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 花月双生
青萝沉默着取出一只精致的香囊，递给她。
“这是什么，给我的？”南宫月狐疑的接过来，打开，却在看到里面半块残镯的一瞬间，脸色大变。
她抬头看着青萝，声音有点颤抖：“这个，是……”
“小花留下的东西，她让我转交给你。”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南宫月脸色逐渐变的惨白，“什么叫她留下的东西，她人呢？”
青萝沉默了一会，有些艰难的开口：“她……已经不在了。”
啪！
香囊连同半截镯子，一起掉到了地上，埋在雪里。
“你胡说！”南宫月的冷静从容彻底崩塌，两只手一起扯住青萝的胳膊，怒道，“柳青萝，你敢咒我姐姐！我杀了你！”
林瑾玉微微皱眉。
青萝向他摇摇头，不许他插手。
既然南宫花是在跟着她的期间出了事，她就已经做好了承受小花家人怒火的准备。
“……你说，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骗我！我姐姐人在哪里？”南宫月已经红了眼睛，抓住青萝的手指骨节泛白。
青萝推开她，沉声道：“南宫月，我不是会拿朋友性命开玩笑的人。你若是不信我，把东西还给我，我自会把东西送去小花家中。”
“我不信，怎么可能……”南宫月泪流满面，跪倒在雪地里，双手捡起香囊，哽咽着，“姐姐说过她会活的好，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好……她怎么能言而无信……”
不信，却不得不信。
在见到镯子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
她记得姐姐跟她说过，除非有一天她死了，她就会让两半玉镯重逢。
她抖着手，从自己怀里取出另外一半镯子，与手里的一半合在一起，抱在怀里，泪落不止。
青萝看着她与南宫花十分相似的脸，心头如同被一缕缕棉花缠住，让她无法顺畅呼吸，浑身滞涩到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只听得见南宫月低低的呜咽声。
雪花儿飘飘洒洒，落在她们的头上。
“柳青萝，”南宫月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神情凄然，“你告诉我，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青萝毫无隐瞒的把南宫花前往北齐的始末说给她听。
“所以，你要告诉我，我姐姐就只是为了个男人？”她有些难以置信，“这不可能！姐姐绝不会这么窝囊！”
“信不信由你，我只把我知道的告诉你。”青萝平静道，“小花的事情与我有关，她希望我能替她关照你这个妹妹，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找我。”
南宫月大吼：“我不要！我只要我姐姐！我要去杀了那个该死的男人！”
“你要杀了你姐姐心爱的人？”
“他是害死我姐姐的人！”
“南宫月！”青萝喝道，“事实如此。至于你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但你要杀梁晟，就不想想你姐姐的在天之灵？”
“我不信这些。”南宫月慢慢爬起来，用袖子擦掉眼泪，声音低沉了许多，“姐姐爱那个男人，那也是她的事。作为她的妹妹，我只知道我要给她报仇。”
“梁晟已经把杀她的人杀了。”
“不够！”南宫月喊道，“我要他也死！我姐姐为他死，他为什么不陪着我姐姐一起死？他是北齐的皇子是吧？好，我让整个北齐皇室的人都去死！”
她在熙园里毫无顾忌的说出这番话，引来无数侧目。
但，她说的是杀北齐的人，又不是大周人，除了瞧热闹，也没人有什么反应。
从前北齐和大周开战的时候，两边也是结下许多死仇的。虽说过去了这么多年，结仇的那辈人大多不在了，但留给后代的根深蒂固的仇视，却还残留着影子。
因此南宫月完全没有顾忌什么。
“我会向陛下请辞，去北齐找那个该死的男人，杀了他，然后带姐姐回家。”
她含泪把两块镯子仔细收进怀里，转过身，向外走去。
青萝：“南宫月……”
“你不必劝阻我，”她打断青萝的话，转过身，看着她，慢慢言道，“不知姐姐有没有对你说过她的身世。”
青萝缓缓摇头。
“你既然没问，说明她没算跟错了人。”南宫月神情有些木然，似乎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慢慢的说道，“姐姐与我是双生姐妹，但在我们南宫家，双生意味着不祥，会给家族带来厄运。所以必须抛弃一个。”
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言论，青萝早已经见怪不怪，只默默听着。
“而姐姐就是被选中抛弃的那个。”南宫月继续道，“我们娘亲不忍心，求人偷偷把姐姐送了出去，结果娘亲却所托非人……”
她的声音逐渐发冷：“姐姐被卖了，被卖到了烟花之地。”
青萝微怔。
她只知道南宫花是自小独自闯荡的，并不知原来她还有这样的经历。
“好在姐姐年纪小，那里的老鸨就想把她养大做个养女。”南宫月冷笑一声，“什么养女，无非是想看她长大后姿色如何，再作安排罢了。”
“后来呢？”
“后来，我偷偷找到了姐姐。”南宫月的唇角露出一缕残忍的笑容，“你猜怎么着，我杀了那间花楼的老鸨子，烧了花楼……呵，但是姐姐却不愿跟我走。她恨我，恨南宫家。是我夺去了原本属于她的生活。”
青萝叹息：“你错了，我想，她其实很爱你。”
南宫月再次泪崩：“姐姐……姐姐没过过什么舒心日子，我对不起她……”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她在我那里，过得还算愉快。”青萝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遇见梁晟，其实她也是开心的吧。”
“姐姐愿意留在你那里，我要谢谢你，给她一段时间的安稳生活。”南宫月沉沉道，“但……我能为姐姐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满足她的心愿。”
青萝皱眉：“什么？”
“既然她爱那个男人，我就送那个男人去陪她。”南宫月把衣襟拢一拢，抬头看看落着雪的天空，长长的舒了口气，“好了，这里我不会再回来。有缘再见吧，柳青萝。”
第七百三十七章 因为在乎
南宫月洒脱至极，说走，就真的走了。
女皇陛下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后，竟也不阻拦，反而温声宽慰了几句。
这简直就是变相的支持。
因此南宫月虽然还在宫里任着差事，却走得很顺利。
青萝得知后，对林瑾玉道：“你们的女皇陛下，当真是懂得帝王心术。”
“她本就是帝王。”林瑾玉神情如常，“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让人传个消息给梁晟，告诉他一声。”
“仅此而已？”
“怎么？”青萝抬眸看他一眼，“你以为我会想办法阻拦南宫月？”
“梁晟若是真被她杀了，你们颠覆北齐的计划可就要搁浅了。”
“那就只能算梁晟倒霉。”青萝淡淡道，“没有梁晟，你以为陈家就不能成功么？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而已。”
林瑾玉闲庭散步般走在她身畔，摇头道：“梁晟死了你也不在乎？”
“在乎。”青萝停下脚步。
眼前一团雪花落下来，她伸出手，接住，才继续往前走。
林瑾玉在旁瞥见了，想了想，没有阻止。
“梁晟和小花，他们在我心里都是一样。如果他们交换位置，梁晟的家人要去找小花报仇，你觉得我能阻拦吗？”
因为在乎南宫花，也在乎梁晟，所以她选择不插手。
“你这么想也好。”林瑾玉见她情绪低落，便不想再提起这事，转而问道，“陈家的事情谋划的如何了？”
“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准备，只不过现在想要更稳妥些。”青萝道，“陈香雪说，她还是希望尽量不连累到寻常百姓的生活。陈家以济世救人起家，即便要做帝王，也绝不愿祸害无辜百姓，背千古骂名。”
林瑾玉：“北齐皇室也不是那么没用。陈族长的想法未免过于天真。”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有不见血的改朝换代？
“陈家最近的动作不少，北齐皇室必定已经有所察觉了，加上梁晟的事情……这事也快了。”
青萝说完看见五夜骑着马奔来，脸上露出笑容，“五夜哥哥！”
五夜跳下马，穿着一袭铠甲，闪着寒光，让他平和的圆脸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
他先对林瑾玉行礼，然后才向青萝露出笑容：“妞妞，什么时候来的？”
青萝抱着他胳膊，仰脸笑道：“昨儿来的，五夜哥哥太忙了，我来一趟也难得见到你。”
五夜拍拍她后背，宠溺道：“忙这一阵子罢了，二爷比我更忙呢，之前都一直在外，听说你要回来才……”
“五夜，有什么动静？”林瑾玉打断他。
五夜冲青萝眨眨眼，才正色道：“爷所料不差，大皇子确实秘密从陈家购入大批武器，运到雍县藏匿起来。”
“他从陈家购买？”青萝笑了，“你们这位大皇子真是……豪啊。”
陈家的武器确实有名，但价格也高的离谱。
尤其是卖给大周这种敌对势力，更是宰人宰的毫不客气。
大皇子虽然有块封地，但不过是个规模不大的县，凭什么有这么多钱？
在女皇陛下的压制下，几位皇子公主手上的钱只怕还远远比不过林瑾玉。
“我就知道，雍县那帮土匪跟楚宣脱不了干系。”青萝摸着下巴，思忖道，“看来……我有必要去一趟雍县。”
“你去做什么？那里危险。”林瑾玉不赞同。
“你忘记我现在的身份了？”青萝道，“我可是陈家的大长老，有这么大一个顾客，我不去拜访一下，说得过去吗？”
“你以陈家的身份上门？”
“我要先问问陈香雪知不知道这回事。不管如何，决不能让楚宣再继续购入军备物资。”青萝神情凝重起来，“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大概一个多月前。”林瑾玉道，“当时只是猜测。楚宣做的极为隐秘，明面上接头购入的全都是与他无关之人。”
“二爷带人顺着一点线索查了许久，才查到大皇子头上。”五夜道，“这位大皇子实在胆子太大了。”
“你们告知陛下没有？”
“还没有。”五夜叹道，“大皇子毕竟是皇子，即便陛下知道，只怕也会觉得两难。”
青萝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们也太低估这位陛下了。”
在帝王家中，权利远远比亲情来的重要。
“我马上进宫。”林瑾玉道，“其实陛下也未必没有一丝察觉，只怕她是顾虑母子亲情，不想让楚宣过于难堪。”
“人家都要抢她的皇位了，她还能淡定的起来？”青萝对谁当皇帝没有兴趣，但绝不能是楚宣，“他想当皇帝，我就让他当不成。”
五夜忙劝道，“你可不要以身犯险。沈卿也在那里，像是在代大皇子主持事宜呢。”
“沈卿么……”青萝低眉沉思。
林瑾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不悦道：“你在想什么？”
“不要闹。”青萝打掉他的手，“我只是在想，大皇子为什么就这么信任看好他，为了他，甚至连怀孕的李贝贝都可以得罪。”
“沈卿虽然是个难得的人才，也称不上是经世之才吧。还是说，大皇子他拉拢不到其他人？”
林瑾玉点头：“如今陛下治国有方，群臣叹服。想来，确实没什么脑子不清楚的会跟着楚宣跑。”
谋逆这种事，成了也就罢了，若是败了，等待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看来有一个好皇帝对百姓是福气，对于她的子女们可就说不好了。但愿这位陛下别心软，否则还要我费力气……”
