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后悔药
李傕跳下马,缓步走到李维、李应面前。
“你们怎么都来了。若有人袭营,奈何?”
李维笑道:“兄长说笑了,谁敢袭营?我们到这里两天了,杨定一枝箭都不敢放。”
“他那个义子呢?”
“没出现。”李维笑道:“估计是吓得不敢出营了吧。”
跟在李傕身后的李式忍不住说道:“叔叔这么说,是以为我说谎吗?”
李维笑而不语,李式刚要发怒,李傕哼了一声,吓得李式登时闭嘴。
“郭多呢?”
李维、李应互相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李傕没好气的喝道:“有屁就放!好的不学,尽学这些读书人的臭毛病。”
“喏。郭汜自己没露面,派了人来,说是阿式冲击士孙瑞阵地时,他没想到胜负分得那么快,未及救援,致命阿式受挫,飞熊军损失惨重,自知有罪,正闭门自省呢。”
李式一听就炸了。“我……”
什么叫胜负分得太快,来不及救援?
“啪!”李傕脸色铁青,回身一个耳光,抽得李式原地转了两圈,直接打懵了。
李傕扭了扭脖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郭汜这是打他的脸,看他的笑话,毫不掩饰嘲讽之意。
郭汜如此,杨定、张济想必也是如此。
这也怨不得人。李式实在太不争气,堂堂的精锐飞熊军,竟然连士孙瑞的阵地都未能突破,还险些折在阵中。
不把这个面子找回来,他是无法服众了。
“朝廷的阵地部署如何?”
李维说道:“阵地基本没什么变化,天子的御营立在塬上,塬下正面是士孙瑞率领的南北军,左翼是杨奉,右翼是董承。要说有变化,就是士孙瑞将射声营移到了塬上,看样子是打定了死守的主意了。”
李傕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又道:“天子在何处?”
“不知道。”
“不知道?”李傕盯着李维,眼神凶狠如狼。
李维打了个寒战,连忙解释道:“天子大纛在御营,但是这两天有游骑在杨奉营中看到有人出没,从身边的随从有文有武来看,像是天子。此外,张绣也派人来说,他的部下在冲击杨奉营地时,看到了天子身边的郎官。”
“这么说,天子大纛在御营,人却在杨奉大营?”
“可能如此。”
“他想作甚?”李傕看向远处,眼神闪烁。“狡兔三窟?虚虚实实?”
李维、李应不吭声,他们也搞不清天子在干什么,甚至无法断定消息的真伪。
堂堂天子,理当出入谨慎,前有导从,后有仪仗,百官随行。即使当前形势特殊,也不至于抛下公卿大臣,只带着十几个侍从出入各营,尤其是杨奉的大营。
那可是白波贼。
堂堂天子,和一群黄巾旧部厮混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
而且这伙白波贼不久之前还是李傕的部下。
太难以置信了。
如果不是这个消息来自于两个不同的渠道,他们甚至不会相信。
因为这个消息,他们这两天甚至没敢进行试探性攻击。
一个摸不清底细的对手是可怕的。
万一他们像李式、胡封一样中了计,再被郭汜、杨定从背后插两刀,后果不堪设想。
李傕想了很久,也无从判断真伪。
他决定亲自去阵前巡视一番,顺便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让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掂量一下双方的实力,考虑一下与他为敌的后果。
“带上飞熊军,跟着我。”李傕狠狠地瞪了李式一眼。
李式不敢回嘴,点点头,转身上马,奔向飞熊军的位置。
——
郭汜站在大营的营楼上,看着营外被飞熊军簇拥的李傕,忍不住想笑。
他能猜到李傕现在的心情。
张绣游弋至此,带来了张济的决定。
张济与段煨在东涧对峙,坐观成败。
待李傕与朝廷两败俱伤,他们既可以选择向朝廷称臣,以朝廷的名义讨伐李傕,也可以选择联合李傕,围攻朝廷。
不管他们帮谁,另一方都必死无疑。
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以获得最丰厚的收益。
也许,这就是贾诩说的,要做有用之人。
郭汜甚至怀疑,这可能就是贾诩与段煨合谋的结果。
武威人想趁此机会翻盘,掌握大局。
“老谢,你去见见李傕。”郭汜拍拍栏杆,笑眯眯地说道。
“我怎么说?”谢广有些担心。
李傕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
飞熊军在李傕手中,与在李式手中完全是两回事。
“你还不知道李傕是何等人?”郭汜不屑地哼了一声:“放心吧,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我翻脸的。真有这底气,他根本不会到我营前来,更不会带着飞熊军。”
谢广想了想,觉得有理。
只要李傕还没疯,现在和郭汜翻脸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谢广下了营楼,命人将营门打开一条缝,从里面挤了出去。等营门在身后关闭,谢广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脸笑容,踢马越过营壕,向前走去。
李傕端坐在马上,手肘扶着鞍桥,看着谢广一步步走来,在三十余步外停住。
他招招手,大声说道:“老谢,近前来,隔着这么远,说话费劲。”
谢广勒住坐骑,一动不动,眼神中满是警惕。
李傕哈哈一笑,轻踢马腹,来到谢广面前,与谢广马首相交。
“怕我杀了你?”
“是啊。”谢广强笑道:“樊稠昨天还托梦给我。”
李傕咂了咂嘴。
他现在也有些后悔,杀樊稠是个错误的选择。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樊稠若不与关东人眉来眼去,我又何必杀他?”李傕抬起头,看着营楼上的郭汜,带着一丝无奈和悲凉。“你回去告诉郭多,不管他怎么想,我只希望他不要和关东人混在一起,不要和读书人混在一起。你们再温顺,还能比三明温顺?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当狗。”
谢广看在眼中,也有些怏怏,点头说道:“我一定转告。”
“还有……”李傕举起马鞭,指了指远处董承的大营。“我儿固然无能,他郭多也好不到哪儿去。连董承的大营都无法攻克,还想做西凉之主?不自量力。”
谢广无言以对,看着李傕拨转马头,在飞熊军的簇拥下,向南轻驰而去。
回到营中,郭汜下了营楼,追问情况。
谢广将李傕的话转述了一遍,郭汜不以为然地笑了两声。
“大言谁不会说?等他击破士孙瑞的阵地,再来和我说这些。”
第102章 观阵
李傕在士孙瑞的阵前看了很久,又盯着塬上的天子大纛看了两眼,转身对李式说道:“当时士孙瑞的阵形也是如此吗?”
李式看了一眼,本想说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差不多。”他抬起手,指指塬上的射声营战旗。“射声营原本在塬下,北边一些。”
李傕点点头。“当时被这老贼骗了,应该一起杀了才对。阿式,你以后千万要注意,不要相信什么名士、大儒。这些读书人,没一个是好人。董太师被王允骗了,我被士孙瑞骗了。谁曾想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拼起命来也这么狠。真是过了千山万岗,没想到在一个小土坡马失前蹄。”
“阿爹,我记住了。”李式用力点头。
这几天一提起士孙瑞,他就恨得咬牙。
正如李傕之前所说,士孙瑞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与世无争的名士,谁会想到他会像个赌徒一样,以步对骑,而且是以废物著称的南北军迎战飞熊军。
而自己偏偏就是被士孙瑞狠狠羞辱,险些连性命都输掉的傻瓜。
“他这阵形……”李傕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他觉得士孙瑞的阵形有些古怪,只是说不出哪里古怪。
他转拨马头,向杨奉的大营奔去。
——
数百步远,转眼即到。
李傕勒住坐骑,打量着一箭以外的阵地,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
如果说士孙瑞的阵地只是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那杨奉的阵地就是个扎眼的怪胎,连瞎子都看得出有问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阵前的两道沟。
这两道沟超过两丈宽,深浅不太清楚,从其中隐约可见的脑袋可知,应该不到一人高。
但是足以让战马一头栽进去,甚至摔断腿。
两沟之间,相距也有两丈左右。
这个距离站人不成问题,前后三五人的防线绰绰有余,但战马却难以连续纵跃,就算骑术精骑,能够策马跳过第一道沟,也很难跳过第二道沟,反倒有很大概率摔进沟里去。
面对这样的防线,骑兵冲击等于送死。
李傕心里烦躁,脸上却满不在乎。
“杨奉虽勇,却不如士孙瑞敢赌。”李傕摇着马鞭,冷笑道:“可惜他离渭水太远,无法引水为壕,要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是啊,是啊。”李应等人七嘴八舌的附和着,头却有点疼。
前两天刚到时,他们就来这里看过,没看到任何问题,怎么一转眼就多了两道沟?
杨奉这是和士孙瑞一样,打定主意死守啊。
虽然早就知道杨奉不会有野战的勇气,可是看到杨奉如此坚决的防守,他们还是觉得棘手。
强攻的伤亡远远大于野战,更何况杨奉的阵地还搞得这么复杂。
这得用多少人命去填?
李傕抬头向山坡上看去,在不同的位置看到了几具大型劲弩,心头又是一惊。
弩是对付骑兵的利器,尤其是这种射程远、杀伤力大的大型劲弩,对骑兵将领的安全是严重威胁。
杨奉之前在他麾下时,几乎没有大型弩可用。
原因很简单,大型弩制造复杂,不像弓箭一样易得,他也不多,仅有的几具都是缴获的战利品。杨奉不是凉州人,他就算有大型弩也不会给杨奉,更何况本就不多。
现在杨奉有了大型劲弩,阵地防守如虎添翼。
李傕一一看去,越看越不安。
杨奉的阵地布置严谨,几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如果强攻,伤亡必然不小。
“张绣说,他看到了天子身边的郎官?”李傕侧着身子,低声问李应。
李应连连点头,只是有些不解。
李傕这几年一向横行无忌,什么时候如此低声说话过。
“你觉得这阵地会和天子有关吗?”李傕用马鞭指了指,又说道:“又或者,天子身边有通晓阵法的人才?”
李应仔细想了想。“没听说啊。”
“莫非是杨彪之子杨修?”李式说道:“听胡封说,他曾在杨定营中待了数日,颇有见地。”
李傕眉头蹙得更紧。
“杨彪之子何时入仕,怎么会在天子身边?”
李维、李应一脸茫然,谁知道杨修是什么时候入仕的?
李式突然福至心灵。“杨彪不是华阴人么,也许是天子到了华阴之后的事?”
李傕恍然,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
据他所知,这几年朝廷形势不佳,公卿大臣们对大汉的前途大多悲观,很少有让子弟入仕的,杨彪也不例外。
突然之间,杨修成了天子近臣,莫非和不久前的天象有关?
天子到华阴,天垂异象,然后杨彪之子入仕,接着就出现了董承击退郭汜,士孙瑞以步破骑,击退飞熊军的事,听起来合情合理。
若真是天意,我又如何能胜?
李傕心中涌过一阵绝望,忍不住想叹气,嘴巴已经张开了,又生生憋了回去。
众人观望之际,他如果露出丝毫怯意,别说战胜天子,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个问题。
天子有诏,众皆可赦,唯他不可赦。
不知道多少人想拿他的首级去请功呢。
无路可退,唯有拼命向前。
“走吧。”李傕拨转马头,向大营奔去。
李式等人虽然不解,却不敢问,纷纷踢马跟上。
——
刘协站在山坡上,看着李傕来,又看着李傕离开。
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李傕脸上的神情,但他依然能感受到李傕带来的恐惧。
但他的记忆中,李傕一直是恐惧最具体的象征。
每次李傕出现都会带着浓浓的杀气,令人心生恐惧,哪怕他嘴里喊着“明帝”“明陛下”等不伦不类的敬词,依然是大吵大嚷,毫无君臣之礼。
即使是以刚正著称,面嘲皇帝的杨琦也不愿与李傕发生冲突,甚至劝少年意气的他暂且忍耐,不要与李傕翻脸。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每次见李傕都如临大敌。
李傕曾经是刘协最大的恐惧,此刻回忆起来,依然不寒而栗。
只是他毕竟不是原来的刘协,恐惧之外,又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李傕看似凶狠,其实是个懦夫。
他每次见驾都带武器,而且不是一件武器,最多的一次带了四口刀,不像见驾,倒像是与人决斗。
即使他带了武器,依然没有安全感,觉得天子身边的近臣对他不善,有潜在的威胁。
或许正如哲人所说,越是杀气腾腾,凶相毕露的人,内心越是怯懦。
看到杨奉的阵地,他会害怕吗,敢来进攻吗?
