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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3章 事有缓急

    得知袁绍不再肆无忌惮的以诏书行事,刘协还是有点欣慰的。

    这说明他的努力有了回报,袁绍感到了压力,不再觉得天下唾手可得。

    袁绍如此,其他人心向朝廷的可能性自然更大。不久的将来,不仅赵云这样的武人会来投军,读书人也会越来越多。

    当然,对后者不能期望太高。

    王莽篡位之前,也曾得到天下读书人的顶礼膜拜,宛如圣人再世。一旦发现王莽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这些人立刻翻了脸。

    除了极少数愿意为理想牺牲的人之外,绝大多人读书还是受利益驱动。一旦利益落空,理想就是一文不值。

    人追求利益无可厚非,但心里想着利益,嘴里却高呼理想,以正义自居,未免虚伪。

    说起伪君子,刘协随即就想到了袁术,这个时代不多见的真小人。

    他记得袁术是在建安二年称帝的。严格来说,不是称帝,是称仲家。

    仲是行二,仲家就是自称老二。老大是谁,一直众说纷纭。

    但袁术心里没有了狼狈东归的朝廷是事实。

    如今他先在华阴击杀李傕,随即又在北疆大破鲜卑,袁术还敢目无朝廷,以仲家自居吗?

    “袁术如何反应?”

    “尚不可知。”荀攸笑了一声,带着些许不屑。“袁术纨绔子弟尔,不足为患。他麾下最能战的只有孙氏父子,如今孙策接受朝廷封拜,他强援已失,腹背受敌,无能为也。”

    刘协想了一会儿,又道:“袁术有可能称臣吗?”

    杨修心中一动,偷偷地打量了刘协一眼,欲言又止。

    荀攸眼神微闪。“陛下欲使袁术与袁绍相斗?”

    刘协嘴角抽了抽,眉心微蹙。“袁氏四世三公,亦曾是朝廷重臣。蒙董卓之难,亦属可悲。若袁术能够称臣,承继袁氏血脉,未尝不可。”

    他顿了顿,又道:“论嫡庶,袁术终究比袁绍合适些。”

    荀攸强忍着笑。

    这哪是体恤袁氏,这分明是拱火。天下人都知道袁术的优势只有嫡子而已,而他偏偏又非常重视这个,对天下人归袁绍耿耿于怀。

    有了朝廷撑腰,他还拼了命的抽袁绍的脸?

    不得不说,这是分化袁氏,激化矛盾的一个好办法。

    “臣以为可行。”荀攸说道。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袁术的外甥杨修还在一旁,没有道理不给弘农杨氏一个面子。

    贾诩也表示赞成。这个办法惠而不费,却能为朝廷争取到不少时间。

    见贾诩、荀攸两人都点了头,杨修这才起身发言。“子曰: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陛下此举,忘过记功,诚为明君之仁,必得关东百姓归心。”

    刘协笑笑。“既然诸君都赞同,那就追回一道诏书,命陈宫去一趟寿春。德祖,你不妨行书致意,使袁术知朕心意。”

    公私两条路,一定要让袁术知道,如果这事不成,不是朝廷赶尽杀绝,而是袁绍从中作梗。

    陈宫此次去冀州传诏,能否让袁绍罢兵,刘协不敢保证。但陈宫和袁绍见面,甚至交流一下情况,刘协还是有心理准备的。这道追回的诏书传到陈宫手里,就等于传到了袁绍耳中。

    袁绍会不会抢先下手,直接干掉袁术?

    总而言之,这兄弟俩想和好是不可能了。袁绍想统一关东,必须先打败袁术才行。

    杨修躬身领命。

    荀攸、贾诩不经意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情有些复杂。

    天子这手段越来越高明了。不久的将来,或许就不需要他们出谋划策了。

    商量完了袁绍的事,刘协随即又说起了曹操的事。

    袁绍即将南下兖州,曹操的实力有限,恐怕不是袁绍的对手,在向朝廷称臣的同时,请求朝廷增援。不管从哪个方面说,朝廷都不能无动于衷,坐视袁绍击败曹操,全取兖州,兵指洛阳。

    商量了一番后,荀攸建议满足曹操的要求,给他军械和战马,让他有迎战袁绍的实力。

    朝廷也只有这些。

    考虑到曹操如今实际掌握的只有颍川、陈留几个郡,刘协决定,等曹昂等人到达朝廷,再拜夏侯惇或者夏侯渊为河南尹,将河南也纳入曹操的战区,让曹操有更大的空间。

    曹操多坚持一天,袁绍吞并关东的脚步就会慢一步。

    就像臧洪坚守东武阳,让袁绍寸步难行一样。

    总而言之,一定不能让袁绍过得舒心,走得顺利。

    最后,刘协决定给徐州牧刘备一道诏书,征他入朝。

    如果刘备肯来,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刘备不肯来,他也算尽了力。

    以刘备的实力,他在徐州很难有所作为,不过是徐州大族的傀儡罢了。徐州大族想投降袁绍,刘备是拦不住的。

    谈完了正事,刘协留饭,最后又邀贾诩一起散步消食,连蔡琰、裴俊等人都没带。

    一见这形势,贾诩心中清楚,天子有非常之言要说。

    两人沿着河岸走了百十步,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将气氛调整到轻松的状态。

    “先生,我现在有两个想法,不知道哪一个更好。先生能否为我解忧?”

    “岂敢,臣愿竭尽所能,以呈愚见。”

    刘协抬起手臂,指了指东面。“一是向东,入幽州,巡代郡、上谷,临冀州。”又转身指向西面。“一是入凉州,巡视四郡,临益州。”

    贾诩沉吟片刻。“以臣私心,自然是向西好。凉州弃守之争百年,正因为世祖建都洛阳,对凉州关注不足。陛下亲临,对凉州的民心士气都能有所振奋。以公心论,则向东更好。袁绍不回豫州,而入冀州,正是效世祖当年倚重幽州突骑,不可不防。”

    “我闻幽州十郡皆有突骑,唯以渔阳、上谷为最,这又是为何?”

    贾诩愣了一下,思索半晌。“可能是两郡兼有耕牧之故吧。有耕无牧,则富而不强。有牧无耕,虽强不富。兼有耕牧,方能既有强兵,又有富室,能够供养一些人读书,修习兵法。毕竟像霍去病那样的天纵之才不常见,绝大部分人还是学而后知。”

    “正如凉州三明?”

    贾诩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凉州和幽州不能比。毕竟早在商周之际,幽州的涿郡一带便是衣冠之地。凉州可是直到孝武时才染中原文明。在此之前,哪怕是秦人发迹之陇右,也都是蛮夷而已。”

    “即使从孝武时开始算,凉州入华夏亦有三百年了。”刘协转过身,看着贾诩。“先生不想在有生之年听到四郡子弟的朗朗读书声吗?”

    贾诩凝视了刘协片刻,躬身一拜,语带哽咽。

    “臣谨代河西四郡士庶,恭请陛下巡幸。”

第384章 长远规划

    在袁绍即将席卷关东之际,刘协提出巡幸凉州,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推广教育,发展文化。

    这种事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必须以十年为单位进行长期规划。

    他这么做,还是想稳住凉州,防止凉州再次成为不稳定因素。

    比如韩遂。

    上次大战,韩遂趁兴而来,败兴而归。除了白马铜的首级之外,几乎没什么提得上嘴的战功。

    即使有白马铜的首级,比起王服斩杀扶罗韩,马超斩杀楼曼、泄归泥的功劳,韩遂也相形见绌。

    在马腾入朝为卫尉,马超升任裨将军,实际接掌了马腾的征西将军职务后,韩遂虽然也官升一级,却显得很尴尬。

    他心里会怎么想,刘协不知道。但他不相信韩遂会心平气和,更不相信韩遂会幡然醒悟,三省吾身。韩遂大概率会将这个责任归咎于朝廷,归咎于其他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对韩遂这种九曲肥肠。不去凉州看一看,他终究不放心。

    万一袁绍派人和韩遂联络,策反韩遂,凉州再乱了,麻烦就大了。

    至于幽州,反正就那样了,不会再坏到哪儿去。

    除了对韩遂的不放心,刘协要去凉州看一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重开西域商路,河西四郡是重中之重。现在河东、关中的生产还没有恢复,商贸接近于无,自然看不出河东四郡的重要性。一旦河东、关中的人口渐增,生产恢复,大量的商品需要出售,再考虑河西四郡的安全就有些迟了。

    凡事都要有提前量,这是刘协的一贯做法。

    刘协先向贾诩交了底,得到了贾诩的支持,这才与荀攸等人公开讨论这个问题。

    讨论很激烈,包括荀攸在内的很多人都不赞同刘协在这个时候巡幸凉州。

    原因很简单,万一袁绍席卷关东,并向关西发起进攻,刘协很可能来不及赶回来。

    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刘协也更长远的计划。

    就当下的形势而言,就算袁绍能够迅速全取关东,然后向西进攻,他也没有足够的实力破关而入。

    太行九陉、洛阳八关,以及天井关、轵关、潼关、武关,哪一关是容易攻取的?只要守将安排得当,不和袁绍里应外合,袁绍想长驱直入根本不可能。

    小小一个东武阳,就让袁绍焦头烂额大半年,袁绍在战场上的指挥能力已经一清二楚。

    以朝廷眼下的实力而言,同样自守有余,进攻不足。这不是将领的能力问题,而是兵力、钱粮限制的。想发起反击,没有三五年的休养生息,是根本做不到的。

    趁着这个机会到凉州走一圈,虽然有风险,若能消除凉州的不稳定因素,无疑是值得的。

    连续争论了几次,最后刘协也做出了让步。转张辽为上谷太守,高顺为代郡太守,即将赶到朝廷的臧洪为雁门太守,并以荀攸为监军,都督三将,保持对冀北的压力。

    刘协不在美稷的时候,由大鸿胪杨彪代行太尉事,全面负责北疆军政。

    见刘协心意已决,杨彪、荀攸等人只得接受。

    “陛下要巡幸凉州?”吕布一跃而起,两眼瞪得溜圆。

    “嗯嗯。”吕小环用力点头,兴奋得手舞足蹈。“阿翁,我要去西域了。你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带。是西域的宝马,还是昆仑的美玉,又或者是蓝眼睛的胡……”

    “胡什么胡,我看你是糊涂了。”魏夫人杏眼圆睁,没好气的喝斥道:“你阿翁正闭门自省呢,不能出门。你若不是因为年纪小,天子垂怜,也该在家读书,哪能四处去野。”

    吕小环闭上嘴巴,无奈地看着吕布。

    吕布转了转眼睛。“夫人,不行啊,天子巡幸凉州,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弄不好要去一年两年。我若不跟着,一年期满之后,没有诏书,我还是出不了门啊。你看文远、子平都做二千石了,我只有侯爵,却无官职,是不是不合适?”

    “要什么官职?”魏夫人一声冷笑。“你若是不能生个儿子出来,连侯爵都没人继承。”

    吕布顿时沉下了脸。“生不了儿子,是我的事么?”

    “这可不好说。”魏夫人掐着腰,昂首挺胸,直视吕布。“我托人问过华太医了,他说生不生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你的事。我生过小环,就说明我能生。之所以没生儿子,那就是你不行。”

    吕布急眼了。“我怎么不行?我哪天晚上不是……”转头一看吕小环在一旁,他又连忙闭上嘴巴,拼命向魏夫人使眼色。

    魏夫人根本不理他。“那你跟我说,你和那么多野女人上过床,她们哪个替你生一儿半女了?难不成阿苏是你儿子?那你倒是抱回来啊。放心,我绝对不嫉妒,一定当亲生的养。”

    “呃……”吕布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眼睛连眨。

    吕小环抽了个空,扯扯吕布的袖子。“阿翁,你每天晚上都做什么?”