青萝低声嘀咕完，停下脚步，回头道，“你们有要紧事尽管去，我自己回客栈。”
“你一个人行吗？”五夜不放心的看着她，“要么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想自己走走。”
青萝拒绝了他的好意。
“让她去吧。”林瑾玉示意五夜不必管她。
南宫花那件事，始终是她心中一根刺。
今天见到了与南宫花长相一样的南宫月，只怕她心情不是太好。
五夜虽然不明缘由，但还是依然跟着林瑾玉离去。
“爷，您说妞妞她……真是夫人的女儿吗？”五夜牵着马，忍不住心中疑问。
第七百三十八章 云明的男人
五夜和林瑾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名为主仆，实如兄弟。
事关林瑾玉的事情，他比谁都更清楚。
林瑾玉对他也从不设防，闻言微微点头：“眼下看起来，确实如此。”
五夜想不明白：“夫人她……这么多年，原来她就在离您不远的地方啊，可她为什么不认您呢？”
“事出必有因。”林瑾玉跃上马背，驱马前行，淡道，“当年她嫁给父亲，后来却又无故消失，跟了梅若华。清楚其中原委的，除了他们自己，恐怕只有父亲了。”
“您要问吗？”
“暂时不问。”林瑾玉道，“梅若华他们似乎是有意躲避父亲，你们也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总归要有个结果。”
“是。夫人的样子都完全变了，想来也是不想让林府知道她的下落。”五夜跟在他身边，神情十分不解，问道，“可是陛下一向待夫人好，难道夫人出了什么事，还不能跟陛下说？”
“如果与陛下也有关系呢？”
林瑾玉眉头微动，忽然想到了什么，陷入沉思。
五夜不敢打扰他，策马默默跟在他身边。
……
且说青萝独自在街上溜达，听着街头小贩的叫声，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也走到了福来客栈的门口。
她刚要走进去，就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胳臂拦住了去路。
“你，就是柳青萝，是不是？”一个身穿华丽袍子的年轻男人，鹰钩鼻，薄唇，神情阴鸷的盯着她。
是青萝最不喜的一类面相。
她皱眉：“你又是谁？”
“没听见是我先问你？”男人的神情十分阴冷，“看你这模样，应该就是柳青萝没错了。”
“有病。”青萝绕过他朝里走。
“你给我站住！”男人一步跨过来，挡住她的去路，“这是我的地方，你给我滚出去。”
青萝看向客栈里面的伙计，“你们戴掌柜呢？”
一个伙计犹犹豫豫走过来，低声道：“柳姑娘，我们掌柜的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这位，这位爷是我们东家吴小爷……”
“什么吴小爷？”青萝不耐道，“我付了租金，谁敢阻拦我？”
“怎么，你居然没听说过小爷的名字？”男人冷哼，“云丞相的掌上明珠，云明，你该知道吧？”
青萝：“怎么，你是云明才养的狗？”
“你找死！”男人眼中闪过杀意。
“柳姑娘……”伙计连忙小声道，“这位就是吴长义吴爷，他是云丞相的女婿……”
青萝明白了。
原来这男人就是云明的相公。
那个终日在外吃喝嫖赌，寻花问柳，回到家还对娇妻美妾非打即骂的败类。
福来客栈居然是他们家的产业。
真是可惜了戴掌柜这么个人才。
“小尹，你把剩下的房钱退我，我不住了。”青萝直接对伙计吩咐。
若她早知道这间客栈的源头，她根本就懒的看一眼。
“好……”伙计正要开口答应，忽然想起东家就在旁边，连忙闭上嘴巴。
吴长义冷冷的看了眼伙计，道：“怎么，你个狗奴还能做了小爷的主了？”
“小的不敢……”伙计诺诺的退回去，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吴长义，你是不是故意找茬？”青萝不悦道。
“找茬？”吴长义哈哈大笑，然后笑容猛地消失，阴冷道，“小爷听说，我娘子在没嫁给我之前，脸上的伤是你弄的？”
秋后算账来了？
青萝有些好笑：“是不是与你何干？你娘子都没发话，你在这放什么屁？”
吴长义指使身边下人：“去，把你奶奶请过来！”
下人一溜烟跑了。
青萝顺着他跑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街角停着一顶蓝布小轿，旁边站着个婆子，被冻的缩头缩脑。
下人过去说了句什么，婆子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但还是伸手挑开帘子，扶着里面的人出来。
出来的是个身段高挑修长的年轻女子，身穿袈蓝色对襟窄袖袄，下身月白色长裙，披着件黄色披风，面容美艳至极，却有些憔悴。
最显眼的是她头上的装饰，长长的流苏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即便如此，青萝也一眼认出，她就是许久未曾谋面，如今已嫁做人妇的云明。
她伸出芊芊玉指，扶着婆子的手，抬头朝这边看来——
“还不过来，磨磨蹭蹭什么？”吴长义不耐烦的吼道。
云明咬住下唇，眼中闪过深深的怨恨，脸上神情却平静如常，扶着婆子，慢慢走过来。
街上来往的人，无不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
虽然是妇人装扮，但她头上那发饰实在有些违和。看起来是想要遮掩什么，却偏偏更加引人注意。
吴长义等得不耐烦，上前一把拉住云明的胳膊，把她拉到客栈里。
“相公，你抓疼我了……”云明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轻微的挣扎了一下。
啪！
吴长义极其熟练的甩了她一巴掌，骂道：“给你脸了是不是？让你过来你磨磨蹭蹭的是不是想找气死老子，你好做寡妇找野男人？”
云明捂着脸：“……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臭****，你是老子从你爹手里花了八千两银子买来的！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千金大小姐？”吴长义扯住她的胳膊，把她头上的流苏一把拽掉。
云明痛苦的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流下来。
青萝眉头微皱。
“柳青萝，你看着！”吴长义扯住云明，把她头上的伤痕露出来，恶狠狠道，“这道疤，是你留下的，你想否认？”
青萝看了眼云明，慢慢道：“她那是林淑瑶扔的花瓶弄伤的，你是不是瞎？”
“要不是你躲那一下子，花瓶碎片会砸到她身上？”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躲开了，云明没躲开，所以林淑瑶的错由我负责？”
“总之，与你有关！”吴长义说不过她，开始耍蛮横。
青萝声音转冷：“你要如何？”
“我要你赔偿我的损失！”吴长义叫嚣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别说你，就是到了陛下那里，小爷也不怕！”
第七百三十九章 小心挨揍
福来客栈因为青萝的入住，几乎没有别的客人，因此显得很空荡。
这么几句话，已经把二楼房里的梅落尘和采荷惊动了。
他们原本不想理会，谁知却听见了青萝的声音，着急忙慌的就赶下来。
“小姐！”
采荷一路冲过来，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损害，便小母鸡似的护在青萝身前，虎视眈眈瞪着吴长义。
而梅落尘则依旧是一袭白衣，抱着胳膊，悠悠然飘下楼梯，姿态悠闲潇洒极了。
他慢腾腾走到青萝身边，看着吴长义和云明，笑问：“芊芊，这俩货谁啊？”
云明始终低头捂着脸，低低哭泣。
而吴长义看着他弱不经风的样子，则十分凶狠：“你是哪来的？小爷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闲事？”梅落尘挑眉，“你想要欺负我家芊芊，你说这是闲事？”
“什么芊芊，小爷找的是柳青萝！”
“你找她做什么？”
“她打伤我娘子，我要她赔偿！”吴长义理直气壮道，“小子，小爷劝你别逞能，就算柳青萝是个美人，你也不是英雄！”
梅落尘歪头打量云明，不解道：“她伤哪儿了？”
“这里，你瞎啊？”吴长义揪过云明的脸，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亮出额头上的伤痕。
云明一张撒满泪痕的脸，犹如梨花带雨，出现在众人面前。
梅落尘顿觉眼前一亮，赞叹：“好一个美人，我见犹怜。”
云明正难堪，眼前忽然出现一张陌生男人的脸，通身的气息干净极了，笑容如同阳光，晃的她花了眼。
“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呀？”梅落尘十分温和的笑着问道，一边还朝青萝伸手，“宝贝芊芊，把你帕子给我用用。”
青萝：“你小心挨揍。”
人家相公还在眼前呢，他就敢上手撩拨。
果然吴长义怒了：“臭小子，你找死！”
抬手就要打。
青萝伸手架住他的胳膊，冷眸如冰：“你再动一下，我卸了你的胳膊！”
吴长义虽然也不强壮，但好歹是个男人，看着眼前娇娇小小的少女，以及弱不禁风的孱弱男人，哪里会放在眼里。
况他还带了家丁。
“小爷今天出门就是揍人撒气来了！”他毫不理会青萝的警告，伸手就去抓梅落尘。
梅落尘恍若未觉，依旧满脸笑容的看着云明。
咔嚓！
一把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响起。
随即是吴长义杀猪般的嚎叫。
云明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相公被青萝卸了两只膀子，正躺在地上嚎。
“脱臼而已，至于吗？”梅落尘摇摇头，“美人啊，这位是你相公哦？”
“嗯。”云明有些羞涩，垂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你这样的容貌，怎么能嫁给这等男人？这不是明珠暗投了吗……”梅落尘跌足叹息。
云明怔怔看着他。
自从她嫁人，就再也没听过一句这样的关切熨帖话语了。
尤其是，这句话来自于一个令人觉得舒服极了的年轻男人。
他身上散发着洒脱自由的气息，令长期困于后院的云明有些迷醉。
“你头上的伤是哪来的？”梅落尘细心的问。
云明有些羞赧的用手遮住额头，垂下眼睑，没有言语。
原本正在杀猪的吴长义一看，自己在这里嚎，别的男人优哉游哉的调戏自己娘子，这能忍？
“还不给老子找大夫来！”吴长义冲家丁吼完，又冲云明身边的婆子吼，“老货！由着你主子勾搭野男人是不是？老子回去撕烂你！”
家丁慌里慌张朝外跑。
婆子一脸不耐烦，粗壮的身体直接插在云明和梅落尘之间，“这位公子，您懂不懂规矩？没事朝人家女眷身上凑，要脸不？”
梅落尘正欣赏美人，谁知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满脸横肉的婆子脸，顿时受了惊吓，噔噔后退两步，“污眼啊，污眼！我要去洗洗眼睛！”
说着就转身朝客栈后院走。
“公子……”云明鼓足勇气，喊了一声。
梅落尘回头，温和道：“美人什么事？”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梅落尘。”
“梅公子……”她欲言又止。
梅落尘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便道：“你等着我哈，我洗洗眼睛就回来。”
把个吴长义气的哟。
