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二人同心
刘协说是休息一夜,只是嘴上说说,故作轻松。
很可能是出塞第一战,怎么可能安心休息。
战前准备工作还等着他安排呢。
晚餐时,刘协将几个将领叫了过来,一边啃着饼,一边商量迎战的事。
目前还不确定匈奴人是否一定在沙漠里,但本着有备无患的精神,要做好一切准备。
赵骑校尉王服搓着手,有点为难。
“土冻得像铁,营栅立不下,壕沟更没法挖,这可怎么解决?”
“这还结实?”张绣立刻开启了嘲讽模式。“你是没见过寒冬腊月,那才叫结实。”
王服不理他,装没听见。
出塞之后,他这个关内人就没少被张绣这个凉州人调侃。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服气,和张绣顶过几句。后来见识了塞外的苦寒,他也没这心情和张绣较劲了。
自取其辱还是小事,万一被他坑了,去挖一夜的冻土,会被愤怒的部下砍死。
刘协端着水杯,垂着眼皮,没理会他们的争斗。
有位大佬说过,御将如养狗,必须有几头狼或者藏獒一样的存在,否则就都成了猪,死气沉沉。
张绣很适合做狼。
相比之下,张杨太温厚了,像一杯温水。
可惜王服底气不足,不敢正面迎战张绣。这让他有点担心,王服能胜任吗?
见王服不搭腔了,刘协手指轻叩铜杯,“叮”的一声轻响,余音袅袅。
“陛下。”张绣立刻闭上了嘴巴,神情严肃地看着天子。
“湖面能走人吗?”刘协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张绣。
在湖边洗脸时,他看到了厚厚的冰。
张绣想了片刻,摇摇头。“湖中心没什么问题,但湖边可能有问题,有点松动。”
“有办法解决吗?”
张绣微怔。“陛下担心匈奴人从冰面上发起偷袭?这个可能性极小。眼下已经不是隆冬,纵能走人,也不能走马。”
“有备无患。”刘协又追问了一句。“有办法解决吗?”
张绣不敢大意,认真考虑了一番。“我没亲眼见过,但听军中的老人们说,可以让体重轻的人先上冰,找到厚实之处,拉起绳索,或者铺上牛皮、羊皮,将人拉上去,以免落水。”
“让人趴在冰上,也可以降低踩破冰面的可能。”张杨补充道。
王服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
刘协却一点也不意外。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的生存智慧是无穷的,外地人有时候很难相信。
“可有预防之道?”刘协转头看向张杨。
“有,当年丁使君与匈奴人作战时,曾用过一个办法。”张杨放下手中的食物,又在战袍上蹭了蹭,坐直了身体。“匈奴人弓多而弩少,大多射程都在百步以内。将岸边百步的以内的冰面尽可能凿破,再然后在岸边设强弩。待来敌落水,或者挤作一团,即可从容射杀。”
刘协琢磨了片刻,再次看向张绣。“可行否?”
张绣看向张杨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惊讶,一时竟未能回答刘协的问题,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附和。
“可行,可行。”
“那各营就照此处理,不要被匈奴人钻了空子。”
“唯。”
“还有哪些需要注意?诸君无须顾忌,大胆放言。”
荀攸坐在一旁,看着天子与诸将讨论如何御敌,从容不迫,心里有些异样。
有惊喜,有敬佩,还有些不安。
他原本觉得华阴之战时,天子阵斩李傕纯属是意外,李傕、郭汜的各种算计成就天子的惊天一击,可遇而不可求。
可是现在,他觉得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就算李傕、郭汜没有互相猜忌,天子一样有机会取胜。
天子斩杀李傕的机会,本就是董承、杨奉先后顶住郭汜、李维的进攻争取来的。
而董承、杨奉能顶住进攻,正是因为他们采纳了部下的意见,一如天子此刻咨询张绣、张杨等人。
将普通战士的微末见识集中起来,就能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威力,击败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是已经得到证实的成功经验。
李傕如此,匈奴人也不会是例外。
他不禁在想,如果当年张角等人也能如此,朝廷还能平定黄巾之乱吗?
虽然觉得将天子与张角相提并论有点荒唐,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这么想。
事实上,天子并不讳言对《太平经》的兴趣,只不过白波军中没有熟悉《太平经》的人,这才导致无人可以讨论。
假如有一天,天子得到了黄巾旧部的拥护,那将是什么样的局面?
莫非这就是天子所说的古今之变?
荀攸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公达?”
“嗯?”荀攸惊醒,茫然地看着刘协。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荀攸看看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讨论已经结束了。
“臣一时失神,还望陛下恕罪。”荀攸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取过裴俊的记录,迅速浏览起来。
刘协笑笑,却没说话。
最近荀攸经常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荀攸很快看完,略微思索了一下。“诸君所言,已经很周到。臣只想说一句,我军千里远征,补给不易。成败不仅取决于某一场战役的胜负,而是无数战斗的综合考量。所以,作战不仅要胜,还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力争能以战养战,切不可一时痛快。”
荀攸回头看了一下刘协,刘协微微颌首,表示同意。
荀攸接着又说道:“我知道,诸君都有卫霍横绝大漠的雄心壮志。但陛下亲征却不仅仅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大汉存亡争取一线机会。现在不是卫霍当年的大汉,没有七十年的积储可用,也拿不出数以十万计的精锐。在座诸君,以及帐外的三千精锐,便是大汉最后的希望。若能中兴,诸君之功,必不逊于云台诸将。”
张绣等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点头赞同。
形势并不乐观,他们并非不清楚,只是不愿意想得太多而已。
荀攸停顿了一下,最后说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三千人同心,必能横行天下。诸君,努力!不负此生,不负陛下。”
张杨湿了眼眶,躬身行礼。
“愿如侍中所言。”
张绣、王服也很兴奋,跟着行礼。
张绣大声说道:“臣愿与陛下同心,共破匈奴,平定并凉。”
第280章 大战将至
对荀攸的发言,刘协也有点意外。
这不是军师,这是政委啊。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想得多,也想得远,站的高度也不一样。
不像张杨等人,只想着怎么打赢眼前这一仗。
诸将散去之后,刘协又留荀攸说了几句,表示感谢。
他身边年轻人多,冲劲用余,沉稳不足。的确需要荀攸这样的中年智者平衡一下,以免失于轻率。
荀攸一反刚才的慷慨,没说几句,就主动告退了。
面对如此情景,以作诗惜字如金著称的刘协也只能徒呼奈何。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很快就调整了情绪。
拿来刚才的聊天记录,回顾了一下作战的安排,确认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刘协起身走出了帐篷。
蔡琰连忙放下手里的笔,抱起刘协的大氅,跟了出来。
“陛下,外面冷,别着了凉。”
刘协由蔡琰帮着披上大氅。他现在有点明白蔡琰为什么要跟着来了。虽说他身边有虎贲、侍郎,可是做这些事,还是女子比较在行,尤其是年长一些的。
论照顾人,蔡琰比伏寿细心周到。
“你进去吧,我随便走走。”
蔡琰点头答应,退了回去。她知道刘协有巡营的习惯,毋须她跟着。
刘协叫来王越,出了中军大帐。
沿途有不少将士正在加固营帐,还有当值的将士走过,见刘协走过,他们都停下来行礼。刘协一一颌首示意,偶尔询问几句,并不刻意。
军中将士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也不觉得与天子说话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知不觉的,军中将领的态度也跟着好了不少,打骂士卒的事情难得一见。
刘协去左侧的张杨大营看了看,又去右侧的王服大营看了看,还到匈奴人的大营前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大营,着重看了一下甲骑的情况。
甲骑是他的杀手锏,也是由他直接负责的核心力量,自然要格外重视。
甲骑骑士正在做战前安排,在三个百骑长的带领下熟悉地形,进行战斗预演。
一旦发生战斗,如何走位将关系到战斗力的发挥。安排不好,自乱阵脚,不能杀敌事小,惊了马,反冲御帐,那才是大麻烦。
领司马之职的骑都尉郭武赶了过来,向刘协行礼。
“陛下,甲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战。”
刘协很满意。“士气很足,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保持体力很重要。”
“陛下说得对。”郭武回头看看神情兴奋的骑士,一脸鄙夷。“听说匈奴人可能就在附近,一个个兴奋像得小公鸡似的,就差伸长脖子打鸣了。”
刘协忍俊不禁。“利器在手,未曾一试,难免兴奋。”
郭武点点头。“可惜没有斩马剑,步战难免逊色一些。”
刘协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是想过为甲骑装备斩马剑的,毕竟甲骑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不仅能骑战,步战也是一把好手。有重甲护体,毋须盾牌,双手握持的斩马剑才是步战利器。
或者直接上陌刀。
但斩马剑的要求太高,耗铁量也大,裴潜实在做不到。
“先将就着用百炼刀吧。等朕有了钱,再给你们换更好的装备。”刘协充满希望的说道。
大河西岸,沙漠边缘。
一些黑影从沙丘后面缓缓冒了出来,在河边汇集。
?落端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如星星般的火光,原本就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汉家天子居然亲自来了,这让他很意外,也很兴奋。
匈奴内部争斗而已,之前又不是没发生过,汉家天子最多派个将领来,或是调解,或是征讨,只要美稷能恢复安稳就行。
就连匈奴人几次造反、叛乱,天子都没这么关注过。
也不知道那个小儿皇帝是怎么想的,居然会亲征。
?落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匈奴人与汉人打了几百年,有胜有负,但从来没有打败过汉家天子本人。
也许这是上天让我做单于吧。
羌渠被杀后,须卜骨都侯被立于单于,但他命不够硬,只做了一年单于就死了。其后各部互不相让,一直没有选出新的单于,只以老王摄事。
如果能打败汉家天子,他就能树立起足够的威望,成为众望所归的单于。
?落忍着心中激动,挥手示意部下开始行动。
汉人的兵力虽然不多,却非常谨慎,在河与湖之间列营,只留出了北面。
?落年轻时曾多次与汉军交战,或者并肩作战,见识过汉人步战的实力。
但此刻的天气寒冷,土地被冻得坚硬如铁。汉人无法破土立营,更不可能挖壕沟,引湖水。
他们的营地就像女人敞开的怀,只有步卒组成的方阵有一定的威胁。
他决定派人从冰面上发起袭击,骚扰汉军的后营。
虽说天气转暖,冰面不如之前那么厚实,走人却没什么问题。
从冰面发起袭击,如果能引发汉人的慌乱,北面的步卒方阵一乱,骑兵就可以趁势冲入汉军大营。
如果汉人就地反击,他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从冰面撤退就是了。
他不觉得汉人有追上冰面的勇气。
除非有充足的准备,比如在靴子上缠绕草绳,一般人别说在冰面上战斗,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看着数百部下上了冰面,?落也带着亲卫骑向北而去。
冰面能承截的人数不能太多,主力还是守在汉军大营北的骑兵,?落将亲自率领骑士冲营。
亲手斩杀汉家天子的荣誉,他不愿意让任何人分享。
为了避免被汉军斥候发现踪迹,?落在沙漠里躲了两天,吃了不少苦头。现在重新走出沙漠,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取得胜利,作为回报。
趁着夜色急行军一个时辰,他进入预设的阵地。
汉军大营就在数里之外,火光闪烁,如夜空的寒星。
?落命令将士们下马休息,吃点东西,再给战马喂点精料,做好战斗的准备。
他一边啃着又冷又硬的饼,一边看着远处的湖面,等待着火光的出现,等待着狩猎的开始。
如果运气好,明天就可以在汉人大营里吃早饭,享受汉家天子的美酒和女人了。
?落的嘴角忍不住上挑。
第281章 猎杀时刻
两百多匈奴人在冰面上散开,向前奔跑。
远处越来越亮的火光就是方向。
月儿已经落山,太阳尚未升起,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冰面上平坦,没有任何障碍物,只要不滑倒,就不会摔跟头。
就算滑倒了也没关系,他们穿得很多,像一个球。
冰上奔跑很耗力气,即使是挑选出来的壮士,这一路跑来,也有些气血浮动,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汉军大营越来越近。在火光的映衬下,已经能够隐约分辨出人影。
汉军的大营外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人。
他们放慢了脚步,调整呼吸,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同时抽出了弓,搭上了箭。
有人舔着嘴唇,似乎闻到了鲜血的美味。
他们与猎物之间只剩下两箭之地。
火光越来越亮,反射在冰面上,越发明亮。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了异样。
冰面反射的火光似乎在晃动。
冰面并非绝对平整,反光会有变化,却不会频繁的变化,更不会像水波一样荡漾。
他们放慢了脚步,眯起眼睛细看。
没等他们看明白,不远处“哗啦”一声响,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叫,和拼命划水的声音。
有人跑得太快,没留意脚下,落水了。
其他人立刻紧张起来。这里离汉人的大营太近,有可能会惊动大营里的人,导致突袭失败。
“向前!”两个百夫长不约而同的发布了命令。
离大营太远,他们手中的箭够不着目标,必须再前进至少五十步。
听到命令,匈奴人顾不上同伴,加快脚步向前。
有人点起了火把,更多的人举起了手里的弓,点燃了箭的引火物,用力拉满,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扑通!”