    “小孩子瞎问什么?”吕布恼羞成怒,甩开吕小环的手,大步冲出了门。“我去问华太医,看他究竟怎么说的。”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随即就混在马蹄声中,听不见了。

    “阿母,阿翁每天晚上什么?”吕小环不死心,又抱住魏夫人的手臂,撒起了娇。

    魏夫人本想去追吕布,却被吕小环拽住,回头瞪了吕小环一眼,刚想骂她偏心,转念一想,又道:“小环,你也不小了,有些事该教教你了。万一哪天天子要……要你,你也好有个准备。”

    “天子……要我?”吕小环想到了什么,突然害羞起来,转身想跑,却被魏夫人一把拽住。

    “小环,你跟阿母说,天子对你如何?”

    “天子对我很好啊。”吕小环挣扎着,面红耳赤。“他对身边的女卫都很好。”

    “都很好?”魏夫人一愣,想了想,又道:“有没有特别偏爱哪一个?”

    “没有。”吕小环挠挠头,又道:“要说有,也就是去禄姊姊了,她经常去天子帐中。不过她是去寻昭姬姊姊问学。只是和天子见面多些,更亲近些。”

    魏夫人大惑不解。“那他都召过哪几个女子侍寢?”

    吕小环连连摇头。“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

    魏夫人松开了吕小环,来回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双目瞪圆,大叫一声。

    “难道他喜欢男风?”

第385章 有容乃大

    见吕布策马而来,刘协一点也不意外。

    之所以让吕小环提前知道他要西巡的事,就是要刺激一下吕布。

    他早就听说,吕布在家自省几个月,已经快疯了。不能四处浪不说,魏夫人还偷换概念,将他命吕布闭门自省的诏书解释成为让他抓紧时间生儿子

    带着吕布西巡,既是多一个武力值爆表的保镖,也是为大汉保留一员大将。

    只要吕布不认他当爹。

    吕布赶到十余之外,飞身下马,跳得有些急,差点跪在地上,吓了刘协一跳。

    “温侯,你是不是记错了时日?”刘协故意虎着脸。

    “陛下,臣……”吕布站稳身子,咽了口唾沫,挤出一脸假笑。“臣闻陛下将西巡,特来请命,愿为骑士,护卫陛下左右。”

    “多谢温侯关心。不过朕身边不缺勇士,毋须温侯辛苦。”刘协不紧不慢地说道:“且不说郭武、阎行、张绣等辈,刚来的赵云武艺不下温侯。有他们随行保护,谁敢犯驾?”

    吕布额头的汗都出来了。他当然听说过赵云,出身白马义从,与阎行大战数合,不分胜负。一来就被天子拜为散骑常侍,掌散骑左部。就连吕小环说起赵云时,都是眉飞色舞,两眼放光。

    可以说,赵云一来,便名扬美稷。

    也许不用多久,人中吕布就没人记得了,只会记得人中赵云。

    吕布的压力很大,再闭门自省,他就废了,身亏名灭。

    “陛下负天下之望,群贤毕至,实乃幸事。臣愚钝粗鄙,不敢与诸贤并列,只求为陛下鞍前马后一骑士,为陛下牵马坠镫,尽绵薄之力,不负陛下裂土封爵之恩。”

    吕布说着,撩起衣摆,跪倒在地。“万望陛下垂怜。”

    看着猛虎伏首一般的吕布,刘协感慨万分。

    真是时也运也,若非北疆大捷,朝廷威信大增,吕布岂能如此乖巧?

    “温侯最近读书有成啊,言辞温润典雅,不负温侯之名。”

    吕布面红耳赤。这是他想了很久的言辞,的确花了些心思。至于读书,他最近也的确读了一些书。每次被魏夫人吵得不得安生的时候,他都以读书为借口,退避三舍。

    一想魏夫人,吕布心生寒意。

    他是真不想再和魏夫人一起闭门自省了,等不到儿子出生,他可能就挂了。

    “望陛下垂怜。”吕布再拜。

    刘协又等了一会儿,才很勉强的松了口。“既然温侯一片至诚,朕就应了。即日起,你加侍中衔,随朕左右。”

    吕布大喜过望。“谢陛下。”

    只要能跟着天子出巡,他就很满意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居然加了侍中衔。

    侍中不仅是比二千石的高官,还是天子近臣,可以随时看到天子的。

    没等吕布高兴过来,刘协又道:“你一家三口,亲情难解。既然你父女已经随驾了,索性再加一个,让你的妻子也随驾吧,以免骨肉分离,不合人伦,又耽误了你的子嗣。”

    吕布一惊,抬起头,看着刘协。

    刘协扬扬眉。“怎么,不愿意?”

    “不不。”吕布回过神来,躬身领命。“臣感激不尽,臣代内人及小女,谢过陛下。”

    臧洪取道河东,拜会了河东尹荀彧。

    他和荀彧之前就熟悉,此刻在河东重逢,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荀彧问了他一路上的经历,尤其是问了行经河内的见闻。

    河内太守董昭也是旧相识,但他们交往不多。如今董昭弃袁绍而归朝廷,被天子拜为河内太守,却还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很少向荀彧通报情况,荀彧了解的情况非常有限。

    臧洪有些不屑。“董昭为人重利轻义,但能力还是有的。河内还算安定,只是比起河东来,还是相去甚远。”

    荀彧笑道:“子源,有何不妥之处,你直言无妨,不必用这些虚言应付我。”

    臧洪不满地瞪了荀彧一眼。“我有必要奉承你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他想了想,又道:“要说不妥之处,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我初来乍到,还不清楚真伪,不敢妄言。若有机会查实,再说无妨。”

    “比如什么?”

    “我听说河东为补户口不足,使女子为工,甚至有以女子为主的工坊。”

    “你说的是纸坊吧?”荀彧点点头。“确有此事,主事的是天子之嫂,少帝的未亡人。”

    “好像不仅如此吧。”

    “她还是我的外亲。”

    “所以你便置之不问了?”臧洪冷笑道:“圣人有云,男耕女织,内外有别。女子抛头露面,经商理事,成何体统?如今大乱之后,户口不足,或可为权宜之计。就怕百姓习以为常,将来户口滋生,仍沿袭不改,甚至于男女混杂,民风淫佚,可就悔之晚矣。”

    荀彧笑而不语。

    他为河东尹,这样的话不知道听过多少了,早就有了免疫力。

    “多谢子源提醒,我会留意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也有一句话要提醒你。”

    “你说。”

    “天子志在中兴,却并非只为一家一姓,而是行圣人之道,兴王者之政。”荀彧放慢了语速,确保臧洪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丧乱之后,天下不安,不仅男女混杂,忠奸更是难辨。天子记功忘过,不舍纤善,不记旧怨,麾下文武中不仅有子源这样的义士,也有张济、吕布这样的武人。子源入朝之后,当以大局为重,有容乃大。莫逞一时意气,辜负了天子的厚望。”

    臧洪眉头紧皱。“你是说曹操吧?”

    荀彧轻轻点头。“在你之前,曹操之子曹昂等人已经北上,你会在天子身边见到他。”

    臧洪深吸一口气,屏住片刻,又缓缓的吐出来。“我与曹操有仇,却与曹昂无怨,也不至于和一个小辈计较。”

    “这就好。”荀彧也松了一口气。“我刚刚收到诏书,天子拜你为雁门太守,着你尽快上任。”

第386章 相见恨晚

    臧洪并不觉得欢喜,反倒有些失望。

    “雁门还有户口么?”

    “不多,全郡加起来和东武阳差不多。”荀彧淡淡地说道:“当然,这只是在籍的编户。受天子感召,最近不断有塞外的胡人入塞定居,只是他们未受教化,管起来更难。”

    说着,荀彧露出一丝浅笑。“如果子源觉得为难,不愿就任,我可以代你上书天子。正好我这里也缺人,你若是愿意的话,留下来做个县令也行。”

    臧洪哼了一声。“你不用激我。”随即又道:“河东这么缺人么,连县令都不足?”

    荀彧含笑摇头。“不是缺人,是缺能用的人。”

    臧洪不由自主地撇嘴,刚要嘲讽两句,荀彧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今的河东与往日不同,不仅是大汉的行都,更是大汉中兴的根本,甚至是样本。所以不能满足于百姓安定,赋税充足,还要合乎王道。县令长乃亲民之官,教化之本,非德能兼备之才不能胜任。放眼整个河东,如何能基本满足要求的只有两个,安邑令刘巴刘子初,绛邑令贾逵贾梁道。”

    “贾逵贾梁道?”

    “他是河东襄陵人,很年轻,你可能不认识。”

    臧洪有些不以为然。河东无大族,这是士人之间的共识。一个河东人,而且很年轻,却能得到荀彧如此器重,未免儿戏。

    看来荀彧也有些名过其实。

    臧洪本来还有留在河东的心思,此刻却不再考虑。雁门户口虽好,兵马越多,将来与袁绍交战的机会也多。

    臧洪在安邑住了一夜,随即起程。

    荀彧建议他放弃坐车,选择乘马。由此向北,山地渐多,坐车多有不便。

    陈容有实际经验,也劝臧洪乘马赴任。

    臧洪想到自己到雁门上任,不可避免地要与骑兵打交道,便接受了荀彧的建议。他的父亲臧旻曾任使匈奴中郎将,率兵出塞,他从小练习骑射,家中常备马匹,骑术还是不错的。

    荀彧为臧洪提供了两匹马。

    天子北疆大捷,缴获了大量的马匹,送了一部分到河东来,充作邮驿役使。太守府也留了一些,平时向各县传送命令,都是乘马,速度比人快上数倍。

    臧洪重新上路。

    想到荀彧说过的话,臧洪便留意观看沿途风土人情,看看安邑的治理情况离王道还有多远。

    安邑城北的涑水两岸有大片的耕地,正是盛夏季节,地里的麦苗长得很快。田间地头,处处可见男女,除了在田野中劳作的农夫外,还有牧牛放羊的小牧童,水边还能看赶鹅赶鸭的半大孩子。

    臧洪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现象,这些半大孩子中不少人都带着书简,或是插在腰带里,或是挂在牛角上,或是捧在手中。有的孩子虽然没带书,嘴里哼唱、吟诵的却是一些圣人教诲。

    有《论语》的,有《孝经》的,还有《孟子》的。

    臧洪多少有些意外。《论语》《孝经》是常见的启蒙书,《孟子》却不是,读《孟子》的大多是有一定基础,专心向学的士子,并不适合初学的蒙童。

    带着好奇心,他向一个大声背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少年打听,这才知道《孟子》是河东诸学堂的启蒙教材之一,授课的是太仆赵岐的弟子。

    臧洪见过赵岐。赵岐奉诏安抚关东,劝袁绍、公孙瓒罢兵时,臧洪与他有一面之缘。知道他对《孟子》下了不少功夫,只是知音不多,想不到如今在河东找到了用武之地。

    臧洪很是好奇,决定经过太原时,去拜会一下赵岐。

    荀彧对他说过,赵岐已从关东返回,正在太原。

    经过绛邑时,臧洪想到荀彧对绛邑令贾逵的赞许,决定在绛邑留宿,顺便打听一下贾逵其人。

    在驿舍住下,臧洪便召来驿长,问起贾逵。

    驿长回答了几句,离开时,顺口问了一句。“足下是从关东来么?”

    臧洪也没多想,点头承认。

    驿长离开,臧洪就座用餐。还没等他吃完,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将他住的院子围了。紧接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甲士。

    驿长也跟了进来,伸手一指臧洪。“贾君,就是他。”

    年轻人走到臧洪面前,拱拱手。“臧君,在下绛邑令贾逵,敢请教。”

    臧洪起身,与贾逵见礼,看看驿长,又看看一旁严阵以待的甲士,笑道:“明廷这是何意?”

    贾逵并不解释,上下打量着臧洪。“关东人?”

    陈容刚要上前解释,却被臧洪拦住了。

    “是。”

    “来河东是公干,还是游历?”