刘协本想问问身边的人,比如杨奉,可是看看杨奉微微抽搐的青白面皮,又放弃了。
人皆畏李傕如虎,担心李傕来攻,他却觉得李傕如鼠,不敢来攻,是不是太飘了?
第103章 节奏
刘协的担心并非轻敌,而是迫于无奈。
张绣率千骑游弋四周,切断了御营与段煨的联系,粮草断绝,营中存粮最多支撑十日。
一旦断粮,就算他的调教有成果,杨奉部的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甚至直接崩溃。
饥饿对白波军的杀伤力,远远大于其他人。
此外,他也毫不怀疑段煨、杨定,甚至包括贾诩、郭汜等人的观望。
身处西凉诸将的环伺之中,如果他不能尽快展现击败李傕的实力,难免有人会对他失去信心,转而和李傕合作。
他们可不是杨彪、士孙瑞,愿意为了大汉赌上自己的性命。
到了那时候,恐怕只有光武皇帝的大召唤术才能救命。
然而他并没有。
易地而处,如果他是李傕,他会选择等待,而不是强攻。
刘协将自己的担心对杨修、丁冲等人说了,却没对杨奉说。
杨奉恨不得李傕不攻才好,几天后的事,几天后再说。
丁冲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陛下,臣有一计,或许能用。”
“说来听听。”
“下诏,罢其大司马,问其罪,命诸将讨伐……”
丁冲话音未落,杨修便冷笑一声:“还不如你再写几句横吹辞,刺激一下他来得直接。”
丁冲讪讪地闭上了嘴巴,神情窘迫。
刘协眉头轻蹙。“德祖,依你之见呢?”
杨修拱拱手。“陛下,两军交战,首先在心。李傕来战,我军严阵以待。李傕不战,便是示弱,在气势上便输了一阵。若我军主动挑衅,李傕不应,反倒是我军输了一阵。”
刘协想想,觉得杨修说得有道理。
只是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
“粮道的事如何解决?”
杨修侃侃而谈。“营中粮食,尚可支持数日,不必急在一时。就算要刺激李傕,也当在三日之后,而不是现在。三日后,李傕气势已衰,而我将士畏敌之心渐定,此消彼涨,正是当战之时。且粮食渐少,也能刺激将士用心,与李傕死战。”
杨修嘿嘿笑了两声。“若能破李傕,不仅有粮食,还有肉吃,岂不美哉?”
刘协深以为然,举起大拇指。“德祖,此计甚妙。”
丁冲也点了点头。“杨侍郎必是弈道高手,算力精深,运筹甚远。”
接连被刘协、丁冲夸赞,杨修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陛下谬赞,臣不敢当。其实这也是上次击破李式后的感悟。陛下可记得将士们饮酒吃肉的兴奋?”
刘协大笑,连连点头。
杨修又对丁冲说道:“丁侍郎计亦有可取之处,只是不必急在一时,可先作准备,三日后,若李傕仍不来攻,再用不迟。”
丁冲也笑着拱手致意。“多谢侍郎指教。”
“不敢,不敢。”杨修难得地谦虚起来。“军中将士大多无知,畏难贪利,人之常情,丁侍郎在军中待得久了,自然明白。”
刘协也很欣慰。
看来杨修也并非没有进步,只是不如他期望的那么快罢了。
——
形势正如杨修所料。
最开始的时候,从杨奉到普通士卒,人人如临大敌,一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李傕来攻。虽说不至于乱作一团,紧张却是肉眼可见。
一夜过去,李傕未来,他们就镇静了很多。
到了第三天中午,眼看着阵前一片平静,除了偶尔出现的西凉游骑,根本看不到李傕的一兵一卒,他们的心态不知不觉的发生了转变,从担心李傕来,变成嘲笑李傕胆怯,期望李傕来。
有人已经开始想象战胜后的庆功宴。
杨奉主动找到刘协,提出了疑问。“陛下,若李傕不敢来,奈何?营中粮草可支撑不了太久。”
“看来是将军准备得太充分,吓退了李傕。”
“哈哈哈……”杨奉得意的大笑,然后又拱拱手。“还是陛下英武,奸贼不敢冒犯。”
“李傕若来,将军能斩其首级乎?”
杨奉想了想。“斩其首级,臣不敢保证,但挫其锐气,以明朝廷不可辱,臣却能做到。”
“有将军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刘协摆摆手,示意丁冲将准备好的诏书拿出来,让杨奉过目。
杨奉受宠若惊,用力在腿上擦了擦手,这才捧着诏书,一字一句的细读。
他的文化水平有限,大部分字都认识,但连成句子,就不一定明白了。看了两遍,还是云里雾里,又不好意思说,涨红了脸,吱吱唔唔地不说话。
“将军?”
“陛……陛下,好诏,好诏。”杨奉尴尬不已。“臣只是担心李傕读书少,看不懂。”
刘协觉得有理。
李傕的文化水平也就和杨奉差不多,诏书写得再好,李傕看不懂,有什么意义?
“幼阳,你再改改,一定要保证李傕看得懂才行。”刘协说道:“要让他一看就懂,懂了就跳,如果能直接气死,那就更好了。”
丁冲无言以对。
为了写这封诏书,他花了两天时间,斟字酌句,引经据典,没想到却是白费功夫。
按天子所说,那不是诏书,那是骂街。
虽然心里想骂人,丁冲却不敢反驳。他想了想,提了一个建议,请侍中李桢来写这封诏书。
李桢是李傕州里人,不仅了解李傕的脾气,更熟悉李傕的乡言。如果能由他来写诏书,一定能让李傕暴跳如雷,会不会直接气死不好说,但刺激得李傕来攻应该没什么问题。
刘协觉得有理,命人回中军召侍中李桢。
李桢很快赶到,听了刘协的意思,也觉得这要求有些古怪,但他还是用心完成了。
刘协让杨奉再看一遍。
这一次,杨奉只看了几句,就兴奋得拍案大叫。“陛下,若是诏书都能这么写,那就好了。”
李桢、丁冲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
经杨奉确认不会有理解的障碍后,刘协命人誊抄诏书,加盖了印玺,准备即日发布。
与此同时,他命杨奉做好迎战的准备。
万一李傕来战,务必要首战告捷。
杨奉欣然从命。
他对刘协说,这几天,他一直没有放松,张绣几次靠近,都因为无隙可趁,露了个面就撤了。
刘协这才想起,身边的敌人除了李傕,还有一个张绣。
“将军,有没有办法赶走张绣?”
杨奉苦笑。“陛下,张绣可不是李式。”
第104章 人外有人
杨奉说得不错,张绣不是李式,所以他率领的骑兵虽然不是飞熊军那样的精锐,战斗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骑将对骑兵战斗力的影响丝毫不逊色于步卒将领,甚至有过之。
但刘协不觉得张绣不可战胜。
尤其是看到杨奉对张绣的畏惧,他更有必要打破这种骑兵无敌的惯性思维。
白波军,甚至是绝大部分黄巾军,因为骑兵数量少,不熟悉骑兵战术,都对骑兵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
这一点,在之前商讨战术的时候,刘协就已经意识到了。
包括杨奉在内,对据阵而守还有一些信心,对主动出击,和李傕野战,想都不敢想。
杨奉走后,刘协叫来王越等人,商量怎么伏击张绣,至少要抓几个俘虏过来,杀杀张绣的锐气,让他别把这儿当自家院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艺高人胆大,王越等人的胆量明显比杨奉及其部下要大得多。
听完刘协的要求,王越拱手领命,带着两个虎贲侍郎出帐去了。
——
张绣下了马,将长矛插在地上,走到一旁的草丛里,撩起甲裙,撒了一泡尿。
远处的杨奉大营灯火闪烁,营楼上观望的士卒身影隐约可见。
“将军,今天还去袭营吗?”亲卫将张威走了过来,递过一壶酒,一块干肉。
“去。”张绣接过酒肉,先灌了一大口酒,又咬下一块肉,用力咀嚼着。“李傕不敢来攻,我就帮他敲敲边鼓,将来问起来,也有话说。”
张威撇撇嘴。“将军,李傕这是怕了吗?这都三天了,一战未打。”
“不好说,也许是怕了,也许是想等朝廷断粮,不战自溃。”
“这倒也是。”张威唾了一口唾沫。“朝廷混到这种地步,真是丢脸。将军,你不做羽林中郎将是对的,这样的朝廷有什么前途,迟早要亡的。”
张绣喝了一口酒,没有接话。
张威的想法是很多人的想法,他大致也这么想。只是对朝廷的前途,他有一点不同的看法。
大汉四百年,根基深固,不是说亡就能亡的。
以袁氏四世三公的雄厚人脉,尚且不敢无视朝廷,自立为王,还要想出各种借口来掩饰,凉州人又有什么资格蔑视朝廷?
如果朝廷真的人人都可代替,李傕、郭汜又何必来追,叔父张济又何必一心想将朝廷迁往弘农,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到底,还是希望借助朝廷的名义罢了。
这本身就说明朝廷还有价值,并非一钱不值。
当然,让他向朝廷称臣,去做什么羽林中郎将,那也是不可能的。
要做就做骠骑将军,像霍去病那样。
叔叔做大将军。
“休息一会儿。”张绣摆摆手,示意部下各找地方休息。
杨奉以步卒为主,骑兵极少,只敢严守大营,不敢出营接战,这里就是他自由驰骋的牧场,毋须担心敌人出现。能威胁他的人只有段煨,但段煨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叔叔张济为敌。
大家心照不宣。
骑士们散去,以百骑为单位,各找地方休息。他们成军多年,配合默契,不用张绣吩咐,自有人在外围警戒,其他人找地方打盹。
骑兵游弋在战场上,是不可能真正闭上眼睛睡觉的,饿了就吃,困了就打个盹,骑术好的甚至可以在马背上睡觉。
这些都是长年累月的马背生活养成的习惯,不是短时间内能训练出来的。
真正的骑兵,永远是幽并凉的特产,中原人有钱也买不到,学不来。
张绣靠着一棵大树,双手抱在脑后,看着夜空出神。
他这两天总是想起皇甫郦。
他比皇甫郦小几岁,一直很欣赏皇甫郦,甚至有些崇拜皇甫郦。
出身好,有学问,少年入仕,每一样都是他可望不可求的。
皇甫郦赶到弘农,极力劝说叔叔张济向朝廷称臣,又盛赞天子是中兴之主,虽说最后没能成功,却对张绣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以皇甫郦的见识,他如此卖力地支持朝廷仅仅是因为守节吗?