青萝抱着胳膊看热闹：“依我看，反正你也看不上她，干脆让给别人算了。”
吴长义晃着两条脱臼的膀子爬起来，目光狠戾：“这个贱人！她是我花了八千两银子买来的！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吴家的坟堆里！”
青萝嘲讽道：“云丞相穷成这样了？居然舍得把掌上明珠嫁给你这种败类。”
“呵呵，他什么时候有钱过？”吴长义轻蔑道，“那老东西，做丞相的时候倒是风光，可惜为了让人知道自己清廉，除了俸禄，一两银子都不贪，他上哪弄钱去？”
采荷小声道：“原来做丞相也会穷啊……我看上官丞相就很有钱的样子啊……”
“呸！”
吴长义鄙夷的啐了一口，“人家上官丞相会经营！云天扬那老东西，自视清高，宁愿饿死，也看不起做生意的。真当自己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好官！现在失势了，给了八千两，就心甘情愿把女儿嫁了，呸！”
“你这样说自己岳丈，你又是什么好货？”采荷十分瞧不起他。
“小爷花钱买人，一两银子没少他的，怎么还说不得了？八千两买个破鞋，那是爷给他脸了！”吴长义龇牙咧嘴，“妈的，臭丫头，你给爷等着，爷今天饶不了你！”
后半句是他意识到自己胳膊折了，对青萝发狠。
采荷直接炸毛：“你敢动小姐一指头，你全家都别想好过！你知道我们小姐谁吗！”
“不就是个小小的平阳县令？”吴长义一脸轻蔑，“爷连丞相都不怕，还怕她一芝麻大的七品县令？”
青萝闲闲道：“你错了，本人是六品。”
“噗！”吴长义哈哈大笑起来，“六品，六品……”
若不是俩膀子脱臼了，他都恨不得捂着肚子笑，满地打滚着笑。”
第七百四十章 惹的一身骚
青萝冷眼看他。
不多时，家丁找了个接骨的郎中来，请他给吴长义把两只胳膊接了上去。
吴长义甩了甩胳膊，觉得没什么异常了，重新变得凶狠起来，挥手道：“柳青萝！你打伤我娘子，又打伤我，这就是两笔账！说吧，你想怎么了？”
采荷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再胡搅蛮缠，我们报官了！”
“报官？”吴长义冷笑，“不怕告诉你，这京都顺天府的府尹，那是我姑父！”
采荷斥道：“你姑父怎么了，你姑父就能没有王法？”
“在你们这个芝麻小知县面前，他还就是王法！”吴长义嚣张的嚷道，“快点把赔偿拿出来！否则你们今天别想走出这个地方！”
天子脚下，竟然也如此藏污纳垢，青萝几乎被气笑。
看来云天扬是彻底被上官君儿斗倒了，居然把掌上明珠嫁给了这么个无赖。
“我说芊芊，那位美人的伤，真是你造成的？”梅落尘飘飘然回来了。
云明眼睛一亮。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反正大雪封路，一时间也没别的事可做，青萝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客栈大堂里。
“活计，弄个炭盆来。”青萝照顾伙计。
当着东家的面，伙计哪敢给她拿东西，只能摇摇头，对她露出个无奈的神情。
“我去。”采荷自告奋勇，跑去端了个炭盆来，又拿了个手炉给青萝塞在手里。
青萝安安稳稳坐下，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转头问：“采荷，咱们带的红薯还有吗？”
“哦，有！”采荷噔噔噔跑到客栈后院，把马车里剩下的红薯拿了几个过来，然后极其自然的扔进了炭盆里。
吴长义那边都看呆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
那边主仆二人还在有商有量。
“……小姐，这次烤多久啊？”采荷蹲在炭盆前，用火钳子拨弄着盆里的银炭，仰脸问青萝。
“还是跟以前一样。”
“哦。”采荷聚精会神烤红薯。
“你们在做什么？”梅落尘凑过来，奇怪的盯着火盆看，问道，“这是什么？”
“红薯，很好吃的。”采荷十分骄傲，“这是我们小姐亲手种的。”
“真的好吃？”梅落尘好奇的蹲到她旁边，也盯着火盆。
云明轻轻咬住下唇，有心跟他说句话，可是又惧怕吴长义在旁，心里不免有些急躁。
吴长义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是又嫉又恨，一股无名火冲上头顶，过去一脚就踢翻了火盆。
采荷惊叫一声，跌坐到一旁。
火星四溅。
盆里的银炭和红薯滚落一地。
梅落尘和采荷就蹲在旁边，猝不及防之下，有几块就溅到了他们身上。
青萝脸色微变，站起来冲到他们面前：“你们怎么样？”
“小姐……”
“芊芊……”
俩人一起泪水涟涟看向她。
采荷的棉衣上被火星溅上，烧出几个洞。而梅落尘的手上直接就被一大块炭火蹭了一下，瞬间就起了一串火泡。
映衬着他苍白如纸的皮肤，极为骇人。
云明用帕子捂住嘴唇，十分紧张的盯着他。
青萝忙拿出手帕，到门口抓一把雪，用帕子包好，敷在梅落尘手上。
“芊芊，好疼……”他撇嘴，委屈极了。
“一会就不疼了，你按住了。”青萝柔声安慰，把雪包给他自己拿好，然后站起身，面向吴长义，眼神瞬间变的冰冷如剑。
吴长义还在叫嚣：“下三滥！你敢勾我的女人，活该被烧死！柳青萝，这可是三笔账了！我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一笔一万两，三万两银子拿来，这事就算完！”
青萝面无表情道：“这么说，你是来讹银子的？”
“这不叫讹，这叫赔偿！”吴长义的鹰钩鼻都快戳到青萝的脸上来了。
采荷看到气的脸都红了，过来一把推开他，叫道：“你滚开！”
吴长义瞥她一眼，淫、笑道：“小骚、货，怎么，穿成这样想勾引爷？”
采荷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襟也被火星燎了一大块，露出脖子处一片雪白肌肤。
她顿时脸色通红，眼眶中忍不住蕴了泪光。
“采荷过来。”青萝缓缓抬手，把自己的斗篷解开，给她披上，“你扶梅二哥坐到一边去。”
采荷嗯一声，用手背抹一把眼泪，系着斗篷过去把梅落尘扶到柜台处。
吴长义看着青萝，想到自己的胳膊，忙躲到一个家丁身后，嚷道：“怎么，凭你一个女人，你还想跟我动手不成？赶紧拿银子来，否则今天你们一个也别讨得了好去！”
这时客栈的掌柜戴楼回来了。
“东家，您怎么在这？”他惊讶的看看吴长义和云明，又看看青萝和滚落满地的银炭红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吴长义脸上寒光一闪，过去对着他脸上就是一拳，骂道：“狗奴才，爷在这这么长时间了，你居然现在才出现！拿着爷的银子吃干饭啊？”
戴楼好歹是个四十来岁的人了，被人这么一拳正中鼻子，当时就哗哗的流了血。
“掌柜的！”几个伙计紧张的叫了一声。
“无妨！”戴楼拿出汗巾把口鼻擦干净，态度依旧平和，“不知东家来这里让小人做什么？”
“爷不是找你！爷找这个柳青萝！”吴长义怒道，“你居然敢让她住在我吴家的客栈里！你不知道你奶奶跟柳青萝有仇？”
戴楼看了眼云明，平静道：“东家，小人做生意不论这些。柳姑娘给咱们客栈带了许多生意来，咱们就得以礼相待。否则上月这个客栈哪能有那么多银子交上去？”
“这是两码事，既然你在这里做事，你就得交出更多的银子来，否则老子白白养着你？”吴长义指着青萝，命令道，“你去跟她说，让她知道小爷在这京都地界是什么人！”
“东家，您还是不要这样的好。”戴楼劝解，转头对青萝道，“柳姑娘，实在对不住，今天让您受惊了。”
青萝：“这事与你无关，反倒累你被这败类打了。”
戴楼苦笑：“吴小爷他就是这么个人。京都一般人都不愿惹他，省的惹一身骚。”
这就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第七百四十一章 男的充军，女的卖进窑子
“好个狗东西，你敢背后编排主子？”吴长义听见戴楼的话，当场大怒，抬手就要打他。
戴楼侧身躲开，淡淡道：“刚才那一掌，就当是了了你我的主仆情分了。接下来，您不能再打我。”
吴长义脸色阴沉：“姓戴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戴楼略略抬起下巴：“从现在起，福来客栈的掌柜我不干了，您另请高明吧！”
“你再说一遍？”
“再说多少遍，也是一样。吴爷，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我劝您赶紧走，不该招惹的人，不要招惹。”
“呵呵，你可不要后悔。”吴长义脸色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在这京都地界里，离了我这里，你还想混下去？”
戴楼冷淡道：“这就不劳吴爷您操心了。”
“呵，看你这样子，是已经攀了高枝儿了？”吴长义不怀好意道，“来来，跟爷说说，你攀了哪一家的高枝儿，爷也去幸会幸会。”
戴楼看了眼青萝，没有吱声。
“这位戴掌柜，现在是我的人了！”
身材圆润，带着一副小眼镜的林四忽然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护卫。
吴长义回头看到他，眉头一皱：“你又是谁？”
林四现在虽然是陈锦记的大掌柜，可是由于接管时间还不长，抛头露面的次数也不多，吴长义这种纨绔根本还不认识他。
林四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青萝面前，恭恭敬敬道：“大人。”
青萝点头：“你怎么来了？”
林四乐呵呵道：“梅九告诉我，你在这里受欺负了，所以我来了。”
“小九？他在哪里？”
“他就在附近。”
青萝忙做了个手势。
一道灰影闪过，眉清目秀的腼腆少年出现在她面前。
青萝惊喜的拍拍他：“小九，来了怎么也不出现？”
梅九羞涩一笑。
“他不好意思见你。”林四替他解释。
“这有什么。”青萝知道由于南宫花的事情，梅九被梅七狠狠的教训过一次，所以现在梅九心里一直觉得十分愧疚，“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还想一辈子不见我了不成？”
梅九急急忙忙摇头，十分着急的样子。
“好好我知道你的心。”青萝笑问，“我问你，你跟陈香雪如何了？”
梅九盯着她的嘴唇，读明白她的话，脸蛋当时就红了，直摇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青萝笑嘻嘻的。
“……”梅九挠挠头，还是红着脸，就是什么都不说。
他们两个久别重逢说着话，被晾在一旁的吴长义可受不了了。
“柳青萝！你这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赔偿给我？”他气急败坏的吼道。
林四沉下脸：“吴长义，你要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管她是谁！”
“来个人，把他给我扔出去。”林四向身后护卫勾勾下巴。
应声走出一个护卫，一手抓住吴长义的胳膊，一手抓住他的脖子，嘿一声就把他举了起来，然后毫不犹豫的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吴长义栽到了街面上，溅起一蓬雪花。
他被摔的七荤八素，半天缓不过来。
家丁赶忙把他拉起来一看，这货满脸是血，鼻子都被摔歪了。
“啊……”云明惊恐的尖叫起来。
“臭婊、子，叫个屁啊！”吴长义气疯了，先扑过去甩了云明一巴掌，然后才转向林四，疯狂吼道，“你敢打我，你就给我等死吧！去，叫人来！把这几个人都给老子弄死！男的拉去充军，女的卖到窑子里！”
家丁着急忙慌的去了。
云明躲到边上，哀哀哭泣。
“吴长义，”林四有些鄙夷的看他一眼，“本人是陈锦记的林四，来通知你一声，以后你这个福来客栈，就是我们家大人的产业了。”
“林四？”吴长义一愣。