“扑通!”
落水声此起彼伏,更多的人落水,手里的箭还没来得及射出,有的直接被水淹灭,有的落在冰上,照亮了他们惊恐的脸。
水面上浮动的是浅浅的浮冰,而不是厚实的冰层。
匈奴人立刻意识到,汉人并非全无准备,他们敲碎了岸边的冰,阻止敌人从冰面上接近。
即使如此,匈奴人也没有放弃。
离岸边只剩下百十步,哪怕是游,他们也要游过去。
有人脱下厚厚的皮袄,包好特地的火箭,捧起混有浮冰的湖水,在身上用力的擦拭。等身体适应了寒冷,又喝了几口酒,这才滑入水中。
奔跑了一路,浑身是汗,直接浸入水中会导致抽筋。
两个百夫长也不例外,用冷水擦拭了身体后,先后下水。他们在冰冷的湖水中前进,只有头露在外面,双眼紧紧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汉军大营。
等脚踩到湖边的泥地,他们慢慢钻出了水面,一个百夫长举起了手,准备发出进入的命令。
“嗖!嗖!”两枝羽箭同时飞到,百夫长中箭,仰面倒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鲜血沿着箭杆涌出,染红了湖水。
几乎在同时,另一个百夫长也被冷箭射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匈奴人惊慌失措。
战斗还没开始,百夫长就被射杀,而他们却连对手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分明是一个陷阱,而他们就是误入陷阱的猎物。
很多人下意识地钻进了水里,只露出惊恐的眼睛。
岸边一片寂静。
湖水刺骨,匈奴人很快就受不住了。有人冒险起身,迈开大步,向湖岸奔去。一边奔跑,一边拉开了手中的弓。没有火把点火,他们手中的箭伤害有限,除了给自己壮胆,没有太多实际的意义。
岸边连人影都没几个。
羽箭离弦而去,打破了宁静,岸边的大营立刻热闹起来,先是巡逻的士卒敲起了示警的刁斗,接着有更多的士卒冲出了帐篷,在帐外立阵。
匈奴人不敢怠慢,嘶吼着,向前冲锋。
他们无路可退,只能向前。
“嗖!嗖!嗖!”羽箭破空声不绝于耳,一个接一个的匈奴人倒了下去,只有三十多人冲到了汉军大营附近。
弓弩手退后,迎接匈奴人的是两队身披玄甲,手持刀盾,严整以待的汉军步卒。
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匈奴人赶了十几里路,早就筋疲力尽,身上也没什么防护。刚才为了方便泅水,他们连防寒的皮袄都脱了,眼下只剩下湿淋洒的单衣,根本挡不住汉军锋利的环首刀劈砍。
这里是御营,守护在这里的都是最精锐的步卒,也是整个大军中仅有的步卒——虎贲。
惨叫声此起彼伏,匈奴人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有的还没有气绝,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虎贲陛长举起手,下令停止射击。
虎贲分散开,五人一组,倒在地上的匈奴人缴了械,拖到一起。
“点火!”
准备好的火堆被点了起来,照亮了大营,照亮了湖面,也照亮了匈奴人惊恐的眼睛。
几十个火堆,分散在附近,显然是汉人早就准备好的。
火光熊熊,伴随着虎贲的嘻笑声。
有人说:“好像还缺点什么。”
立刻有人说道:“你们不叫不喊,哪里像是被袭营,倒像是烤肉呢。”
哄笑声一片。
紧接着又有人说道:“烤肉也不错啊,这些畜生不就可以烤?他们叫起来一定很惨。”
“彩!”
有人冲了过来,提起一个受伤的匈奴人,扔进了火堆里。
匈奴人被火烫得惨叫,拼命往外爬,却被围在一旁的虎贲踹了进去。
更多的匈奴人被扔进了火堆,惨叫声一片,撕心裂肺,真得不能再真。即使是没有被扔进火堆的匈奴人也吓破了胆,拼命的尖叫着。
看着匈奴人在火焰中挣扎,扭动,变成一个个活的火把,虎贲们的神情渐渐变得残忍起来。
他们将更多的匈奴人扔进了火堆。
“烧,烧死他们!”有人高喊。
“烧起他们!”有人附和。
有人不忍,想退到一旁,却被同伴死死拽住。
“好好的看着,你不杀人,就只能被人杀。”有人大声吼叫着,掩饰心中的恐惧。
“洛阳被烧时,可比这惨多了。”有人咬牙切齿的骂道。
惨叫声越发凄厉,火光更加耀眼,照亮了天空。
大营以北,漆黑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群黑影。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数百骑兵发起了冲锋,冲向被火光照亮的汉军大营。
?落勒住坐骑,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的大营,眨也不眨。
第282章 观阵料敌
刘协歪着头,凝神倾听,神情疑惑。
匈奴人尚未发起进攻时,他就收到了消息,起身备战。
第一步,就是将呼厨泉请过来,一边闲谈,一边等待消息。
在刘协面前,年长近十岁的呼厨泉更像孩子,局促不安,毫无匈奴单于应有的气魄。
就连一旁的艾肯都比他稳重些。
“陛下,怎么了?”见刘协神情疑惑,呼厨泉怯怯地问道。
“没什么。”刘协笑笑,示意呼厨泉不必紧张。
他也不紧张,只是觉得后营的声势未必太大了些,叫声未免太逼真了些。看来那些出身河南浪荡子的虎贲别的本事不成,演技倒还说得过去。
“单于以为,来袭的会是谁?”
呼厨泉想了半晌,还是摇摇头。
他觉得留在美稷的部落都是叛徒,都有袭击汉家天子的可能。
“我军行踪不够隐秘吗?”刘协又问道:“为何会有人能在这里埋伏?”
呼厨泉更不敢说话。他觉得刘协是在怀疑他走漏消息。
“其实……”艾肯涨红了脸,小声说道:“汉军出塞作战,能够选择的路线并不多。只要在每个路口都安排几个探马,就能提前知道汉军走哪条路。”
刘协看向艾肯。“那你倒是说说,通常有几条路。”
艾肯得到鼓励,走到一旁的地图前,用手指划了几条线。
他一说,刘协就明白了。
限于并州的地形,汉军出塞可选择的路线的确不多,尤其是塞内的部分。
从赵国到秦国,再从秦朝到汉朝,经过太原的这条路都是必经之路。出了雁门之外,可能会有几个选择,但选择也不多,无非定襄、云中、代郡这几条大道。
他现在走的就是云中道。
雁门以北,阴山以南,已经成了匈奴人的牧场,他们比汉人更熟悉这片土地。
这个局面必须扭转,刘协心中暗下决心。
谁能控制这片土地,谁就能控制民族融合的主动权。
消息不断的传来。
几个大营先后回报,湖面上的敌人已经被消灭,逃脱者屈指可数,正按计划制造混乱,诱使正面的敌人发起攻击。
紧接着,越骑校尉王服传来消息,在击退了匈奴人两次试探性的进攻后,他按计划放弃了正面的阻击阵地,匈奴人很快就会冲击御营。
从俘虏口中得知,今夜袭营的是匈奴右部,自称单于的?落。
得到这个结果,刘协多少有些意外。
沙陵湖在美稷的东侧,按理说,这是匈奴左部的地盘。
右部的?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匈奴左部和他沆瀣一气,还是他已经灭了左部,控制了整个美稷?