    臧洪摇摇头。“都不是。”

    他到河东来,是应天子之征,但陈容没见过天子,征辟的诏书在陈宫手里,臧洪身上并没有任何凭证。他的路传是河东太守府开具的,却也没说明他的身份,与普通士人无异。

    至于雁门太守的官职,他只是从荀彧口中听到,还没有真正履职,同样没有任何证据。

    很显然,贾逵对关东人非常警惕,驿长之所以去报告,可能和他的口音以及对贾逵本人的兴趣引发了猜疑,以至于贾逵不仅亲自赶来了,还派人围了驿使。

    这是将他当细作看了。

    臧洪对贾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有点相信荀彧的话了。

    别的不说,贾逵的警惕性就很高,治县颇有治兵的味道。

    因为家传,臧洪好习兵法,贾逵很对他的胃口。

    “来河东作甚?”贾逵来回踱着步,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环。

    “明廷可知关东州郡结盟讨董之事?”

    “略知一二。”

    “我是主盟人。”

    贾逵愣住了,盯着臧洪看了又看,突然说道:“故太原太守广陵臧君仲明是你什么人?”

    “那是先父。”

    贾逵瞪大了眼睛。“你就是那个据东武阳,为故主复仇的臧洪?”

    “正是。”臧洪抚须颌首。

    贾逵哈哈一笑,拍拍额头。“我真是孤陋寡闻,明珠在前,却当作鱼目。惭愧,惭愧。”

    一边说着,贾逵一边道歉,命人撤去包围。

    臧洪并不介意。“绛邑在河东腹地,明廷如此警惕,却是为何?”

    贾逵连连摇头。“臧君有所不知,绛邑地处南北、东西交汇之地,往来的人员复杂,其中不乏关东细作。我身负重任,不得不多留一点心。天子行都所在,闹出叛乱来,可就不好看了。”

    “关东细作会到这里打听消息?”

    贾逵叹了一口气。“郭图就是取道绛邑逃出河东的。”

第387章 此怏怏者

    贾逵这一句答非所问,但臧洪却听明白了。

    贾逵之所以加强戒备,绝不是因为错过了郭图,而是因为关东细作的确很多。所以贾逵不愿对他这个关东人细说,哪怕贾逵本人对他很景仰。

    臧洪初来乍到,不太熟悉河东的地理,只知道绛邑向东可入上党。

    上党太守钟繇也是关东人。郭图取道绛邑,逃出河东,必然要经过上党,说不定还得到了钟繇的帮助。

    有这样的先鉴在前,贾逵对钟繇很难完全信任,正如此刻不会完全信任他一般。

    为表歉意,或者也有进一步试探的意思,贾逵设宴款待臧洪。

    这时,臧洪才说明了自己应征的事,并介绍了陈容。

    有那么一瞬间,贾逵的脸色有些不平,但他随即恢复了淡定,笑容满面地向臧洪表示祝贺。

    臧洪看得仔细,不免有些失望。

    荀彧说贾逵德能兼备,他却觉得贾逵的功利心未免太重了些。以贾逵的年纪,能担任绛邑令已经是少年有为,难不成还想起家为太守?

    就算是袁绍、杨彪这样的名门子弟,入仕之初也不过是县令长。

    臧洪略作思索,笑道:“绛邑曾是周勃封邑,梁道为绛邑令,对周勃父子观感如何?”

    贾逵笑了。这是臧洪觉得自己太年轻,想用周勃的故事来教训教训自己啊。

    好为人师,不愧是名士。

    “周勃虽有功,不过攀龙附凤,因时际会,其学问道德一无可是之处。位至丞相,也不过循例而已。至于周亚夫,拒吴有功,辅佐太子却难称其职。君前失礼,难称大臣。其子盗卖官器,虽不知情,亦是疏于管教。罪不至死,却也不为无辜。”

    臧洪眉头皱得更紧,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周亚夫细柳营故事,又当如何?”

    贾逵笑了,摇摇手。“权臣跋扈,何足道哉。真是名将,其功何止于平定吴楚之乱?当北击匈奴,拓地河南尔。”

    臧洪沉下了脸。“依明廷之言,倒是孝景做得对了?”

    贾逵哈哈一笑。“孝景做得对不对,大可商榷,但是有一点,我是赞同的。”

    “哪一点?”

    “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臧洪顿时变了脸色,半晌没说话。他本想教导贾逵一番,没曾想却被贾逵教训了。

    贾逵很忙,稍坐片刻后,便告辞而去。

    臧洪洗漱完毕,背着手,在屋中徘徊,叹息不止。

    住在隔壁的陈容听到他的叹息声,知道他有心事,便提着一壶奶茶走了过来。

    “子源,尝尝这奶茶,河东特色,他处未曾见过,味道甚是不错。”

    臧洪看看陈容,眼神闪动。“士俊,你怎么看周亚夫?”

    陈容倒了一杯奶茶,递给臧洪。“茶能治病,但是苦。奶能养生,但是腥。茶与奶相配,相得益彰,味道绝佳。”

    臧洪接在手中,却没有喝,眉心紧蹙。“你也觉得贾逵说得有理?”

    陈容呷了一口奶茶。“子源,君子温润如玉,周亚夫所作所为,的确有权臣跋扈之嫌。他身为太傅,教导太子刘荣,焉能不知刘荣才性不如孝武?所谓嫡庶长幼之争,实在难以令人心服。”

    臧洪作色,刚要发怒,陈容举手制止。

    “子源暂息雷霆之怒,且听我一言。你之所以对此耿耿于怀,恐怕不在贾逵如何评论周亚夫,而在孝景的那一句‘非少主之臣’。恕我直言,当今天子亦是少主,且极有主见,非大臣所能左右。若非如此,公卿大臣也不会滞留太原,与天子相隔千里。”

    臧洪实在忍不住了,厉声说道:“这么说,士俊也赞同天子乾纲独断,公卿虚位而已?”

    陈容看着怒不可遏的臧洪,叹了一口气。“子源,若非天子乾纲独断,公卿虚位,只怕袁绍已经入朝主政,这天下也不再是大汉的天下了。你真希望走到那一步?”

    臧洪顿时语噎。

    陈容拍拍臧洪的背。“非常之时,当待非常之人。子源,当深思之。”

    曹昂一行数人,赶到了美稷,第一时间求见天子。

    刘协很快就接见了他们。

    看着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腰杆挺得笔直的曹昂,刘协很满意。比起夏侯惇的儿子夏侯充、夏侯渊的儿子夏侯稀,曹昂不论是从精神状态还是身体素质,都要强上一大截。

    怪不得丁夫人为了他和曹操吵了一辈子,至死不肯原谅。

    如果不是曹操太浪,在宛城遭遇大败,致使曹昂死于非命,曹魏也不会三世而亡。

    现在好了,曹昂和贾诩、张绣成了同僚,不会死得那么早了。

    当然曹操的霸业也被蝴蝶的翅膀扇得无影无踪了,现在曹操一心要保命,没心思收人妻了。

    “骑马来的?”刘协开门见山。

    夏侯充、夏侯衡的腿都快罗圈了,颤颤悠悠的站不稳。

    “是的。”曹昂拱手行礼。“荀尹关照,安排了几匹好马,否则臣也不能来得这么快。”

    “你骑术如何?”

    “臣从小随父习骑射,只是资质愚钝,算不上佳。”

    “那行,随朕走一趟凉州吧,看看大汉的万里河山。”

    曹昂大声答应,夏侯充、夏侯衡却变了脸色。他们从河东赶到这里,已经累得半死,再跟着天子去一趟凉州,还能活着回来吗?

    但身为质子,他们显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跟着曹昂领命。

    刘协问了一些关东的情况,得知夏侯惇任颍川太守,夏侯渊任陈留太守,暂时都不适合出任河南太守,便征询曹昂的意见,问他还有谁适合。

    见天子有意将河南郡也交给父亲曹操,曹昂求之不得,想了片刻后,提了一个建议。

    调夏侯惇出任河南尹,由东平相程昱接任颍川太守。

    刘协稍微一想,就理解了曹昂的用意。

    夏侯惇深得曹操器重,但他的用兵能力有限,更适合在后方屯田。在曹操即将面对袁绍的进攻时,由善战的程昱接替夏侯惇,驻守颍川,显然更有利于战事。

    至于东平,反正守不住,丢了就丢了吧。

    由此可见,曹昂对关东的形势有深刻的理解,曹操送他入朝,也不仅仅是做质子这么简单,更希望他做一个联络人,尽可能做出对曹操最有利的决定。

    “听说令尊抄注《孙子兵法》,你可曾学习?”

    “略知一二。”

    “甚好,以后就你随朕左右,参谋军事吧。”

第388章 君心莫测

    刘协随即让史阿带曹昂等人去测试骑术、武艺。

    听出史阿的河南口音,曹昂主动套近乎。得知史阿是河南人,又是大剑士虎贲王越的弟子,曹昂很兴奋,又多了几分亲近感。

    当年在洛阳,曹操好游侠,与王越有过一些交往,曹昂曾有机会见过王越。

    史阿听了,便改变了主意,带着曹昂等人去见王越。

    见到故人之子,王越也很欢喜,亲自出手,测试曹昂的武艺。

    试了几招,王越便笑了。“你这剑术是你父亲教的?”

    “是,小子愚钝,未得精髓。”曹昂有点尴尬。

    王越摇摇头。“你父子禀性不同,他的剑法你也学不来。既然入朝,以后就跟我学剑吧。”

    曹昂还没来得及说话,史阿便说道:“那以后天子练剑,又多了一个陪练了。”

    曹昂大喜,连忙躬身致谢。

    夏侯充、夏侯衡尚未成年,又鞍马劳顿,剑都握不稳。王越也没和他们试手,看他们演示了两式,便让史阿带他们去找赵云。

    测试了骑术、武艺后,曹昂被拜为散骑侍郎,夏侯充、夏侯衡为普通郎中。

    履行了入职手续,安排了住宿的帐篷,夏侯充、夏侯衡已经累得不想动了,双双倒在刚刚铺好的床铺上,发出一声哀叹。

    一想以后以几年都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他们就觉得生不如死。

    曹昂却很精神,拉着夏侯充、夏侯衡起身,去拜见侍中荀攸。

    荀攸的帐篷也在御帐附近,只是身份不同,帐篷大些,而且独居一帐。曹昂来时,他正与贾诩下棋,说些闲话。听说曹昂来见,多少有些意外,连忙起身。

    “谁啊?”贾诩很诧异。

    即使陈宫来美稷,他也没见荀攸这么积极过。

    “兖州牧曹孟德子。”荀攸笑道:“因为何伯求,我与孟德也算有些渊源。此子虽是庶生,却深得曹孟德正妻丁氏宠爱,爱如己出。”

    贾诩有点明白了,挥挥手,示意荀攸自便。

    曹操的正妻丁夫人与丁冲同族。丁冲是天子安排在荆州的重臣,影响力比骠骑将军张济还要大。有这两层关系在里面,荀攸重视一些也能理解。

    只是关东人陆续来投,在朝中声势渐众,不能不引起重视。

    荀攸这么热情,未尝没有关东人互相扶持的想法。

    或许天子执意要去凉州走一走,也有平衡的意思在其中?如果真是这样,那天子待凉州之心可谓赤诚,绝于浮于言辞。

    凉州人又该如何抓住这个机会?

    贾诩一时出神,捻须不语。

    荀攸出了帐,见曹昂三人站在远处,便示意当值的郎官让他们过来。身为天子最信任的心腹,他与贾诩的安全都由郎中负责,闲杂人等不得近身。

    曹昂小步急趋,赶到荀攸面前,一揖到底。“小子沛国曹昂,字子修,见过荀侍中。”

    夏侯充、夏侯衡也跟着行礼。

    荀攸打量了夏侯充、夏侯衡两眼,尤其是夏侯衡。“你母亲也是丁幼阳族人?”

    夏侯衡说道:“侍中所言甚是。”

    荀攸将曹昂三人引到自己帐中,问了他们一路上的见闻,以及见天子后的安排。曹昂一一回答,特别提到了在河东时与荀彧见面的经过。

    说了半晌,荀攸送曹昂三人出帐。

    当值的郎中见此情景,倒是不敢怠慢,对曹昂三人的态度客气了很多。夏侯充见状,不禁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曹昂连忙喝止。“子沛,不可无礼。人家敬的是荀攸中,可不是你我。”

    夏侯充说道:“也不尽然。你和伯权还是有面子的,只是我不招人待见。”

    曹昂回头看看夏侯充,欲言又止。

    荀攸待他们这么客气,多少和丁冲有关。他知道丁冲如今受天子器重,但见到荀攸之前,他们也没想到丁冲的影响力会这么大。

    回到帐中,曹昂坐了片刻,对犹自愤愤不平的夏侯充说道:“子沛,你如何看丁幼阳?”

