家令大人在睡梦中辞世。
文德帝哀痛不已,当着朝臣的面,大呼:“朕失肱骨。”
紧接着,文德帝下旨,赐封家令大人为太子太傅。
这是死后哀荣。
家令大人的丧礼,陡然间由三品家令,改为一品太子太傅。
此等殊荣,文德朝当属首次。
众臣羡慕。
宗室更是羡慕不已。
有这死后哀荣,家令大人,不对,现在得改称呼为太子太傅的子孙也都跟着沾光。
顾玖第一时间前往太子太傅府吊唁。
太子太傅的儿孙们原本是很伤心的,现在就没那么伤心。
死后哀荣,全家受益。也算是抚慰了失去家庭主心骨的伤心。
顾玖执晚辈礼,虔诚祭拜。
并送上了丰厚的奠仪。
她对刘家如今的当家人,说道:“有什么难处,使人来找我。能帮的一定帮。”
“多谢诏夫人!家父生前一直惦记着诏夫人,总说走得太早,不能继续帮着诏夫人。”
顾玖心中悲痛,“老祖宗辛苦了一辈子,却没享几天福。丧事上面若有难处,不用不好意思,尽管告诉我。老祖宗帮我良多,我理应替他做点什么。”
刘家家主不好意思开口,丧事的确有难处。
丧礼规格提到一品太子太傅,花费也是成倍增长。
一大家子还要生活,还没正式分家,不敢乱花钱。
用于丧礼的钱,就有些捉襟见肘。
顾玖见对方犹犹豫豫,心知肚明。但她也不点明,只是说道:“我都知道了,我来解决。”
等顾玖离去后,许有四找到刘家当家人,给了三万两银票。
许有四悄声说道:“这是我家夫人孝敬太子太傅的一点心意。你们就用这笔钱筹办丧礼,一定要将太傅的丧礼办得隆重一点,不可有丝毫怠慢。”
刘家当家人连连点头,“请转告诏夫人,老爷子过世,我们比谁都伤心。老爷子的丧事,我们绝不敢怠慢。该怎么操办就怎么操办,绝不会为了省钱就敷衍了事。”
“如此甚好!好好办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家当家人激动的脸颊通红,连连保证一定好好办事,绝不辜负诏夫人的期望。
……
福雅公主接着吊唁的机会,同顾玖见了一面。
她也没拐弯抹角,抓紧时间,开门见山问道:“我家驸马果真有机会出任少府家令一职?”
顾玖喝着茶水,轻声说道:“公主殿下不用着急。”
“本宫怎么能不着急。这人都走了,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万一陛下改变了主意……”
“陛下现在根本就没有拿定主意。”
顾玖笃定地说道。
福雅公主挑眉,“你连陛下的想法都知道,莫非你在宫里?”
顾玖示意福雅公主稍安勿躁,“我知道殿下对这件事情极为重视,我亦然。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少府家令一职,事关重大,陛下定然要慎之又慎。等办完了太子太傅的丧事再说吧。”
福雅公主微蹙眉头,“本宫也不问你到底怎么操办这件事。我就问你,到底有多大把握?需不需要本宫在后面推一把?”
顾玖挑眉,“不知殿下推一把,打算怎么推。”
福雅公主理所当然地说道:“朝堂后宫两条路。”
顾玖嗤笑道:“后宫就算了,陛下可不是听信枕边风的人。至于朝堂,我知道黄氏本家亲戚,有数人身居高位。但我建议殿下不要这么做,以免露了行迹,招惹陛下不满,毁了驸马的前程。至于我,我自有主张,殿下何不耐心等待结果。”
“这么说你确定我家驸马能拿到少府家令一职?”
顾玖挑眉,自信而强大,“我顾玖承诺的事情,何曾落空过?十几年的信誉,难道都是假的?”
福雅公主尴尬一笑,“你误会了,本宫没有怀疑你的能力。”
“如此甚好!你我不宜多见面,晚辈就此告辞!”
顾玖起身离去。
福雅公主还坐在位置上没动,一直皱眉深思。
丫鬟也不敢打扰她。
直到黄驸马同刘家人寒暄完,到厢房找她,一起回公主府,她才回过神来。
黄驸马见她清晰不对,有点担心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福雅公主摇摇头,“回去再说。”
夫妻二人一起回了公主府。
屏退左右,福雅公主往软塌上一坐,盯着黄驸马,眼睛直勾勾的,有点吓人。
黄驸马特别心虚。
他怯怯道:“殿下,我最近很老实。”
福雅公主嗯了一声,“我知道。”
“殿下既然知道,为何,为何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黄驸马心惊胆战。
平日里,福雅公主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今儿却直勾勾得望着他。
好诡异!