就在刘协疑惑的时候,火塘中的木柴忽然抖动起来,火苗也跟着颤抖。紧接着,刘协感到了身上土地的震颤,清晰可辨。
匈奴人的骑兵开始冲锋了。
呼厨泉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此情此景,又让他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艾肯也露出了惊恐,下意识地靠在一旁,握紧了手里的小刀。
刘协也有点慌。
他不知道张济、宋果能否挡住匈奴人的冲击。
一旦被匈奴人突破了阻击,冲入御营,那就麻烦了。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也是一个很丢脸的事。
诱敌深入,很可能变成引狼入室。
但他没有动,只是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杯子,看着杯中荡漾的波纹。
帐外有脚步声,有沉重的呼吸,有兵器的撞击声。
郭武等人正在帐外立阵。
万一匈奴人冲到面前,他们就是最后的防线。
蔡琰、裴俊坐在一旁,握着手里的笔,却没有写一个字。
他们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根本写不了字。
荀攸推开帐门,缓缓走了进来。“陛下,睡得可好?”
刘协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尚可。”
“那就好,今夜怕是睡不成了。”荀攸在刘协身边坐下,伸手烤火。“日出之前,敌情不明,无法全力反击。击溃敌人之后又要追击,没有半天时间无法判断胜负,同样不能掉以轻心。”
荀攸不紧不慢地推测着进程,刘协渐渐安心。
优势在我。
他本来是打算出去观战的。可是土地冻得坚硬,无法立起将台,他出去也看不着什么。骑兵对阵,靠前又太冒险,反而让将士分担,最后决定还是留在帐里,等候消息。
夜战的麻烦就在于此,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兵力,贸然出击的风险太大,只能坚守。
“刚收到消息说,是右部的?落。”刘协说道。
荀攸眉头微皱。“?落?白马铜会不会也在附近?”
呼厨泉面色如土。
?落的实力已经不弱,休屠各的实力更强,如果他们联手来攻,汉家天子这三千人肯定不是对手。
“如果在,那倒好了。”刘协嘿嘿笑了两声。“省得我去找他。”
“嗯。”荀攸叹了一口气。“就怕他不在啊。”
呼厨泉脸颊抽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汉家君臣二人是不是傻?敌众我寡,哪有希望敌人都聚在一起的道理。
敌人分散才有各个击破的可能,敌人若是聚在一起,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落本是右部,如何竟出现在这里,是冲着单于来的,还是冲着陛下来的?”荀攸转头看着呼厨泉。“单于,你的部下中会不会有人走漏了消息?是随行的将士,还是留在河东的人?”
呼厨泉无法回答。
他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但他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
他这个单于真是做得憋屈啊。
“君不君,臣不臣,单于庭难怪叛乱不断。”荀攸叹了一口气。“陛下,欲长治久安,非以礼法治国不可。以三公教单于读书远远不够,各部诸王都应该施以教化,使知君臣之义。”
刘协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此时此刻,荀攸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着实有些令人不解。
荀攸郑重地看着呼厨泉。“单于以为如何?”
呼厨泉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荀攸究竟想说什么。
他跟着张喜读了一段时间书,也就是汉话说得更流利一些,略知礼仪,对儒家的经义可谓一窍不通。面对荀攸的这个建议,他除了陪着笑,讪讪地点头,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单于明理,可喜可贺。”荀攸满意地点点头。“此战过后,陛下宜召明经老臣赶赴美稷,为匈奴诸王师傅,授以经义,使明君臣之义。”
刘协眉毛轻挑,会心而笑。
这时,地面越来越清晰的震动突然消失了,外面传来激烈的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刘协脸上的笑意更浓。
这些可恶的浪荡子,陷阱生效了。
第283章 小敌之坚
匈奴人策马而来,眼看着就要冲入汉军的阵地,战马突然失控,收不住脚步,接连滑倒在地。
马背上的骑士措手不及,跟着摔倒在地,手舞足蹈的大叫着,想控制住身体。地面却滑得像冰,根本无从着力。
他们连人带马,从汉军阵前滑过,一直滑入一旁的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匈奴人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他们站起身,拼命向岸上跑。
迎接他们的是手持环首刀的虎贲。
宋果手一挥,虎贲们三人一组,上前截击,手起刀落,将冻得脑袋宕机的匈奴人砍倒在湖水中。
看到前面的同伴倒地,后面的匈奴人非常紧张。有人控制不住战马,跟着滑倒。有的勉强勒住了战马,却拦住了后面的同伴,不是被撞倒,就是与同伴挤在一起。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地面全是冰。
一大片冰,高出地面至少一掌。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汉军的大营前会有这么多冰。
但他们能猜得到,这应该是阴险的汉人有意而为。
这是一个陷阱。
有人大声示警,更有人取出牛角号,准备吹号。
号角声刚刚响起,便有数枝羽箭从不同的方向飞到,匈奴人被射倒在地,示警的号角声也变成了一声呜咽。
片刻时间,近百匈奴骑兵倒地,剩下的人挤作一团,成了汉军弓弩手唾手可得的目标。
箭矢破风声连绵不绝,将一个又一个匈奴人射倒在地。
刚刚让出正面战场的王服又杀了回来,截断了匈奴人的后路。
匈奴人叫苦不迭,却无路可逃。有不少人慌不择路,向另一侧的湖水冲去。
“怎么回事?”裴俊好奇不已,放下手里的笔,想出去看看。
刘协没有阻止。
其实他和裴俊一样好奇,很想出去看看虎贲郎们在地面泼水造冰的效果究竟有多出色。
但他还是忍住了。
毕竟是九五之尊,不能表现得太幼稚。
虎贲郎、羽林郎作为天子禁卫军,担任着天子御营的最后一道防线。面对匈奴人的骑兵突击,在土地坚硬,根本无法挖掘战壕的情况下,有的虎贲郎提出了反其道而行,在地上泼水造冰的方案。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来自中原的他们不习惯在冰面行走,经常摔跤,不仅摔得很疼,还会被张绣麾下的西凉骑兵笑话。深恶痛绝之下,他们所以很自然的想到了战马在冰面可能滑倒。
在得到了西凉骑兵的赞同后,他们用一夜时间,在阵地前浇铸了一大块冰,足以将整个御营挡在身后,不留死角。
为了确保匈奴人滑倒后也不能冲击他们的阵前,他们特地将冰面设置在需要转弯的位置。
总而言之,能想到多损的招,他们就用多损的招,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只是让匈奴人溅一身水,他们都觉得很开心。
刘协巡营时,看到他们的构想,便深深为他们恶趣味的智慧折服。
想比于建设,这些洛阳浪荡子果然更擅长破坏。
陷阱生效,最后一道防线稳因,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落会继续进攻吗?”刘协转而担心起另一个问题。
如果?落见形势不妙,转头就走,不给他反击的机会,那就麻烦了。
“应该会。”荀攸说道:“陛下与单于都在这里,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值得一搏。如果连这样的机会都把握不住,他还有什么脸面争单于?”
呼厨泉的脸色有点难看。
他觉得荀攸这句话不是说?落,而是说他。
刘协想了想,觉得荀攸说得有理。
唯一的不妥就是?落未必知道他和呼厨泉都在这里。
所以,有必要帮他一下。
“单于,我们去观战吧。”刘协站起身来。
?落换了只手握马缰,然后五指屈伸,活动着快要冻僵的手指。
前面的声音渐渐歇了,报捷的号角声却迟迟没有响起,也没看到出击的骑士回来报告战况。
就连更远处的火光也渐渐黯淡了。
情况不太妙,与预期的相去太远。
情况不明,是继续进攻,直到天明,还是趁着汉军没有反应过来,趁早撤离?
?落犹豫不绝。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汉人好像在庆祝什么事。
?落更加不安,心生怯意,正当他准备离开时,有负责观战的骑士奔来。
汉家天子巡阵,单于呼厨泉随行,好像于扶罗的儿子艾肯也在。
听到这几个名字,?落的心跳突然加速。
这可是一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当真?”?落抓住骑士的衣领,厉声喝道。
骑士不知所措。他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感觉有点像,并不敢确定。
正当他想着如何回答的时候,?落突然放下了他,抬头看向远处。
远处的汉军阵地前,无数火把聚拢在一起,将汉军阵前的几个身影照得清晰可见。
最显眼的是一张圆盖一样的伞。具体叫什么,?落说不上来,只知道应该是汉人皇帝专用的仪仗。
?落推开骑士,策马冲下了山坡。
他想靠得近些,亲自看一眼。
亲卫骑跟了上去,马蹄声汇聚在一起,滚滚如雷,颇有威势。
汉军阵中,也有数名骑士奔出,中间一人举着火把。
?落连忙放慢脚步,同时示意身后的骑士减速。
隆隆的蹄声渐渐消失,变得散乱。
相距三百步时,双方默契的勒住坐骑,将战马的速度降到最低,缓缓靠近。
?落只带着一个骑士,举着火把,小心翼翼的向前,随时准备转身逃跑。
汉军阵前的骑士也缓缓靠近,直到相距仅五十步,保持戒备。
在这个距离,?落终于能看清对面的汉军阵地,不禁心跳加速。