这两天,张绣四处游弋,去过士孙瑞的阵地,看到了天子大纛,也去过杨奉的大营,隐约看到了天子身边的郎官,但他一直想的天子本人却没见到。
他知道天子就在这方圆数里以内,却无法准确判断天子的位置。
天子真的是龙吗?或飞于九天之上,或藏于九地之下。
就在张绣出神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吵闹声,有人大喊大叫,好像出了什么事。
张绣有些不快,却没当回事。
或许是杨奉派出的斥候到了附近,被警戒的骑士发现了,发生了小规模的战斗。
这种小事不用他去管,百人将足以解决。
片刻之后,吵闹声果然消失了,恢复了平静。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百人将奔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喊道:“将军,将军。”
“什么事?”张绣没好气的说道。“抓住了?”
百人将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摇头,一滴也不知是汗水还是口水的液体落在张绣的脸上。
张绣更不爽,一跃而起。
“有屁就放。”
“我们一队游骑遇到了袭击,损失了三个人。”
张绣一愣。“对方几个人?”
“好像是两……两个。”
张绣的眉梢顿时竖了起来。一队游骑通常是十人,被对方两个人袭击,不仅没能抓住对方,居然还损失了三个人。
这样的事,闻所未闻。
“什么样的高手?”张绣莫名的兴奋。
“不知道,从他们用的刀来看,好像是……虎贲郎。”
张绣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摆摆手。“加强警戒,游骑人数加倍。”
“喏。”百人将如释重负,匆匆去了。
张绣来回踱了两步,心中有些兴奋。
如果真是虎贲,那说明天子在附近,很可能就在杨奉的大营里。
“你说,今晚去袭营,有没有可能生擒天子?”张绣对部曲将张威说道。
张威直勾勾的看着张绣,嘴唇翕动,手按在刀柄上,一动不动。
刹那间,张绣浑身发紧,一阵寒意由尾闾升起,直奔后脑。
张绣大喝一声,突然拔起一旁插在土中的长矛,转身便刺。
他刺了个空,眼前并没有人。
抱着旗杆,靠在树上假寐的掌旗兵倒在地上,鲜血从咽喉处汩汩流出,旗杆上的战旗却不翼而飞。
第105章 人设
刘协裹着大氅,蹲在张绣的战旗上,看了又看。
“张绣其人如何?”
“武艺好,且机敏过人,是难得的骑将,绝非李式可比。”王越答道,为没能刺杀张绣深感惋惜。“若非他过于放肆,疏于防范,臣很难有接近的机会。”
刘协点点头,有些庆幸。
从张绣这几天的行动来看,他估计张绣可能会有轻敌的表现,这才让身手最好、经验最丰富的王越出击。
这年头的刺客还没那么专业,剑客和刺客往往混而为一。
尽管如此,王越也只是接近了张绣,取来了战旗,没能杀死张绣。
看来有必要对王越进行一些引导。
就算不做专业的刺客,也要多了解一些刺客的手段,提高专业素养,做一个合格的保镖。
至于现在,只希望王越三人这一击,能让张绣离远一些,不要总在眼皮子底下出没。
“明天一早,将这面战旗和首级送给兴义将军。”
“唯!”
——
李傕提起酒壶,清澈的酒液从壶嘴中流出,注入杯中。
酒液翻着泡沫,香气四溢。
李傕端起酒杯,走到使者面前,取过诏书,瞥了一眼。
“天子在何处?”
使者战战兢兢,脸色苍白,额头全是汗珠。
“在……在兴义将军营。”
“一直在?”
“一……一直在。”
李傕吁了一口气,将酒杯递给使者,自己转了回去,撕开诏书的封囊。
使者端着酒杯,双手颤抖,酒液撒了一半。
“喝吧,这可是宫里的御酒,最后一壶,别浪费了。”李傕头也不回的说道。
使者哭笑不得,既不敢回答,又不敢不回答。
他到现在都是懵的,为什么这么倒霉,会摊上这么一个任务,来给李傕传诏。
来之前,他已经与妻儿道过别,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看着手里的美酒,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一狠心,仰起脖子,将酒倒入口中。
“呛啷——”李傕手中的长刀出鞘,一刀割断了使者的脖子。
鲜血迸射,刚喝进去的酒也跟着喷了出来。
使者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李傕长刀急转,一刀将使者手中脱落的酒杯劈为两半。
“岂有此理!”李傕厉声咆哮。“击鼓,出击!今日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战鼓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大营的宁静。
李应、李维、胡封等人听到鼓声激烈,不敢怠慢,先后赶到。
看着地上使者的尸体,看着脸色铁青的李傕,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靠得最近的李式最后一个到,而且衣甲不整,睡眼惺忪,眼圈发黑,一看就是昨晚睡得很迟。
李傕越想越生气,大步赶了过来,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从现在开始,你再敢碰一次女人,老子就阉了你,送到小皇帝身边做宦官。”
李式被打懵了,却不敢辩解,捂着脸,乖乖地站在一旁。
李傕将案上的诏书拿起来,递给一旁的李应,示意他传看一遍。
李应看完,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转手递给李维。
传了一圈,诏书最后传到李式手中。李式一手捂脸,一手拿着诏书,刚看了第一句,就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看了李傕一眼。
这诏书写得直白,用词浅显,一眼就能看懂,开门见山,说李傕“胡虏所生,性同禽兽。少无父母之养,长不闻圣人之教”,直接捅了李傕的肺管子。
李傕出身北地,虽是汉人,读过一些书,自以为是半个读书人,却得不到读书人的认同。
从军之后,他除了像郭多改名郭汜一样,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不常用的傕字以外,又以稚然为字,却依然得不到读书人认同。加上多年的行伍生涯,让他习染之风的同时,也助涨了贪残好杀的恶习,更被读书人鄙视。
这让他越发敏感,容不得其他人一点异样的眼光。
如今这层面皮被诏书直接撕了下来,他如何忍得住?
与此相比,罢免大司马反倒不是最严重的。
李式抖抖簌簌的交还了诏书。“阿爹,这……待如何?”
“如何?”李傕将诏书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厉声喝道:“全军出击,砍下小皇帝的首级,拔了他的舌头,看他还怎么恶语伤人。”
——
杨奉匆匆赶到天子所住的大帐,一眼就看到了张绣的战旗,不禁一愣。
“陛下,这是……”
刘协没有直接回答他。“张绣还在附近否?”
杨奉摇摇头。“上半夜还在,下半夜就走了,一直没回来。斥候找不到他的踪迹,估计至少有十里以外。”他随即明白了刘协的意思。“他是被陛下赶走的?”
“大战在即,不能让他在一侧游弋,是以朕命王越取了他的战旗来。”
杨奉敬佩不已,接连说了几声“陛下英明”。
他正担心张绣呢,没想到天子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若李傕进攻,你就将这面战旗悬在阵前。”刘协云淡风轻的挥挥手。
“唯!”杨奉求之不得,叠好战旗,抱在怀中,出去了。
站在一旁的杨修不解。“陛下,李傕来攻,未必就是攻兴义将军的大营,也可能是卫尉的大营啊。相比之下,卫尉营的战斗力显然不如兴义将军麾下将士。且李式又是被卫尉击败的,要报仇,自然去攻卫尉的阵地更佳。”
刘协笑笑,却没有解释。
杨修的分析并非没有道理,但他还是将张绣的战旗给了杨奉。
论实力,杨奉麾下将士的确强于士孙瑞统领的卫尉营。
可是论战斗意志,杨奉恐怕连士孙瑞的一半都没有。
他派王越取张绣战旗,不仅是要威慑张绣,将张绣赶远些,还要给杨奉信心。
这一管鸡血打进去,至少能让杨奉迎战李傕时有一定的勇气,不至于三心二意,随时想着逃跑。
具体到李傕会进攻谁的阵地,他同样有着自己的判断,只是这个判断还不是十分地有把握,为了避免被打脸,还是谦虚一点,神秘一点。
信心如同人设,建立起来很难,崩塌起来却很容易,过于高调的大多不得善终。
杨修见天子不答,正迟疑着要不要再谏,外面响起了战鼓声。
李傕来了。
刘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杨修看着平静如水的刘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天子明明比他小六岁,可是看起来,他却是幼稚可笑的那一个。
父亲说得对,我只是小聪明,陛下才是大智慧,真正的天生英主。
第106章 见机而作
担任进攻任务的主将是李傕的从弟李应、李维,兵力约一万,以步卒为主。
李傕本人率领两万步骑居后,大概在郭汜、杨定之间,同时监视着两人。
李式率部在士孙瑞的阵前游弋。
他不敢再冒险进攻,却像一只饿狼一样死死盯着士孙瑞。只要士孙瑞再敢出击,他一定让士孙瑞有来无回,以雪前耻。
与此同时,李傕命人与郭汜协商,要求他进攻董承的阵地,威胁士孙瑞的左翼,让士孙瑞无力支援杨奉。
郭汜答应了,派部将伍习率千人进攻,最善战的副将谢广却留守大营,而且正对着李傕。
用意不言自明。
——
站在塬上,看着伍习儿戏般的进攻,战鼓敲得山响,却半天没放一箭,沮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以伍习这样的进攻力度,暂时不太可能发现右翼的虚实。
胜负的关键在杨奉的大营。
想到杨奉大营,沮俊的心情有些复杂。
杨彪以冒犯天子为代价,极力举荐士孙瑞为太尉,为三公重掌朝政开先河。天子迫于形势,勉强答应了,亲口中向士孙瑞承诺,只要他能击退李傕,就让他做掌兵权的太尉。
万事俱备,只待李傕来攻。
万万没想到,李傕却没有进攻士孙瑞的阵地,反而选择了天子所在的杨奉大营。
这就是天意吗?
——
刘协站在高处,俯瞰李应、李维的阵地,心脏呯呯直跳。
这是他第一次亲临前线,观敌料阵。
成败关乎到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是更加高大,还是彻底崩塌。
虽然表现上很平静,但他自己的紧张自己清楚,连手指末端都有些发麻。
盯着塬下的阵地看了一会儿,他对一旁王越、郭武说道:“李应、李维的阵地之间相隔有多远?”
郭武扫了一眼。“约三百步。”
刘协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三百步就是一里地,大概有四百多米,超出了正常距离一倍。
通常来说,前阵、后阵的间隔略超出一箭之地,大概是一百五六十步,两百米左右。这样的距离既方便人马调动,又能及时增援。
万一有敌军插入两阵之间,己方用弓弩阻击时,也不用担心射到对面的同伴。
太远了,不仅会造成消息传递的滞后,造成战机延误,还可能导致增援的难度。
李应与李维之间的距离太大了,负责进攻的李维部三千人与李应率领的中军有脱节。
“他为什么离得这么远?”
郭武犹豫一瞬。“是有点远,或许是觉得李维有三千人,足以应付了吧。只要不是突然崩溃,增援还是来得及的。”
刘协又看了一眼前阵的两端,没看到提供掩护的骑兵,心中一喜。
为什么不能突然崩溃?
这么好的机会,不搞他一下太可惜了。
“郭武,若是由你率五十骑出击,能够击穿李维的阵地么?”
郭武略稍看了一眼。“有七成的把握。”
刘协点点头。
临阵交战,有七成就够了。
更何况以郭武的性格,他说有七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刘协带着郭武等人赶到阵前,找到正在指挥迎战的杨奉。
“将军,想先发制人吗?”
杨奉诧异地看着刘协,心中有些不安。
天子这是要临阵夺权?
一看杨奉那眼神,刘协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以指划地,将自己的计划解说了一遍。
刘协还没说完,杨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犹豫。
他征战多年,或许在谋略上没什么成就,在临阵把握战机这种事上却有些天赋。
天子所言,的确是个机会,但风险也的确不小。
他们现在面对的可是李傕的主力,李维也是经验丰富的将领,不是李式那种愣头青。一旦不能及时啃下这块骨头,很可能会崩了牙。
最后,刘协说道:“将军以为可行否?”