总不是福雅公主看上他了吧!
呸呸呸!
本来就是夫妻,何来看上一说。
黄驸马坐立难安,即将崩溃。
福雅公主终于开口说话:“今儿本宫见了诏夫人,她对本宫说了一句话。她说‘我顾玖承诺的事情,何曾落空过?’这话相当地狂妄。若是换一个人说出类似的话,本宫定要泼她一脸茶水,还要啐她一口。但是这话从诏夫人口中说出来,本宫竟然无法反驳。”
黄驸马活了过来,长出一口气,“我道什么事。诏夫人的确很有本事,她说这话没问题啊。”
福雅公主看着黄驸马,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智障。
“正因为她说的这句话没问题,本宫才感到心惊。”
黄驸马不懂,一脸懵逼。
福雅公主问道:“你平日里在外面接触的那些宗室,有谁说话如同诏夫人这般狂妄?”
黄驸马连连摇头。
没有,一个都没有。
大家身份是宗室,看起来很尊贵。但是,说话其实都很有分寸。
尤其是和同等地位的人相处,说话特别有分寸。
狂妄,也得选时候。
比如面对不如自己的人。
比如对待破落户,怎么狂妄怎么来。
但是福雅公主可不是破落户,也不是地位不如顾玖的人。
从辈分,身份来说,顾玖差了福雅公主不少距离。
顾玖是晚辈,却以下克上,对长辈说出如此狂妄的话,仔细一想,的确让人心惊。
黄驸马想通了之后,就问道:“可能是诏夫人不懂规矩,应该没问题吧。”
福雅公主差点气死。
特么的,黄驸马是智障吗?
竟然说顾玖不懂规矩。
呵呵!
“本宫仔细想了想,让你出任少府家令一职到底对不对。”
黄驸马内心狂叫:不要啊,难得能升官发财,千万不要堵住他积极发财的大门啊。
福雅公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本宫揣摩着她的用意,似乎所图甚大。”
“皇子嘛,图谋的不就是那个位置。”
黄驸马难得精明一回。
福雅公主点点头,“本宫担心,我们会受她牵连。”
黄驸马蹙眉,“可是少府家令这个位置,我们不要,别人也会抢了去。以诏夫人如今的影响力,只有别人求她,轮不到她求别人。我们要是拒绝这个机会,真的明智吗?”
福雅公主终于甩了个正眼给黄驸马。
不容易啊,智商总算跟上了谈话进度。
她问道:“照着你的说法,诏夫人在京城的影响力,无人能出其右?她一个女子,还能影响朝堂?”
黄驸马想了想,“殿下问到朝堂上的东西,说实话我也答不上来。我只知道,我在外面应酬的时候,大家谈起诏夫人,语气都十分佩服尊敬。
就算是最荒唐,最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一听到诏夫人要投钱进来,众人都是趋之若鹜。完全不管这门生意有多不可思议。朝堂这边,若是某个政策,某项税收,有诏夫人参与其中,建言献策,大家也都是挺放心的。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福雅公主微蹙眉头,“本宫竟然不知,她会有如此影响力。岂不是比大皇子殿下的影响力还大?”
黄驸马点头,“那是当然!大皇子说的话,众人未必会信服。可诏夫人说的话,大家几乎是百分百信服。诏夫人的信誉,可是妇孺皆知。”
福雅公主闻言,感慨一句,“敢情本宫还是个井底之蛙,竟不知她有如此能耐。”
第834章 操控朝廷(二十九更)
候选人很多。
一大摞宗室名单捏在文德帝手中,都是最近各路人马推荐上来的人选。
然而少府家令只有一个。
到底要选谁,文德帝有些拿不定主意。
都有优点,也都有缺点。
文德帝打算问问陆大人,听听他的建议。
结果陆大人直接告诉文德帝,这些候选人都不用考虑了,没有一个屁股干净的人。
一大叠黑材料,摆在文德帝的案头。
这种人,能用吗?
少府和能放心的交给这些人吗?