他不认识汉家天子,但他认出了呼厨泉,以及汉家天子另一侧的艾肯。
果然都在。
对面的骑士喊了几句,是匈奴语,询问?落的身份。
?落没有答话,拨转马头,回到自己的阵地,下令继续进攻。
哪怕是打到天亮,哪怕损失一半人,今天也要取得胜利。
拿下这三千汉家骑士,仅是他们身上的甲胄武器,就足以弥补所有的损失。
至于汉家天子和单于,更是无价之宝。
第284章 绝杀令
天子巡阵,汉军士气高涨,豪气如云。
但刘协却一点也不兴奋。
他看着两百步外从黑暗中出现,又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
近百年的绥靖、安抚,换来的却是蔑视。
面对他这个汉家天子,?落没有一点敬意,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
一味的修德来远就是一个笑话。
没有强横的武力,招来的不是仰慕华夏文明的臣民,而是鸠占鹊巢的强盗。
重振汉人尊严,当从此战起。
我要用?落的首级提醒匈奴人,汉人依然是汉人,即使如今不比从前,依然不可轻犯。
刘协举起手。
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鸦雀无声。
“将士们辛苦,赐酒肉。”
“唯!”两名虎贲侍郎拨转马头,向两侧奔去,将刘协的命令通报全军。
一瞬间,欢呼声再起,地动山摇。
这次远征,为了节省运力,肉带得不多,酒带得更少,都是为了庆功用的。辛苦了一夜,能喝点酒,吃点肉,哪怕数量不多,也值了。
但结果却超出了所有的人预期。
刘协下令,将所有的酒肉都拿出来,赏赐将士。
兼管后勤的尚书令裴茂怀疑传令的虎贲听错了,亲自赶来询问。
刘协重复了他的命令,并作了解释。“明日清晨,当大破?落,食其所食。轻骑追击,不死不休。在此之前,当令将士饱餐,养足力气。”
裴茂愕然片刻,随即领命,转身去了。
他不仅将命人将所有的酒食都发放出去,就连马料也发了出去,让将士们及时喂马,做好长途追击的准备。
与此同时,刘协召集张杨、王服等人议事,传达了指示。
赶尽杀绝,不砍下?落的首级,绝不罢休。
甲骑的任务是破阵,轻骑的任务是追击,张杨、王服将是扩大战果的主力。
“斩?落首,封千户侯。”刘协郑重的宣布。
张杨、王服的眼睛顿时一亮。
张杨一向微躬的腰背瞬间挺直,头高高昂起。
“陛下……不参与追击吧?”王服咽了口唾沫,挤出一丝笑意。
刘协狐疑地看着王服。
王服嘿嘿笑了两声。“当初在华阴,陛下也曾悬赏,诸将争先,皆欲斩李傕首。不想最后却被陛下抢了先。如今陛下有甲骑三百,羽林千骑,臣与骁骑将军可不敢和陛下争。”
张杨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刘协哑然失笑。“放心,若尔等能建功,朕当收拾战场,待尔等凯旋庆功。若进展不顺,朕为尔等后继,与?落决一死战。”
“唯!”王服、张杨大喜,躬身领命。
只有张绣很失落,站在一旁,翻着白眼。
双方默契的放弃了进攻,直到天明。
当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了鱼肚白,汉军阵地从黑暗中露出了真容,?落再次下达了作战的命令。
右翼的两百匈奴骑兵率先冲出了阵地,逐渐加速,冲向汉军。
王服率先迎战,长矛前指。
战旗迎风飘扬,鼓声雷鸣,两百骑士冲出了阵地。
他们将双脚踩在马镫上,身体微微前倾,臀部离开了马鞍。
经过多次验证,这是射击时最好的姿势,可以明显提高射击的精准度。
尤其是对弓射而言。
相隔两百步时,汉军抢先松开了弓弦,连续射击三箭后,放下了弓,端起了手中的长矛。
匈奴人的箭射了过来,大部分被甲胄弹开,只有少部分射破了甲胄。
有人落马,但更多的人安然无恙,双手握紧长矛,向匈奴人冲了过去。
匈奴人的损失却要大得多。他们大部分人没有完整的甲胄护体,只能靠厚厚的皮毛来阻挡汉军的箭矢。在百步左右时,皮毛还能起到不错的作用,进入五十步之内,他们就只能靠运气。
双方接战,面对汉军清一色的长矛,匈奴人叫苦不迭。
论长度,他们手中四尺长的战刀远远不及一丈二尺的长矛。
没等他们的战刀挥出去,汉军的长矛已经刺到了他们胸口。
论力量,单手挥舞的战刀也远远不及双手握持的长矛。
更何况汉军身上还有坚韧的铁甲。
战刀砍在铁甲上,大部分都被弹开,留下一道或轻或浅的划痕,少部分劈开了战甲,却无法对汉军造成真正的杀伤。
可是长矛入体,却足以让他们丧失战斗力。
一个回合过后,匈奴人就遭受了重创,超过两成的人落马,在地上辗转哀嚎。
汉军骑士落马的却寥寥无几,而且绝大部分人很快又爬了起来,纷纷招回自己的战马,同时不忘抄起手中的长矛,对倒地的匈奴人痛下杀手。
看着同伴的英勇,汉军发出欢呼。
王服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首战告捷,也算是为北军挣了些脸面。
装备优势明显,士气高涨,对接下来的战斗也有好处。
鼓声再起,汉军骑士率先拨转马头,杀向惊魂未定的匈奴人。
匈奴人有些迟疑,有的人拨马迎战,有人开始撤退。
双方再次接触,汉军取得了更明显的优势,顺利穿过迎战的匈奴人,然后降低速度,调整节奏,向逃跑的匈奴人追去。
逃跑的匈奴人快马加鞭,向本阵撤退。
又有一队匈奴骑兵从本阵奔出,迎向汉军。
双方再战,搅在一起。
王服见状,立刻下令一曲骑兵出击,进攻匈奴人刚刚出现空档的左翼,抢夺主动权。
面对汉军的主动出击,匈奴人不得不迎战,阵势再变。
与此同时,张杨发出了进攻的命令。一千并州精骑在他的率领下,开始加速,冲向匈奴人的中军,直取羊皮大纛下的?落。
王服看得清楚,破口大骂。“这老小子,不讲规矩,居然敢抢我的功。”一边骂着,一边举起长矛急摇,踢马冲出了战阵。
六七百骑兵齐声响应,跟着王服出击,就连文职的军吏都红了眼睛,嘶声怒吼。
?落远远地看得清楚,不禁轻蔑一笑。
汉人还是那么无知,根本不知道骑兵应该如何作战,只知道猛打犯冲。一旦冲阵不果,战马体力下降,他们想逃都逃不掉。
“迎战。”?落摇了摇手中的马鞭,下令左右两侧的千夫长率部迎战。
命令发出不久,对面的的汉军阵中也响起了战鼓声,原来坚实的步卒阵地向两侧让开,一队骑兵缓缓走出了阵地,经过结冰的地面后,开始加速。
第285章 一击即溃
相比于西汉,东汉对属国骑兵的依赖更重。每次出塞作战,都要征发大量的匈奴、乌桓骑兵。
这么做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匈奴人、乌桓人熟悉草原环境,是天生的骑士;二是汉军减少了骑兵之后,成本大大降低。
坏处也很明显:汉军的骑战水平停滞不前,甚至大幅度倒退。
到后来,对属国骑兵的依赖截止来越重,每逢重大战事都要征调属国骑兵,没有属国骑兵就不能作战。
一方面,这让匈奴、乌桓不堪其重;另一方面,匈奴、乌桓对汉朝的敬畏越来越弱,觉得他们离开自己就不行。
这也是匈奴、乌桓的叛乱越来越频繁的主要原因。
?落多次随汉军作战,了解汉军骑士的能力,多少有些不屑。
见汉军中军开始冲锋,他再次举起马鞭,下令迎战。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经验主义是会害死人的。
这次来的汉军与以往的不同之外不仅仅是天子亲征,也不仅仅是全员骑兵。
这是三千装备更精良,训练更有素的精锐骑兵。
汉匈战争四百年,汉军骑兵的优势从来不是骑射,而是装备和训练。
如今,刘协将这两项优势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形成了真正的代差。
当张绣指挥羽林骑与?落接战,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正面冲击,向两侧让开,为三百甲骑让出了通道的时候,刘协准备的杀手锏终于露出了獠牙。
看到三百甲骑展开阵势,迎面杀来,?落的脑子瞬间空白。
作为草原上的枭雄,他当然见过甲骑。
他自己就拥有数十甲骑。
他也知道汉军有甲骑,之前收到的消息中多次提到这一点。
但他没见过这么多甲骑,更没见过装备这么好的甲骑。
?落仓促之下,本能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他非常清楚,面对数量如此众多的甲骑,他能做的就是撤退,利用速度脱离接触,然后不停的骚扰,直到甲骑的战马体力耗尽。
但已经开始加速的骑兵却无法立刻停下,更无法转向。
两侧是已经搅在一起的汉匈骑士,根本没有足够的转向空间。
?落的命令不仅没能帮他脱离困境,反而将他推入了致命的深渊。
匈奴骑兵失去了加速的最好机会。
面对奔腾而来的甲骑,他们既没有足够的防护力,也没有足够的冲击力,陷入了全面被动。
?落迅速意识到了危险,大声疾呼,命令仅有的甲骑向自己靠拢,密集防守。
他要用这些甲骑布置一道肉盾,阻挡汉军甲骑的冲击。
汉军甲骑看破了?落的用意,放弃了?落和他身边的甲骑,对着其他的匈奴人展开冲击。
面对甲骑,装备严重不足的匈奴人被杀得溃不成军。
他们拉开弓,射出密集的箭雨,拼命向甲骑发起攻击。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们的箭或许能射破汉军甲骑的铁甲,却无法造成致命伤害,反倒激起了甲骑的怒气。
甲骑的速度并不快,气势却无可抵挡,宛如巨人手中的长刀、重锤。
所到之处,匈奴人纷纷落马。
三百甲骑排成六个横列,如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涌过匈奴人的阵地,不断向前。
在他们的身后,除了?落和十几名匈奴甲骑,没有一个匈奴骑士还能坐在马背上。
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后,?落的心理崩溃了。
虽然他的面前只剩下一道汉军步卒组成的阵地,他却没有冲击的勇气,拨转马头,冲入一旁的湖水中,打算沿着湖边的浅水区脱离战场。
这是他唯一的逃生机会。
等汉军骑士冲到他的阵后,转过头来,封锁战场,他再想逃就迟了。
离开之前,他充满遗憾地看了一眼两百步外的汉家天子。
一箭之地,这就是他和胜利之间的距离。
看似不远,却遥不可及。
刘协也看到了?落,随即命人击鼓,提醒正与匈奴人厮杀的张杨、王服。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落这么怂,一击即溃,当初就不应该答应王服。
自己动手,直接宰了?落多好。
君无戏言。再抢功,下次悬赏就没人信了。
听到远处传来响应的鼓声,确信王服、张杨已经收到消息,开始追击,刘协转身对呼厨泉说道:“单于,你们有没有兴趣追一追?”