杨奉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所言,确是好计,只是机会一瞬即逝,非高手不能为。臣若离开,万一有变,恐怕无人能指挥这些将士。”
刘协早有准备。“将军不可轻离,先由郭武率虎贲侍郎去试探一下,若是有机可趁,将军再决定是否出击。若是不行,退回来也不难。”
杨奉笑了。“就依陛下,臣这就召集人马。”
——
李维立马阵前,手搭凉棚,向远处的阵地瞭望。
一名都尉站在他的马旁,神情不安。
他奉命进攻杨奉的阵地,阵地已经准备好了,却发现杨奉的阵地上挂着一面战旗。
一面应该属于张绣的战旗。
他搞不清状况,立刻向李维汇报。
李维看了半天,不是太确定。离得太远了,又逆着光,他分不清战旗上的徽识。
“将军,要进攻吗?”都尉问道。
李维琢磨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当然要进攻,一面战旗能说明什么?张绣真要是和小皇帝暗里勾结,他们就不会将他的战旗挂出来了。”
都尉觉得有理,下令进攻。
步卒、弓弩手依次上前,逐步向杨奉的大营逼近。
杨奉的大营里很安静,战鼓一声接着一声,不紧不慢,在壕沟后立阵的将士也很安静,连动都没动一下,静静地等待着西凉军的到来。
随着一声长啸,西凉军的弓弩手开始射击。
壕沟后的白波军将士举起盾牌,连还击的意思都没有。
看到这一切,李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
眼前的白波军不像是他之前了解的白波军,他们太冷静了,冷静得让人害怕。
或许张绣不是与小皇帝勾结,而是被杨奉击退了。以眼前这些白波军表现出来的能力,击败张绣也并非不可能。
西凉军步卒在弓弩手的掩护下,一步步地向白波军的阵地逼近。
他们手里不仅有长刀、矛戟,还有装满了土的袋子。
要想进攻顺利,他们必须在壕沟中填出几条通道。
李维看了一下上,估计真正的战斗至少要下午才能展开,便吩咐阵前指挥的都尉小心,自己赶回中军去了。他派人向李傕汇报,要求李傕与张绣联络,弄清那面战旗的由来。
那面战旗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让他心神不宁。
传令兵刚刚离开,李维还在思考张绣可能的位置,前面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没等李维反应过来,前方又响起急促的报警战鼓声。
骑兵来袭。
第107章 先发制人
李维大吃一惊,在马背上直起身,眯着眼睛,向前眺望。
刺目的阳光下,烟尘大起,正向中军延伸而来。
李维征战多年,自然熟悉这种烟尘,这是少量骑兵奔驰时的烟尘特征。
杨奉麾下骑兵数量有限,最多也就是百骑。
这些骑兵可能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数量在三十到五十之间。
对李维来说,击败这些骑兵没什么难度,他有近两百亲卫骑,都是骑术精良,武艺出众的勇士,有十成的把握击败杨奉。
如果是杨奉亲自出击,那就更好了。
听胡封说,杨奉的亲卫骑训练有素,上次曾与他交手,实力不弱。
杨奉很可能是看到他没有骑兵掩护,想和上次迎战胡封一样,再凭他个人的勇力决胜。
如果真是这么想,那可就太好了。
李维一边想,一边招呼亲卫骑出阵迎战,同时下令其他各部守好阵地,不要乱了方寸。
亲卫骑翻身上马,跟着李维冲出了中军方阵,迎向来敌。
转眼之间,两军对垒。
李维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骑兵,寻找杨奉的身影。
他没找到杨奉,却看到了一个身穿精甲的身影。
没等他认出是谁,他身边的亲卫将突然大叫。“将军小心,那是杨定义子。”
李维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是那个以一敌五,杀死三名飞熊军游骑,还夺走了飞熊军战旗的勇士。
一阵冷汗透体而出。
仓促之间,李维就算想转向也来不及了。对方冲着他而来,如果他避开正面,任由对方杀入阵中,这一战还没真正开始就败了,李傕一定饶不了他。
李维怒吼一声,握紧手中长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双方错马而过,两杆长矛一触即分,李维落马,随即被纷乱的马蹄踩中,当场气绝。
“突击!突击!”一击得手,郭武大喜,一边举矛迎击连续冲来的西凉骑兵,一边命令传令兵发出消息。
传令兵举起牛角号,用力吹响,将李维阵亡的消息送回后阵。
掌旗兵抱紧手中的战旗,向前倾倒,连续摇晃。
后阵观望的杨奉收到消息,立刻下达了出击的命令,率领亲卫骑一马当先,冲出了阵地。
两支骑兵,虽然人数不多,却瞬间将李维的阵地撕破。
面对左右冲突的骑兵,西凉军各营纷纷发出请示,却迟迟没收到李维的回复。
很快,有人发现李维的亲卫骑开始脱离战场。
几乎在同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其中的寓义。
李维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重伤,无法继续指挥战斗,只能抛下大军撤退。
这是西凉军约定俗成的规矩。
刹那间,前阵的三千多人崩溃,纷纷掉头逃跑,谁也顾不上谁。
后阵的李应刚刚发现前阵有变,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前阵就乱了,骑兵率先出现,从阵地两侧狂奔而过,步卒接踵而来,有的绕阵而走,有的直接冲击李应的阵地。
李应大怒,下令弓弩手射击,凡是敢冲击阵地的格杀勿论。
“嗡”的一声响,数百枝羽箭腾空而起,又飞驰而下,将溃败的西凉军步卒射倒一片。
看到前面密集的阵雨,郭武、杨奉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放弃。
以总数不足两百的骑兵冲击数千步卒组成的大阵,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击溃李维率领的前阵,取得初战告捷的战果,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没必要再冒险。
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沿着李应的大阵向前,追杀已经溃不成军的李维部,扩大战果。
在他们的身后,一千多步卒以百人为单位,对溃败的西凉军痛下杀手。
他们曾经同属李傕,但从来没有获得同等的地位,经常被西凉军欺负,敢怒不敢言。如今初战告捷,第一次追着西凉军杀,心里别提多爽了,一个个脚下生风,身轻如燕。
反倒是队长、屯长们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指挥部下向前,一边还要维持队形,同时密切注意前方的动静,紧张得满头是汗。
李维、李应之间相隔三四百步,如果冲过了头,撞到李应的阵前,很可能乐极生悲。
这些都在战前反复推演过,他们甚至算好了向前冲击多少步是安全的,又如何和骑兵配合,既能将战果最大化,又不会被李应拖住。
立功人人想,赔上性命就不值得了。
看着前面人影渐稀,几个队长纷纷下令停止前进,重整队形,按照之前约定的顺序,互相掩护,依次后撤。
他们来得快,去得更快,连满地的战利品都不要。
李应勒住坐骑,看着远处像退潮一般的白波军将士,心中骇然。
这真是杨奉麾下的白波贼吗?
几个月不见,简直不敢认了。
稍一犹豫,李应放弃了反击,下令紧守阵地,听由白波军撤退。
白波军依次撤回,步卒先行,骑兵在两翼掩护,随时准备迎战可能出现西凉骑兵。待步卒回阵,重新立好阵地,骑兵才依次归阵。
步卒收起充当吊桥的木板,阵地恢复原状。
——
杨奉翻身下马,来到刘协面前,双手抱拳,举过头顶,一揖到底。
“陛下用兵如神,一切如陛下所料。”
刘协含笑伸手虚扶。“是将军与麾下将士用心,朕不过是动动嘴罢了。”
“臣就是只会动手,不会动嘴。”杨奉喜不自胜,有些口不择言了。
虽然做了很多准备,但他还是没想到会胜得如此轻松。
看来所谓的西凉军也不过如此。
以前之所以打不过西凉人,还是自己只知道拼命,不通兵法,不知道怎么用兵。
同样的人,到了天子手中,就能轻松击破西凉人。
这一战,打得舒服,前所未有的舒服。
杨奉坚定了跟着天子混的决心,越发恭谨。“陛下,打败了李应、李维,李傕该来了吧?这次臣还听陛下的,一定砍下李傕的首级,挂……”
杨奉想了想,用了个文雅的词。“悬于北阙。”
刘协哈哈一笑,看了郭武一眼。
杨奉眼红了。
现在的他不仅不怕李傕,还想在李傕身上捞点好处。
这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刘协默默地在心里给杨奉打上一个标签,同时提醒自己,将来外放,一定要给他配个政委。
第108章 未雨绸缪
初战告捷,而且阵斩了对方大将,将士们群情激愤,士气高涨。
杨奉是最兴奋的那一个。
刘协不得不委婉的提醒他,这一战刚刚开始,现在庆祝为时过早。
况且李维虽死,李应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必有一场恶战。
杨奉深以为然,一边开怀大笑,一边回阵前指挥去了。
杨奉刚走,杨修就感慨地说道:“陛下英明,杨奉骁勇,只是欠缺些谋略。若能有人辅佐,为其谋划,堪为一方之任。”他扫视一周。“这些白波军将士的确比南北军将士善战,难怪他们能坚持这么久,连牛辅、贾诩都无法取胜。”
“他们就像野草一般。”刘协说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良田会荒芜,鲜花会枯萎,但野草不会灭绝,反而会越来越多。”
杨修眨眨眼睛。“陛下欲化野草为嘉禾、芝兰?”
“德祖以为可行否?”
杨修沉吟良久。“德泽天下,教化万民,正是内圣外王之志。臣虽不敏,愿为陛下奔走。”
刘协嘴角微挑。“朕也非常期待你能早日有所悟。”
杨修的脸颊抽了抽。
一旁的丁冲看得分明,想笑却不敢笑,忍得很辛苦。
——
李应重整战阵,发起了猛攻。
他几乎疯了。
开战不到半日,不仅被杨奉反击得手,还折了弟弟李维。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局面。
愤怒、仇恨和惭愧混杂在一起,让他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给杨奉喘息的机会,下令猛攻。
西凉军以曲为单位,连续不断的向杨奉的阵地发起进攻。
攻势如潮,箭矢如雨。
好在之前的胜利鼓舞了士气,上自杨奉,下至普通一卒,对西凉军的畏惧削减了不少,面对西凉军的猛攻,他们并不慌乱,稳扎稳扎,将这些天准备的能力都发挥了出来。
李应猛攻半日,直到夕阳西斜,夜幕降临,牺牲了近千人,几乎填平了一道壕沟,受伤的更是数不胜数,却没能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他被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继续进攻,会让将士们疲惫不堪,伤亡加剧,从而心生怨气,消极怠战,甚至可能拒绝执行命令。
就此撤退回营,又如何向李傕交待?
上次为赵温求情,李傕已经对他很不满。
李应心中苦涩,反复权衡后,还是决定暂时退兵,休息一夜再说。
万一激起兵变,他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李应举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无力的摇了摇。
号角声响起,疲惫不堪的西凉军缓缓撤出战场。
杨奉的阵地上发出一片欢呼,夹杂着笑骂。
刘协也松了一口气,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松驰了些。
疲惫瞬间袭来,他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看看身边的杨修、丁冲等人,他又忍住了,拍拍粘了一层黄土,快被冻僵的脸,转身回营。
“德祖,幼阳,你们说,李傕收到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
杨奉初战告捷,大破李维部,阵斩李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各营。
沮俊、魏杰等人齐聚士孙瑞的中军大帐,围着前来传递消息的虎贲侍郎追问战事经过。
虎贲侍郎武艺不错,口齿也算伶俐,却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大臣围在中间追问,既兴奋又紧张,说话也有些结巴,神情局促,如同群狼环伺中的小白兔。
但好在他不仅在刘协身边看了一天,而且曾随郭武出击,对战况经过有切身体验,说得还算清楚。
听完虎贲侍郎的讲解,士孙瑞用力一拍书案,放声大笑。
“天佑大汉,陛下真乃英主也。以无厚入有间,诚不我欺。”
“什么以无厚入有间?”沮俊也很高兴,追问了一句。
“这是陛下中兴之道。”士孙瑞抚着胡须,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想不到这几十个虎贲侍郎就是陛下手中的解牛刀。一刀致命,痛快!痛快!”