    “不熟悉。”夏侯充摇摇头,过了片刻,又道:“除了姓丁,以前也没看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他以前只是没有名声,并非无过人之处。如何得到天子任用,便脱颖而出,身为大吏。”曹昂说道:“如此者,还有钟元常,甚至荀侍中也不例外。”

    “那又如何?”夏侯充茫然。

    “子沛,天子用人,不取名声,而取才干。”曹昂拍拍夏侯充的肩膀。“你要想受人尊敬,现在就是机会。只要你能勤学苦练,建功立业,将来也许会比丁幼阳、钟元常位高权重,根本不需要借助他们的名声。”

    夏侯充怔怔地看着曹昂,不理解曹昂为什么会这么亢奋。但仔细想想,又似乎有些道理。

    荀攸回到贾诩帐中,重新入座,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子。

    贾诩应了一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曹兖州一下子送过来三个质子,看来是决心已下。”

    荀攸眼睛盯着棋盘,嗯了一声。“关东大战在即,陈留、颍川的压力最大,甚至整个河南都会在袁绍的兵锋之内。他有些紧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身为留守监军,有何计划?”

    荀攸苦笑。“我奉命监三郡,皆在边塞,河南却在中原,怕是鞭长莫及。”他拈起棋子,在指间摩挲了片刻,忽然若有所思。“能支援曹孟德者甚众,却无人居中调度,似乎不妥。”

    贾诩目光微闪,思索片刻。“或许天子心中已有人选,只是时机未到,不能宣诸于口。”

    “谁?”

    贾诩笑了。“公达,君心莫测。且天子聪慧,纵有一时不觉,亦能及时改正。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智者千虑,亦有一失,万一天子……”

    “就算河南丢了,又如何?”贾诩打断了荀攸,指指棋盘。“你还是先关注好眼前吧,又要输了。”

    荀攸扫了一眼棋盘,哑然失笑,将手中的棋子丢在棋盘上。

    “先生高明,攸自愧不如。”

    贾诩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是比你痴长几岁而已,何足称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自问不如你远甚。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知道有些事非人力可为,才算看得淡了些。”

    荀攸笑道:“观先生之意,似有遗憾?”

    贾诩眼皮一挑,沉吟了片刻,淡淡一笑。“人生若是无憾,岂非无趣之极?”

第389章 鄙视链

    臧洪走进了晋阳城。

    进城之前,他先去拜访了士孙瑞、沮俊,向他们表示感谢。

    没有士孙瑞和沮俊出手帮忙,陈宫、陈容救不出他。

    进城之后,臧洪先拜访了司徒赵温,然后便去了司空府,拜见张喜。

    看到臧洪,张喜唏嘘不已。他既为臧洪无恙而高兴,又为臧洪和袁绍决裂而难过。

    臧洪曾是山东州郡结盟的主盟人,是袁绍成为山东士族领袖的推动者,如今却与袁绍反目成仇,令人感慨。曾经登高一呼,天下响应的袁绍经历了韩馥、张邈的事件后,又与臧洪刀兵相见,很难让人相信他还能以德行领袖山东士族,平定天下。

    张喜问起臧洪路上的见闻,臧洪顺势提出了连日来梗亘心中的疑惑。

    荀彧说,天子欲兴王道。

    王道是儒门的最高理想,臧洪自然求之不得。但他有两个疑问:

    一是天下大乱,州郡割据,这时是行王道的好时机吗?

    二是孟子虽然推崇王道,但孟子迂阔也是出了名的。这时候推行孟子学说,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听完臧洪的疑问,张喜盯着臧洪看了半晌。

    “子源,恕我直言,令尊是将才,却非学者,于儒学、治道皆不甚了了。天子征你入朝,一是看中你的忠义,二是看中你的用兵之能。你有心于学,自然是好的,但你发问之前还是应当多读一些书,深思熟虑,免得贻笑于方家。”

    臧洪顿时涨红了脸,怒气勃然,只是不敢发作。

    一来张喜是前贤,别说教训他,就算是教训他父亲臧旻也有足够的资格。

    二来张喜说得也没错,他们父子的确不以学问名世。在张喜这样的儒臣面前,他本能的底气不足。

    见臧洪辞色不顺,张喜越发不喜,沉声说道:“别的不说,你这浩然之气就杂而不纯,当善加养护。到任之后,军政之余,当熟读典籍,修身养性,不可直以意突。”

    臧洪失望之极,怏怏而退。

    站在司空府的门外,臧洪发了一会儿呆。他奉征入朝,本来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奉义而行,当得众人景仰,没曾想却被张喜劈头盖脸的批评了一顿,好生气闷。

    想了想后,他又转身去拜访太仆赵岐。

    赵岐正在堂上授课,堂上坐了几个弟子,堂下坐了一群。有的托腮而听,有人奋笔急书。臧洪进来,竟无一人抬头。臧洪见状,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以免打扰到其他人。

    看到臧洪进来,赵岐转头使了个眼色,侍立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点头致意,快步迎了过来,示意臧洪随他走。

    “臧君,这边请。”

    两人来到侧院。侧院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堂西是卧室,堂东是书房,里面有一张大案,案上摆满了纸笔。两个年轻士子正伏案抄写,听到臧洪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脸上有些诧异。

    “师兄,这位是……”其中一个年轻人放下笔,搓着手问道。

    中年人笑道:“这位是臧君子源,刚从关东应征入朝。这位是他的同伴陈君士俊,也是一位义士。”

    “原来是你啊。”年轻人扶案而起,向臧洪拱手示意。“涿郡高诱,字子言,见过臧君、陈君。”

    臧洪、陈容拱手还礼。

    高诱走出书房,绕着臧洪转了半圈。“听说臧君对孟子也有研究?”

    臧洪一头雾水。他对孟子没什么研究,而且之前也没发表过对孟子的看法。这次来拜访赵岐也并非问学,只是拜访一下长者前辈。

    他刚要说话,高诱又道:“有在河东任教的师兄说,臧君对《孟子》与《论语》、《孝经》并列有些看法。诱也不才,能否请教?”

    臧洪恍然,随即又大感惊讶。

    他从河东一路赶来,速度并不慢,但河东的消息却提前送到了太原,效率着实惊人。

    再看看满案的纸,臧洪忽然有种错觉。都说天子穷,现在看来,至少有两种物资是天子不缺的,一是马,二是纸。有马就不缺骑兵,有纸就不缺学者。假以时日,天子不仅有武力优势,在学术上同样足以和关东抗衡。

    “请教不敢当。”臧洪说道。“只是有些疑问不明,高君若能为我解惑,洪感激不尽。”

    虽说张喜的话说得难听,但事实就是事实,学问的确不是他所长。别说《孟子》这样的子书,就算是儒家五经,他的造诣也非常有限,和真正的学者比试只会自取其辱。

    高诱恍然,点点头。“说来听听。若是我能解,便为你解了,免得耽误老师时间。”

    一旁的陈容按捺不住。“容也冒昧,敢问高君随太仆学习几年,竟能代师问答?”

    高诱笑了,还没说话,一旁的中年人笑着说道:“高师弟是带艺入门,他的启蒙业师是卢子干。”

    陈容的脸色微变,顿时气馁。

    臧洪也吃了一惊,重新打量了高诱一番。

    论学问,当世学者中,卢植是顶尖的几个大学者之一。高诱师从卢植,又带艺入赵岐之门,自然是志在于学,而不是刘备、公孙瓒那种挂个名,想蹭卢植名声的记名弟子。与这样的人讨论学问,他们根本不够格。

    臧洪拱手致意。“高君带艺入门,莫不是为了《孟子》?”

    高诱笑笑。“虽不尽然,却也差得不多。我在卢师门下求学时,便听卢师讲过孟子,只是时日太短,未能其中奥义。听说赵师精研《孟子》,我便一路追来,朝夕请益。”

    他看看臧洪,脸上的笑容更浓。“臧君于《孟子》有所非议,想必是觉得《孟子》是子书,其人又迂阔好辩,言过其实吧?”

    臧洪笑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高诱说道:“这么说吧,董仲舒著《春秋繁露》,而为汉家立法,使儒术独尊。如今赵师为《孟子》作解,当使大汉中兴,儒术脱胎换骨。此中深意,诚非道听途说者可解。臧君若有意向学,可在太原住一年半载。从章句学起,深研孟子其人其言,将来再出仕,必能一日千里,与圣意不谋而合,建功立业自然不在话下。”

    臧洪、陈容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高诱这意思,不通孟子,这官还做不好了?真是书生之见。

    陈容咳嗽了一声,收起笑容。“不瞒高君,臧君已被陛下委任为雁门太守,必须尽快赴任,怕是不能在太原问学。”

    高诱听了,顿时失去了兴趣。“原来是武夫,那就罢了。”说完,甩甩袖子,径直回屋去了。

    臧洪的嘴角抽了抽,眼中闪过一抹怒意。

第390章 相见不欢

    离开阳曲县,进入原平县境,就算是离开了太原郡,进入了雁门郡。

    雁门太守府的相关掾吏收到消息,赶到郡境来迎接。

    看到那些虽然是文官,却面色微黑,孔武有力的掾吏,臧洪再一次理解了高诱为什么说他是武夫。

    雁门是边郡,太守的主要职能就是守边,是名符其实的郡将。

    越过句注山上的长城,就算是出了塞。

    实际上,句注山以北的诸县已经荒废,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年初天子大破鲜卑,鲜卑人闻风远遁,雁门郡才恢复了一些生机,随着诸县县令长陆续到职,雁门郡的辖区也跟着恢复。

    正是夏季,句注山上草木幽深,让臧洪焦灼的心情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与掾吏们见过面后,臧洪没有多作停留,径直赶往美稷。

    七月初,臧洪到达河曲。

    站在津口,再见大河,陈容心情很激动。他就是在这里遇到陈宫,然后随陈宫返回冀州。

    河上有几只船,正由大河转入湳水。船工们喊着号子,齐心协力,逆流而上。

    “那是送到美稷的粮食吗?”臧洪好奇的问道。

    渡船上的艄公抱着竹篙,蹲在船头,一边啃着干粮,一边说道:“不仅是粮食,还有蔬菜和布匹,从河东来的。每隔几天就来一批,习惯了。”

    “河东来的?”臧洪皱着眉头。“千里迢迢,逆流而上,真是浪费人力、物力。”

    稍公转头瞅了臧洪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君子是关东来的吧?”

    臧洪拱拱手。“我是徐州广陵人。”

    “徐州?”艄公有些茫然,显然并不清楚徐州在哪儿,更不知道广陵有多远。不过他很快就回到了正题。“既是关东人,那就不意外了。你真以为那些人是做亏本生意么?”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艄公舔掉手上的饼屑,站了起来,拿起竹篙,撑船入河。“若是只算他们运货来,的确是不合算的。若是算上回程,那就不一样了。一船菜蔬换一船皮货,运到河东,价格要翻上几倍。若是运的布匹,那就更值钱了,这一趟生意就能吃一年的。”

    “布匹这么值钱?”

    “当然,尤其是这夏天,穿皮袄多热啊。”艄公哈哈一笑,扯扯身上半旧的布衫。“上次有个匈奴贵人在此渡船,看中了我这布衫,硬是要用一件小皮袄与我换。嘿嘿,我看他可怜,便将去年刚穿了一次的布衫换给他了。那件小皮袄托人带到河东,一家三口的过年衣服都有了。”

    臧洪将信将疑。“不瞒老丈说,我刚从河东来,可没听说有这么多的生意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稍公嘿嘿笑道:“我也没去过河东。再过几年,攒足了棺材本,把这船交给小儿子,我说不定能跟着船去河东看看。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帝的都城不是。”

    臧洪与陈容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而笑。

    河东算什么都城,既没有皇宫,也没有大城,连天子、大臣都不在那里,也就是有个空名而已。

    过了河,臧洪重新上马,沿着湳水河谷上行。一路上,他看到了来来往往的船只,上面都装满货物。两岸草地如荫,却看不到太多的牛羊,反倒是远处的山坡上时常能看到一群群的牛羊。

    臧洪好奇,在路边休息时,问偶遇的路人。

    路人听完,打量了臧洪一眼,带着几分不屑。

    “足下关东来的吧?”