他虽然不认识林四，但不代表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林四是林瑾玉手下的人，一向代他打理林家的产业，两个多月前又横空出世，以雷霆之势赶走了于豆豆，成为陈锦记的当家大掌柜。
这件事儿，在整个京都都人尽皆知。
只是极少有人知道这整件事背后的真正主导者，到底是谁。
吴长义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一团和气的小胖子，居然就是林大掌柜。
“这间客栈是我吴家的！”吴长义莫名觉得有些恐慌，但还是强自镇定，“你林大掌柜也不能侵占别人的财产！”
林四淡定道：“我没有侵占啊，我是正大光明从你吴家人的手里买来的。”
“谁？谁有资格卖我吴家的东西？”
“你老爹呗！”林四背着双手，虽然矮胖，却颇有大将之风的站在他面前，指点江山道，“实在是有点遗憾，你老爹不仅把这间客栈，他连你的房子都卖给我了。”
“什么？”吴长义震惊。
“你自己老爹是个好赌鬼，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吴长义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要不是自己爹这么败家，他能这么缺钱吗？
“地契房契保人，这些我都有，你不服气回去问你爹。”林四直接道，“所以现在来福客栈是我们大人的，你最好滚。”
吴长义有点崩溃：“你们大人到底谁啊！他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你瞎？我们大人不就站在你眼前？”林四抬着下巴，站到了青萝的身后，以一个仆从的姿态。
吴长义震惊了。
林大掌柜以一个下人的身份站在青萝身后，岂不是就说明，青萝是陈锦记的主事人？
“不，不会吧……”他有点颤抖。
陈锦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可不是他能惹得起。
可他居然蠢到上门找人家的主子的茬……
他十分后悔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呼喝声，他的家丁领着七八个人涌到了客栈门口，路过的百姓纷纷避让，知道里面要出事，却无人敢靠近。
像吴长义这种无赖地头蛇，没有哪个老实人愿意招惹。
“爷，咱们先弄哪个？”家丁邀功似的凑上来，满脸得意道，“我特意叫了街上的几个兄弟过来，给爷出了这口恶气！”
第七百四十二章 喂他吃
“出你妈个头的气！”
吴长义一个大耳刮子就抽了上去，气急败坏吼道，“让那些混蛋都给老子滚！”
家丁被打懵圈了，哭丧着脸：“爷，您这是怎么了？往日咱们不都是这么样的吗？”
原来还是个惯犯。
云明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尤其是，梅落尘也一直看着这里。
吴长义自然不会理会她的感受，一边龇牙咧嘴的去摸自己鼻子，一边就要抬脚朝外走。
“站住。”
青萝开口。
吴长义身体一僵，讪讪回头，“呵呵，柳姑娘，您有什么事吩咐？”
“你想一走了之？”青萝慢慢踱步到他面前，眉尖都不晃动一下，“你弄伤我们的人，言语侮辱我的丫头，还打扰了我的清净，这三件事，事怎么算？”
吴长义赔笑：“您，您想怎么算？”
“一件事一万两银子，一共三万两，拿来吧。”青萝伸出手。
吴长义心中一沉，面上还得带笑：“您这要价太高了点……这样，我把那位公子的诊费全数赔偿给您，您老高抬贵手，饶过小的这一回，行吗？”
梅落尘幽幽道：“我的诊费比这个价格可高啊……可惜啊。”
可惜什么？
他没说，但青萝却清楚。
在他这一年的历练中，梅家禁止他收取诊费赚钱。
“你也真是老实，换个名头不就完了？”青萝摇头。
旁人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唯有云明十分关切，抬起美眸朝他那里不停张望。
梅落尘视而不见。
青萝也当没看见，对吴长义道：“三万两银子拿来，这事就算完。否则，得罪了陈锦记，你姓吴的别想在这京都地界混下去。”
她完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吴长义焉能不明白？
只是以他的狠戾性情，即便嘴上答应，也绝不会兑现。
三万两银子，还不如割他的肉。
“奶奶，我真的没那么多银子啊……”他扑通给青萝跪下了，“林大掌柜的知道，小人的父亲是个烂赌鬼，家有万贯也不够他挥霍。如今连家里的铺子田边都卖了，哪里能够有这许多银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中应该还有一块祖产……”林四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极为精致的迷你小算盘，放在手心，噼里啪啦的打着，口中念念有词，“这块地还差……恩……”
最后他终于抬头：“如果算上你家中的三幅画，应该就勉强差不多够了！”
吴长义的脸色有点绿：“你怎么知道我家中有那三幅画？”
青萝好奇问道：“什么画？”
“就是祝由的那三幅绝笔。”
“啊。”青萝惊讶，有些意外的看看吴长义，“原来败类也这么懂欣赏？”
祝由是前朝最负盛名的画家，绝笔为“赏春”、“赏秋”、“赏冬”三幅画，意境极高。
青萝慕名已久，也只在周先生那里见过临摹作，从没见过真迹。
没想到真迹居然藏在这个吴长义家中。
“不怕跟你明说，”林四道，“我之所以盯上你家，就是因为那三幅画。至于今天这事儿，纯属是你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碰上了！”
青萝恍然。
她还觉得奇怪，林四的动作怎么能这么快，刚知道这里的事，那边对吴家的对策就出来了。
原来是碰巧。
“那三幅画价值不菲，你们也不能逼人太甚吧？”吴长义说话有点底气不足。
刚刚才逼人太甚的，可是他自己。
青萝想了想：“既然你实在拿不出来，不要你那三万两银子也行……”
吴长义大喜：“多谢柳姑娘您高抬贵手！”
“但是！”青萝截断他的话，“不要银子可以，你把这些木炭吃了，这事就算完。”
她指着被吴长义踢翻，滚落满地的木炭。
这些木炭大多还在烧着，隐约闪烁着点点红色火星。
吴长义脸色有点难看：“您这不是故意为难吗？”
“不吃可以啊，那就拿银子。”青萝淡道，“你总得做一样让我满意的事儿吧？否则我凭什么放过你？”
林四笑的一团和气：“我们大人时间有限，耐心不多，您是不是快些做决定？”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护卫齐齐上前一步，发出整齐的声音。
吴长义缩了缩：“我真的没银子……”
青萝看向林四：“是吗？”
林四点头：“回大人，这个吴长义没有说谎，他家中父亲烂赌，家底其实已经败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为了那三幅画，我更本懒得搭理这种人。”
青萝点点头，言道：“既然你拿不出银子，也好，就把炭吃了吧！”
“这没法吃啊！”
“没法吃？”青萝笑了，冲林四身后的护卫招手，“你们两个，过来。”
俩护卫整齐划一走到她面前，神情十分恭敬：“大长老，您有什么吩咐？”
“大……长老？”吴长义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麻烦。
青萝问两个护卫：“你们听到了，这个吴小爷说自己没法吃木炭，你们有没有办法帮帮他？”
“大长老，直接喂给他吃便是！”其中一个护卫立即道，“慢说是这种东西，就是金石之物，他也能吃的下去！”
“好，那就按你们说得来。”青萝十分赞赏，“你们去看看梅公子和采荷，数数他们有几处伤。”
护卫听话，果然跑去看了梅落尘和采荷。
梅落尘伤在手上，委屈的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但采荷是烧破了衣裳，正裹着青萝的斗篷，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给其他男人看得。
“大长老！”
护卫走回来，言道，“梅公子手上一共被木炭烫伤三处。至于采荷姑娘……”
他有些为难，犹豫不决。
“那就跟梅公子一样，也算做三处，加起来一共是六处。”青萝直接道，“你们在地上捡六块木炭，全都喂吴长义吃掉。”
“你疯了！”吴长义瞳孔猛的放大，转身就跑。
“往哪跑！”
两个护卫大喝一声，一左一右，同时擒住了他的胳膊，令他动弹不得。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不做赔本生意
吴长义吓疯了，拼命挣扎：“柳姑娘，求你饶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是小人狗眼看人低，惹错了主子……您老抬抬手，把我当成个屁，放了吧……”
周围人哄的一声笑了。
“你，你能不能有点男人担当！”云明是羞愤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嫁汉吃饭，自己嫁给了这个男人，身上从此有了吴家的标签，无论她心里如何憎恨，她也只能忍受。
吴长义一边被拖着走，一边气急败坏的大骂：“臭娘们！你男人都快被人弄死了你还有心情在这说风凉话！老子回去撕烂你的脸！”
“闭嘴！”一个护卫随手冲他脸上给了一拳，骂道，“我就见不得你这种在外吃亏，回家打骂自己女人的窝囊废！”
吴长义的鼻子再次哗啦啦飙血……
他只觉得自己满脑袋又酸又疼，一时忍不住，嗷的一声就哭了……
吴长义那边的人原本想动手，可是一看俩护卫这身手，犹豫了。
他们是一帮小混混，仗着人多欺负欺负人还行，可林四带来的人，那都是以一当十的存在，说是正规军也不过分，哪里会把这帮小混混放在眼里。
他们敢动手，分分钟让他们变成废人。
虽说是天子脚下，可哪里都有灰色地带。陈家在这里势力盘根错节这么多年，总有办法对付过去。
眼看着吴长义吃亏，除了他的家丁，剩下的几个趁着没人注意，脚底抹油，溜了……
“哎哟，哎哟！”
吴长义满脸开花，疼的直叫唤。
青萝和林四都冷眼看着，没有他们开口，两名护卫自然不会客气。
其中一个拿起火钳，把地上一枚燃着火星的木炭夹起来，直直朝吴长义的嘴里填进去——
吴长义左右摇头，拼命躲避，吓的屁尿横流。
“你给我吃了！”护卫腾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口，毫不犹豫把木炭塞了进去——
吴长义猛地瞪大眼，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
砰！
护卫一拳头捣到他脸上，把他的嘶吼声和木炭一起捣到了地上。
吴长义滚在地上，双手抠着喉咙，眼珠子血红红凸出来，发出嗬嗬的声音，模样极为骇人。
“天啊……”云明吓的浑身发软，站立不住，坐了地上。
她身边凶恶的婆子也是一脸惊吓，呆在原地，根本顾不上她了。
青萝开口：“吃完了继续。”
“是，大长老！”
护卫一把提起吴长义，却见他满嘴是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回头问道：“大长老，木炭把他嗓子烧坏了，恐怕剩下的不好填进去。”
“哦，是吗……”
青萝倒是没料到这一点。
这才只吃了一块就吃不下去了，怎么能行？
还有五块呢！
林四嘿嘿笑道：“主子，这个好办。既然吃不下去，碾碎了兑水，给他灌下去，也是一样的。”
青萝眼睛一亮：“林四爷，许久没见，您可是越来越聪明伶俐了啊！”
林四搓着手：“嘿嘿，都是主子您调教的好。”
那模样是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这哪里还像是那个在京都商圈叱咤风云的林大掌柜。