“君荣,快说。”一向话不多的魏杰也按捺不住兴奋,催促道。
士孙瑞卖足了关子,才将刘协之前与他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你们仔细想想,今天这局面是不是庖丁解牛,騞然而解?伯俊,你我自诩用兵多年,可有这样的眼力和胆气?”
魏杰抚着胡须,微微颌首。“英雄出少年,此乃大汉气运不绝之兆,甚善,甚善。”
沮俊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虽说旗开得胜,但此时庆功为时尚早。李维丧命,固然有陛下见机之明,但他自身疏忽在先也是实情。如今李傕、李应严阵以待,无间可入,陛下纵有解牛之刀又能如何?区区百骑,能敌飞熊军乎?”
士孙瑞点点头。“公英所言有理,大敌当前,万万不可骄傲。眼下李傕未动,仅是李应,就已经打得杨奉疲于应付。一旦李傕亲自上阵,只怕更加艰难。伯俊,你要做好准备,必要时,我们当主动出击,为陛下分忧。”
魏杰点头附和。“我步兵营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再次出击。”
沮俊拍着胸脯说道:“我射声营也不是无能之辈,随时可以出战。”
士孙瑞想了想。“眼下这里没有战事,射声营闲着也是浪费,不如抽调一些箭术好的射声士去天子身边。北军五校本是天子亲军,岂能坐视天子与敌苦战,而我等作壁上观。此外,骑兵营也抽调一部分人。对付西凉军,还是骑兵最顺手。”
沮俊和王服异口同声的领命,尤其是王服,声音最大。
上次士孙瑞与魏杰都立了功,沮俊的射声营也有功劳,偏偏他没起到任何作用。眼下看着杨奉迎战李傕,连战连捷,他也按捺不住,想去分一杯羹。
士孙瑞与他们仔细商量了一番,决定从射声营抽调一百射声士,从骑兵营抽调一百骑兵,赶到杨奉大营,听候天子调遣。
他们都清楚,杨奉为人精明,即使是天子,想从他手中分权也不容易。只有天子手中的力量越强,刀越锋利,说话才越有份量。
沮俊、王服回营准备,魏杰留在最后。
士孙瑞倒了一杯水,递给魏杰。“伯俊,你现在还怀疑我的判断吗?”
魏杰接过水,笑了笑。“我眼拙,不如你。”
“那我之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到徐晃立功,这步兵营可就未必还听你的了。”
魏杰点点头。“我立刻安排人去办。”
第109章 第一苟
谢广走进了帐篷,双膝跪倒。
“先生,救命。”
贾诩抬起眼皮,瞅了谢广一眼,有些意外。
谢广求见时,并没有报本名,只说自己是郭汜派来的使者,他也没想到来的会是谢广。
“谢广,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贾诩轻声笑道:“郭汜的副将,最信得过的心腹,我若是命人拿下你,郭汜可就废了一半。”
谢广叩首道:“岂止是一半,车骑将军及其麾下近万将士的性命,全在先生一言。”
贾诩“噗嗤”一声轻笑。“真如你所言,我岂会在此?”
谢广不解地看着贾诩,不知道贾诩所言有几分虚实。
他在郭汜麾下算是聪明人,可是在贾诩面前,他和孩童无二。
贾诩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车骑将军的命不在任何人手中,在他自己手中。李傕派李应、李维攻杨奉营,亲率主力居后,他在防谁,你们应该很清楚。亏得天子指挥若定,出奇制胜,一战而斩李维,你们还有机会考虑……”
“甚?”谢广吃了一惊,眼珠子差点掉地上。“李维阵亡了?”
贾诩一脸诧异地看着谢广。“你们不知道?”
谢广目瞪口呆。
他知道李维不是什么名将,杨奉也很勇猛,但阵前斩将绝非易事。兵力相当,李维身边还有由羌胡组成的亲卫骑,以杨奉的实力,阵斩李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他们收到了李维大败的消息,却不知道李维被阵斩了。
估计是负责侦察的游骑、斥候也觉得这个消息不靠谱,直接忽略了。
“我们……只知道李维被击败,李应猛攻半日,亦未能破阵,却不知道……”谢广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沙哑。“如此说来,这大汉真是……”
他嗫嚅了半晌,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维被阵斩的消息过于惊人,他有点懵。
贾诩看在眼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的。但仔细询问了阵前战况后,他知道,这个消息虽然难以置信,却是真的,天子抓住了李维的破绽,一击得手。
让人惊讶的不是李维被阵斩,而是天子捕捉战机的能力和自信,以及对郭武等人的运用。
初登战阵,就有这样的成绩,足以证明天子的聪颖并不局限于朝堂,在战场上一样出色。
“天子已经下诏罢免李傕的大司马,诏诸将讨贼。”贾诩从书案上取来一封诏书,推到谢广面前。“我求了一份诏书抄本来,你带给郭汜。接下来该怎么办,全看你们自己。”
在贾诩面前,谢广也不客气,打开诏书看了一眼。
“这是谁写的诏书?太狠毒了,李傕怕是要被气疯了。”
贾诩淡淡地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可能是李桢。”他顿了顿,又道:“你看,天子并未抛弃西凉人。能否自立于朝廷,还要看西凉人自己的选择。”
谢广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诏书收到,再拜,躬身退出。
贾诩等了片刻,打开案上的砚盒,提起笔,写了一封奏疏,命人送往御前。
——
刘协收到贾诩的奏疏时,已经是子时。
在战场上吹了一天风,吃了一天土,晚上又和诸将一起吃饭、讨论军情、统计伤亡,准备明天的作战方案,全部安排妥当,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床休息。
眼睛刚眯上一会儿,贾诩的奏疏就到了。
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刘协将贾诩的奏疏反复看了几遍,还是不太放心,命人传杨修、丁冲来见。
这两人就住在一旁的小帐里,随叫随到。
杨修一副刚被人叫醒的样子,困得睁不开眼睛,不停地打着哈欠。
丁冲虽然也是两眼通红,脸色苍白,却精神得多。
“幼阳当值?”刘协问道。
丁冲点点头。“臣上半夜,杨侍郎下半夜。”
刘协没有再说,将贾诩的奏疏递给他们传阅。
贾诩的奏疏其实很简单,就是将谢广深夜请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一一记录,最后表达了一些意见,提了一些建议。
郭汜已经动摇,右翼的安全基本可以保证。
但郭汜还在观望,面对李傕的优势兵力,他还没有奋力一击的勇气。
要想诸将对李傕群起而攻之,还需要更多的胜利证明李傕并非不可战胜。
同样,李傕为了证明自己依然有把握全局的能力,绝不会轻易动用主力,而是命李应全力进攻,甚至不惜代价,以命换命,以期将杨奉部消耗殆尽。
换句话说,杨奉要做好恶战的准备。
刘协赞同贾诩的分析,但他不敢肯定贾诩上这封奏疏的用意。
杨修看完诏书,将诏书转给丁冲,随即带着几分怒意说道:“陛下,臣以为贾诩这是养寇自重,有意保全郭汜,保全凉州人的实力。”
刘协没吭声,静静地等丁冲看完奏疏。
丁冲看完,思索了片刻。“陛下,臣赞同杨侍郎的意见。”
“那朕当如何?”刘协问道。
“留中不发,以观后效。”杨修挥挥手,恨恨地说道:“西凉人羌胡习气难除,不可不防。”
丁冲点头附和,又补充了一句。“群狼环伺,不得不戒急用忍,以免生变。”
刘协苦笑。
杨修、丁冲基本代表了公卿大臣对西凉人的态度,既鄙视,又畏惧,尤其是眼下这个形势。
李傕、郭汜在西,张济在东,杨定、段煨摇摆不定,朝廷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南北军和杨奉的部队,势如累卵,一旦激怒贾诩,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让他们相信贾诩,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是长久以来的歧视,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消除。
贾诩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主动远离决策中心,并及时报告自己的动向,又不显得过分积极。
比如主动劝降郭汜。
即使杨修怀疑他有意保全郭汜,增加自己说话的份量,也找不到证据。
这老狐狸,分寸感掌握得恰到好处,不愧是三国第一苟。
“留中不发,并非上策。”刘协转身找笔,丁冲立刻上前,将一旁的笔递了过去,同时打开砚盒,又添了一些水,研起墨来。
杨修看在眼里,不自觉的撇了撇嘴,将头扭向一旁。
待丁冲研好墨,刘协提起笔,蘸了墨,在贾诩的奏疏后面批了四个字。
朕知道了。
第110章 人心
派人将贾诩的奏疏送回,刘协一时没了睡意,便让丁冲去休息,留下杨修说话。
杨修依然愤愤不平,一再说凉州人性同羌胡,反复无常,不可信。
刘协哭笑不得。
这种充满书生气的无能狂怒真的有意义吗?
“闭嘴!”几次暗示无果,刘协抓起枕头砸了过去。
杨修这才闭上了嘴巴,怏怏地坐在一旁。
“趋利避害是普通人的本性,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君子,更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圣人。”刘协冷笑道:“你扪心自问,四世三公的袁氏与凉州人孰恶?”
杨修尴尬地咧了咧嘴,脸皮有些发烫。
他听得出天子的愤怒,也知道天子给他留了面子,没有将弘农杨氏一起骂进去。
袁氏固然有不臣之意,杨氏又何尝对朝廷毫无保留的忠诚?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你觉得贾诩的分析如何?”刘协主动回归主题。
他留下杨修,可不是听他发牢骚的。
战斗还没结束,明天还要继续,李傕会不会如贾诩所言,留下主力,依旧派李应进攻,这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李应有万余人,昨天损失了千余,加上受伤的,总数不下三千。
按理说,已经不具备击破杨奉阵营的能力。
除非他真的想以命换命,消耗杨奉的兵力。
李应的部下真有这样的战斗意志吗?
他表示怀疑。
“陛下,贾诩所言只是一种可能。”说到正事,杨修冷静了很多。“臣以为,李傕更可能的选择是派李应进攻,却不急于破阵,而是僵持,待我军粮尽。”
刘协深有同感。
他也担心这一点,所以才想方设法刺激李傕,免得拖延时间过长,粮草不济。
李傕昨天上了当,挨了一闷棍,会不会冷静下来,改变策略,继续耗着?
如果是这样,那就无解了。
如果他想拼命,主动出击,只会正中李傕下怀。
以飞熊军为代表的西凉铁骑会让他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战争。
“若是如此,该如何破解?”
“无解。”杨修苦笑道。他想了好一会儿,又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刘协沉默。
此时此刻,他使不出召唤术,只有期待贾诩的大预言术有效了。
——
张济翻了个身,将年轻的妻子邹氏搂在怀中。
“又想什么呢?”邹氏呢喃着,睁开眼睛,吓了一跳,险些从床上滚下来。
黑暗中,张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睡意也没有。
“明天就是第五天了。”张济幽幽地说道。
“什么第五天?”邹氏松了一口气,轻轻捶了一下张济的胸口。“大半夜的不睡觉,眼睛瞪得像牛,想吓死人啊。”
张济也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道:“我和段煨约定,给他五天时间。五天后,若小皇帝与李傕还没分出胜负,我就要出兵进攻。”
“你要帮李傕?”邹氏秀眉蹙起。
“不是帮李傕,而是帮自己。”张济无声地笑了起来。“小皇帝奇货可居,如果能将他带到弘农,以后我就不用看人脸色了。想做大将军,就做大将军。想做大司马,就做大司马。那些看不起我的三公九卿,全都要往后站……”
“那我呢?”