呼厨泉呆若木鸡。
形势变化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
看着三百甲骑从身边掠过的感觉虽然很震撼,终究不如正面迎战甲骑来得直接。
所以他虽然知道?落不会有胜利的机会,却没想到?落这么快就决定放弃。
艾肯捅了他一下,又附在他耳边复述了一遍刘协的话,呼厨泉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愿为陛下效劳。”
刘协面带微笑,转身叫过一个骑士,让他去匈奴人的阵地传令。
如果去卑有兴趣,可以追一追。若能斩杀?落,一样可以封侯。
去卑等人正在观战,看着汉军骑士轻而易举的碾压了?落的大军,又惊又喜。听说?落已经逃跑,他们也可以参与追杀,立刻答应了。
如果说之前还对美稷的叛乱能否平定抱有疑问,经此一役,他们已经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跟着汉人混,做汉人的走狗,才有前途。
去卑随即下令追击。
一千多匈奴骑兵,猛踢战马,兴高采烈的加入了追杀?落的队伍。
更多的匈奴人一头雾水。
战斗刚刚开始,他们正鼓足了劲,和汉人拼命。突然之间,汉人就主动撤出了战场,向西北方向奔去。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吹号角向中军请示,却得不到回应。
等他们意识到战局发生了重大变故的时候,无数同伴撤了回来,打马狂奔,从他们面前掠过。
接着,他们看到了正在追击的汉军甲骑。
看到汉军甲骑的那一刻,无数匈奴人放弃了思考,本能地加入了逃跑的队伍。
这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面对实力强悍的对手,走为上策。
?落这么想,他的部下也这么想。
甚至可以说,每一个脑子正常的匈奴人都会这么想。
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汉家天子,这只是?落的一时美梦,从来不是什么英明的决定。
当旭日东升,所有的美梦都会醒。
噩梦,却不一定。
第286章 化整为零
轻松击溃了匈奴人,刘协自然很开心。
但还不放心。
对他来说,正面击溃匈奴人从来不是什么问题,如何扩大战果才是问题。
就算不能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也要杀得匈奴人肉疼,知道不能轻易惹汉人。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运气够不够好。
如果能斩杀?落,这一战就成功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看缴获的战利品够不够多,能否实现以战养战的战术构想。
见匈奴人作鸟兽散,甲骑的战斗结束,缓缓收拢,返回阵地。
羽林骑接管战场,追杀残敌,寻找匈奴人的辎重队伍。
匈奴人作战时都会携带牛羊。牛羊是能够自行移动的辎重,但速度有限,是来不及撤退的。
在匈奴人溃败的情况下,这些都是刘协的战利品。
失去了辎重的匈奴人则将面临着饿死的可能,除非他们能找到替代的补给。
在地广人稀的草原甚至沙漠上,注定只有少部分人可能找到食物。绝大部分人失去了补给后,想活着,只有一个选择:去投奔附近的部落。
比如刚刚打败自己的敌人。
所以草原上的部落分分合合,如风似云,从来没有结束的时候。
昨天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今天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大家都习惯为常,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宽达数里的战场上,不断有人聚拢过来请降。
刘协命人接管,审问辎重的位置。
这时,之前与匈奴人一起出任务的斥候派上了用场。他们既熟悉附近的地形,又能听懂匈奴话,更精通审讯的技巧。没用多少功夫,就问出了想要的消息。
刘协随即起程。
一场追击沿着黄河展开。
?落打马狂奔,身边除了十几名甲骑,还有陆续跟上来的百余轻骑。
甲骑最先表现出了疲态。
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们就没能好好休息。入夜之后,又赶了三十多里路,进入战场。虽说他们战斗的时间不长,一接触就被汉军甲骑击溃,体力消耗不大,却承受不起连续奔驰。
败得仓促,连替换的战马都没有,甲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落很希望甲骑能跟上来,至少要带上马甲。
对匈奴人来说,马甲比战马还要珍贵。战马随时可以得到补充,马甲却是稀缺之物。
他本想让甲骑下马,将马甲集中起来,尽可能的带走,却发现汉军追得很紧,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几名甲骑刚刚放慢速度,准备换乘,汉军骑士就跟了上来,二话不说,将骑士砍倒在地。
?落吓得魂飞魄散,不得不放弃甲骑,继续逃跑。
没来得及换乘的甲骑跑不动了,先后被汉军追上。
有人徒劳的拨转方向,避开了汉军骑士。
他们意外的发现,汉军骑士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落。
甲骑如释重负,看着汉军骑士从面前奔驰而去,一路狂追?落。
很快,?落身边的轻骑兵也跑不动了。他们的负重比甲骑轻一些,但体力消耗同样不小,渐渐跑不动了。
最后,除了几个坐骑较好的亲卫骑士,大部分轻骑兵都放弃了。他们勒住坐骑,或是下马投降,或是转身迎向追上来的汉军骑士,为?落争取一点时间。
张杨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他的年纪虽然比王服大不少,体力却不弱,经验更比王服丰富。
收到天子的诏书后,他就为追击做准备。不仅将天子赏赐的酒肉及时分给麾下的将士,鼓舞士气,养精蓄锐,还特地挑出了一些精锐,为他们准备了一人双马。
骑兵都会有备用马,但汉军骑士无法像匈奴人那么奢侈,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备用马只有骑士的两成左右。
张杨共有千余骑,备用马三百出头。
三百骑,是最后能参与长距离追击的兵力上限。
张杨只挑了两百人,两百最优秀的骑士,配备五百匹战马。
天子赏赐的酒肉不仅让他们补充了体力,更提振了士气。
这两百骑士精神抖擞,死死的盯着?落不放。
谁挡他们,他们就杀谁。
一路追来,张杨亲手杀死的匈奴骑士就超过十人。
王服紧随其后,急得两眼冒火。
看着张杨就在前面,就是追不上,而且距离越拉越远,王服意识到自己的安排有些问题。
兵力虽多,但速度却不够快。
照这样子下去,别说追上?落,追上张杨都不可能。
追都追不上,兵力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王服咬咬牙,伸手一路指过去。“你,你,你,下马,将战马让出来。”
被指到的骑士一头雾水。“没有战马,我们怎么追?”
“追你老母啊。”王服急得破口大骂。“没看见吗,我们连人家的马屁眼都看不到了。再这么追用卵用?不能超乘的全部下马,将战马让给其他人。”
那些骑士顿时急了,谁也不肯下马,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别人。
谁都看得出来,?落已经是掉了毛的凤凰,没了爪子的狼,只要能追上去,就是大功一件。
这时候,谁愿意成全别人?
王服骂得嘴角全是白沫,也没人愿意接受命令。无奈之下,王服只得说道:“若能斩杀?落,千户侯的爵位老子独享,其他赏赐所有人均分,再拿出三年的食邑收入酬谢。赶紧给老子下马,否则老子先砍了你们。”
被点到的骑士无奈,只得跳下战马,将坐骑让给同伴。
“多抓俘虏。”王服奔驰之际,不忘高喊一声。“战利品全归你们自己。”
一个被迫下马的骑士啐了一口。“有个屁的战利品,匈奴人个个穷得跟鬼似的。”
“蠢物。”另一个骑士嘿嘿一笑。“匈奴人虽然穷得像鬼,可是战马值钱啊。接下来还有恶战要打,战马的损耗肯定不会小。俘虏可以不要,战马却多多益善。要是运气好,抓到几匹好马,那可就发了。”
“对对对。”其他人如梦初醒,又高兴起来,纷纷聚在一起,组成战斗队形。
被张杨、王服冲杀过后,不少匈奴人倒在了血泊中,失去了主人的战马站在一旁啃草。这些汉军骑士很快就收拢了足够的战马,变成了骑兵,向失魂落魄的匈奴人发起了攻击。
第287章 首战告捷
王服的部下来自北军的骑兵三营:越骑营、屯骑营、长水营。
这三营的骑兵原本都来自属国,只不过在洛阳住了多年后,实际上已经成了洛阳人。之前的艰苦朴素荡然无存,偷奸耍猾的习气却与日俱增。
即使是挑选出的精锐,与真正的匈奴骑士相比,依然没什么优势可言。
如果是人数相当,两军对垒,他们未必有这胆气,更谈不上什么胜算。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匈奴人已经被击溃,连?落本人都成了丧家之犬,被张杨、王服追得喘不上气来,部落败亡在即,那些普通的匈奴人四分五散,各自逃命,哪里还有斗志可言。
面对这些发财心切的汉军骑士,匈奴人根本没有恋战之心,一触即走。甚至还没接触,见汉军骑士气势汹汹的杀来了,掉头就走。
作战倚仗的就是士气。
士气高涨的时候,平时的弱鸡能变成斗鸡。
士气低落的时候,真正的恶狼也会夹着尾巴逃跑,实力不足的更是跑得像兔子一样快,唯恐被人追上,丢了性命。
这就是汉军骑士与匈奴人眼下的写照。
平时在三千精骑中没什么地位的北军骑士一下子成了纵横无敌的强者,心态几乎爆炸,甚至有些寂寞。
心态爆炸的不仅是被王服临时夺走了战马的百余骑士,没有跟着张杨、王服追击?落的骑士大致都差不多。他们以两百人为单位,在曲军侯的率领下,追亡逐北,肆意杀戮。
根据事先的安排,他们在杀人之余,不忘劫货。
战马是首当其冲的战略物资,能抢尽量抢。匈奴人的箭矢也不错,可以作为补充。有的角弓制作精凉,不弱于汉军的制式战弓,也一并收集起来。
有贪财的,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看到穿着稍微礼面些的匈奴人就追上去砍。砍倒之后,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搜个遍。
虽然大多数匈奴人都很穷,但匈奴贵人却不穷。汉军骑士经常会有意外收获,缴获一些金器、玉石之类的贵重物品。
刘协一路走来,看到了好几个汉军骑士拿着刚收刮来的战利品眉开眼笑。
他当没看见。
这些骑士当然不是他期望的威武之师,但凡事都有个过程。如今朝廷一贫如洗,连赏赐的钱都拿不出来,再不让他们搜刮点战利品,难道真的全靠教化吗?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急不得。
随行的呼厨泉、艾肯却看得心头滴血。
这些从匈奴人身上搜刮来的战利品中,有一部分原本就是单于庭的财产。
但他们不敢吭一声。
弱肉强食,原本就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他们如今寄人篱下,连内部的叛乱都无法平定,只能倚仗汉人的力量,又岂敢和汉人争夺战利品。
傍晚时分,刘协赶到?落的后勤部队藏身之处。
这是沙漠里的一段河谷,河水的一条支流从沙漠里经过,湿润了一条狭长的河谷。
大片的牛羊在河水两岸游荡,悠闲自在。
负责看守牛羊的匈奴人没等到?落的命令,却等来了如狼似虎的张绣和羽林骑,几乎没有实质性的战斗,这些匈奴人就投降了。
既然汉人出现在这里,?落自然是战败了,反抗也没有意义。
反正都是做奴隶,做汉人的奴隶或许更舒服一些。
当刘协赶到河谷的时候,张绣已经指挥匈奴人杀牛宰羊,做好了庆功的准备。
看着满山满谷的牛羊,刘协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些牛羊,作战时间至少可以延长半个月。
刚刚下马,刘协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经过近百里的追逐,张杨将优势保持到最后,砍下了?落的首级,正在回程的路上。
刘协如释重负,与荀攸交换了一个眼色,会心一笑。
裴俊等人却没这么深的城府,兴奋地欢呼起来,就连蔡琰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斩杀?落,等于全歼了匈奴右部。
首战告捷,而且是一个超出预期的大捷,任谁听了都会兴奋。
“侍中,陪朕走走吧。”刘协说道。
荀攸躬身领命。“敢不从命。”
两人拱着手,沿着河水缓缓上行。微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吹散去了河谷中的血腥和牲畜的味道,清新了许多。
“下一步,当击何处?”刘协问道。
“臣以为,当去美稷。”
刘协侧着脸,等待着荀攸的解释。
“匈奴人的叛乱,本是右部的?落联络休屠各白马铜所起,其他诸部只是观望。除恶务尽不太可能,诛首恶才是正途。?落既诛,其他部落当知取舍,必聚于美稷。陛下据美稷,若白马铜称臣,陛下可于匈奴各部面前斥责之。若白马铜不服,陛下可下诏讨贼,各部焉敢不从?”