若是被外人看见，素有笑面狐狸之称的林四，对着一个小姑娘做这样态度，不知道多少人要掉了下巴。
然而跟着他的护卫以及戴楼等人，全都是面色如常，目不斜视，仿佛看见的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林四看向护卫，语气瞬间变得充满威严，“去把木炭碾碎了给他喂下去！既然大人说了要吃六块，那就一块都不能少！我林四可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是！”
护卫响亮的回答一声，抬起穿着皮靴子的大脚，直接把几块木炭碾碎，然后冲小伙计道：“你去拿个盆来！”
小伙计躲在柜台后头，闻言哆哆嗦嗦的跑到后院，拿了一只大木盆来，放到护卫脚边，又慌忙躲了回去。
吴长义那个惨样，他都不敢仔细看。
往日里横行霸道，耀武扬威的东家，如今变成这么个熊样，可真是令人唏嘘啊！
这让小伙计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该惹的人不要惹，夹紧尾巴，老实做人才是硬道理！
小伙计的明悟，影响不到客栈大堂里的一帮人。
护卫把地上碎掉的木炭划拉划拉，全都放进木盆里，然后要了壶水，倒进木盆里，用火钳子搅拌搅拌，就变成了一盆黑乎乎的木炭水。
另一名护卫提着吴长义的脖子，让他面朝上张开嘴。
“嗬嗬嗬嗬……”吴长义双手掐着自己脖子，痛苦的恨不得当场撞死。
护卫哪里管他死活，单手托起大木盆，撬开他的嘴巴，把木炭水一股脑倒了下去——
吴长义顿时被浇了个一头一脸，嘴里的木炭水也不停溢出来。
整个人简直惨的没法看。
云明吓的浑身哆嗦，眼泪横流，干脆双手捂住脸，低声哭了起来，“柳青萝，你还想要怎么样……别再折磨他了……”
青萝挑眉：“怎么，你居然为他求情？他折磨的你还不够？”
她还以为云明恨不得吴长义死。
“我虽然不喜欢他，可他毕竟……”云明说不下去了，一脸姿容艳丽的脸庞上，挂满了泪珠。
梅落尘开口：“芊芊，要不……”
“嗯？”青萝回头，“你也要给他求情？”
“哎，我毕竟是个心软的人。”梅落尘轻轻摇头，“要么，你让人把云娘子的眼睛蒙上再折磨吴长义，这样她看不见了，也许心里会好受点。”
众人：“……”
这特么也叫心软？
青萝这才露出笑容，咧嘴出现一口小白牙：“好。”
若梅落尘虚伪，她也不会维护他。
护卫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没有搭理云明，硬是把剩下的木炭水，全都给吴长义灌了下去。
“我来看看。”林四托着迷你小算盘，晃着微丰的身体，走到吴长义面前，低头仔细打量，摇头叹气，一脸的惋惜之色，“可惜啊，可惜。”
第七百四十四章 都不容易啊
众人都疑惑他可惜什么，可没人敢问，于是就不约而同看着青萝。
青萝不负众望，果然开口：“可惜什么？”
“可惜啊，这么多木炭水，起码被他浪费了一半下去，”林四一脸肉痛。
这些可都是银子，银子啊！
青萝笑道：“咱们还能亏本不成？既然被他自己浪费了，那就让他用银子补偿了便是。”
“好主意啊主子！”林四眼睛亮了，小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就算被他吃了一半下去，还剩三块，那就是一万五千两银子。唔……”
戴楼尽忠尽职的提醒：“大掌柜，吴长义家里没这么多银子了。”
“是哦……”
林四想了想，转头问青萝，“主子，用他家里的三幅画抵了，就算他一幅五千两，行吗？”
青萝：“那，这可得算在我的私账上。”
“嘿嘿，主子放心，只要您点个头，那三幅画呀，就进了您的口袋了！”
“好好。”青萝乐开了花。
想到那三幅祝由绝笔，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等回去孝敬给周先生。
听说周先生的公主少女时期最爱各种奇珍异宝，如今转了性子，偏爱这些文墨之物，虽然文雅了，却也是个烧钱的爱好。
她做教书先生也赚不了多少钱，梅若华从前倒是个大款，可惜脱离了家族后，也变成了穷光蛋一个。
偏他还清高，顶着个神医的名头，也不去给人治病赚钱，在家瞎折腾，给媳妇整什么胭脂水粉……
不务正业啊！
青萝叹气。
只能她时不时弄点好东西去孝敬先生。
世事艰难。
都不容易。
青萝收回思绪，看向不成人形的吴长义，“行了，把他扔出去吧。”
两名护卫提着他，把他如同麻袋一样，扔了出去，砸到街边一堆雪里。
他的家丁吓的心胆俱裂，脚不沾地的跟过去。
“芊芊……”梅落尘举着手，游魂一样的晃过来。
青萝忙回头：“怎么了，是不是手疼？我给你上药。”
梅落尘摇头：“我刚才已经上过药了。我是想问问你，怎么处理这位云娘子的事？”
云明闻言，惊讶的看向他。
“处理？”青萝不解。
人家是吴长义的女人，又没卖，说什么处理的话？
梅落尘叹气：“我是看不得明珠蒙尘啊。这样的美人，怎么能栽在吴长义手里？今天他吃了大亏，回去还不得把火气统统撒到云娘子身上？”
瞧云明那娇娇弱弱的样子，只怕撑不住吴长义折腾。
云明闻言，眼圈儿就红了。
她没想到，梅落尘竟然如此心细如发，为她想到这些。
是啊，吴长义今天被折磨又夺了财物，回头必定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她的头上，她还能剩下半条命？
连她自己都还没想到这点。
青萝就笑道：“这么说，你是想救她？”
“是啊，这么美的容貌，死了也实在可惜。”梅落尘目光殷切看着青萝，“芊芊，你想想办法嘛。”
林四啧啧道：“主子，这位是梅家的公子？我听说，这梅家的人，个个都偏爱容貌美丽的人，就连选拔族长，也必定要选家族中长的最好的人。如今看来，传言不虚啊。”
青萝大为惊讶：“真的？”
“我也只是听说，至于真假，就要问这位梅公子了。”
“梅二哥？”
“……这个嘛，”梅落尘居然也不否认，“长得好本就是一种幸运啊，得到更多的喜爱，有什么问题？”
青萝：“……”
梅若华那老头，居然还说什么，每一代家族继承人，都选的是这一辈中医术最强的人。
简直一派胡言啊……
明明是看谁长的漂亮，长辈们手指头一点，就定了！
“难道你这一代的梅家人，长的都不怎么样？”青萝十分狐疑的打量梅落尘。
梅若华年轻时倒确实称得上美男子，而梅落尘虽然长得也算是卓尔不群，可离俊美可还有着距离。
梅落尘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嘿，没办法，家里长辈就是觉得我长得比其他兄弟们好。”
想到梅若华的昳丽容貌，青萝对他这句话持怀疑强烈的态度。
不过梅家人居然还有这种“看脸下菜”的优点，的确是出人意料，又觉得十分好笑。
难怪梅落尘对云明百般关怀，若是换了个容貌丑陋的，只怕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鄙视外貌党，呸！
青萝翻白眼。
“芊芊……”梅落尘用柔弱的眼神看着她。
柔弱无辜的像只小奶猫猫。
青萝有点受不了这种眼神：“好了啦！你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成不成？”
“你帮帮这云娘子……”
“好，买了送给你。”青萝招来林四。
林四巴巴的凑过来，搓着手，嘿嘿笑道：“主子，您想买了这云娘子？”
“有办法？”
“办法么，只要主子需要，那就有。”这就是一位职业大掌柜的专业素养。
青萝十分满意：“好，说来听听。”
“这个吴长义家的田产房舍，大多数已经被他那个烂赌鬼老爹卖给我们陈锦记了，”林四沉吟道，“那他们总得吃住吧？”
“所以，你想把东西再卖给他们？”
“还是主子英明。”林四适时的拍了个马屁。
青萝听的十分受用，笑眯眯道：“可是，万一他们不舍得怎么办？”
林四嘿嘿笑道：“主子，强买强卖，您听说过吗？”
“这可不好，咱们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不能不讲理啊。”青萝严肃道，“就算要强买强卖，你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啊。”
打枪的不要，进村的悄悄啊！
那边还剩半口气的吴长义隐约听见他们这话，气的连半口气也上不来，眼皮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林四动作迅速，说买就买。
青萝带着梅落尘和采荷回屋，换了身衣裳，喝了一杯茶的时间，他就已经带着云明回来了。
跟着云明的还有一个婆子，一个衣着寒酸的小丫头。
小丫头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薄袄，冻的脸蛋通红，手上挎着个小包袱，看起来是云明的，至于云明自己和那凶恶的婆子，则是两手空空。
第七百四十五章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林四乐呵呵的向青萝汇报：“主子，您看，人买来了。”
“行啊你。”青萝斜斜坐在椅子上，指着桌上的茶杯，“喝茶自己倒去。吴长义这么配合？”
林四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美滋滋的吸溜了一口，嘿声道：“何止配合，他都恨不得把云娘子白送给我们。何况咱们又不是不给钱。”
云明站在门口，听着他们如同买卖货物一般谈论自己，只觉羞愤难当，死死咬住嘴唇，握紧帕子。
青萝瞟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林四，咱们这样违法不？”
林四就笑：“瞧主子这话说的，公平买卖，怎么的还能扯上违法了？再者咱们也没强迫云娘子，她也愿意跟来，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吗？”
青萝有些奇怪：“云明不是正妻？”
按理说，正妻都是良民，与奴不同，是不可以随便买卖的。
在这种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虽然也不乏野蛮人买卖强迫自己的结发妻子，但青萝自己却不愿沾染这种腥臊之事。
“云娘子虽然是正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林四十分聪明。
他知道自己主子的底线，不会轻易去碰触，惹主子不快。
青萝：“什么办法？”
“主要是云娘子自己并不反对，这事儿就容易得多。”林四笑道，“吴长义先和云娘子和离，然后云娘子写下文书，自愿为奴，这样就没问题了。”
这分明是钻律法的漏空。
果然只要想做，就没有想不到的办法。从林四的语气来看，大周男人做这种事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流程了。
青萝看了眼云明。
她依旧艳光四射，凄楚的眼神也已经消失不见，只幽幽的似有若无看着梅落尘。
梅落尘正裹着个毯子，窝在一把圈椅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由采荷伺候着给手上的火泡换药。
他看起来简直比云明还柔弱。
青萝就觉得纳闷了，这个云明喜欢了林瑾玉那么多年，在他离京后还苦苦等候。结果嫁了次人，现在居然就转了性子，喜欢梅落尘这种柔弱类型了？
要么就是女人天生的母性在作祟……
“那她娘家那里呢？”青萝想到了视云明为掌上明珠的云天扬夫妇。
他们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夫家卖了换钱吧？
“别跟我提他们！”
没想到云明忽然厉声道。
青萝愕然。
“云娘子，你可要注意你现在的身份。”林四眯着眼，小眼睛里闪着不悦，“你现在是我们大人的奴婢，叫一声主子才是你的本分。”