“你当然是大将军夫人,大司马夫人,想要几道诰命,就有几道诰命。就算你想要皇后的凤冠,我也能弄来。”
邹氏一时神往。过了一会儿,她充满遗憾地说道:“我真没用,都没给你生个儿子。”
提到子嗣,张济的心情顿时低落了三分。
“不是有阿绣嘛。”张济拍拍邹氏的背。
对这个小他三十岁的娇妻,他总是狠不下心来。
邹氏伏在张济怀中,泫然欲泪。
身为女人,她当然还是希望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从子再好,毕竟不是儿子。
更何况张绣与她年纪相若,这婶婶当得实在别扭。西凉人习染夷风,万一哪天张济战死了,她不得不依赖张绣生存,谁知道张绣会不会像鲜卑人、匈奴人一样强迫她为妻。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张绣看她的眼神不像一个从子应有的。
翻来覆去的想了想,邹氏觉得还是该劝劝张济,不要轻易与段煨开战。
段煨可不是杨定、郭汜那些草包,段家是武威有名的将门,用兵很有章法。
但她也清楚,张济一向不服段煨,直接劝反倒有可能火上浇油。
“阿绣去了这几天,可有消息来?”
“自然是有的。”张济想了想,又觉得奇怪。
张绣原来天天有消息送来,但今天没有。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可是仔细一想,张济又觉得不可能。
天子没有骑兵,根本追不上张绣。李傕倒是有骑兵,比如飞熊军,但李傕再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张绣发生冲突。
难道是段煨?
也不太可能。就算段煨攻击了张绣,也不可能全歼,张绣逃出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那是什么原因?
张济越想越不安。
他没有亲生儿子,一直将张绣当作继承人。如果张绣出了什么意外,他可真是绝后了,就算将天子带到弘农,又有什么意义?
见张济不安,邹氏悄声问道:“将军,你说,阿绣会不会是被天子打败了?”
“怎么可能。”张济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你以为阿绣是李式那种蠢物?他可是我张济的从子,聪明又英武,是凉州有名的少年英雄。”
“可是我听将士们说,天子更聪明,更英武,就连上苍都喜欢他。”
“谁在传谣?”张济恼怒起来,声音也变得严厉。
军中最忌谣言。扰乱军心,影响士气,严重的甚至可能引发叛变。
“又不是我说的,你凶我作甚!”邹氏吓了一跳,随即赌气的转过身,背对张济。“阿绣再聪明,再英武,他敢像天子一样面对李傕吗?”
见邹氏生气,张济顿时气短三分。他哄了几句,邹氏也不理他,还故意打起了呼噜。
张济无奈,翻身躺倒,脑子里却莫名的想着邹氏那句话。
张绣敢像天子一样面对李傕吗?
不敢的。
别说张绣,就连他张济都不敢正面与李傕较量。
可是,天子敢。
天子不仅敢,而且坚持到了现在。
或许,他真是天命所归,以至于天垂异象?
对了,还有贾诩。
第111章 无路可退
张济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夜,第二天早早的醒了,还在想着那个问题。
他派人去问,这才得知张绣还没有消息送来,心中更加不安。
他一面派人召集诸将议事,准备进攻段煨,一面在帐前活动身体。
就在他准备吃早餐的时候,张绣终于送来的消息。
一个让张济怎么也没想到的消息。
昨天李应、李维率万人进攻杨奉的阵地,结果被杨奉迎头痛击,李维阵亡,李应率部猛攻一天,损失数千人,无功而返。
张济怀疑传令兵记错了,再三追问。
然后他发现传令兵的神色不太自然。
张济恼了。“为何昨天的消息,今天早上才送来?”
传令兵慌了,不敢再隐瞒,说出了实情。
之所以现在才将消息传回来,是因为张绣离战场比较远,花了些时间打探消息。
这个消息太不合情理,张绣不敢轻信,再三确认后,才敢传回来。
至于张绣为什么离战场那么远,却是因为前天夜里,张绣遭人袭击,险些送了性命,连战旗都被人抢走了。
这面战旗,昨天出现在杨奉的营中。
张济听完,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消息可比士孙瑞击退李式更令人震惊。
——
“出击?”李应看着李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傕想了一夜,却选择了一个最不划算的方案?
为了今天是否还要再战,他们昨天晚上争论了半夜。绝大多数人都赞成缓一缓,不要急于进攻。
杨奉、士孙瑞的阵地坚固,强攻必然损失惨重,这已经被事实证明了,没有任何疑问。
相反,天子既无援兵可盼,又无粮草储备,全靠段煨供应。现在张绣已经切断了粮道,天子断粮是迟早的事。一旦断粮,朝廷必然不战自溃。
明明有便宜可捡,为什么还要冒险?
万一损失太大,就算击破杨奉的阵地,又如何面对段煨和杨定可能的增援?以及郭汜、张济的联手争夺?
怎么看,这都不像一个明智的选择。
李应甚至怀疑,这又是嫂嫂胡氏的主意。
只有妇人,才会提出这种没脑子的建议。
面对李应的质疑,李傕很生气,用力一拍案几。“怎么,连你也想违抗的我命令?”
李应的脸沉了下来,忍着胸中怒火。“兄长,并非是我想违抗你的命令,只是这么做……”
“这么做的损失会很大,但不这么做,我们很可能会被人生吞活剥,连骨头渣都不剩一点。”李傕暴跳如雷,一跃而起,手指帐外,厉声咆哮。“你觉得郭多在等什么?杨定又在等什么?段煨、张济又在等什么?他们在等我露出破绽。一万人,连杨奉的大营都无法攻破,谁还会把我当回事?”
李傕两眼充血,神情狰狞。“到时候,我们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杨奉,还有郭多,还有杨定,他们都会扑过来,先将我们撕成碎片,然后再分高下。”
李应看着李傕,哑口无言。
他知道,李傕已经疯了,觉得所有人都想杀他。
杀人者,终究会被人杀。
强如董卓,最后不也死在吕布的戟下?
李傕又岂能逃脱这个宿命。
“你是愿意面对杨奉,还是愿意面对郭多、杨定等人的围攻?”见李应站着不动,李傕更加离火,一脚踢翻面前的案几。“你若是不敢,就回中军休息,我就调别人去。”
李应叹了一口气,躬身领命。“我听兄长的便是。”
李傕神情稍缓,走到李应面前,伸手揽着李应的肩膀。“打虎还需亲兄弟,其他人都靠不住,唯有我们兄弟、父子可以相信。杨奉是何等人,你还不清楚?匹夫之勇尔。纵使天子到他营中,能激励士气,又能撑得几天?昨天被他们钻了空子,今天你一定要小心些,稳扎稳打,必能取胜。”
李应点头答应,心里却道,父子是父子,兄弟却不是亲兄弟。这种事,你怎么不让李式、胡封去?
李傕吁了一口气。“我让李利去帮你。你也不用像昨天一样猛攻,只要不让杨奉休息就行。其他人看到你还在进攻杨奉,就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就还有机会。”
李应再次点头。
李傕这几句话,还算是合情合理。
由此可见,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并非一时冲动。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说明李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
“请兄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好。”李傕用力拍了拍李应的肩膀。
——
当太阳从身后的塬上升起时,战鼓声再次响起。
李应又进攻了。
这一次,担任进攻任务的是李利。
李利是李傕的从子,也是李应的从子,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被李傕调到李应麾下,他主动请令,拍着胸脯说,要拿下杨奉的大营,为叔叔李维报仇。
对李利豪迈的请战宣言,李应很不舒服。
你想为李维报仇,我就不想吗?
你以为我昨天打了一天,是在敷衍了事,还是与杨奉勾结,故意演给你们看?
李应同意了李利的请战,非常没有诚意的鼓励了李利几句。
李利也不在乎,率部列阵,随即向杨奉的阵地发起了猛攻。
为了表示重视,他带着亲卫营站在了阵前,逼近强弩的射程。
亲卫将很紧张,亲自手持大盾,在李利身边保护,几个人眼睛瞪得溜圆,注视着山坡上的几具强弩,生怕突然飞来一枝冷箭,要了李利的性命。
李利的举动也激励了士气,在弓弩手的掩护下,一曲步卒扛着连夜准备好的木排,冲出了阵地,向杨奉的阵地杀去。
杨奉不敢怠慢,下令迎击。
西凉军以木排为大盾,顺利的冲到了壕沟旁。他们将木排放倒,接应弓弩手近前射击,同时派一些勇士跳入壕沟中,企图强行突破,爬到对面,将白波军将士的阵地撕开一条口子,方便搭设木排。
几十个士卒跳入坑中,却发现跳下去容易,爬上来难,坑壁又高又陡,没有梯子,只能搭人梯,或者将木排扔进壕沟中,充当梯子。
西凉军准备不足,一时慌乱,给了白波军充裕的反应时间,迎头痛击。
没过多久,一曲西凉军士卒就损失了三四十人,眼看突破无望,曲军侯只得下令撤退。
李利大怒,命人将曲军侯叫过来,斥以怯战之罪,亲自斩下了他的首级。
“再攻!”李利举着血淋淋的战刀,厉声大喝。“有怠战者,怯战者,格杀勿论。”
第112章 太年轻
提拔一名队长为曲军侯,补充军械,又痛饮三杯后,刚从阵上退下来的一百多西凉军被迫再次发起冲锋。
李利宣布,若能破阵,人人重赏,酒肉管够,人人可在俘虏中挑一个关东女子过夜。
若不能破阵,就战至最后一人,胆敢退后者,杀无赦。
两百身披坚甲、手执利刃的亲卫在阵前排开,个个杀气腾腾。
被美酒和恐惧刺激的西凉军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扛着木排,冒着箭雨,号呼向前。
有人被箭射中,有人摔进坑里,有人被白波军的长矛刺中,被战刀砍断手指,却依然咆哮着拼命向前,像是发了狂的野兽。
第一道阵地的白波军战士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对西凉军的恐惧再一次浮上心头,有的人开始动摇,阵地出现了崩溃的征兆。
在阵前指挥的杨奉见状,一面派人向刘协示警,一面带着亲卫杀了过去。
当他直面状若疯狂的西凉军将士时,他也吓了一跳。
李傕怒了,真正的血战开始了。
杨奉冲上前去,一面挥刀砍杀,一面连声大呼,鼓舞士气。
“人来杀人,狼来屠狼。我白波军怕过谁?砍死他们!”
杨奉挥刀砍倒两个西凉军战士,又以背上挨了两刀为代价,奋力掀翻了木排。木排上的西凉军士卒立足不稳,摔进坑去。
坑里已经有不少西凉军将士,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没死,却爬不起来。有的踩着同伴的身体,奋力向前冲,眼睛血红,声音嘶哑,宛如野兽。
杨奉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盾砸刀劈,一口气连杀数人,勇不可当。
几名亲卫死死地护在两翼,刀矛齐下,将企图冲过壕沟的西凉军士卒杀死。
在杨奉的增援和鼓舞下,将士们守住了阵线,将冲阵的一百多名西凉军全部杀死。
但壕沟已经被尸体填出一个通道,很难挡住西凉军的第二拨攻击。
提供远程打击掩护的弓弩手也发出警报。
刚才西凉军的攻势太猛,箭矢的消耗太大,如果没有补充,最多只能再坚持两次射击。
杨奉心急如焚,挥着战刀,下令将士们放弃第一道阵地。
话音刚落,一个曲军侯提出了反对。“天子有诏,即使受到冲击,也不可轻易放弃第一道阵地,当在缺口两侧立阵,继续阻击……”
杨奉气急败坏,抬手一个大耳光。“你是谁的部下?”