    臧洪听了,不免疑惑。他听类似的话不止一次了,这里的人似乎对关东人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为何如此说?”

    “只有关东人才会问这样的问题。”路人伸手指指。“本地人都知道,夏天放牧要到山里,冬天才会回到平地,这样才能让牲畜一整年都有草吃。若是贪图方便,夏天将这里的草吃光了,冬天没草料,牲畜就要饿死了。”

    臧洪恍然。

    路人起身,摇摇头。“这些关东人,啥也不懂,也不知道来这儿干啥,浪费粮食么。”

    臧洪、陈容面面相觑。

    循湳水上行两日,臧洪到达天子御营。

    看着面前的稀稀拉拉的几十个帐篷,臧洪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当,走错了路。

    就这么点人,会是天子御营所在?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一个少年骑士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左手持弓,右手搭箭,飞驰而至,一箭射入河水之中。一个少女策马冲入河水,马蹄踢起雪白的浪花。少女也不下马,在马背上弯腰舒臂,捡起箭矢,箭上赫然有一条大鱼,正用力甩着尾巴,水珠四溅。

    “陛下好射艺,一箭命中。”少女骑士策马回到岸边,大笑着说道。

    臧洪一惊,眼前这少年骑士竟是天子?

    刘协也看到了臧洪,拨转马头,缓缓走了过来。

    臧洪、陈容连忙上前行礼,报上姓名。

    刘协打量了臧洪两眼,点了点头。“见过雁门郡的掾史了?”

    “见过了。”

    “去过太守府了么?”

    “还没有。”臧洪说道。

    雁门太守府在句山注东北的阴馆县,他没有去,直接西行来到了河曲。

    “那就不用去了,朕打算将雁门郡治转到平城。”刘协翻身下马,看了一眼臧洪,笑道:“不愧是将门子,很威猛,只是不知道武艺如何。”

    他坐在马背上时,可以居高临下看着臧洪。下了马,却是臧洪高半个头。

    臧洪皱了皱眉。对将门子这个称呼,他并不喜欢。

    “陛下,治国当以德,而刑次之。”

    刘协扬扬眉,刚要说话,马云禄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臧洪的话,不禁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不屑。

    臧洪眉头皱得更紧。

    天子无威仪,天子身边的人也没规矩。

    刘协看得真切,却不说破,淡淡地说道:“知道朕为何要将雁门郡治移到平城吗?”

    “臣愚钝。”

    “当年高皇帝伐匈奴,被冒顿围于平城白登山。朕移雁门郡治于平城,就是为了不忘先人之耻,矢志报仇。”他顿了顿,又道:“正如委任你为雁门太守,是想给你一个为父报仇的机会。”

    臧洪顿时觉得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

    他的父亲臧旻讨伐鲜卑时,就是从雁门出兵,但那一次输得很惨,几乎是全军覆没。臧旻本人也因此被槛车下狱,免为庶人,仕途由此中断。

    “是无报仇之心,还是力有不逮?”刘协静静地看着臧洪。“若是勉强,朕可以换一个人。”

第391章 天子赛马

    臧洪无数次设想过与天子见面的场面,也想过该如何进谏,劝天子重德化,不能将朝廷和老臣们抛在一边,一味倚重武力,却唯独没想到一见面就被天子将了一军。

    他能为了旧主张超与袁绍反目,自然不会不敢为生父臧旻雪耻。

    他自问也有这样的能力。

    但他不想做一个纯粹的武人。

    “陛下,臣以为,鲜卑不过是疥癣之患,关东不安才是天下之忧。陛下宜移驾河东,俯瞰洛阳,早日迁回旧都,重整朝政……”

    刘协眼皮一挑。“你是说袁氏兄弟么?”

    臧洪语噎。天子说话太直接了,他很不适应。

    “朕倒是觉得,他们才是疥癣之疾,虽说不致命,却总是让你不得安生。所以朕觉得,与其隔靴搔痒,不如让他们烂到底,让世人看看他们的真面目。”

    刘协翻身上马。“你回雁门看看,曾经的雁门郡如今还剩下几个县,再想想鲜卑是不是疥癣之患。令尊兵败不过二十年,你就忘得这么干净,说实话,朕很意外。”

    说完,刘协拨转马头,轻驰而去。

    马云禄也跟着上了马,追赶天子去了。没有与臧洪告别,甚至没看他一眼。

    手里提着鱼,身上的衣衫湿了一半的吕小环一头雾水,一边策马赶上,一边问马云禄道:“姊姊,这是谁啊?”

    “自以为是的关东人。”马云禄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消散在风中。

    臧洪面红耳赤。

    他很想扭头就走,反正他还没有领印绶,不算正式上任。但天子的话在他心中回荡,一次次的撞击着他的尊严,直到将他的引以为傲的信念撞得支离破碎。

    思前想后,臧洪决定去见一见荀攸。

    臧洪见到荀攸时,荀攸正在河边游泳。

    看着荀攸赤着身体,仅着一条牛鼻裈,挥动手臂,在清流的河水中劈波斩浪,臧洪的信念终于分崩离析,碎了一地。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赤。天子身边没有一个正经人,连荀攸都变得让人不敢直视。

    看到臧洪,荀攸游回岸边,有随从赶上去,送上一件轻便的大氅。

    荀攸走到臧洪面前,一看臧洪那纠结如便秘般的脸色,便忍不住笑了。“子源初来乍到,不太适应这北疆的蛮夷之风吧?”

    “原来你还知道这是蛮夷之风?”臧洪忍不住嘲讽道。

    “以后你就明白了,和蛮夷打交道,坐而论道是不行的。要打败蛮夷,教化蛮夷,就要有一副比蛮夷更强壮的身体。”

    “你是说以力服人?”

    “是的,以力服人,以德教化。”荀攸从容说道:“你来得正好,天子就等你呢。见过你之后,他就要起程西行了。”

    “天子……等我?”

    “张辽、高顺都是天子熟悉的将领,他很放心,唯独没见过你,不知道你能否胜任雁门太守的重任,所以想亲眼见一见你。你远来辛苦,先休息一下,我尽快找机会……”

    “公达,我……我见过天子了。”

    “见过了?”荀攸再次打量了臧洪两眼,有点明白了。“不太顺利?”

    臧洪窘迫地点点头,把与天子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

    荀攸沉吟片刻,又道:“你怎么打算?是接受任命,还是另有打算?”

    臧洪听出了荀攸的意思。“我倒是有意,只怕天子对我不满意。”

    荀攸笑了。“的确不太满意,但还不至于罢免你,总是要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子源,作为故交,我有必要提醒你,雁门太守不易做,尤其是与鲜卑人野战,仅仅能守城是远远不够的。”

    臧洪再次涨红了脸,但他却无法反驳。

    他的父亲臧旻就是最直接的例子。在扬州平叛时屡立战功,到了草原上却一败涂地。

    见臧洪犹豫,荀攸劝道:“子源,我知道你不是知难而退的人,试试吧。这样的机会不多得,也让天下人看看,关东不仅出相,也能出将,只是在刑德之间更重德而已。”

    臧洪怦然心动。

    愿不愿意为将,和能不能为将,这是两个概念。

    面对关西人的不屑,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一个名将,而且是一个允文允武的名将、儒将。

    高诱那样的书生除了咬文嚼字,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应荀攸之请,刘协吃午饭时,再次召见了臧洪。

    新入职的散骑侍郎曹昂正好当值,站在一旁,看向臧洪的眼神有些不安。

    臧洪则从头至尾没看曹昂一眼,全当他不存在。

    “雁门最近户口增多,蛮夷是大多数,管理起来会很复杂,仅靠德行是远远不够的。”刘协一边喝着鱼汤,一边说道:“朕不给你具体的安排,你自己思量着办,以德以刑都可以,朕只看结果。公达是监军,你们可以商量。关东、关西,口舌之争大可不必,拿实际政绩说话。”

    “唯。”臧洪虽然很不喜欢天子说话的语气,却还是躬身领命。

    要想发表意见,先要有成绩。他初来乍到,没有实际成绩,说得再好听也没人理他。

    荀攸已经说得很清楚,张辽、高顺都是有战功在身的将领。比起他守东武阳的战绩,张辽、高顺与鲜卑人野战的成绩无疑更有说服力。

    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辱得失,更关系到关东人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虽然如此,臧洪有句话还是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臣冒昧,敢死问陛下,是否欲以《孟子》与五经并列?”

    刘协咂着鱼骨,瞅了臧洪一眼。“令尊是名将,你想必从小读过兵书?”

    “略知一二。”

    “守东武阳时,你是依照哪部兵书里的哪一句设防?”

    “这……”臧洪顿时语塞。

    “治国如用兵,不能泥古不化,纸上谈兵。”刘协将鱼骨吐了出来。“春秋重车战,战国则车骑并重,如今还有谁练习车战?春秋多邦国,战国只剩下七雄,如今天下一统,又岂能尽依五经治国?”

    “那依陛下之见,莫非当尽废五经?”

    “车战虽不行,孙子用兵的思想却还有可取之处。天下虽一统,民为邦本却是不易之理。要说有所不同,也是民所指更广。”刘协站了起来,轻轻地跺了跺脚。“子源,往前数五百年,这里还是蛮夷之国,如今却是我大汉疆土。夫子周游天下,南不过方城,西不过函谷。你又何必画地为牢,不敢逾雷池一步?当继往而开来,方不复先贤之意。”

第392章 西行(兢兢业业寂寞哥打赏加更)

    见过了臧洪,刘协随即起程西巡。

    随驾的队伍很庞大,除了虎贲、羽林等数千精锐步骑之外,还有千余牧民和大量的牛羊,以便沿途的饮食供给自足。

    简而言之,这是一次小规模的草原行军演习。

    不同的地理环境,必须有不同的生产、生活方式。想在草原上立足,游牧民族的方式就是最好的方式。如果全部依赖辎重,长途运输的巨大消耗会耗死一个强大的帝国。

    而刘协现在穷得丁当响,近乎无后勤。

    考虑到第一次演习,刘协还是安排了几个补给点,以备不虞。

    一是高阙塞之南,大河两道支流之间的度辽将军驻地,一是位于北地郡灵洲的护羌校尉驻地。再往西,则是位于金城的镇西大将军驻地。

    三个补给点之间相隔数百里至千里不等,对行军、游牧有一定的要求,但要求不算太高。

    相对于刘协计划中横贯万里的草原大行军而言,这只是一次探索性的演习。

    即使如此,他还是充分的准备,包括去除那些乳糖不耐受的中原人。饮食习惯可以改,先天的乳粮不耐受眼下却没有解决的办法,这样的人天生无法适应草原行军,哪怕能力再强,也只能割爱。

    这就造成了一个直接结果,行军队伍中的中原人比例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西凉人最多,其次就是并州人,就连鲜卑、匈奴降卒的比例都排在中原人前面。

    这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担忧,但刘协坚持如此。

    凉州人占主导是历史原因,他这次西巡凉州,也是出于同一个历史原因。目前他拥有的武力大多来自于董卓旧部,其次便是后来加入的马腾、韩遂。

    凉州人依然在左右着朝廷的生死存亡,这是不争的事实,毋须回避,也无法回避。

    只能直面。

    荀攸、臧洪一起为天子送行,直至曼柏,拱手告别。

    看着天子的队伍缓缓西去,消失在沙漠之中,臧洪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半晌没说话。

    荀攸收回目光,翻身上马。“走吧,有什么话,路上说。”

    雁门郡治移到平城,荀攸的治所则设在代郡郡治高柳,两人有很长一段路同行。

    臧洪拨转马头,跟上荀攸。“天子西巡,美稷就空了吧。”

    “差不多吧。”荀攸露出一丝微笑。“去卑领着匈奴人出了塞,呼厨泉随驾,匈奴人算是彻底被肢解了。再过一两代人,将与大汉封君无异。”

    “那北疆发生战事,还有匈奴骑兵可以调用吗?”