贪污受贿都是轻的,诸如买官卖官,强抢民女,做局欺诈,逼良为奴……
简直是罄竹难书。
陆大人坚决反对这种人出任少府家令一职。
和这种人同朝为官,简直是耻辱。
文德帝很愤怒。
他还以为这些宗室勉强算个人才,结果特么的一个二个都来打他的脸。
敢打皇帝的脸,皇帝就要打他全家。
文德帝直接将黑材料交给金吾卫,让金吾卫严查这些人,这些年都犯了什么事。
怒气消了些,文德帝才想起来问陆大人,这些黑材料都是怎么来的。
陆大人面容严肃地说道:“最近微臣在整顿刑部和大理寺,发现一些陈年案宗,都是没有处理,而且均涉及到皇室宗亲。微臣就派人深入调查,于是就有了这份资料。”
原来如此!
“辛苦爱卿。”
“微臣不辛苦。只是少府家令一职,依旧悬而未决,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朕在想想。”
文德帝翻烂了宗室名单。
有才之人不少,但是身份上都不合适出任少府家令。
比如文德帝的几个兄弟,比如先帝的某些兄弟,堂兄弟。
这些人身份敏感,少府关系重大,万万不可交给这些不值得信任的人。
是的。
少府家令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得到皇帝的信任。
这个时候,文德帝终于想起来前家令大人给他推荐的名单里面,还剩下一个人,黄驸马。
黄驸马有没有黑历史?
当然有。
不过都是男女之间那点事情,这在宗室连个屁都算不上。
小节有损,大节不亏。
而且同那些什么亲王,郡王,各种身份敏感的人都没有来往接触。
福雅公主也是识趣之人,从不参与皇室内斗。
唯独黄去病,同顾玖来往比较频繁,还是文青书局的大总管,《大周生活秀》主编。干的都是出书卖书的事情。
文德帝心中的天平,逐渐倾向黄驸马。
当然,文德帝也会派出金吾卫,暗中调查黄驸马,确保此人可靠。
就在福雅公主忐忑不安等待消息的时候,宫里终于有了消息。
少府家令一职终于确定了人选,正是黄驸马。
“成了?”
福雅公主有点不敢相信。
管事重重点头,“千真万确,陛下已经定了人选,正是驸马。不日吏部文书就会下来。”
福雅公主松了一口气,感叹道:“这件事竟然叫她办成了。”
简直令人咋舌。
公主口中的她,说的自然是顾玖。
她不知道顾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她只知道,最近朝堂上挺热闹的。
金吾卫三天两头,冲到宗室家里抓人。
朝堂上弹劾宗室的奏本,每天都要用箩筐装。
刑部和大理寺,同样忙得脚不沾地,天天都有上门告状,告的就是宗室。
敢情有关宗室的案子,都选在这个时候爆发。
或许有人说,因为宗室案闹大了,以前的那些苦主,都有了底气,才会集中在这个时候状告宗室。
可是福雅公主总觉着,这后面有一双看不见的人在操控着一切。
这双手,会是顾玖吗?
福雅公主内心认定是顾玖操控了这一切,可是嘴巴上却不承认。
“她一个女人,哪能干这么多事。手都伸到朝堂上,操控户部大理寺办案,不可能。”
福雅公主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顾玖在操控。
她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刘诏在操控。
黄驸马得了吏部的任命书,兴高采烈。
同福雅公主商量大宴宾客,庆贺庆贺。
福雅公主当即反对,“太子太傅过世还不到一个月,你却大宴宾客,落到陛下眼里,陛下会怎么想?别忘了,你是在接替太子太傅的位置。他死了,你才有机会出任少府家令一职。
本宫不管你心里头怎么想,面上你得给我做出悲痛的样子,宴请没有,进了少府后夹紧屁股老实做人。至少要等太子太傅热孝过后,才能大宴宾客庆贺。”
黄驸马委屈,“又不是宫里哪位娘娘过世,还得等到热孝过后。殿下是不是小题大做。”
福雅公主怒斥一句,“你给本宫闭嘴。是你了解陛下,还是本宫了解陛下?你是不是想少府家令的板凳都没坐热,就被陛下撤职?我告诉你,想要坐稳少府家令这个位置,你就得听本宫的话。本宫莫非会害你吗?”
黄驸马连连摇头,“好吧,我听你的话,热孝过后再办宴席。”
福雅公主又提点他,“同四海商行的合作,你给我警醒一点。”
“四海商行能有什么问题?”黄驸马一脸懵逼,智商又一次没跟上谈话进度。
福雅郡主恼怒不已,差点动手了。
她这个暴脾气。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你自己想一想,你是怎么得到少府家令一职?靠得又是谁?”