刘协不置可否。
他知道荀攸的方案不错。?落授首,匈奴右部覆灭,其他各部必然胆寒,趁此机会见好就收,尽快班师,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但他不这么想。
他不仅要借此战立威,更想解决匈奴人的融合问题,彻底解除边患,至少要打下基础。
“朕不回洛阳,山东形势将如何发展?”刘协突然问道。
荀攸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惊讶。
“若臣所料不差,一旦袁绍挥师南下,兖豫荆徐必将相应。扬州的孙策可能会有变故,未必肯俯首称臣。益州么,有地利之险,或许也会坚守一段时间。”
刘协面不改色,接着说道:“然后呢?”
荀攸眼神微闪,沉吟片刻。“然后袁绍有两个选择:一是入朝主政,一是与陛下刀兵相向。”
“他会称帝么?”
荀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刘协一眼,沉吟片刻。“有可能,但未必。”
“为何?”
“袁绍多谋而寡断。不臣之心,他不仅有,而且酝酿已久。然大汉四百年天下,光武养士百年,忠义之士不乏其人。纵使袁绍承四世三公之余绪,也未必能如王莽篡汉一般顺利。袁绍不称帝,诸臣虽有异议,尚有回旋余地。袁绍称帝,则自绝于汉,心存汉室之人不肯苟且,温顺者隐退,激烈者起兵,皆是意料之中。袁绍有所顾忌,难免犹豫。”
“这么说,袁绍若敢称帝,形势反而明朗些?”
荀攸心中一紧,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刘协也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荀攸看着刘协平静的侧脸,头皮一阵发麻。
第288章 义利难全
两天一夜没合眼,刘协的眼皮重得像山。
但他不能睡。
所有人都累,只是被胜利的情绪裹胁着,一时半会还没感觉。等这股劲头过去了,无数人会倒头就睡。如果这时候有敌人杀过来,形势瞬间就会逆转。
他会败得比?落更惨。
以天子之尊,巡视各营,勉励将士们大胜之余保持谨慎。一部分人抓紧时间休息,一部分再坚持坚持,确保安全,防止出现意外。
尤其是最辛苦的斥候营,刘协不敢有丝毫大意,亲自安排任务。
各项事务安排妥当,回到御帐,发现蔡琰裹着衣服,趴在案上睡着了。
回头一看,一直陪在身边的裴俊也脸色苍白,走路打晃。
“你去睡一会儿吧。”刘协说道。
“可是,陛下……”
“朕没事。”刘协摆摆手。“等骁骑将军和越骑校尉回来,蔡令史应该差不多睡醒了。”
裴俊见状,没有再坚持。
他的确挺不住了,走路都能睡着。
他有点敬佩天子。
天子和所有人一样,都是两天一夜没合眼,但他看起来要比其他人好很多,至少说话条理还很清楚,走路也很稳健。
裴俊拱手退出。
他也不敢走远,就在附近的小帐里休息,随叫随到。
刘协脱下大氅,盖在蔡琰身上,自己在帐里来回走动,等待即将归营的张杨、王服。
他也很累,但是有前世连续几个月赶任务的经历打底,他还能撑得住。
等张杨、王服归营,第一时间接见,调解可能的矛盾,只是他这么坚持的一个目的。
以身作则,保持必要的警惕,防止全员松懈,给敌人可乘可机,才是关键。
当然,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考虑。
平定匈奴叛乱后,是返回太原或者河东,还是继续留在美稷?
他对荀攸露了一点口风,但荀攸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意见。
他不知道荀攸是什么态度,但他相信,荀攸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会支持还是反对?
荀攸双手抱在脑后,仰面朝天,看着漆黑的帐顶出神。
他的身体很累,但他却睡不着。
天子的那句话像惊雷一般,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惊散了他的睡意。
可他却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有些释然,就像是等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答案。
曾经的猜测变得越来越明确。
天子想看袁绍称帝,关键不在看袁绍是否有不臣之心,或者袁绍是否有胆量称帝,而是天下有多少忠义之士。
光武皇帝养士百年,效果究竟如何?
荀攸自己也说不准。
对出身汝颍的他而言,这本不应该成为问题。
袁绍优待世族,天子却有意抑制兼并,实现某种程度上的均贫富。
招抚白波军、黑山军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他对《太平经》的兴趣从来不仅仅是兴趣,对党人的态度却一直很含糊。
荀氏就是颍川豪族,他的族人中有好几个是党人,他本人也与党人领袖何颙关系密切。
除了忠义之外,他找不到支持天子的理由。
但他不能不考虑一个问题:袁绍称帝之后,天下就能太平吗?
或者说,袁绍称帝之后,还会一直优先世族吗?
这可是不一定的事。
事实上,光武皇帝平定天下后,就曾颁布度田令,想对曾经支持他的世族、豪强动手,只不过遭到世族、豪强的强力反制,最后不了了之。
如果袁绍称帝以后也这么干,荀攸一点也不意外。
再者,他和荀彧先后赴朝,就算现在想回头,以袁绍那外宽内忌的性格,能既往不咎吗?
想来想去,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午夜时分,张杨、王服归营。
得知天子一直在等他们,张杨、王服心中激动不已,连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他们连甲胄都来不及脱,带着?落的首级,匆匆赶往御帐。
收到消息后,刘协及时叫醒了蔡琰。
睡了两个时辰,虽然还是有点萎靡,但蔡琰的脸色却好了很多。当她看到身上天子的大氅时,一时心慌意乱,险些打翻了案上的砚台。
刘协及时伸手按住了砚台,避免了墨迹狼藉的局面。
“小心些。”
“唯。”蔡琰低着头,抱着大氅起身,走到刘协身后,将大氅披在了刘协身上。
刘协吸了吸鼻子,大氅上有蔡琰的味道。
蔡琰面红耳赤,连忙回座,铺开素帛,打开砚盒。
刚准备好,张杨、王服就在帐外报名。
“臣骁骑将军杨、越骑校尉服,请见。”
“进来!”刘协轻咳一声,神情瞬间变得庄重。
帐门掀开,张杨、王服并肩挤了进来,还互相看了一眼,横眉冷对。
刘协看得清楚,却没有说话。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落只有一个脑袋,有人欢喜,必然有人失落。
“这是……”
张杨顾不上和王服斗气,上前一步,将?落的首级摆在刘协的面前。
天气寒冷,血早就冻上了。?落的眼睛闭着,脸色苍白,甚至有些半透明,看不出一点血色。花白的胡须,同样花白的头发,都被鲜血染红,结在一起。
“这是匈奴右部单于?落。”张杨满脸喜色。“承陛下天威,臣亲手斩落。”
刘协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落的首级,点点头。
“将军有没有想起当年随丁建阳追亡逐北的日子?”
“不瞒陛下,臣的确有这样的感觉,而且更加强烈。当初跟着丁建阳出战时,臣虽年轻,却从来没打过这样痛快的战斗,更没想过臣有一天能立下亲手斩杀右部单于这样的功劳。大汉……”
张杨长出一口气。“已经有很多人没有如此酣畅的胜利了。”
“将军努力加餐,这样的胜利只是正席前的开胃酒。”刘协面带微笑,目光转向不甘的王服。“校尉也不必遗憾,胜负有因,你错失首功绝非偶然。好好总结,下一次必能有所斩获。”
王服听了,心中稍微舒坦了些。
他自己也清楚,这次被张杨先拔头筹,的确是技不如人,并非天子偏袒张杨。
只是狂奔了近百里,最后离千户侯只有数百步之遥,实在是意气难平。
事已如此,他能做的只有如天子所说,回去总结经验教训,争取下一次立功。
“来吧,说说你为何落后,朕帮你分析分析。”刘协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递给王服。
王服受宠若惊,双接接过牛奶,躬身施礼。
“唯。”
第289章 一战封侯
张杨、王服真的很累,尤其是张杨。
年逾不惑,又有多年没有如此高强度的作战。连续奔驰近两百里,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他现在只想躺平。
可是千户侯的爵位在望,再加上天子的亲切垂询,他又难抑心中兴奋,不愿意王服独擅其美,只能打起精神,向天子复述追击的过程。
其实追击的过程并不复杂,也谈不上惊心动魄,更多的是意志上的较量。
追出十几里地后,?落身边就没几个人了。
张杨、王服有明显的兵力优势,唯一的问题就是速度。
?落的坐骑很神骏,身高腿长,而且耐力极好。张杨、王服几次尝试不惜马力的加速,都没能如愿,最后只得耐着性子追赶。
“陛下,臣将那匹战马带回来了。虽说伤了些元气,但好好照料,依旧是一匹千里宝马。”王服献宝似的说道。
张杨垂下了眼皮,没吭声。
王服趁着他砍杀?落的时候夺马,双方险些打起来。现在想想,真是没必要。
再好的千里马,也比不上千户侯。
刘协看得分明,面带微笑。“既然?落有千里马,你们又是怎么追上的?”
“?落没有备用战马。”王服咂了咂嘴。“哪怕是千里马,驮着一个壮汉连续奔驰,也总有力竭的时候。?落虽然不高,却很壮,得有四百斤吧?”
张杨表示同意。“算上武器和衣服,纵差也不离了。也就是那匹马,换一匹普通战马,三十里就跑不动了。我见过那么多好马,也就是吕布那匹赤兔堪与相比。”
刘协回忆了一下。他曾与?落见过一面,只是隔得太远,光线又不好,还真没看出?落的坐骑是什么样的好马。清晨时战场一片混乱,也没注意。
看来倒是个疏漏,要不是千户侯的悬赏,或许?落就跑了。
去卑等人就只追了三十多里就回来了。
“看来还真是你的运气啊。”刘协说道:“骁骑将军,你的家乡是云中吧?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希望封在哪里?”