他微微弓腰，跟青萝解释道：“主子，您不用闹心，云天扬如今被上官丞相完全取代，陛下也趁机把他手上的权利架空了。等于他现在就是个赋闲在家的闲人，根本就不足为惧了。而且……云天扬早就对他这个女儿失望透顶，自从她嫁了人，就再也没理会过。”
青萝点点头：“断个干净，这样也好。”
她只不明白一点。
为什么云明会愿意签下自愿为奴的文书。
云明变得冷静：“我说的自愿为奴，是给梅公子为奴，并不是给柳青萝为奴。”
“这可由不得你。”林四冷漠道，“买下你的是我们家大人，你的卖身契上也是我们大人的印章。哪怕大人现在把你打杀了，也没人能管。”
云明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那你们就干脆杀了我！”
“你——”林四要生气了。
林大掌柜一生气，就得有人倒大霉。
“我问你，”青萝摆手让林四稍安勿躁，问云明道，“你既然不怕死，又何必跟了来？”
“我虽然不怕死，但我不愿意再在吴长义那里受屈辱！”云明凄苦道，“他发起疯来简直不是人……虽然我也不喜欢你柳青萝，但我知道，至少你不会那样作弄我。”
青萝冷淡道：“你以为我比较心软？”
“当然不是。”云明摇头。
不管以前她对青萝的印象如何，反正今天她是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能以一介平民的身份，在这样的年纪，成为陈家的异姓大长老，这件事本身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如果青萝是一名善男信女，她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况且她今天对付吴长义的手段，残忍而无情，想到吴长义的凄惨模样，也实在令云明觉得不寒而栗。
“我是觉得……”她犹豫了一会，才道，“虽然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你坏在明面上，光明正大的折磨别人，而不是侮辱。”
青萝笑起来：“你说的对，我是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多了。”
“主子可别纵容她。”林四摇头，“她可不是从前那个云大小姐了。现在不过是个被丈夫发卖的奴，您不必跟她客气。”
青萝朝她左右看去，“这两个是附赠的？”
“对，她们俩是云明从娘家带去的人。老的老，小的小。都不中用，所以吴长义乐得做好人，卖个人情我们。”
“他倒是大方。”青萝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扫过。
极为冷漠，没什么表情。
婆子和小丫头都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似乎极为惧怕她。
青萝知道是因为她折磨吴长义的原因，却也懒得理会，挥手道，“白送的自然不能不要。让人把她们两个送回平阳县去，交给素心调、教。”
做做粗活，给她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一个凶恶，一个上不得台面，青萝自然不会把他们带在身边。
没得闹心。
林四答应一声，吩咐人带着婆子丫头去了，又把三幅卷轴小心的放到青萝面前，言道，“大人，这就是那三幅画。”
青萝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展开卷轴，低头细看，随口问：“对了，你怎么没问我戴楼的事？”
“哦，戴掌柜啊……”林四笑道，“他不是拿着你的亲笔信来的嘛，我就直接收下了。”
“他怎么样？”
“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林四笑道，只可惜居然落到吴长义这里，这么多年，也挺委屈。”
青萝笑笑：“你认可就好。生意上的事，我只拿大主意，至于别的，你自己做决定。”
林四点头，问道：“那这个云娘子您怎么打算？也一起送回平阳县吗？”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我是公子的人了
青萝闻言，把视线从卷轴上移开，仰脸想了半天，回头问：“梅二哥，这人可是你要的，你现在怎么想？”
梅落尘缩在毯子里，温和笑道：“让她跟着。”
云明眼神微亮。
青萝挑眉：“你要带她一起去？”
“是啊。”梅落尘肯定道。
“好吧，反正人也是给你买的，你自己处理。”青萝无所谓的低下头，继续欣赏祝由的绝笔。
林四适时的递上一枚精巧的透明镜片，“主子，用这个，看得清楚。”
青萝接过来一看，这不就是放大镜吗？
“哪来的？”
“商队从西域带回来的，我觉得您应该喜欢，所以就留了一个。”
青萝笑道：“做得好。以后再有这种新鲜玩意儿，都给我留着。”
“哎，没问题！”林四立即答应着。
陈香雪把大周境内的生意都交给青萝，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酬谢，区区一点让她高兴的小东西，作为大掌柜的林四，自然是费尽心思的为她搜罗。
“这个给我也看看。”梅落尘披着毯子，好奇的凑过来，和她头对头，从镜片里看着画作。
他十分惊讶：“原来还能有这种东西。”
青随口解释：“是啊，这个跟林四戴的眼镜是一个道理，都是把东西放大，让人可以看得更清楚。”
“奇妙，果然奇妙！”梅落尘啧啧称奇，“看来外面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青萝：“……”
梅家的人到底是有多自大，才会以为外面的世界比他们落后？
“梅公子，我能看看吗？”云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桌边，看着桌子上展开的画卷，轻声问道。
“哦，可以啊。”梅落尘十分温和的笑着说，“不过，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毕竟你现在不太适合穿成这样了。”
云明身上穿戴的还是从吴家来时的衣服，华丽的绫罗绸缎和毛大衣，头上首饰繁复，倒是手上的镯子没了，应该是被吴长义拿走了。
整个看起来还是一副贵妇人的样子。
云明低头看看自己，轻声道：“我一向都是穿这些的。”
“可是你现在的身份，毕竟与以前不同了呀。”梅落尘温和，却又十分坚持，“你现在是芊芊的奴婢，还是该让她看着顺眼才行。哪有奴婢穿的比主子还华丽的？”
云明脸色有点不好看，蹙眉道：“梅公子您……您是嫌弃我么？”
“我为什么嫌弃你？”梅落尘不明所以。
“公子既然买了我，我从此便是公子的人了。公子为何又把我推给柳青萝，要我做她的奴婢？”
云明眼神凄楚，看起来十分让人怜惜。
林四摇摇头，对青萝道：“主子，这个女人还是需要好好调教，否则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青萝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行了，你去忙吧。那摊子事儿也离不开你，用不着在我这里伺候。”
“嘿，主子难得来一次，我得帮我们二爷好好伺候您。”林四笑出一脸褶子。
青萝低头看着画卷，摆手：“滚滚滚，这会儿没心情听你贫。你把梅九一起带走。”
梅九也不知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梅七的吩咐，这一天了就黏着青萝，跟进跟出的。
悄无声息，跟个影子似的。
怎么轰也不走。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林四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便提议道：“我给您在京都买一套宅子吧？每次来了客栈也不方便。难得来一次也就罢了，年后您要在京都任职，总得有座像样的府邸。”
“说的也是……”青萝捏着下巴。
这倒是个问题，林四要是不说，她都想不到这件事。
林四道：“这样吧，我给您先张罗着，选几处适合的，到时您自己决定一处？”
青萝笑道：“也好，就是又要麻烦你了。”
“嘿嘿，大人何必跟我客套。”林四乐呵呵道，“不知您对宅子有什么要求？”
“清净就行。”青萝对住的地方一向要求不高。
“这个容易。那我就先回去了，您什么时候离京？”
青萝仰脸想了想：“我看雪已经停了，明天吧。”
“成，明儿我再过来。”林四说完，转身对梅九做了几个手势。
一直黏着青萝的梅九，居然就老老实实跟他走了……
“真是老狐狸。”青萝见了，在后头笑骂了一句。
梅落尘问：“他说什么呢？”
“不告诉你。”青萝盯着画卷，头也不抬。
“好吧。”
梅落尘无奈的摇摇头。
即便被拒绝，也总是温和柔顺的样子。
他当真是青萝见过的，脾气最好的男人了。
被晾了半天的云明双手绞着帕子，鼓足勇气，道：“梅公子，我……”
“哎？”梅落尘似乎这才注意到她，奇怪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去重新梳洗的吗？”
云明垂首，低低道：“我不知道该穿什么，我的东西一向都是下人打理。”
“哎呀，”梅落尘叹气，“你可真笨呀！一个女人，怎么能连自己都不会收拾呢？”
云明有点委屈：“家里有下人，哪里用得着我做这些事……”
梅落尘点头：“你从现在开始，就逐渐学起来吧。”
“学什么？”
“洗衣，做饭，洒扫这些吧……”梅落尘念叨着，“毕竟你也没资格贴身伺候芊芊，给她做这些事，应该还是可以的。”
云明十分吃惊：“这些都是老妈子做的事啊，我怎么能做？况且我也不会。”
“可是……”梅落尘十分为难，“你已经嫁过人了，我可不能让你跟采荷姑娘一样，近身伺候芊芊啊……其实，你为什么瞧不上做饭洗衣呢？你自己明明都不会做。”
云明低头缠绕着自己娇嫩的手指，咬住下唇，道：“我做不来这些粗活。而且我是因为公子才来的，理应伺候公子才是。柳姑娘有人伺候，想来也是不需要我的。”
一旁走来走去收拾东西的采荷闻言，嗤笑道：“你这种人就是欠收拾，揍你一顿，你就能认清现实了。”
云明眸中闪过戾色。
青萝注意到了，淡道：“梅二哥，人既然是买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就是。我可不敢要她。”
第七百四十七章 我可以服侍公子
梅落尘闻言，笑道：“我可从来也不需要别人伺候，洗衣做饭这些活，我做的比女人还好。”
言语间颇为自得。
丝毫不像别的男人那样，认为洗衣做饭天生就是女人该干的事。
云明惊讶的看着他：“公子是君子，不该做这些粗鄙之事。”
不远处的采荷听了就撇撇嘴，十分看不上她的轻狂样子。
“粗鄙？”梅落尘摇头，温和笑道，“这是云娘子的偏见罢了。你若是亲自试一试，应该会有不同的想法。”
“梅公子您就多余跟她客气。”采荷有点听不下去了，一摔手里东西，过来拽过云明，道，“你现在是我们小姐买来的奴！穿你该穿的衣服，做你该做的事！”
啪的一叠衣物扔她脸上。
云明额头的流苏都被扯断了……
她低头看看采荷扔来的衣物，发现是一套旧的粗布衣裙，浆洗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你让我穿这个？”云明觉得有些好笑，嫌恶的扔掉，道，“连乞丐婆子都不会穿这种东西吧……”
“呵呵！”
采荷冷笑不止。
这衣服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是当年女皇陛下随口夸过一句针线好的衣服，她一直舍不得扔。
没想到这云明不但运气不好，性情更是虚荣到了极点。
采荷可不会跟她客气，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梳的精致发髻扯乱。
“啊！”云明惊叫着捂住头，愤怒的瞪着青采荷，叫道，“你干什么！”
“我帮你做你的本分！”