曲军侯被打懵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将军,当时你……也同意的。”
杨奉愣了一下,有点后悔。
这的确是他同意的战术,他一时慌乱,忘了这茬。
“按商定的战术办。“杨奉挥挥手,再次发布命令。
鼓声再起,传令兵将最新的命令传了出去。
将士们在被西凉军用尸体填出的通道两侧立阵,伤员被送往后阵,减员严重的伍什紧急重组,准备再战。
看着麾下将士忙而不乱的调整,杨奉既得意,又有些不安。
战斗能打成这样,是他之前不敢想象的。
这都是天子的功劳。
如果不是天子亲自参与,与普通士卒商议防守的办法,又设计出这样的阵型,他们根本不可能挡住西凉军的疯狂进攻,也许阵线已经崩溃了。
但将士们对天子的信服,也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
这一战若能取胜,有多少人认为这是他的功劳,又有多少人认为这是天子的恩泽?
如果自己与天子意见不合,有多少人会支持天子?
杨奉转头看了一眼山坡上天子。
天子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相隔百余步,四目相对。
——
西凉军第一次进攻时,刘协并没有太在意。
他正忙着接收王服和沮俊各送来的骑士和射声士。
骑士和射声士名义上各有百人,实际上只有八十三骑,九十一名射声士,总共一百七十四人。
对刘协来说,依然是一支及时的力量补充。
他第一个命令就是让射声士赶到阵前增援。
比起白波军的弓弩手,这些射声士显然更有战斗力,尽管他们离真正的射声士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射箭这种事,对训练的依赖性更强。
骑士则分为两组,从新来的骑士挑出一些补充虎贲侍郎,剩下的骑士自成一队。
就在他让郭武挑选骑士时,前面响起了撤退的战鼓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战鼓声再变,由撤退变成了就地变阵。
刘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好与杨奉目光相对。
刹那间,他有一种直觉,杨奉这一眼恐怕不是随便看看。
但他没来及得细想,就被远处西凉军的阵地吸引了目光。
在朝阳下,一字排开的甲士太惹人注意了。
李傕等人把持朝政,朝廷武备有名无实。大部分西凉军都穿皮甲,披铁甲的比例有限,一两百人全员披铁甲的更是罕见。
这应该是主将的亲卫。
主将的亲卫有督战的功能,出现在阵前并不奇怪。但如此严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负责进攻的主将铁了心,要不惜代价拿下阵地。
竟然被贾诩言中了?
刘协又惊又喜,一边仔细打量阵前形势,一边分析自己判断失误的原因。
那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判断,杨修、丁冲也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贾诩猜对了。
论揣摩人心,他们几个都太年轻,加起来都不及贾诩一人。
刘协没猜明白为什么李傕会疯狂进攻,却明白了贾诩的用意。
他毋须大声说话,不经意之间就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证明了自己的不可或缺。
这老狐狸。
没等刘协腹诽完,阵前鼓声再响,西凉军又一次发起进攻。
两百士卒分成四组,各举着两个木排,向阵地逼来。
其中一组看中了之前的同伴用尸体填出的通道,迅速通过了壕沟,与白波军短兵相接。
但这并不是突破的机会,而是一个陷阱。
他们陷入白波军将士的三面围攻。
即使他们不惜性命的厮杀,依然无法逆转以寡敌众的不利局面,被接连砍倒在地,或者坠入坑中。
两翼的白波军将士挤压过来,将无路可退的西凉军将士全部杀死。
战果喜人,代价却非常有限,除了部分轻伤,个别重伤,没有一个阵亡。
临阵指挥的杨奉看得清楚,又惊又喜。
他立刻下令,正在全力反击的将士照计行事,主动让开一个又一个的缺口,将西凉军引进来围歼。
战鼓声一阵接着一阵,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第113章 亲离
李利恼羞成怒。
即使他使出了最残酷的手段,逼迫着麾下将士发起连续进攻,也只在开始取得了一些进展,在白波军的第一道阵地上取得了一些突破。
然后战况再次陷入胶着。
白波军的顽强超出了他的想象。
伤亡在不断激增。
苦战半日,三次冲锋,五六百人阵亡,几个逃回来的也被他斩于阵前,以示军法不可违。
破阵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将士们积累的怨气却有急剧增加。
三战不胜,已经是西凉军的极限。
再强迫部下冲阵,只怕会引起哗变。
李利不敢再试,命人守好阵地,亲自赶到中军,向叔叔李应请教。
对李利的糟糕表现,李应有点幸灾乐祸,没给他任何建议,让他直接向李傕请示。
为了避免李利在李傕面前胡说八道,李应还派自己的儿子李进随李利一同前往。
结果,李进与李利在李傕面前吵了起来。
李利指责李应增援不及,消极怠战。
李进指责李利鲁莽冲动,有勇无谋,违背了李傕的既定方案,造成重大伤亡。
李傕气得头晕脑胀,额头的血管突突乱跳。
他之所以能在董卓诸多部将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他兄弟多、子侄多。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当兄弟开始离心离德,危险就不远了。
李应消极怠战,看着李利猛打猛攻,既不支援,又不指点,显然有了异心。
他想拿我的首级将功赎罪吗?
看着脸色阴沉的李傕,李利、李进感觉到一阵寒意,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李傕沉吟良久,缓缓说道:“继续攻,不要急,我倒要看看谁先撑不住。”
——
听完李进的回报,李应感觉到丝丝寒意。
李傕的话不多,但背后的意思却让人不安。
谁先撑不住,是指战场上的敌我双方,还是兄弟之间的某人?
李应仔细考虑了一番后,派人请李利来吃晚饭,共议军事。
李利很快就来了,叔侄俩相对而坐,中间的案上摆着酒、肉和粗略的地图。
见礼后,李利入座,不经意地将腰间长刀调整了一下位置。
李应盯着李利看了两眼。“阿利,你来之前,大司马有没有交待什么?”
李利眼神闪烁,强笑道:“他说叔父久经沙场,让我多向叔父请教用兵之道。”
李应笑了。“用兵之道谈不上,久经沙场,倒是勉强称得。说起来,我第一次上阵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年纪,一转眼,随大司马征战十多年了。”
李利静静地坐着。
“我们老了。”李应倒了一杯酒,递给李利。“以后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希望你们能像我们当初聚集在大司马麾下一般,用心支持阿式。”
李利的眉头抽搐了一下,随即说道:“叔叔言重了,大司马刚刚五十出头,正当壮年。”
李应笑了起来。“身为武人,还指望寿终正寢吗?马革裹尸是常有的事。”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你叔叔李维不就阵亡了?”
李利沉默不语。
听李傕的命令,他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一想到将来或许要听李式的命令,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叔叔,这一战该怎么打?”李利转了话题,指指案上的地图。“这是……杨奉的阵地?”
李应点点头。“你来之前,我已经攻了一天,虽然没能拿下阵地,大致搞清楚了形势。本想等你来,一起商量商量,没想到你先进攻了。”
李利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得举起酒杯,向李应致歉。
李应笑笑,与李利喝了一杯。
“杨奉的阵地很奇怪,我想了很久,也没找到速胜的办法……”李应指着地图,侃侃而谈。
他虽然不是什么名将,毕竟跟着李傕打了十几年,论经验,肯定比李利丰富多了。
昨天打了一天,虽然没能破阵,却看出了一些端倪。
首先杨奉的阵型就很古怪,以前见得不多。
阵前挖壕沟不稀奇,稀奇的是挖了两道壕沟。如此一来,在两道壕沟之间列阵的将士等于被断了后路,一旦形势不利,撤退必然受阻,很可能摔入壕沟,自乱阵脚。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兵法不假,但那绝不是所有人都能用的。
以杨奉部下的战斗力和纪律,他们能在这种条件下坚持住?
李应一度表示怀疑。
但是两天的战斗表明,他的怀疑错了。
杨奉的部下不仅坚持住了,而且打得有声有色,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面对的杨奉,并不是我们以为的杨奉。”李应说完,喝了一大杯酒。“或者应该说,我们面对的其实不是杨奉,而是天子。”
“天子?”李利没听明白。
“是的,你看杨奉在阵前指挥,东奔西走,就以为他是一军之主?嘿嘿。”李应冷笑两声。“他现在就是一个前阵都尉,真正在指挥大军的是天子。”
李应拍了拍案上的地图。“你觉得这种阵形,是杨奉能想得出来的?”
李利眨眨眼睛,若有所思。
和天子对阵,与和杨奉对阵,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杨奉就是一介匹夫,出身白波贼,有勇无谋。
天子却是天下之主,上帝垂青之人。尤其是前几天的天象出现之后,与天子有关的传言就没停过,不少人说是上天不弃大汉,派年轻的天子来拯救大汉。
要不然天子怎么会那么聪明?
历史上的亡国之君都是又蠢又残暴,比如桀纣,比如秦二世,哪有这么聪明又仁慈的亡国之君?
李利犹豫了半晌,轻声问道:“阿叔,听说贾文和先生向天子称臣了,有这回事吗?”
“我也听说了,但不知是真是假。”李应又倒了一杯酒,握在手中,举到唇边。“上次那两个游骑被杀,前两天传诏的使者又被杀,所有的消息只有大司马一人知道,我们都是听他说的。他说什么,我们只能信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或许,阿式和胡封也知道吧。”
李利的眼珠转了转,欲言又止。
李应不完全相信他,他又何尝完全相信李应。
但李应提到的两件事却是事实,不由得他不深思。
李傕接连杀人,明显有掩饰真相的意思。他们都被李傕蒙在鼓里,只有李傕的亲儿子李式、外甥兼内侄胡封知道实情。
难道这就是李傕派他们来进攻杨奉,却让胡封、李式监视士孙瑞的原因?
第114章 灯下黑
刘协站在山坡上,看着不紧不慢列阵的西凉军,心中不安。
日上三竿才出营列阵,又这么漫不经心,你们是来作战还是打卡?
不会是老贾算走了眼吧,毕竟不久前就翻过车。
刘协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靠自己,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贾诩身上。
“如果李应、李利以进攻为名,行拖延之实,奈何?”
杨修、丁冲都有些头疼,欲言又止。
杨奉摩拳擦掌,主动请战。“陛下,不如由臣出战,挑衅一下他们?李应老成,李利却年轻好胜,也许会被激怒呢。”
刘协犹豫了一瞬,就否决了杨奉的提议。
杨奉说得没错,李应老成,在准备进攻的前阵两翼部署了足够数量的骑兵。再想复制郭武阵斩李维的桥段不太现实,反倒有可能陷入李应的伏击圈。
就算杨奉骁勇,也要看对方给不给机会。如果对方将领足够谨慎,不与他们正面相遇,对方的兵力优势足以缠住杨奉,为步卒创造包围的机会。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刘协严肃地说道:“将军若有闪失,别说斩了李应,就算斩了李傕,也不值得。不可!”