张杨大喜,连忙离席拜谢。“臣谢陛下,能在云中郡就行。”
刘协想了想,说道:“那就沙陵吧。朕很喜欢这片湖。将来巡边,途经此处,就到你的食邑垂钓,欣赏湖景。”
张杨喜出望外,跪倒在地,用力叩头。
“谢陛下。”他哽咽着。“臣结发从军,征战二十载,一事无成。不意今日附陛下骥尾,一举成功。臣愿以此身,及子子孙孙,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协伸手,将张杨扶了起来。“君侯请起。你愿为大汉效力,朕求之不得。不如现在就将你的心得传授说与朕听,也好解朕疑惑。越骑校尉与你同时追击,为何就是追不上你。”
王服在一旁嫉妒得红了眼。
张杨一战封侯,而且封了县侯,这运气也太好了。
就爵级而言,县侯已经是侯爵的最高等级了。一般人开始封侯都是亭侯、乡侯,能晋升到县侯的屈指可数。
即使?落是匈奴右部单于,他的首级也不值一个县侯,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只差几百步啊,如果一开始不是安排三百人,而是像张杨一样安排两百人追击,或许这个机会就是自己的了。
王服懊丧不已。
张杨抬起手臂,用袖子抹去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其实,这一战的首功是陛下。若非陛下有必胜之心,又赏赐酒肉,鼓舞士气,臣也未必能追上?落。”
张杨详细分析了双方的部署,包括王服在细节上的不足。
刘协听得认真,王服听得更认真。
归根结底,张杨能追上?落,砍下?落的首级,取得完胜,可以总结为准备充足四个字。
从身体到心理,从天子到普通骑士,他们将所有的细节都做到了极致。
相比之下,匈奴人却没有充足的准备。?落直到决定逃跑前的一刻,都没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什么,还以为胜劵在握。
至于他与王服之间的毫厘之差,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只是王服稍微欠缺一些经验,不知道长途追击应该是什么样的配置。
尽管如此,王服能及时调整部署,也算得上见机极快。
相信再经历几场战事,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骑将。
对张杨的夸奖,王服很受用,心理终于舒坦了一些。
“校尉,回营之后,要好好总结。”刘协鼓励道:“博采众长,方能成一家之言。你是习武之人,剑术精绝,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朕教。”
王服眉开眼笑,躬身拜谢。
听完张杨、王服的汇报,刘协放下了最后的心思,疲惫像山一样压了过来。
帐外的脚步声刚刚消失,他就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朕要睡一会儿。”刘协双手扶案,想站起来,却只晃了晃,又坐下了。
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蔡琰起身,拉起刘协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搂着刘协的腰,半背半架,将刘协送到后帐,让他躺在床上,又帮他脱靴。
蔡琰刚刚脱下了一只战靴,刘协便鼾声大作。
看着刘协疲惫的脸,蔡琰一声叹息,动作更加小心。
安顿好了刘协,蔡琰回到前帐,重新入座,开始整理刘协刚刚与张杨、王服的谈话。一个虎贲走了进来,见帐内只有蔡琰一人,内帐却传来刘协的鼾声,诧异地看了蔡琰一眼。
“是……令史扶陛下入帐的?”
“啊……啊。”蔡琰愣了一下,大为尴尬。
一时情急,她直接将刘协扶进去了,却忘了传帐外的虎贲。
虎贲没有多问,提起火墉的奶壶,为蔡琰添了一点热奶,提起案上的?落首级,走了出去。
蔡琰窘迫,却无法解释,只好埋头整理。
刚才只顾着记录,没有考虑太多。现在重新整理,蔡琰惊讶地发现,张杨、王服追击?落的成功来自于一系列的细节。只要其中有一个细节没考虑到位,这次追击就有可能无疾而终。
这些细节一部分和刘协的安排有关,一部分和将士们的个人经验有关。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书中没有。
任何一部典籍中都不会记载这样的细节,反倒可能特意忽略掉这些细节。
第290章 不谋而合
虽然睡得很晚,但刘协还是准时醒了,而且是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白马铜率领十万骑杀来,数不清的匈奴骑兵像潮水一般,沿着河谷向前推进,所到之处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白马铜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腾云驾雾般冲到他面前,扔过来一颗人头。
人头开口大呼。“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定睛一看,竟是奉命出使的杨修。
刘协惊出一身冷汗,发现是梦,这才松了一口气。
身体很累,很想再睡一会儿。
但他只赖了一小会儿,便挣扎着起床。
危险还没有过去,噩梦随时可能成真。
听到内帐的动静,当值的虎贲侍郎李虎走了进来,侍候刘协穿衣、洗漱,一边做一边解释道:“蔡令史忙了半夜,刚刚休息,还没醒。”
刘协不解地瞅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令史只是记录起居注,不负责朕的起居。”
李虎愣了一下。“可是……臣听说,昨晚是令史侍候陛下就寢的。”
刘协眉头微蹙。
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昨天和张杨、王服说完话,他的脑子都快宕机了。
是蔡琰侍候他就寢的吗?
“可有消息来?营中情况如何?”
“没有消息。”李虎立刻兴奋起来。“?落的首级挂出去了,匈奴人吓得半死,今天特别安静。那个匈奴右贤王来了好几回了,一直在营外面转,不敢进来。”
刘协暗笑。
去卑紧张就对了,这一战就是打给他们看的。
匈奴人没做到的,汉人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干净利索。
“匈奴单于呢?”
“在帐门口。”
“在帐门口?”
“说是为陛下守帐。真是说笑,陛下有我们守着,要他何用?”
刘协穿好衣服,走出大帐,果然看到了呼厨泉。
呼厨泉穿着甲胄,腰间佩着长刀,站在帐前,轻轻的跺着脚。看到刘协,他大步赶了过来,拱手施礼,态度谦卑。
“外臣呼厨泉,见过陛下。”
“单于,你怎么做起卫士来了?”刘协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说道。
昨天没睡好,浑身筋骨酸痛。
呼厨泉满脸堆笑。“陛下面前,外臣岂敢以单于自居。若非陛下相助,外臣就是丧家之犬。如今陛下一战斩叛臣?落,外臣才算有了家。外臣愿永为陛下藩臣,侍候陛下左右。”
刘协微微一笑,却没有接呼厨泉的话头。
呼厨泉就是个傀儡。他说什么并不重要,去卑等实权派的态度才有意义。
当然,去卑等人的态度也不重要。
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当狗,要么斩首。
不解决匈奴人的问题,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早饭很丰盛,有羊奶,有牛肉,还有一碗肉羹。
缴获的牛羊让汉军可以放开肚皮,痛痛快快的吃几天肉。
他们没有赶着牛羊行军的习惯,最多带一些薰肉当作干粮。一旦敌人来袭,或者发现敌人的踪迹,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吃不完的牛羊都只能放弃。
吃完早饭,刘协召来尚书令裴茂,询问交战收获。
裴茂心情非常好。
汉军大获全胜,尤其是甲骑一战立威,效果超出预期。将来论功,裴潜必然榜上有名。
他向刘协汇报了战损和收获。
将士的损失不多,阵亡不过十余人,重伤不到足百人,剩下的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能好。
战马的损失不少,可是比起缴获的战马,那就不值一提了。
说到战马,裴茂掩饰不住兴奋,竖起手掌连摇。“足足五千匹,都是真正的战马。即使以每匹万钱计,也是五千多万。”
刘协也很高兴。
中原缺战马,一匹真正的战马能卖到十万钱,五千多匹战马就是五亿钱。
整个并州的赋税加起来都没五亿钱。
想想几个月前,他连公卿大臣的俸禄都发不出来,这五亿钱简直是一笔巨款,难怪裴茂会失态。
所以说,最快的致富手段还是打劫,一本万利,甚至是无本生意。
“令君,朕有个计划。”
“陛下有何计划?”
“若是恢复五原、朔方诸郡,招募汉胡屯田、放牧,以畜产与中原交换不足,可行否?”
裴茂沉思片刻,眼神微闪。“陛下是说,教化匈奴,为我大汉编户,变属国为郡县?”
刘协点点头。“令君以为如何?”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匈奴单于?”
“封侯,安享富贵。”
“诸部头领呢?”
刘协垂下眼皮,淡淡的说道:“服者为将,不服者诛。”
裴茂点点头。“可行,但不能急,争必生变。”
“令君拟个方略,到时候议一议。”刘协嘴角挑起一丝浅笑。
他就猜到裴茂不会反对。少壮派就是少壮派,不是那些暮气沉沉的老臣。
看裴茂答应得这么爽快,应该是之前就有过类似的考虑。
“唯。”裴茂躬身领命。
“挑一些战马送到太原、上党去,另外再送一些牛到河东。春耕在即,牛用得上。”
“请陛下放心,臣定能安排妥当,不使一牛一羊浪费。”裴茂信心满满。“陛下,除了牛马羊,匈奴俘虏也有用处。臣以为可设农都尉,监管俘虏放牧、耕种,朝廷按价收购,并与河东、太原交易。”
刘协正中下怀。他与正想说这件事,结果裴茂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令君,细细说来。”
裴茂求之不得,侃侃而谈。
“以前朝廷曾开边市,但利益皆为匈奴、鲜卑头领所得。他们不知感恩,反以为朝廷软弱,时时反叛,要挟朝廷。若能控制边市,使普通匈奴人有利可图,既能抑制匈奴、鲜卑头领坐大,又能招诱匈奴、鲜卑人,一举两得。”
刘协觉得有理,频频点头。
“只是如此一来,陛下可能要在美稷多住一段时间。”
“为何?”
“虎口夺食,自然要防着恶虎伤人。”裴茂笑道:“唯有陛下坐镇美稷,征讨不服,方能使匈奴、鲜卑诸部俯首,不敢轻举妄动。”
刘协看着裴茂,心中狐疑。
这是心有灵犀,不谋而合,还是裴茂猜到了他的想法,刻意奉迎?
不得不说,这正是他期望的提议。
第291章 患得患失(求月票!)