    “没有。”荀攸直截了当的答道:“所以你就任雁门后,第一任务就是清点郡内的户口,搞清楚自己能调动多少兵力,更要搞清楚哪些人可以信赖,哪些人不能轻信。刚刚归化的胡虏或许容易成军,但早就入塞定居的胡虏更有乡土意识,战斗力更强。”

    臧洪、陈容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这里没有外人,荀攸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臧洪能否在雁门站稳脚跟,做出成绩,对荀攸本人同样至关重要。

    “广陵也有不少才子,可以招募一些人来,助你教化。”荀攸想了想,又问道:“听说孙策身边的二张都是徐州人,你有没有想过与他们联系?”

    臧洪笑了笑。“我试试,但未必有用。孙策为人虽轻悍,却能得人心,我们之间的那点渊源恐怕左右不了他。周忠先例在前,你也是知道的。”

    荀攸点点头,不再言语,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诮。

    虎泽。

    夕阳西斜,将大漠照成一片血红。

    刘协下了马,走到泽边,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洗去满面的尘土。

    “陛下,你也应该戴一个幕离。”吕小环凑了过来,一脸正经的建议道。

    幕离是羌胡女子所用带有轻纱的帷帽,可以用来遮挡风沙。吕小环、蔡琰等人都喜欢用。在实用之外,她们还在纱上绣上或者画上一些纹样,将幕离变成了一件装饰品。

    吕小环的幕离上有一个猛兽,应该是她画的,似龙似虎又似狗,极其抽象,看不出究竟。

    “幕离不便作战。”马云禄走了过来,按着刀环,打量着四周,充当警戒。

    女子之中,只有她不肯戴幕离,而是像男子一样,用布巾围着。

    “现在又不是作战。”吕小环辩解道。

    “行军就是作战。”马云禄看了一眼刘协的侧脸,随即又将目光转移了开去。

    “说得对。”刘协点点头,站起身来。“眼前无敌,心中却不能无敌。否则等敌人到了面前,再反应就迟了。”

    吕小环撇撇嘴,很不服气,却又不敢辩驳。

    刘协起身,沿着岸边向前走。马云禄跟了上去,不即不离。

    “你兄长可有书信来?”刘协问道。

    马超因功拜护羌校尉,统骑兵五千,驻扎在北地灵洲,是此次行程中的补给点之一。

    灵洲原本是屠各部白马铜的驻牧地,由韩遂主导收复。但韩遂在北疆一战中只收获了白马铜的首级,俘虏了千余人,功劳与其兵力不相衬。在接受了镇西大将军和金城侯的封爵后,放弃了对灵洲的控制权,怏怏而归。

    灵洲就成了护羌校尉马超的治所。

    马超的武力没问题,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能不能治理好一个地方,所有人都有抱有疑问。刘协将他安排在灵洲,本来也有就近观察的用意。

    灵洲离美稷只有一千六百里,离度辽将军营只有六百里,万一有什么事,骑兵三五日内就能赶到。

    “陛下放心,他一定会做好接驾准备的。”马云禄说得硬气,却没什么信心。

    自家人自家有数,马超是什么脾气,她清楚得很。

    “你信心不足啊。”刘协轻声笑道:“要不朕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长史?”

    马云禄眼睛一亮,拱手致谢。“多谢陛下。”

    “等了好久了吧?”刘协转头看了马云禄一眼。最近两天,马云禄总在他身边转,他就猜到她有话想说。

    马云禄含羞一笑。“陛下圣明,臣有什么心思,都瞒不过陛下。”

    刘协笑笑。西凉人大多是直肠子,像贾诩、韩遂那样的人是少数,想猜到他们要什么并不难。马云禄是个聪明人,不像马超那样凭本能做事,却不代表她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情。

    尤其是在他这种生理年龄十六岁,心理年龄奔四的穿越客眼中,马云禄就是一个中二少女。

    “那朕有什么心思,你能猜得到吗?”

    “天下?”马云禄眨眨眼睛。“陛下志存高远,所思所想,自然是横绝万里,与天下英雄争锋。”

    刘协一阵心酸。

    真是高处不胜寒啊,朕就不能想点人间的事吗?

    “晚上你到朕的帐里来,朕和你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刘协很严肃的说道。

    马云禄如梦初醒,突然脸色苍白,失去了血色。

    她低了头,嚅嚅地说道:“唯。”

第393章 贾诩论凉州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最终会成为天子的女人,马云禄还是希望这一天来得迟一点。

    她更喜欢像吕小环一样,成为天子身边的郎官,与男人一样学文练武。

    天子不提侍寢的事,她也就装不存在,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样的日子会许能一直持续下去。将来有一天,她也有机会像兄长一样驰聘沙场,斩首立功。

    她甚至和吕小环讨论过封侯的事。

    但天子的一句话,打破了她所有的梦想。

    虽然天子的语气很轻松,但她却不觉得天子在开玩笑,或许她可以拒绝。

    接下来是怎么回帐的,马云禄记不清楚,她只记得天子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枯坐在帐中,马云禄看着铜镜里那个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年轻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找出一直封存的镜奁,取出里面的镊子、骨梳、粉饼之类的妆具,一一摆放在小案上。

    眉毛粗了,要拔一拔。脸也糙了,要用粉抹一抹。

    平时没觉得,今天对着镜子一看,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些曾经熟稔于心的事已经生疏了不少。对着镜子,怎么看怎么别扭。折腾了半天,连一根眉毛都没拔下来,简直比射箭还难,莫名的一阵焦躁,赌气的将镊子扔在案上。

    “姊姊,怎么了?”吕小环掀帐而入,走到马云禄身边,看着案上的妆具,若有所思。“你这是……”

    马云禄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吕小环和她一样,将来都是要入宫的。只不过吕小环年龄还小,还有几年自由时光。

    “天子吩咐的?”吕小环扬起了眉。

    马云禄再次点头,神情已经有些不耐烦。不是天子吩咐的,难不成还是我自荐枕席?

    “原来天子不是喜欢男风啊。”吕小环拍着胸口,如释重负。

    马云禄一怔,转头看向吕小环。“你刚才说什么?”

    吕小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说道:“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说。”不等马云禄说话,转身就溜了出去。

    马云禄想了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的抑郁去了大半。

    天子虽然有皇后,有贵人,但那几个都不在他身边。在美稷这么久,也没见他召过谁侍寢,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

    “天子并非好色之人,召我也许真是只是谈谈人生?”马云禄看看眼前的妆具,突然心中一动,全部收了起来,塞到行囊里。

    刘协与贾诩对面而坐,闲聊一些凉州的风土人情,以及可能遇到的问题,准备一些可能用得上的预案。

    “金城向西,直至西海,就是西海道,又称羌中道、湟中道,比河西道更早。开河西后,这条路大不如前,但湟中羌人还是习惯从这条路往来,并未断绝。”贾诩呷了一口茶。“韩遂宁可放弃灵洲,也不肯放弃金城,就是看中了这条商道与羌人联络方便。相比之下,北地的东羌与他没什么交情,弃了也就弃了。”

    “韩遂要的只是利益?”

    “利益为主,实力是为了保证利益。只要陛下不动他的根本,他还不至于跳墙。”

    “那将来重开河西商道,这条西海道受到影响了,他能答应?”

    “的确会有影响,但只要操作得当,应该不至于引起韩遂过于激烈的反应。”贾诩不紧不慢,如说家常。“陛下本非与民争利,而是藏富于民,受益的是所有人,包括羌人在内。既然如此,就算韩遂有所不满,羌人也不会支持他。”

    贾诩手指屈指,思索片刻,又道:“万一有人不识时务,非要跳出来,陛下亦不妨杀一儆百,让他们知道朝廷威严。”

    刘协表示同意,贾诩的建议几乎不出他的预料。比起朝廷,贾诩更不希望凉州出现韩遂这样的人。一旦韩遂再次反叛,不仅会对凉州的实力造成分裂,也会让早就不满的关东人找到理由。

    “先生,你听过宋建吗?”

    贾诩眉梢轻轻一颤,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臣和宋建曾是同僚。”

    刘协愣住了。贾诩和宋建居然是同僚?

    见刘协讶异,贾诩笑了。“他曾是段公的义从,李文侯、北宫伯玉之流也是,还有一个更有名的,陛下也许听说过。”

    “谁?”

    “中平四年西凉之乱的首恶,汉阳人王国。”

    刘协彻底震惊了。

    “董卓曾是张奂旧部,陛下应该是清楚的吧?”

    刘协点点头。这不是秘密,他早就知道。

    “凉州三明能够立功,扬名天下,靠的就是凉州汉羌义从。他们在世时,若能为朝廷所用,凉州人就是朝廷手里的刀。他们去职,凉州人无人统属,就成了凉州的隐患。利害转换,不在凉州,而在朝廷。”

    “这么说,倒是朝廷的错了?”刘协轻声笑道。

    “恕臣直言,朝廷其实不仅是陛下的朝廷,还是士大夫的朝廷。当朝廷中充斥着关东士大夫时,朝廷的态度其实就是关东士大夫的态度。他们觉得凉州人是祸害,那凉州人不是祸害,也会成为祸害。哪怕出现一两个虞升卿(虞诩)那样的名臣,也改变不了关东士大夫对凉州的偏见。”

    刘协若有所思,微微颌首。

    他之前与贾诩、荀攸多次讨论过朝廷的凉州政策,对虞诩并不陌生。

    这人是关东人,却是一个力主保凉的关东人,而且是一个文武兼备的关东人。

    在担任安定太守时,虞诩曾以增灶之计大破羌人。还用疑兵之计,让部下从东门出,北门入,换一身衣服,再来一趟。羌人搞不清他的虚实,信以为真,吓得不战而退。

    董卓后来在洛阳玩的那一手,就是从虞诩那儿学来的。

    如果袁绍对虞诩的故事了解得多一点,也许就不会被董卓吓住了。

    像这种既有战略眼光,又有实战能力的关东士大夫,整个东汉都找不出几个。

    但虞诩官止于司隶校尉、尚书令,阻止他位列公卿的不是凉州人,正是关东人。

    原因很简单,虞诩太优秀了,让那些只能嘴炮的关东士大夫自惭形秽。

    贾诩提起虞诩,自然是想对他说,要想掌握凉州,就必须成虞诩那样的强者。凉州人信奉强者,尊敬强者,追随强者。只要陛下你够强,凉州人就不会是你的麻烦,而是你手里的刀。

    “如何对待宋建为佳?”

    “陛下若是有兴趣,臣随陛下走一遭枹罕。宋建识趣,束手就缚,自然最好。不识趣,陛下就举手灭了他。”贾诩摇摇蒲扇,淡淡地说道:“跳梁之辈,何足陛下烦忧?”