杨奉心里美滋滋的,那一丝丝担心也烟消云散。
“命令将士守好阵地,不得轻举妄动。”
“唯。”杨奉大声应了,按着腰间长刀,昂首挺胸,大步去了。
“陛下,士气可用,兴义将军之计或可一试。”丁冲轻声提醒道。“断粮在即,实在拖不起啊。”
“再等等,再等等。”刘协纠结无比,强按心中焦躁。
他也希望杨奉能够主动出击,但是一来没把握,二来他觉得杨奉可能是试探,未必真想主动出击。如果他轻率的答应了,反倒可能让杨奉生疑。
昨晚军议的时候,杨奉就不是很积极。
除了等一等,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郭武主动请缨。“陛下,臣愿单骑挑战,探一探虚实。”
刘协想了想,还是摇头否决了。
李利不是李式,未必会被郭武激怒,派人应战。
万一他不讲武德,乱箭齐发,郭武就死定了。
“郭武,你抓紧时间磨合,等待战机。如果李应一直不攻,我们可能要击破张绣,打通粮道。”
郭武点点头,也转身去了。
杨修咂了咂嘴,叹了一口气。
郭武虽勇,却未必是张绣的对手,而且双方兵力差距太大了。
真要逼到那一步,这一战凶多吉少。
——
一直到正午,李利才发动了第一次进攻。
双方射了一阵箭,李利就下令撤退了。
一心求战的杨奉气得大叫,命令弓弩手不要再轻易射击,浪费箭矢。
等西凉军到阵前,用刀砍死他们。
但西凉军并没有给杨奉这样的机会。哪怕白波军不用箭阵阻击,他们也不肯轻易接触,离得最近的时候还在五十步开外。
一看就知道没有进攻的诚意。
杨奉几次请战,情真意切,刘协也有些意动,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决定等一等再说。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贾诩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李傕的形势也许更紧张。
虽然都是群狼环伺,他毕竟还有阵地可守,李傕却是在平坦之地,一旦被人围攻,就是灭顶之灾。
眼前这个局面,未必就是李傕本人的心思。
军中还有两三天的存粮,他可以再坚持两天。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放弃。
——
夕阳西斜,李利鸣金收兵。
西凉军缓缓退去,喧嚣的山坡下恢复了平静。
塬上下的大营中一片欢呼,陛下不仅又守住了阵地一天,而且吓得恶狼一般的西凉军不敢进攻,不愧是上苍保佑的英主。
大汉中兴有望。
皇后伏寿派人送来了问候,还特地告诉刘协,蔡琰编了一首歌谣,教小儿们传唱。眼下人心思汉,士气正旺,都在等着陛下彻底击败李傕的捷报。
听着隐约可闻的歌声,刘协压力很大,心情莫名的焦灼。
但他还得耐着性子,与杨奉及诸将商议,如果明天李利还不进攻,又该怎么办。
方案有两个:一是继续等;二是设法伏击张绣,打通粮道,请段煨再送一批粮过来,哪怕只能支撑三五天也行。
不论哪个方案,都不是理想的方案,都是无奈的选择。
刘协明明自己急得上火,嘴角都开裂了,却不得不一本正经的指示诸将要有耐心。
“你们听听塬上的歌声,诸君的妻儿都在等待你们胜利的消息。”刘协将伏寿抄送来的歌词递给杨奉,让诸将传看。“人心、士气,优势在我。”
大部分将领不明就里,一个个喜笑颜开。
只有杨奉等寥寥数人知道内情,强颜欢笑。
——
军议后,诸将散去。
刘协回到后帐,改变了坐姿,盘腿而坐,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很乱,无法入睡,不得不坐一会儿,让自己定定神。
地图就在面前的案上,但他却不用看。
经过这几天的反复讨论,附近的地形以及双方兵力的部署已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调整呼吸,想让自己静下来,各种画面却像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里不断闪现。
如果明天李应、李利还是不进攻,怎么办?
伏击张绣,能成功吗?
双方的骑兵数量是接近三比一,张绣勇而有谋,为人谨慎,如果不能一击得手,怎么办?
段煨会不会翻脸,与张济合兵一处?
杨定会不会向李傕投降?
郭汜会不会进攻右翼?
想来想去,没有一个方案是保险的,后果却不堪设想。
刘协忽然睁开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起身走到案前,拨亮了灯,对着地图细看,查找可能疏漏的那一点。
油灯照亮了地图,李应、郭汜的大营一一在列,被朱砂笔圈着。
刘协来回看了两遍,却没找到李傕的大营,不免有些奇怪,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地图上怎么可能没有李傕的大营?
他定睛一看,原来李傕的大营就在眼前,只是在灯下的阴影里,反而看不见。
李傕的大营没有用朱砂圈住。
李傕有两万步骑,主动攻击李傕无异于自寻短路,即使再大胆的人,也不会提这样的提议。
他心中一动,不期然的想起了贾诩那句话。
贾诩说,郭汜还在观望,没有奋力一击的勇气。
这句话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理解,只是他之前一直没有领悟到。
郭汜想攻击李傕,只是他没有取胜的把握。
因为郭汜只有一万人,而李傕有两万多。
刹那间,刘协明白了。
李傕率领两万主力,一直驻扎在郭汜与杨定之间,按兵不动。
他在等什么?
或者说,他在害怕什么?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刘协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来人,请杨修、丁冲及兴义将军来。”
第115章 过目不忘
杨修、丁冲就在一旁,召之即至。
听刘协说要绕过李应,奔袭李傕,两人惊得目瞪口呆,异口同声的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刘协心跳加速,血往上涌,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
危险,不言自明,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
但机遇,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抓得住。
当然,杨修、丁冲未必看不出,但他们不敢冒这个险。
“陛下……”杨修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陛下所言诚是,只是李傕兵力雄厚,就算我君臣不顾生死,奋力一击,又能奈何?”
刘协笑了。“你们错了,朕不是要打败李傕,而是要证明李傕的虚弱。”
“陛下?”杨修还没反应过来。
丁冲却听懂了,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协看了丁冲一眼,接着说道:“李傕有两万人,面对任何一个人,他都有必胜的把握。可若是众人一拥而上,他必败无疑。郭汜、杨定作壁上观,并非不想进攻李傕,而是不愿先出手,都想等别人先出手,与李傕两败俱伤,自己好捡便宜。”
“原来陛下袭击李傕为虚,扰郭汜、杨定耳目,诱其出手为实,好计,好计。”杨修恍然,随即又道:“若是他们还是不出手呢?”
刘协笑道:“那又如何?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丁冲说道:“陛下说得对,之前不是劫了张绣的战旗么,可以冒充张绣。就骑兵而言,甲胄都差不多,夜里也看不清。”
杨修抚掌而笑。
——
时间不长,杨奉匆匆赶来,一看他衣甲整齐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睡。
“将军还没睡?”
“刚刚巡营回来。”杨奉笑笑。“陛下召臣,可是要夜袭。”
“将军与朕真是心有灵犀。没错,朕打算夜袭。”刘协笑了。“夜袭李傕。”
“好,好。”杨奉搓了搓手,笑容刚刚绽放,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惊得两眼圆睁,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甚?夜袭李傕?”
刘协笑容满面,静静地看着杨奉。
杨修、丁冲在一旁坐着,含笑不语,一副看弱智儿童的关爱眼神。
杨奉尴尬地看着刘协。“陛下,李傕大营有近两万人,千人一垒,就是二十余垒。整个大营方圆数里,只怕没等到我们杀到中军,就被李傕包围了。这……这和赴死无异啊。”
“将军所言甚是。”刘协点点头。“所以,只要还有点理智,都不会这么做,对吧?”
杨奉讪讪地解释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刘协接着说道:“所以,就算有人攻击李傕的大营,也不可能是朕与将军,对吧?”
杨奉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扬起右拳,用力一击左掌。“对啊,谁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是陛下啊。陛下虽勇,却不傻,岂能以万金之躯做这等蠢事?除非昏了头。”
刘协很无语。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
“那会是谁?”刘协启发道。
“最有可能的是郭汜。”杨奉来了精神。“郭汜一直想杀李傕,只是实力不够。如今有张济增援,他肯定有想法。这么多天没动静,估计就是在等机会。”
“那杨定呢?”
“也有可能。他受陛下恩惠至深,若无半点忠心,岂不是猪狗一般?李傕贪残好杀,他比谁都清楚。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背叛李傕。”
见杨奉说得眉飞色舞,有将故事再讲一遍的可能,刘协连忙打断了他。
他费了这么多口舌,只是想引导杨奉的思路,避免强加于人的感觉。
对杨奉脑子不够用,偏偏自尊心超强的武夫来说,这个主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和别人想出来,强迫他去做,区别很大。
刘协和杨奉商议,集中所有的骑兵,由杨奉和郭武率领,伪装成张绣部,趁夜色出击,绕过李应的大营,直取李傕大营。
能不能杀死李傕,暂时不用讨论,只要能让李傕产生误会就够了。
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考虑到杀人不是目的,当以骑兵为主,多带弓箭和引火之物,方便放火。
杨奉兴冲冲的去准备了。
——
刘协本想与杨奉、郭武一起出击,却被杨修、丁冲拦住了。
杨修死死地抱着刘协不放,连声说道:“陛下欲出营,请先斩臣首,否则万万不可行。”
丁冲也连声劝阻。“陛下有杀敌之心,臣等皆知,毋须陛下亲自出战。陛下年幼力弱,纵使上阵,也杀不了人,反倒需要兴义将军与郭侍郎分心保护,不如坐镇大营,运筹帷幄。”
杨奉、郭武也赞成丁冲的意思。
天子与他们同行,固然能鼓舞士气,却也会让他们分心,不能全力以赴。
万般无奈之下,刘协只得同意了他们的请求,留守大营。
他为随杨奉、郭武出击的骑士饯行,一人一杯酒,并让杨修、丁冲记下每一个人的姓名。
杨奉连声应答,却抱着刘协的腰不放。
“撒手,赶紧去拿笔墨。”刘协没好气的说道,用力去掰杨修的手。
杨修大声说道:“陛下,臣过目不忘,无须笔墨。”
刘协掰不开杨修的手,气得叫道:“嘿,你真的假的?”
“陛下若是不信,可让出战的将士近前来,毋须自报姓名,臣来报出他们的姓名、籍贯。若有一人讹误,臣愿自裁,以谢欺君之罪。”
“我……”刘协气极而笑,命诸将上前。
丁冲倒酒,刘协将酒杯递给将士,杨修一一报出他们的姓名、籍贯。
开始是郭武率领的虎贲侍郎,其中不少人曾与杨修一起,在杨定营中待过数日。杨修能报出他们的姓名、籍贯,他们也只是觉得荣幸,并不意外。
待到与杨修接触不多的虎贲侍郎,杨修依然一人不误,多少让人有些惊讶。
再到后来是士孙瑞刚送来的骑士,虽然都与杨修见过面,却大多没说过话,杨修却还是一一报出他们的姓名、籍贯,无一讹误,令人大开眼界。
最后是杨奉的亲卫骑,同样如此。
众人惊讶不已,被杨修的过目不忘折服。
最近对杨修有些看不上眼的杨奉重新打量了杨修两眼,心悦诚服的挑起了大拇指。
“杨公子真聪明。”
杨修不以为然的摇摇手。“天生的,不值一提。诸君放心,你们的名字都记在我的脑子里,等你们凯旋,我再给你们表演背书。不管是儒门六经还是诸子百家,随你们点,没有我不会背的。”
“吹牛逼!”刘协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众人大笑。
“上马。”杨奉翻身上马,举起手中的长矛。“凯旋之后,庆功宴上,再看杨公子背书。”
众人再次大笑,意气风发,纷纷上马。
杨奉向刘协拱拱手。“陛下,臣去了。”
刘协拱手还礼。“诸君保重,朕等诸君凯旋的消息。”
“谢陛下。”杨奉一踢马腹,轻驰而去。
骑士们鱼贯出营,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