“殿下的意思,我要防着诏夫人?”
福雅公主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本宫希望你能警醒些,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黄驸马突然来了一个神句:“诏夫人卖我,根本不需要我帮忙数钱。说不定我还要倒贴。”
福雅公主气坏了。
黄驸马这脑子,时而灵光,时而不灵。
真想将他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品种的豆腐渣,竟然能说出如此奇葩的话。
敲打男人不成功。
福雅公主转而敲打儿子黄去病。
“你同诏夫人合作了这么多年,你和她关系不错?”
黄去病点头,“的确不错。我是股东,我有投钱。”
福雅公主笑了起来,“本宫做皇帝你投了钱。文青书局那边都忙完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去少府当差?”
黄去病说道:“再等一等吧,儿子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接替我的差事。”
福雅公主提醒他,“抓紧时间,不要耽误少府那边的差事。”
“儿子晓得。”
“去了少府当差,记得凡事多留个心眼,警醒一点。尤其是同四海商行的合作,格外当心。”
黄去病蹙眉,“儿子不懂母亲的意思。”
福雅公主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以前做生意,不涉足官场,本宫也就没管你。等你去了少府,你就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是恪守本分,和皇子们保持距离,否则会引起陛下的猜疑。诏夫人是大皇子妻,她和大皇子夫妻一体,你和她来往过密,本宫担心会引起宫里的不满。你懂了吗?”
“可是在少府当差,不可避免要和诏夫人打交道。太子太傅活着时候,就时常同诏夫人碰面谈话。”
福雅公主脸色一垮,“这能一样吗?太子太傅历经三朝,几十岁的人,深得先帝和陛下的信任,陛下当然不会怀疑他。但是你和你父亲,尚未得到陛下的信任,就和诏夫人来往过密。你就没想过,陛下会怎么想这件事?
陛下会不会疑心你们结党营私?本宫告诉你,极大可能陛下会疑心你们父子包藏祸心。在少府当差,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忠心,能力大小都是其次。只有得到陛下的信任,你才能顺利升任少府家令一职,并长长久久坐在那个位置上。”
“母亲这些担心,其实都是多余。”
黄去病突然来这么一句,将福雅公主气了个倒仰。
“你和本宫说说,本宫的担心为什么就是多余?”
黄去病说道:“母亲刚才说的所有的担心,诏夫人都和儿子谈过,而且谈得更为深入。直接涉及到了皇子夺嫡一事,甚至还提到了陛下对诸位皇子的看法。”
福雅公主热血冲头,想冲到晓筑找顾玖算账。
不能这么坑她的儿子啊。
她好好的儿子,千万千万不能参与到夺嫡之争中。
“母亲放心,诏夫人只是告诉儿子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并没有要求儿子做任何事情。”
“果真?”
黄去病重重点头,肯定地说道:“儿子不敢欺瞒母亲。”
福雅公主长出一口气,“算顾玖有良心,没将你引入歧途。”
黄去病继续说道:“母亲的担心,儿子全都理解。进入少府后,其中分寸和风险,儿子也都有了了解。包括接下来一两年,要怎么做才能取信陛下,儿子都已经有了想法。”
福雅公主蹙眉,“这些都是诏夫人告诉你的?”
“有些是她告诉我的,有些是我自己想到的。”
福雅公主揉揉眉心,怎么感觉头越来越痛。
她问道:“你和本宫说说,具体她都和你说什么?尤其是关于皇子夺嫡一事,以及陛下对诸位皇子的看法。”
黄去病有些迟疑。
福雅公主怒道:“这里没有外人。莫非你担心本宫将今日谈话传扬出去?本宫又不蠢,也没活腻。”
早在母子谈话之前,所有下人就退了出去。屋里的确没有外人。
黄去病点头,“好吧,儿子就简略说一下。诏夫人的意思是,陛下不立储君,也有不立储君的好处。最好能坚持一直不立储君。如此一来,大皇子殿下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无人能质疑大皇子继承皇位的合法性。”
福雅公主不由得点头,“如果陛下一直不立储君,大皇子身为嫡长子,的确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难道就因为这个,她就敢将手伸到朝堂上?”
黄去病无奈一笑,“母妃误会了,请听儿子继续说下去。”
“你说!”