第394章 凉州豪气

    与贾诩一席谈,刘协更加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说白了,凉州人要的是利益,是朝堂上的位置。他们不能一边为大汉流血牺牲,一边被关东士大夫歧视,沦为边缘人物,更不想任人宰割。

    凉州人代表着强大的武力,你若掌握不了这个强大的武力,就只能被这个强大的武力毁灭。

    所以秦以关中灭六国,西汉以关东平定吴楚之乱,到了东汉,凉州的百年羌乱就成了祸乱的根源,直到董卓等人直接摧毁了大汉最后的尊严。

    凉州人之所以没有再现秦灭六国的壮举,沦为三国争霸的配角,归根结底是凉州的文化水平、经济水平不够。尽管如此,凉州始终保持着对关中甚至关东的威胁。

    想再兴大汉,就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而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信任凉州人就成了必然选项。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朝廷与凉州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没有其他选择。

    眼看天色已晚,贾诩起身告辞。

    出了帐,贾诩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马云禄,也看到了马云禄纠结的表情,顿时明白了其中原由。

    贾诩走到马云禄面前,扬扬眉。

    马云禄默默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尴尬。

    “就这样,挺好。”贾诩说道,目光扫过马云禄未施粉黛的脸。“拿出我凉州女子的豪气来。”

    马云禄愣了一下,不由自觉的挺起了身子。

    贾诩满意地点点头,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回自己的帐篷。

    马云禄等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走到御帐前,报名请入。

    刘协正在回味贾诩说过的话,听到马云禄请进,这才想起傍晚时的事,不禁一笑。

    凉州人真是齐心协力,手段尽出。武力威胁,美色诱惑,一个也没落下。

    不得不说,马云禄的身材不仅比还没发育完全的伏寿、宋都好,就算是已经成年的蔡琰也不能与她相比。肉蛋奶充足对人的发育有着不可忽略的意义。

    所以,去他么的亚马逊雨林吧。

    “进。”刘协喊了一声,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

    马云禄推帐而入,在刘协面前站定,拱手施礼。

    刘协愣住了。

    眼前的马云禄虽然没有穿甲胄,却也没有换上女装,还是一身男女皆可的单衣战袍。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甚至没有化妆,可能只是洗了个澡。

    英气固然英气,却也过于中性,将她应有的女性美掩饰了大半。

    这不是他想要的美色诱惑。

    “你这是……”

    “奉陛下诏,前来谈理想,谈人生。”马云禄有些紧张,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刘协想骂人。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要不要朕整一份小龙虾,再来两听啤酒?

    “臣的理想是为陛下前驱,统兵征战,扫荡蛮胡……”马云禄也不管刘协怎么想,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嘴瓢了好几次,后来却越说越顺畅,甚至带上了感情。

    看到慷慨激昂的马云禄,刘协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大学,看着一个刚进校园的大一萌新参加演讲比赛,大讲特讲自己的人生理想。

    不过听着听着,他也来了兴趣。

    马云禄虽然不施粉黛,未扫蛾眉,但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令人奋进的朝气。这种朝气有些青涩,不够精致,却充满激情,是未经雕饰的原生态,不带一丝矫揉造作。

    “……臣愿随陛下纵横万里,一统天下,然后马放南山,解甲归田,铸剑为犁,白首于老。泛舟河上,相视而笑曰,不愧此生。”

    马云禄说完,面色泛红,一双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协。

    “陛下,这就是臣的理想。”

    刘协一惊,回过神来,情不自禁的鼓掌。“精彩,真精彩。不愧是凉州女子,理想都与关东女子不同,不是相夫教子,却是征讨天下。”

    马云禄迟疑了片刻,又说道:“臣其实也可以相夫教子,只是所相所教,也是征讨天下罢了。”

    刘协想了想。“也对。只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见刘协不仅没有反对,反而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讨教,马云禄放下心来,也跟着活跃起来,激情未退的脸上泛着青春的光芒。

    “你的夫有了,可以相,却还没有子,如何教?”

    马云禄愣了片刻,下意识地垂下了头,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刘协没听清,起身走到马云禄面前,将耳朵凑了过来。

    “你说什么?”

    马云禄被逼不过,一时气急,大声说道:“臣说,唯陛下所赐。”

    “我……操。”刘协的耳朵险些被马云禄这一声吼聋了,下意识地爆了一句粗。

    “啪!”袁术一拍案几,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主簿阎象面前,咆哮道:“你再说一遍。”

    阎象苦笑,却还是拱手说道:“主公,恕臣直言,天子兴于西北,与天象相应,可见大汉虽衰,天命却未断绝。违天者不祥,主公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袁氏四世三公,因此而绝,岂不可惜。”

    袁术扬扬眉。“四世三公?我袁氏老少五十余口被斩于市时,他可想不起来我袁氏是四世三公。”

    “届时天子年幼,大权旁落,岂是他能左右的?如今天子长成,击杀李傕、郭汜,迫降西凉诸将,与往日不同。只要主公愿意称臣,这四世三公的余泽,自然由主公继承。”

    袁术眼神闪烁,揪着胡须想了片刻。“天下士人也会这么想吗?他们眼里可只有那个庶子,没我这个嫡子,都跑到河北去舔那庶子臭脚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袁绍不肯入朝,执意与朝廷为敌,朝廷直称其为渤海太守。将来再有贬斥,轻则夺官爵,重则斩首。天下士人岂能随他?主公岂不闻,连臧洪都弃他而去了。”

    想到臧洪,袁术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说臧洪离开袁绍之后,也没来投他,但他还是很开心。

    只要能让袁绍丢脸,他就很开心。

    “这么说,我应该向朝廷称臣?”袁术终于心动了。

    阎象是文臣之首,在武将中也有不小的威信。他来苦谏,应该是代表了很多人的意见,袁术不能不酌情考虑。

    “臣以为,这是天赐良机。”

    “可是我打不过他啊。”袁术摆摆手,有点无奈。“就算是曹操那阉竖之子,我也打不过。”

    “正因为如此,主公更应该向朝廷称臣。”见袁术松了口,阎象大喜,趁热打铁。“曹操已经向朝廷称臣,主公若是不肯称臣,他自然会来攻击淮南。若主公也向朝廷称臣,你们便是同僚,正当同心合力,共抗河北,又岂会互相攻击?”

    袁术想了想,点点头。“这倒也是。只是刚和那阉竖之子交战,转头又要讲和,实在没脸啊。”

第395章 如你所愿

    阎象思索片刻,起身一拜。“主公以为,如今之天下,最善战者为谁?”

    袁术转头看着阎象,莫名其妙。“总不会是那阉竖吧?”

    阎象摇摇头。“凡战,或以力,或以勇,或以智。兵多将广,粮秣充足,是为力。兵精将猛,所向无前,是为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为智。”

    袁术挠挠头。“那我算什么?”

    阎象愣了一下,险些脱口而出。

    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哪样也不搭界啊。

    他忍着吐槽的欲望,装作没听见袁术的话,继续说道:“袁绍坐拥冀州,一旦南下渡河,将兖豫青徐揽入囊中,半有天下,是为力。曹操、刘备、孙策身先士卒,能用精兵猛将,是为勇。”

    袁术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再怎么自信,也不觉得自己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然而何人为智?”

    “天子。”

    袁术一愣,随即反驳道:“不对吧,以我看来,他更近乎勇。”他咂了咂嘴。“三千破三十万,就算有大言的成份,也很勇啊。“

    阎象摇摇头。“大破鲜卑,与华阴之战无二,只不过是天子牛刀小试。区区蛮夷,何足道哉。着眼中原,才是天子真正着意的战场。”

    “哦?”

    阎象起身,走到地图前。“臣冒昧,敢为主公解说。”

    “你说,你说。”袁术也来了兴趣。

    “天下大州,以荆豫冀益四州为最。益州偏居西南,暂且不言。荆州之富,首在南阳。如今南阳为张济所据,荆州二分去其一矣。豫州之富在汝颍,曹操掌握颍川,半有汝南,亦得豫州之半。”

    袁术叹了一口气,连连咂嘴。

    天下四大州,都没他的份。堂堂袁氏嫡子,如今只能蜗居淮南,真正掌握的地方只有九江、庐江和广陵的一小部分。

    原本扬州的江南部分也是他的势力范围,只是孙策向朝廷称臣以后,江南就不是他能染指的了,反而多了一个强敌,后背常常发凉。

    真是越想越憋屈。

    阎象咽了口唾沫,放低了音量。“若袁绍渡河,曹操、刘备皆不能敌,兖豫青徐必大半入其手。曹操退守河南,刘备孤立无援,不是如吕布一般远遁,便是俯首称臣,为虎作伥。如此,主公前有袁绍,后有孙策,左有曹操,右有刘备,将如何应对?”

    袁术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真要是这样,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若主公称臣,则可与曹操、孙策合纵,当与袁绍不相上下。进可攻,退可守,岂不比四面皆敌更佳?”

    袁术恍然大悟。“这么说,我非称臣不可?”

    如果真如阎象所说,天子岂止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简直是阴险。

    阎象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袁术再不听,那就是他自寻死路,他们没必要跟着他作死。

    袁术挠了半天头,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称臣就可以成为朝廷认可的袁氏宗主,继承四世三公的遗泽。不称臣就四面受敌,哪一个都不是自己有把握战胜的,想想都让人头疼。

    这个选择并不难。

    “既然如此,那就上表吧。”袁术怏怏地摆摆手。“你辛苦一趟,去见见天子,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大汉究竟有没有中兴的可能。”

    “喏。”阎象停顿了片刻,又道:“臣还有一计,供主公斟酌。”

    “你说。”

    “天子年少,虽有皇后,却尚无子嗣。主公有女,若能进女为贵人,将来产下皇子,进为皇后,主公便是外戚,大将军亦不是不可能,富贵何足道哉。”

    袁术愣了一下,随即来了精神。“这是个好主意,哈哈,我要是成了大将军,那庶子还有什么可得意的?”他一拍大腿。“就这么干,你收拾一下,尽快上路,千万别被人抢了先。”

    阎象如释重负,躬身领命。

    刘协揉着耳朵,伸手示意局促不安的马云禄就坐。

    本来蠢蠢欲动的色心,被马云禄这一嗓子吼得烟消云散。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西凉人的实力已经很强大,枕边不宜再有凉州人。否则凉州人里应外合,控制了朝政,很可能走另一个极端。

    “你当初入朝时,应该知道令尊的心意吧?”

    马云禄一时情急,吼了一嗓子,惊了天子,此刻也是心中忐忑。见天子发问,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点点头。

    父亲马腾的希望是什么,她自然一清二楚。

    但她也有自己的希望。

    “你入职之后,对训练有着出乎寻常的热情,是想凭借战功立身,还是以此为借口,避免与朕亲近?”刘协收起了笑容,淡淡地说道:“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马云禄脸上的红云散去,再次变得苍白。她低下头,一言不发。

    “看来是兼而有之。”刘协叹了一口气。堂堂天子,居然被人嫌弃了。要说不失望,那是骗人的。不过想想正是自己给了马云禄选择的机会,又有些得意。“既然如此,那你就安心做个郎官吧,好好训练,将来做个女将军。”

    马云禄一愣,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刘协。

    刘协苦笑,指指马云禄身上的战袍。“如你所愿,还不谢恩?”

    马云禄如梦初醒,连忙伏地谢恩,随即又讪讪地说道:“陛下……不怨臣?”

    “有何好怨的?”刘协摆摆手,掩饰着皮袍下的小,故作大度。“朕奄有天下,不缺美人。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国色,入宫做贵人也不出众,战场更适合你,将来或许能做出一番成绩。”

    马云禄无语。

    天子同意她不用入宫,安心做她喜欢的事,固然如她所愿。可是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入耳,什么叫你不是国色?

    怪不得圣人说,男人都是好色的多,好德的少,天子也不能例外。

    “谢陛下。”

    “起来吧。”刘协斜靠着凭几。“你们也训练了几个月了,说说你的心得。若是接敌,朕让你统千骑,你打算如何接战。”

    说到统兵作战,马云禄立刻来了精神。“陛下说的千骑是什么样的骑兵?甲骑,还是轻骑?是男子还是女子组成的骑兵?”

    马云禄灵机一动,顺口学了一句刘协的口头禅。“又或者兼而有之?”

    刘协瞥了马云禄一眼,哭笑不得。

    近则不逊,圣人诚不我欺。

    “甲骑如何,轻骑又如何?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你一一说来。”

第396章 思维误差

    到目前为止,包括马云禄在内,女郎官只有十一个人。大多如吕小环一样,年龄偏小,还是半大孩子。真正成年的不是已经嫁人了,就是不愿意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这些半大孩子愿意成为女郎官,本来就有玩耍的成份,真正把这件事当真的没几个。

    马云禄也许是唯一的。

    这也是刘协要找马云禄来谈谈理想和人生的原因之一。

    马云禄说了很多,其中有一点引起了刘协的注意。

    虽说女子郎官训练也很刻苦,射艺、矛法、骑术都不逊色于男子,但在体力上的不足依然不可忽视。各自训练的时候或许看不出差异,真正较量起来却一目了然。

    比如开弓,包括马云禄在内,都不具备开强弓的能力。

    再比如持矛冲锋,精准度没问题,力量却不足。如果是对冲,女子更需要技巧的协助,才能将对手的矛格开,刺入对方的胸腹。即使能够得手,也可能因为力量不足,无法破甲,造成贯通伤。

    诸如此类的小细节举不胜举,让马云禄很无奈。

    她的解决办法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兵法上,不以斗将为目标。

    应该说,这的确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刘协却清楚,有时候看起很明智的选择只是短视,是投机取巧,真正的进步却是来自于知难而进,愚公移山一般的笨功夫。

    除非进入火器时代,否则体力就是横亘在男女之间的一道屏障。

    “朕以为你不必急着放弃。”刘协说道:“男女之间的体力有差距,却并非不可解决。”

    “陛下有办法?”