采荷强硬的扯过她，把她拉到屏风后头，硬是把她的衣服给拽下来，逼她换上一套更破更旧的衣裳。
听着里面的动静，梅落尘和青萝坐在外面桌旁淡定的喝着茶。
青萝捏着茶杯，瞟一眼梅落尘，“你怎么好意思待在这里？
梅落尘看起来比她还淡然：“女人么……她们的身体构造我很清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呵呵，那你在陈家的时候装什么纯？”
“废话！就陈大姑娘那样子，我敢豪放吗？”梅落尘轻轻摇头，“她长得也太丑了……”
梅家的正宗传统思想——容貌至上。
青萝冷眼旁观：“你们梅家真是没救了。”
他介意的是容貌，而居然不是她跟别的男人好过还有了孩子，简直是奇葩好吗。
“你不是梅家人？”虽然被骂，梅落尘依旧柔和的笑着，“我告诉你，咱们梅家人就这样，谁也改变不了，包括你。”
青萝嗤之以鼻：“我不是外貌党。”
“你不是？”梅落尘浅笑，“你如果不是的话，怎么会喜欢林瑾玉？”
“他……”青萝语塞，强辩道，“他长的……也就那样。”
“也就那样？”梅落尘瞪大眼，“如果不是他性格太坏，他长得简直就是完美好吗！”
青萝吃惊笑道：“你也太夸张了。”
林瑾玉的长相，清俊飘逸，确实是一等一的好，可在青萝看来，还远远达不到完美的地步。
可能是因为前世在电视电影上看过的帅哥太多？
“……你还说自己不是看上人家的容貌？”梅落尘坚持自己的想法，“否则以他那种生冷性子，躲都来不及，哪个笨蛋会喜欢？”
青萝：“……”
梅落尘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骂人了，嘿嘿笑道，“你不是笨蛋，你是因为咱们梅家人的遗传，我能理解，真的。”
青萝：“……我觉得你这话更像骂人的。”
梅落尘用茶杯遮住脸，假装认真喝茶。
片刻后，屏风后面的声音消停了，采荷拽着云明走出来。
青萝一看就乐了。
这云明穿的是一件旧袄，下身厚厚的棉裤，头上的华丽首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蓝色方巾。
活脱脱一个乡村小妇女的形象。
“不错呀！”
梅落尘居然眼前一亮，放下茶杯就站了起来，绕着云明转了一群，十分满意：“不错，十分不错。”
云明这辈子何曾穿过这种衣服，窘迫的恨不得死了算了，此时被梅落尘一夸，她就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
“公子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要了我来，在这里羞辱我？”她低头嘤嘤哭起来。
“我什么时候羞辱你了？”梅落尘愕然，看看青萝，有些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青萝勾唇笑道：“你刚才说了解女人，其实只了解她们的身体，但并不了解她们的内心。”
梅落尘摇头：“有的女人确实让人难懂。哎……好啦你别哭了，我是真的觉得你穿成遮阳好啊，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
“真的吗？”云明抬起泪眼，有些将信将疑。
“我从不骗人。”梅落尘十分肯定的点头。
云明居然觉得欢喜起来，抹了泪，“既然梅公子喜欢，我就暂时这么穿着。”
看样子自己心里还是不喜欢的。
青萝一点点啄着茶水，懒洋洋道：“为了男人勉强自己，不难受呐？”
云明看她一眼，平静道：“女人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做一点改变，有什么不可以？”
喜欢的男人……
青萝看了眼梅落尘。
梅落尘却只顾着凑在她旁边，捡她面前的点心吃，似乎根本就没在意到云明的话。
采荷问道：“小姐，怎么安排云娘子？”
“她是梅二哥的人，由梅二哥自己安排，我们用不着操心。”
“哦，知道了。”采荷端着茶盘离开，走到云明身边时，故意一扭腰，撞了她一下。
云明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防备这个，哎哟一声，差点摔倒。
幸而紧紧抓住了坐在青萝旁边的梅落尘的胳膊。
“喔，撞到你了哦？”采荷抬了抬眼皮。
“没错。”云明站直身体，微微抬起下巴，等着她道歉。
采荷：“活该！谁让你堵着路！”
说着一甩头发，噔噔噔走了。
云明：“……”
“哈哈！”梅落尘大笑，对青萝道，“宝贝芊芊，你家丫头甚是有趣！”
青萝：“可是你家丫头我看着不顺眼，你让她闪远点！”
梅落尘叹气：“云娘子，你如果什么都不会做，我要你做什么？”
云明微微张开樱唇小口，羞涩道：“我……可以服侍公子啊。”
第七百四十八章 真心觉得他好
云明话一说完，刚走过来的采荷听见了，啐了一口：“不要脸！”
云明淡定无比，只当没听见。
青萝不由得佩服。
能屈能伸说起来简单，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你不惦记林瑾玉了？”她有些好奇，顺口问了句。
听见“林瑾玉”三个字，云明的神情有些变化，垂下眼睛，淡淡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让你知道。容若哥哥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若他要我，哪怕让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呸，不要脸！”采荷愤怒道，“林世子是你这样的女人有资格惦记的嘛！”
云明淡道：“如果没有柳青萝，容若哥哥必定是我的。我这一生，只毁在了你柳青萝的身上。”
采荷来火了：“你自己作死，把自己的名声都搞臭了嫁不出去，凭什么赖在我们小姐身上？”
云明傲慢道：“我跟你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你……”采荷气极，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反驳。
青萝悠悠开口：“采荷，你跟个老妈子有什么可说的？”
采荷转怒为喜：“说的也是，你可是卖身为奴的！”
采荷自己是被叶妃送给青萝的，而青萝并没有要她的卖身契。
也就是说，如今采荷是良民身份，和卖身为奴的云明有天壤之别。
谁知云明并不以为意，“我不过是为了脱身的权宜之计。”
青萝：“不管是不是权宜之计，你现在奴的身份可改不了了。”
“只要梅公子愿意，我愿意跟着他。”云明道，“也许你们觉得我不知廉耻。换作以前的我，恐怕也会这么认为。呵呵……换作是你被吴长义那种人折磨，只怕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采荷啐道：“亏你也有廉耻心。”
“呵呵，你懂得什么。反正等你嫁人了你就知道了。”云明倒像是心情很好，站到了梅落尘身边。
采荷冷笑：“你都说自己惦记林世子，还有脸跟着梅公子，我都替你觉得臊得慌！”
“我对容若哥哥是不会变的。我不像你们虚伪，我心里怎么想，我就怎么说。”云明言道，“只恨容若哥哥心里没有我……我总不能让自己死在吴长义那种人手里。”
青萝十分感兴趣的问：“所以你是在利用梅二哥？”
“不，”云明看着梅落尘，眸中柔情似水，“我是真心觉得梅公子好。他和容若哥哥不同，容若哥哥太冷，太无情。只会伤我的心。但梅公子却不同。”
青萝挑眉，瞥了眼梅落尘，“你倒是挺会趁虚而入。”
被吴长义那般折磨，万念俱灰之下，忽然冒出来一个阳光般温暖的男人，对她百般关心呵护，甚至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恐怕此时的梅落尘在她心里，比救世主还救世主。
梅落尘一张白皙温柔的面孔，十分无辜：“哎，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在他看来，买个漂亮点的奴隶而已，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梅家人有梅家人的骄傲，他们可不会允许自己跟云明这样不干净的女人有任何瓜葛。
“公子，您有什么吩咐吗？”云明柔声问。
看着她的村姑打扮，听到她的语气，青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起身：“隔应死了，我走了，你们俩慢慢作。”
她捧着茶杯就溜达了出去。
今冬的第一场雪，她还没有好好欣赏。
“小姐，小心凉着。”
采荷忙跟出来，把一件绣着水草纹路的紫貂斗篷给她穿上，又把一只套着丝绢的手炉给她塞在手里，才放手让她出门。
青萝低头看看紫貂斗篷上精致华丽的绣花，想起这斗篷还是从前菊香给她做的，不禁有点儿想念菊香。
连桂香都嫁人了，菊香一定也早就嫁了吧……
说不定都有孩子了。
青萝这么想着，信步走出客栈，呼吸着外面清冽的空气，觉得胸腔一阵舒畅。
“小姐，”采荷跟在她身边，见她心情似乎不错，忍不住问道，“您怎么就不生气呢？”
青萝：“生什么气？”
“那个云明啊！”采荷有点着急，“咱们干嘛把她带在身边？我看她故意赖着我们，就是为了能见到林世子！”
青萝伸手把紫貂上的雪粒弹掉，笑言：“她是赖着梅二哥，可不是赖着我们哦。”
“那也不行呀！”采荷叽咕道，“她一心惦记咱们林世子，您看着她就不生气？”
青萝抱着手炉，慢悠悠的走着：“生气么说不上，反正也没那么高兴就是了。”
“那你怎么还救她？我听素心说，她还害过您，您就该让她自生自灭的好！”
青萝毫不在意道：“我不是为了救她，我是为了梅二哥。”
采荷一下子沉默了。
她也知道梅落尘的不足之症，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有一天过一天罢了。
想必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青萝都不会拒绝。
“哎……”采荷沉默了半天，只能叹口气。
“你也用不着故意针对她，”青萝又慢慢言道，“她只是个可怜虫罢了，我从没把她放在眼里。所以也不会跟她生气。”
这就好比一只狮子，它要考虑对付的是另一只狮子，而绝不会去考虑脚底下一只蚂蚁的想法和态度。
因为他们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采荷似懂非懂，点头道：“小姐不计较是您大度，反正我做不到，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别让梅二哥不高兴就行。”
青萝只淡淡的嘱咐一句，并不阻止她做什么。
采荷自然连声应下，默默跟在青萝身后，忽然咦了一声。
青萝：“怎么？”
“小姐您看——”采荷指着街角一个方向，“那个姐姐长得跟桂香姐姐有点像哦！”
青萝初时还不在意，长得有些类似的人多了去了。
但当她顺着采荷指的方向看去时，却愣了一下。
那边街角蹲着个年轻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袄子，胡乱挽着头发，团脸，眉眼细长，跟桂香有三四分相似。
正是菊香。
菊香和桂香虽然不是亲姐妹，但当年林老太太给林瑾玉挑选侍女时，特意从一帮小丫头子里面，挑了几个长得端正和气的。
其中尤其是桂香和菊香两个，因为长得有几分相像，关系比别人更加亲厚。
青萝没想到刚刚才想到她，她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第七百四十九章 神助攻
此时菊香正蹲在墙角处，因为穿的单薄而有些瑟缩。
她面前摆着个独轮小推车，上面似乎放着一些绣活等针头线脑的东西。
偶尔有人驻足翻捡了看看，摇摇头，又放下了。
青萝有些奇怪。
菊香的绣活虽然比不上素心的有灵气，但胜在工整细腻，从前好歹也是给林瑾玉做衣服的，至少比外面卖的要好得多。