“诏夫人说,身为皇子,夺嫡一事,不是说不愿意参与,就可以全身而退。很多时候,身为皇子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她还说,陛下对诸位皇子,其实都不满意。下面的小皇子逐渐成长起来,陛下也犯了先帝的毛病,试图培养小皇子。这条路,注定走不通。”
福雅公主紧皱眉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去病小声说道:“言下之意,皇位继承者,只会在前面六位皇子中产生。后面出生的小皇子,不足为虑。”
福雅公主诧异,“她果真这么想?她竟然就把自己心头想法,如此直白的告诉你?”
世人都知道,后面出生的小皇子,根本没机会。一个一个轮,也轮不到他们。
但是没人会将这话说出口。
犯忌讳!
黄去病点点头,又摇摇头。
“诏夫人当时问儿子:后面出生的小皇子有没有机会?我说没有。诏夫人说,她也是这么认为。”
福雅公主咬牙,“她这是在给你挖坑。”
“母亲,儿子愿意跟随诏夫人!”
黄去病一句话,石破天惊。
打了福雅公主一个措手不及。
第835章 都是套路(三十更)
福雅公主病了。
被黄去病给气病。
她辛苦养大的儿子,竟然口口声声说愿意跟随诏夫人,供诏夫人驱策。
她气得将黄去病暴打了一顿。
打完后,不仅没消气,反而更伤心了。
因为黄去病死不悔改,挨打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于是乎,福雅公主华丽丽的倒下了。
黄驸马夹在妻儿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先去劝福雅公主。
结果福雅公主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黄驸马灰溜溜滚出卧房。
他又去劝儿子黄去病。
“你小时候体弱多病,每次发高烧,你母亲都陪着你,整夜整夜不睡,一直坚持到你退烧为止。不管有多大的矛盾,你都该体谅一下你母亲的难处。而且你母亲也不是那等见识浅薄的内宅妇人,很多事情,你该听听她的意见,不会错的。”
黄去病满脸愧疚,然而眼神依旧坚定。
“父亲,我会去给母亲道歉,但是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这不是普通的争执,这是理念之争。”
“哎,我也不懂你说的什么理念不理念。我只问你,你打算怎么哄你母亲?你要是不松口,她可是会一直病下去。”
黄去病苦笑连连。
他老娘的生病功夫,旁人都是望尘莫及。
病情全随心意,连太医都能蒙混过去。
黄去病烦躁地抓抓头,“让我冷静冷静,晚一点我会去给母亲赔罪。”
黄驸马欣慰一笑,“这才是为父的好儿子。为父教你一招,男人说话做事,口气不要那么硬,什么肯定一定保证……这些话都不要说。软和一点,含蓄一点,就能皆大欢喜。”
黄去病苦笑,“父亲每次都是这么糊弄母亲?”
黄驸马心虚得跳起来,“胡说八道。我在你母亲面前,保证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黄去病被逗笑了。
“儿子知道父亲意思,儿子会含蓄一点,软和一点。”
黄驸马连连点头,孺子可教。
……
黄去病带着愧疚之心,去见福雅公主。
母子见面,先是一阵长长又尴尬的沉默。
福雅公主头朝着床里面,不打算搭理黄去病。
黄去病叹了一声,“母亲,儿子错了。”
福雅公主冷哼一声,光认错有个屁用。都是哄她的鬼话。
黄去病在凳子上坐下,“母亲,儿子会听从你的话,同诏夫人保持距离。”
福雅公主微微动容,依旧没作声。谁知道这话是不是哄她。
正所谓嘴上永远勇于认错,行动上永远死不悔改。
这些套路,身为皇室公主的福雅,一清二楚。
真当她没年轻过吗。
她年轻的时候,玩得比现在的年轻人还疯。
任何套路都是她亲身实践过。
想要骗她,做梦。
黄去病又说道:“儿子收回前日说的话。儿子谁都不跟随,儿子只听母亲的吩咐。”
放屁!
这话百分百是在哄她。
从语气到语速,统统都不合格。
和她年轻时候相比,连她三成功力都没学到。
就这点本事,还想来骗她,真是天真幼稚。
黄去病有种进退不得的感觉。
他都说了三句,好歹给他一点反应啊。
光他一个人说,他可坚持不住。
“母亲,你看看儿子吧。儿子这两天都瘦了。”
苦肉计上演。
福雅公主内心呵呵冷笑。
装,继续装。
本宫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少手段。
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还有美人计?
“母亲,儿子去叫丫鬟来伺候你洗漱。”
福雅不为所动。
黄去病犹豫着站起来,是继续说下去,还是真的出去叫丫鬟进来伺候洗漱?