    刘协点点头,却没有急着回答马云禄的问题。“你觉得体力大小,与哪些因素有关?”

    马云禄稍微想了想。“一是先天的身材,俗话说得好,身大力不亏。二是饮食,吃饱了才有力气。三是训练,经常训练可以提高力量。就算男子,如果不训练,体力也不强。”

    “那先天的身材又与哪些因素有关?”

    “这个……”马云禄有些糊涂了。在她看来,先天的就是先天的,不可更改的,能和什么有关?

    “一个人能长多高,至少和两方面的因素有关。一是父母的禀赋。比如你们兄妹能有过人的武力,就和令尊的高大健壮有很大关系。而令尊的高大健壮,既有扶风马氏的种性强韧,也有羌人的特殊体质有关。两者结合,才有令尊这般雄伟。”

    马云禄盯着刘协,欲言又止。她的祖母是羌女,但这并不是荣耀,相反却是一个耻辱,她们一家人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但天子显然没有嘲讽的意思,看起来很真诚。

    “陛下,羌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刘协有些诧异,随即哑然失笑。

    “你祖母是陇西羌吧?”

    “是……是的。”

    “家在深山之中?”

    “是。”

    “那些深山中是不是很少有外人,普通人去了之后,是不是常常觉得气短?”

    马云禄的眼神越来越惊讶。“陛下,你怎么也知道这些……”

    刘协笑笑。

    最近他和贾诩、马腾多次研讨过凉州的形势,陇西自然也在他的关注之列。贾诩、马腾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在他的眼里却是一览无余。

    陇西是汉藏交汇之处,青藏高原的边缘,山区的海拔已经在四千米以上,比他们如今所在的蒙古高原高出两千米。

    羌在汉藏之间,在这种环境里生活的羌人,体质上更接近于藏族。最典型的一个特征就是血液的携氧能力更强,在激烈运动的时候更有优势。

    扶风马家出自马援,本来就是身材高大强壮的先天优势,再融入羌人的基因,才有了马腾这种既有爆发力,又有耐力的良好体质,从普通一卒杀到如今的位置。

    马超能成为羌人口中的天将军,也和他的先天体质分不开。

    马云禄能成为女郎官的大姐头,能和不少男郎官一较高下,同样和她的先天体质有关。

    但这样的理论,就算他肯解释给马云禄听,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得清楚的,而且马云禄也未必听得懂,说不定又会扯出其他的问题来。

    “除了父母的禀赋遗传,儿时能时有充足的食物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因素。很多人瘦小,是因为儿时没有足够的食物所致。如果能保证食物,让他们吃饱吃好,大多数人都能长到七尺五寸以上。”

    马云禄瞪大了眼睛。

    她相信饮食能影响人的身高,富贵人家的孩子大多要比穷人的孩子高大,这是事实。但要说每个人都能长到七尺五寸以上,她觉得还是太夸张了。

    “你不相信?”

    “呃……”马云禄尴尬地摇摇头。

    “没关系,再过二三十年,你就会明白的。”刘协轻描淡写的摆摆手。“眼下先说最现实的问题,你身高七尺五寸,对付一个七尺以下的男子,有问题吗?”

    “没问题。”马云禄自信的点点头。这是多次比试验证过的。除了赵云、阎行等几个高手,她不惧散骑、羽林骑中的任何一个骑士。

    “从凉州招募一千身高七尺五寸以上的年轻女子,有没有问题?”

    马云禄想了想,再次点头。招募这么多身材高大的女子有难度,但并非办不到。

    “如果你统领的是这样的一千女郎官,还会担心体力不足吗?”

    马云禄没说话,眼中却露出难以抑制的神采,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

    “可……可是,臣养不起这么多部曲。”

    刘协哭笑不得。这些凉州人,下意识地都有养部曲的观念。

    “朝廷养兵,任你为将,又何须你自养。”刘协淡淡地说道。

    马云禄自知失言,连忙请罪。

    “你看,体力问题并非无法解决的问题。二三十年,若大汉安康,人人都能衣食无忧,新长成的少年更加高大健壮,也许挑一万女子为骑士也不难。可是有些问题,却是你眼下还没考虑到的。”

    “还请陛下明示。”

    “军旅艰苦,一旦交战,难免有所损伤。”刘协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你可曾想过,万一被俘,会是什么结果?”

    马云禄脱口而出。“陛下,在凉州,这样的事几乎年年有。也正因为如此,臣才觉得女子也应该习武从军。一旦有敌来袭,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敌人可不会因为你不反抗就饶你一命。”

    刘协一怔。这个答案似乎在哪儿听过,就是想不起来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着手准备吧。没有一千,先征三五百人也行。朕很想看看,你能不能担当起这个重任。”

    “唯!”马云禄心潮澎湃,躬身领命。

第397章 新游牧(玄清竹打赏加更)

    送走了激情澎湃的马云禄,看着激情澎湃的小弟,刘协犯了愁。

    年轻是优势,但年轻也容易冲动啊。

    他有点后悔,应该让皇后随驾的。此去经年,生理需要可以忍一时,不能忍一世。

    他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相比于他,那些长年夫妻分离的将士怎么办?

    春秋时的战争行程很短,持续的时间也很短,不存在这个问题。战国开始,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个问题就慢慢凸显了。大汉的疆域更广,南北五千里,东西万里,征战经年不止,不解决这个问题,势必会出现问题。

    至于他想象中的万里征伐,饮马地中海,更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难道像蒙古人一样走到哪,播种到哪?

    看起来很爽,但蒙古人的帝国持续了多久?

    对于有志于重振汉家文明,让华夏衣冠引领世界的他来说,这种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例子显然不值得效仿。

    如何解决问题?

    虽然最终也没能找到解决的好办法,但刘协还是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解决了自己的生理冲动。

    生存压力果然能够降低生育率。

    马云禄回到帐篷,发现吕小环还没睡,正托着腮,坐在行军铺上打盹。听到脚步声,她立刻睁开眼睛,跳了起来。

    “姊姊,怎么样?”

    “很好。”马云禄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脱口而出。

    “究竟有多好?”

    “……”马云禄一愣,转头看看吕小环,这才意识到她们说的可能不是一回事。她曲指弹了一下吕小环的脑门。“小丫头,想什么呢?害不害臊?”

    “有什么好害臊的?”吕小环不以为然。“再过两年,我也会成为天子的女人。”

    马云禄彻底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笑道:“那我提前贺喜你啊。”

    吕小环狐疑地打量着马云禄,就算反应再迟钝,她也看出马云禄没有侍寢。“姊姊,你究竟和天子……做了些什么?”

    “理想,人生。”马云禄翻脸倒在行军铺上,双手抱在脑后,眼睛看着帐篷顶。想起天子所言,她依然心潮激动。一想到回到凉州后,征召三五百人,自成一营,她就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回凉州。

    最好是陇西人,尤其是有羌人血统的陇西人。

    天子都说了,深山里的羌人血脉有优势。

    吕小环不肯罢休,挤到马云禄身边,推了推她。“什么理想,什么人生,你和我说说嘛。”

    马云禄转了转眼珠,侧身而卧,头枕在曲起的手臂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吕小环。“小环妹妹,我问你一件事,你是想做天子的女人,天天在宫里闷着,还是想做天子的将军,率领千军万马,征伐天下。”

    “那还用说,当然是做将军开心。”吕小环握起了拳头。“我阿翁也这么说,他还让我向高将军学习用兵之道呢。可惜高将军现在去了,不能再教我了。”

    马云禄点点头,将天子和她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现有的女郎官中,吕小环最适合做她的副将。

    听完马云禄的解释,吕小环也心动了,眼珠转来转去。“姊姊,你若是组建新军,能带着我么?”

    “当然,我们是好姊妹嘛。”马云禄正中下怀,亲热的搂着吕小环,用力的晃了晃。

    吕小环大喜,张开双臂,抱着马云禄,用力亲了一下。

    两人笑成一团。

    得知马云禄没有侍寢,却接受了天子的委托,打算招募三五百名女骑士,贾诩、马腾都有些意外。

    马腾表示反对。

    女子就是女子,天生不如男子强壮,上阵是迫不得已的事,岂能以此为业?与其在战场上拼死拼活,风餐露宿,不如入宫来得安稳。将来若能为天子生下一男半女,对马家也有好处。

    贾诩反复思考后,支持了马云禄的选择。

    凉州户口少,男子大半从军,才造成了凉州军的强大实力。但这种模式弊端明显,要么夫妻常年分别,影响生育,子嗣不多。要么家属随军,无人生产,辎重需要却成倍增加,只能以抢劫为生,对凉州本就不好的生产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是难以持久的。

    如果夫妻双方都能征战,那就可以将他们变成军户,以从军为业,其他人则专心生产。

    马腾一向敬畏贾诩,见贾诩支持马云禄的想法,便不再多说。

    找了个机会,贾诩向刘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刘协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觉得贾诩的想法有一定的可行性,可以试一试。组建军户,夫妻从军,既不影响征战,又不影响生育,还方便武艺传承,对保证兵源有好处。

    仔细想想,这其实就是升级版的游牧民族,或者是河东军屯的草原版。

    经过反复商量,刘协最后做了一些调整。

    一是军户不必世袭。如果厌倦了军旅生涯,随时可以退出。军户的子女也不一定是军户,可以转为民户。

    二是军户除了练习武艺之外,也要学习一些文化,至少能读完《论语》《孝经》。要文武兼备,培养基本的忠孝观念,避免养虎为患,成为凉州的不稳定因素。

    三是为军户配备两到三名侍从。平时养马牧羊,提供生产资料,战时从征,充当辅助兵。

    这些侍从可以是有志从军的少年,也可以是被俘的异族奴隶。

    拟定了初步的方案后,刘协将方案分发诸将,让他们集思广益,一方面将方案抄送公卿,以及河东的荀彧,让他们提意见,争取在到达凉州之前拿出一个相对完善的方案来。

    虽然还没有确定最后的方案,但天子有意试行已成定局,贾诩随即开始准备。

    第一步,指导马云禄、吕小环学习兵法。

    兵法并非只是《孙子兵法》里的文字,也并非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包含了练兵、用兵的基本原则和方法。不仅如此,贾诩还对兵制的演变进行了梳理。

    马云禄、吕小环都在军中长大,对行军布阵并不陌生,但是感性的经验不能代替理性的思考,马腾、吕布勇武过人,在用兵之道上却不见得高明,经由贾诩这样的兵法大家进行提纯淬练,甚至是重新回炉还是有必要的。

    马云禄已经成年,明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学得非常认真,几乎是一日千里。平时随贾诩学习还不够,遇到难以理解的典籍,还经常向蔡琰请教。

    吕小环还未成年,玩心更重。对实操兴趣很浓,对纯理论的东西就没什么兴趣了,一听就打哈欠。

    偶尔客串女郎官武艺教官的吕布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急得上火,难得地和魏夫人取得了一致。夫妻联手,开启了鸡娃模式,天天监督吕小环读书。

    结果吕小环的读书没看到什么效果,吕布倒是将《孙子兵法》背得滚瓜烂熟,就连《春秋》都能朗朗上口,说话也拿腔捏调起来,动不动就拽两句文,让人刮目相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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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养士百年,党锢之祸接踵而至。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
匡扶大汉,少年意气如龙。
道行天下,气吞万里如虎!
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