怎么会无人问津？
她信步走过去，低头一瞧，立即明白了。
菊香的绣活依旧很好，问题出在布料和线上。
她用的布料十分低廉粗糙，线也不好，颜色不鲜亮。
这些帕子肚兜都是女人家用的贴身东西，要么不用，既然用了也不会买这么粗糙的。
“这位小姐，您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啊！”菊香看到有人光顾，下意识招呼起来，抬起头看见青萝的时候，顿时呆住。
她捂着嘴站起来，又惊又喜：“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青萝笑道：“我进京述职，被大雪耽搁了两天。你怎么不在林府待着？”
“我……”菊香想到自己的状况，立即从喜悦中回过神，神色有些局促，捏着衣角，低声道，“我娘求着老太太放我出来嫁人，老太太心善，连卖身契都给了。”
“这是好事啊。”
“可是……”她有些自卑的低着头，“可是我那口子是个好吃酒赌博的，又懒的出奇，家里艰难，我只好……”
跟过来的采荷顺手拿起一块帕子打量，摇头道：“绣活倒是好的，可是你怎么用这样粗糙的料子？这可卖不出去，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菊香闻言十分羞愧，低声道：“我手头不宽裕，只买得起这些……”
青萝：“没事，你……”
“喂，臭婆娘，你怎么还不去打酒给我喝？！”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街头传来。
青萝回头就看见一个醉汉，手里提着个酒葫芦，摇摇晃晃走过来，面白无须，看起来倒是挺年轻。
菊香一看见他，脸上就露出惧怕的神情，下意识朝青萝身后躲了躲。
青收回视线：“他是你男人？”
“嗯。”菊香只觉羞愧难当，“他最近运气不好，输了许多钱，早上出门时就要我打酒带给他……”
采荷撇嘴：“你也太懦弱，哪有男人躺在家里让女人出来挣钱养家的？”
说话间，那男人已经到了跟前。
他睁着醉眼，一眼就看见站在菊香旁边的青萝，眼睛顿时一亮。
“我的乖乖，哪来这样一个小美人？”
“你不要胡咧咧！”菊香脸色一变，急忙阻止他，“这是我们家小姐！”
“你们小姐？”醉汉哼道，“你已经不是林家的奴婢了！这么说，这个小美人是林大小姐了？这我倒要好好看看——”
“滚！”采荷过来挡住青萝不让他看，冷冷道：“凭你也配？有多远滚多远！”
醉汉大怒。
但他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自己招惹不起“林大小姐”，转而把怒气撒到了菊香头上，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骂道：“臭婆娘！叫你出来卖绣活给我打酒吃，你挣的钱呢？”
菊香眼眶泛红，委屈道：“你莫要着急，现在还没有人来买我的绣活，等我卖了拿到钱就去给你打酒吃……”
“一定是你没用，做的东西太差！”醉汉骂骂咧咧一会，想到没有酒喝，百爪挠心的痒痒难受。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转向青萝的方向，嘿嘿笑道：“这位林大小姐，菊香好歹也曾是贵府的人，您看是不是照顾一下，把她的这些东西都买了？”
菊香脸色猛的涨红，有些生气道：“小姐从来不用这种东西！我宁愿烧了也不会给小姐用！”
“你能耐了哈！”醉汉火气上来，一把薅住菊香的头发，把她摔倒在地，骑在她身上，挥起拳头就打。
然后没等他拳头落到菊香身上，就被一只纤细的手臂挡住了。
醉汉抬头，见是青萝，脸上就带了笑：“嘿嘿，看来林大小姐还挺顾念旧情啊。要么您把她的东西都买了，我就饶过她这一回。”
青萝面沉似水，看着被打的披头散发，满脸是泪的菊香，心头有怒气升腾而起。
她挥手就把醉汉掀飞出去，让他飞到了街面上，此时恰好一匹马飞奔而来——
砰的一声巨响！
醉汉再次被撞飞出去，像一块破抹布，掉到一堆脏兮兮雪堆里。
黑色骏马一声长嘶，前蹄扬起，猛地停下，让旁观者十分为马背上的人担心。
然而马背上的紫衣年轻人只轻轻一跃，就离开了马背，稳稳落到地上。
姿态轻盈潇洒，令人叫绝。
尤其是那紫衣年轻人容貌清俊，气质华贵，更添几分风采。
他看了眼醉汉栽倒的地方，微微皱眉，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朝青萝这边看来。
青萝微微一笑：“林世子，配合的不错呀。”
紫衣年轻人正是林瑾玉。
他看了眼披头散发的菊香，隐约明白了缘由，牵着马走过来，笑道：“黑仔力气大，那人只怕剩不下半条命了。”
青萝仰脸看他，“你去哪里？”
“我从宫里出来，本来打算去客栈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
“找我什么事？”
“……想你了。”
青萝：“……”
采荷抿嘴乐，心想这位世子爷说话可是真够直接的，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性情冷清却直接，从不屑于拐弯抹角。
林瑾玉的语气平常的像是说家常，说完了也不在意青萝的态度，转而问：“刚才那人是菊香的相公？”
菊香给他行了礼，才垂着头，低低的应了声。
“半天没动静，不会真的被黑仔踢死了吧？”青萝朝街角张望。
已经有几个人围在了那边。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当众打死人总是有点麻烦。
毕竟当朝者都喜欢宣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来忽悠老百姓。
黑仔听了青萝的话，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抬起毛茸茸的大脑袋，十分傲娇的样子。
林瑾玉摸摸黑仔的头，笑：“你放心，那人如果真的被黑仔踢死了，也只能算他倒霉。”
第七百五十章 好福气
青萝奇道：“为什么？”
“黑仔有御赐的免死金牌。”
“啥？”青萝惊笑，“陛下怎么会给黑仔这个啊，难道她未卜先知，知道黑仔要犯罪？”
黑仔不满的拿大脑袋去蹭青萝的手，似乎对她的话表示不同意。
林瑾玉笑言：“它活下来实属不易，陛下喜爱它有灵性，一时兴起给了它免死金牌，只是希望它能活的久点，倒不是为了这个。这还是黑仔第一次能用上这东西。”
黑仔十分骄傲的抬起大脑袋。
青萝宠爱的摸摸它的头，对采荷道：“你去看看怎么样了。”
到底是菊香的男人，是死是活总得论清楚。
采荷答应一声，跑过去看了一会，回来道：“小姐放心，没死。不过应该是伤的不轻，起码断了几根骨头，爬不起来了。”
青萝点头，看向菊香，问道：“菊香，今天我伤了你相公，你是不是怨我呢？”
菊香慌忙摇头，脸上全是泪痕：“小姐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是为了帮我，我要是怨您，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青萝点头：“今天既然遇到了，我问你，你有什么打算？还是跟着他过？”
菊香又流泪道：“不然怎么办呢，我老子娘硬要我嫁给他，还收了银子。我要是不从，他们就不认我……”
采荷听了气愤道：“怎么天底下还有这样狠心的娘！这不是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菊香垂泪：“我哥哥急着娶媳妇，我年纪又大了，娘说我再不嫁人，以后也不会有正经人家要……”
菊香的年纪和桂香一样，今年都二十三四多了，搁在大周，的确算是老姑娘了。
原本她们早就可以放出去嫁人，不过为了青萝耽搁了罢了。
当初青萝打算把她们两个都带走，无奈菊香家人都在这里，无法离开，只得作罢。
没想到她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以前跟着青萝时，她和桂香无论吃穿还是用度，都比别人强许多，哪里受过这种罪。
眼看着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了。
青萝看着未免有些内疚。
若不是为了她耽搁了，也许菊香能寻到一个好一些的男人？
“如果你愿意，还是可以和桂香一样跟着我。”青萝言道。
想到从前跟着青萝时轻松惬意的生活，菊香露出神往的表情，却又摇头：“我已经嫁过人了，没资格再服侍小姐了……”
“你知道我从不讲究这些。”青萝抬手把她脸上的泪痕擦掉，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可以和桂香一样，还在我那里做做女红上的事就行。”
菊香惊讶的抬头：“怎么，桂香她……已经嫁人了？”
“是啊，没多久呢。”
“啊，我还以为她不会嫁人了。”
桂香曾经对男人极其厌恶，并说过不会嫁人的话。
没想到她这么快嫁了。
所以菊香才如此吃惊。
“小姐，她嫁给谁呢？”
青萝随口道：“荣成，你见过的。”
“啊，”菊香脑海里出现了那个总是一副放荡不羁模样的高大男人。
他是林瑾玉身边非常重要的人，当初和五夜一样，都是年少有为的少年英才。
虽然如今已然从有为少年变成了颓废大叔，但在菊香的心里，荣成是她们这样的人不可能有资格配得上的。
青萝似乎猜到她的想法，微笑道：“桂香是个好姑娘，荣成对她很好。”
“是啊，”采荷在旁笑道，“荣爷还说了，这辈子只娶桂香一个，以后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
“桂香可真是好福气啊。”菊香又是羡慕又是心酸。
从前她和桂香的条件几乎一模一样，可她如今活的却凄惨多了。
想到自己那个窝囊废的男人，她就一阵心慌。
“小姐，我真怕哪天被他打死了……”桂香叹气，“他吃酒了打我，输了也打我，就连出去受了气，回来也要打我一顿。您看——”
她说着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胳膊，上面青紫色伤痕交错，十分恐怖。
采荷惊叹：“我的天，那个混账怎么下手这样狠！疼不疼？”
菊香哭道：“他说我是他买来的玩意，他想打就打，谁也管不着……”
采荷提议：“小姐，咱们还是把菊香带走吧？再继续下去，我看她熬不了多久。”
一天之内遇到两个虐待妻子的男人，青萝连云明都救了，没理由不管菊香。
七八年的主仆感情，不是白给的。
这时两个男人架着菊香的男人，慢悠悠朝这里走。
待走近了，青萝问：“我问你，现在你是要命还是要菊香？”
醉汉早就清醒了，闻言努力抬起头，哭道：“林大小姐！我招你惹你了啊！你凭什么打我？”
青萝坚持不懈：“我问你，你到底是要钱还是要菊香？”
这世上就没有钱用不上的地方。
果然醉汉犹豫了一会，便点头：“不知林大小姐愿意给多少银子？”
菊香眼睛一红，怒道：“哦了打我骂我无所谓，但你还在我们小家面前胡说八道，我对你不客气！”
青萝有些意外。
没想到一向怯懦绵软的菊香，也能为了自己硬气一回。
然而醉汉根本就不搭理她，只看着青萝问。
采荷挡住他的视线，狠狠瞪着醉汉，才道：“小姐，给他三五两银子就行了。这男人早晚是个祸害。”
“你说谁是祸害？”
“我说你！”
“你——”
“好了！”青萝打断他们，直接言道，“采荷，去拿张银票来。”
采荷连忙去拿了张二十两的银票，扔醉汉身上，啐道：“拿着银子滚蛋吧！”
“哎呀，果然还是林小姐爽快。”醉汉看了看银票上的数值，心花怒放的接了过来，殷勤道，“你把菊香带走，我绝对没意见！”
“你别说了！”菊香满面通红，局促不安极了。
青萝懒得搭理醉汉。
看他目前的样子，他身上的伤八成要留下后遗症，时不时的头痛一下。
也算是个教训了。
带着菊香回到客栈，青萝刚进门，就看到云明委委屈屈的端着一盆水，似乎在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