好矛盾哦!
母亲最难哄!
难怪父亲宁愿做低服小,也不肯触怒母亲。
“母亲,你就原谅儿子吧,儿子真的已经知错了。绝不是哄你。”
不信不信!
本宫可是身经百战,怎会被这种小伎俩给支配。
做梦吧。
“母亲,你躺了这么久,身体一定泛酸。儿子给你捶腿。”
说完,就拿起小木槌,准备捶腿。
恰在此时,丫鬟敲门进来。
“启禀殿下,诏夫人来访。”
“什么,诏夫人来了吗?”
黄去病激动得跳起来,救星啊!来得太及时了。
福雅公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那动作,那速度,她是真的病了吗?
福雅公主厉声质问,“她来做什么?拐带了本宫的儿子还不够,她还想拐带谁?”
丫鬟一脸紧张,小心翼翼递上拜帖,“启禀殿下,这是诏夫人的拜帖。”
“不见,不见,本宫不见她。”
黄去病却接下拜帖,并且翻开,展示在福雅公主眼前。
福雅公主怒目而视,生的什么狗屁儿子,一点都不贴心。
黄去病一脸无辜。
福雅公主哼了一声,飞快的扫过拜帖。
嘴角扯了扯,冷冷一笑,“请诏夫人进来。告诉她本宫身体不适,就在卧房见她。”
“奴婢遵命。”
过了些许时候,顾玖被请进卧房。
因为探病,顾玖今儿穿得素净,妆容也很清雅。
福雅公主瞥了眼,还算满意。
“殿下身体好些了吗?”顾玖上前,关心问道。至于旁边的黄去病,都没给他一个正眼。
“怎敢劳烦诏夫人来看望本宫。”福雅郡主可不客气。
顾玖往凳子上一坐,“殿下说笑了。我是晚辈,得知殿下身体不适,岂能不能看望。”
福雅殿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玖,“本宫这病,不是病在身上,而是病在心上。谁让本宫生了个不孝子,被人蛊惑几句,连亲娘都不要了。”
顾玖轻咳一声,“殿下指的去病表弟吗?”
黄去病一脸委屈,“母亲,儿子真的知错了。”
“你给本宫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给我出去,好好反省。”
福雅公主指着门口,态度很强硬。
黄去病一脸无奈,在他老娘面前,他就是柔顺的小绵羊,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他偷偷给顾玖使了个眼神,才转身出门。
儿子不在跟前,福雅公主说话再无顾忌。
“诏夫人好手段,竟然哄得我儿子对你言听计从,甚至同我作对。本宫对诏夫人的手段,甘拜下风。”
顾玖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抿了抿唇,嘴唇总算没那么干裂。
她不紧不慢地问道:“殿下确定令公子对我言听计从?”
福雅公主厉声说道:“他亲口说愿意跟随你。”
顾玖轻声说道:“感谢令公子对我的信任,然而我并不需要谁的跟随。”
福雅公主愣住,“你在玩什么花样?”
顾玖说道:“殿下知不知道,我为何要花费重金创办山河书院?”
福雅公主沉默。
顾玖也没指望她说出个一二三。
她继续说道:“创办山河书院,目的之一,是为了新民县的房子增值保值。有书院的地方,房子总是比较热门。我将这个称之为学区房。
目的之二,我向来不喜欢凡事一言堂,任何事情只有一种声音,想想挺可怕的。所以在山河书院,允许各种不同见解存在,甚至鼓励大家在报纸上公开发表自己的看法。
山河书院现在之所以蒸蒸日上,充满活力,同书院开放包容的办学方针息息相关。而这正是年轻人被新民县,被山河书院吸引的根本原因。”
“你到底想说什么?”福雅公主神情古怪地看着顾玖。
顾玖轻声说道:“令公子是个极为通透的人,因为成长环境,他对许多事情都看得特别明白。但是在过去,没有一个渠道,或是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畅所欲言,做他喜欢的事情。直到他遇见了山河书院,遇见了文青书局。
殿下有没有想过,文青书局那么辛苦,每天跑印刷工坊,还要经常熬夜,令公子却乐此不疲,沉浸其中。是因为钱吗?当然不是。那是为了什么?我想可能是因为成就感。
文青书局给他的成就感,我可以说,是任何地方都给不了的。令公子所说的跟随,并非真的是要跟随我的脚步,听从我的调遣。而是想要在这个激烈冲撞变化的时代中,创造奇迹,想要得到世人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