荀攸起得有点晚。
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对他的体力是个不小的考验。
这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刚满四十岁,他的体力已经不如从前了。
仅仅是五年前,他与何顒一起被关在长安的廷尉狱里时,每天被犯人们绝望的呼号吵得睡不着觉,他还能保持从容不迫,精力饱满。
现在想来,或许何顒闭气自绝并不完全是因为担忧时势,还有精神和体力无法支撑的痛苦。
听到裴茂的声音时,他没太当回事,只是奇怪天子如此自律,居然早早的起来了。等他意识到裴茂已经进帐很久,一直没有出来,才觉得有些诧异。
就算是汇报的事情比较多,裴茂与天子说话的时间也未免太久了些。
他在说些什么?
荀攸一边想着,一边起身。
穿衣时,他突然迟疑了一下,放下衣服,先在帐中做了一套导引。
这套导引是很久以前学的,只是一直没认真练习。
那时候还年轻,不相信修仙,也不想做神仙,喜欢舞刀弄剑,不喜欢这种慢腾腾的导引术。
他现在依然不相信修仙,但他希望有一个强健的体魄,适应征战的艰苦。
导引的动作很慢,却要配合呼吸,荀攸不知不觉的全神贯注,心中只有一呼一吸,忘了身外之物。
等他做完导引,才意识到帐外有人。
“帐外何人?”荀攸问道。
“侍中,是我啊,裴茂。”
荀攸吃了一惊,只是做了个导引而已,何以错过了这么多事。
他一边应着,一边穿好衣服,推帐而出。
裴茂站在门口,拱手施礼。
荀攸还礼,起身的时候,目光迅速扫过裴茂的脸。
“不知令君有何指教?”
“不敢。”裴茂哈哈一笑,转转指指四周。“整个大营里,年龄相当,还能说得上话的,也就侍中了。侍中这两天辛苦,可缺何物?昨天缴获了不少物资,令君若有需要,我派人送来。”
荀攸摇摇头。“多谢令君,暂时还没有。若有需要,再请令君帮忙。”
裴茂也不介意,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荀攸。
“侍中欲去巴蜀不成,就尝尝巴蜀的茶吧,解腥去腻,口齿余香。”
荀攸诧异地看了裴茂一眼,却没有拒绝。
他知道蜀中有饮茶的习惯,也在荆中饮过茶,诚如裴茂所言,能够解腥去腻。这两天牛羊肉吃得多,正在遗憾无茶可饮,不想裴茂就送来了。
他双手接过,盒子很沉,应该是银的。上面的花纹也很精美,当是贵重之物。
“多谢令君惠赐。”
“侍中言重了。”裴茂拱拱手。“上次得侍中点拨,还没致谢呢。等忙完这一阵,找个机会,再向侍中请教,还望莫要推辞。”
荀攸眉梢轻挑,面带微笑。“那我可就等着了。”
裴茂也笑了,再次拱手告辞。
荀攸掂着手中的银盒,品味着裴茂刚才话里的意思,一时出神。
裴茂主动示好,绝不是一时起意,他这是有备而来。
刘协在河谷中休整了两天。
除了让将士们好好休息,恢复体力外,他还对刚刚结束的沙陵湖之战做了全面总结。
从他本人开始,到每一个士卒,都要对自己负责的事务进行总结,查漏补阙,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加以改进、提高。
总结得好的,不仅能得到格外的嘉奖,还会作为代表,在更多的人面前发言。
诏书一下,全军将士都兴奋起来。
作为典型,张杨不仅得到了沙陵县侯的爵位和千户食邑,还将在大会时发言,介绍经验。
羡慕得王服和张绣眼珠子都红了。
王服还好一点,毕竟他有机会争,只是没抢到。
张绣最难受。他连争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张杨立功受赏。
如果他也有机会追击,哪有张杨的事。
全军将士忙着总结得失的时候,刘协召集几个将领和近臣议事。
?落一战授首,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尚书令裴茂提议,大军当往美稷,传诏匈奴诸部齐聚美稷,朝拜天子,并举行册封呼厨泉为单于的典礼,重申朝廷对匈奴人的宗主权。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这本是应尽之意。
但裴茂话锋一转,提了另外一个建议,却引起了争论。
裴茂说,鉴于匈奴人多次发生叛乱,而单于不能制,朝廷有必要加强对美稷单于庭的控制。具体而言,就是恢复孝武时的制度,在西河郡屯田、驻军。
荀攸明白了裴茂送茶的意义。
天子面前,除了他和裴茂之外,不是张杨、王服那样的将领,就是蔡琰、裴俊这样的年轻近臣。能够对裴茂的提议形成障碍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下意识地看了天子一眼。
天子事先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事先知道,却没有向自己提出咨询,而是让裴茂在会议时突然提出,应该是已经同意了裴茂的建议,讨论只是走过过场。
以裴茂父子当前的得宠,天子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他建议的可能性不大。
天子的心里,还有他这个侍中的位置吗?
荀攸心中失落,又对自己不能泰然处之而感到莫名愤怒,一时连发言的兴趣都没有了。
这时,王服提出了疑问。
“敢问裴君,朝乱之后,朝廷困窘。天子亲征,不过三千骑。如何能有兵马驻扎美稷?”
裴茂反问道:“校尉麾将骑士,有多少是中原人?”
王服苦笑。“二三成而已。”
“诚如校尉所言,北军骑士也没几个是中原人,更何况其他。骁骑将军麾下的并州勇士大多是雁门、云中人,羽林骑中的中原人更多一些,大约有一半,或许这正是羽林骑实力较弱的原因所在。”
张绣立刻表示不服。“裴君,谁说羽林骑不如人?”
裴茂摆摆手,微微一笑。“尔可知羽林骑的来历?”
“当然知道。”张绣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孝武征讨四夷,选六郡良家子为骑士,多有战功,乃是汉家骑士中的精锐。”
“尔可知西河亦是六郡之一?”
张绣愣住了,原本满满的自信瞬间破功。“还有……这事?”
裴俊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绣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有何可笑?”
“放肆!”两个虎贲上前,按刀怒喝。“君前失礼,喝斥天子近臣,你眼中还有陛下,还有朝廷律法吗?”
张绣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臣失礼,请陛下治罪。”
第292章 裴茂进言
“会议结束之后,自领五杖。”刘协摆摆手,又对裴俊说道:“你亦如是。”
裴俊不敢辩驳,乖乖的躬身领罚。
裴茂垂着眼皮,面寒如霜,看得裴俊头皮一阵阵发麻。
身为郎官,在天子与大臣议事时发笑,同样是失礼的体现。
张绣原本还有些不服,一见裴俊也要领罚,顿时身心舒泰。
“你不知道西河是六郡之一?”刘协看向张绣,眉头微蹙。
若是中原人,对六郡不熟悉,那还可以理解。张绣是边地人,不知道六郡是哪六郡,未免过分。
“臣……臣只知道陇西、汉阳等凉州诸郡,的确不知道西河也是六郡之一。”张绣神情委屈,讪讪地说道:“西河……都没汉人,至少羽林骑中没有。”
张杨也躬身说道:“臣等也不知。常听人说六郡六郡,却不知道究竟是哪六郡,更不知西河亦是六郡之一。”
刘协咂了一下嘴,有点无奈。
这些将领的文化素养不足,一不小心就闹笑话,偏偏自尊心还特别强,一碰就跳。裴茂不是刻意羞辱他,就闹出这么在的矛盾,真要是有意挑事,说话再刻薄一点,真有可能打起来。
裴茂也有点尴尬,向张绣点头致意,又对刘协说道:“陛下,其实这也怨不得中郎。如今的西河郡早就不是孝武时的西河郡了。永和五年,郡治由平定徙离石后,西河郡便名存实亡。别说入选羽林的精锐骑士,户口亦十不存一。”
刘协点头,示意裴茂继续。
“但户口少,并不是西河郡没人,而是朝廷无力控制,百姓不能自保,只能沦为匈奴人附庸、部曲。若朝廷能重振旗鼓,将郡治重新徙平定,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就连入塞的匈奴人也将仰慕教化,愿为编户。”
荀攸忍不住说道:“尚书令言过其实了吧?汉家子民迎王师情有可原,匈奴人未蒙朝廷恩泽,焉能愿为编户?且牧马放羊,逐水草而居,如何能为编户?”
裴茂面带微笑。“侍中有所不知。且不说匈奴人入塞之后,多有耕种,未必都牧马放羊。即使如此,他们也希望成为我大汉子民。”
荀攸将信将疑。“愿闻其详。”
“一来放牧不如耕种稳定,一场风雪,便可能是灭顶之灾。纵使风调雨顺,他们也需要用牛羊换取衣物、铁器、盐巴之类物品。非我子民,只能通过指定的胡市。路途遥远不说,还要受人盘剥。若能成为大汉子民,便可直接在附近市中交换。人既省力,价亦低廉。”
荀攸微怔,随即明白了裴茂的意思。
他没有北疆生活的经验,之前也没想过这些。
“还有呢?”
“匈奴人之所以仰仗单于,是因为草原苦寒,盗贼横行,没有部落约束,难免为人所杀。如今入塞,可不倚仗单于而活,又何必供奉单于?且匈奴单于势弱,为群臣所欺,自保尚且不足,哪有余力保护子民?若陛下重设西河,施教化,护周全,使免遭奴役,匈奴人焉能不愿为编户?”
说着,裴茂眨眨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陛下英明,有侍中为腹心,诸将为爪牙,难道不比单于更适合为汉胡之君?”
荀攸心中恍然。
不管这个建议是裴茂自己所倡,还是奉承天子之意,这都是天子想要的结果。
天子有意久驻美稷,裴茂就送了一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受教了。”荀攸淡淡地说了一句,就此闭口不言。
张杨、王服等人也面面相觑,齐唰唰的将目光转向了天子。
他们不理解裴茂这个建议的用意,也无从判断好坏。身为将领,有机会开疆拓土当然求之不得。可是冷静地想一想眼前的形势,似乎又不太现实。
之前的计划只是平定匈奴叛乱,努努力,还可以完成。
如今却是要重设西河郡,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见众人无语,尤其是荀攸一言不发,刘协看了裴茂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
当初裴茂兴致勃勃的提议时,他就预料到这一幕。
张杨、王服之流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只要能建功立业,他们求之不得。
但只靠他们是无法成功的,他需要荀攸以及更多的读书人支持。
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只凭武力无法解决。
“教化非一日之功,诸君不妨多想想。”刘协咳嗽一声,结束了这个议题。“先去美稷,召匈奴诸部来见,册立单于,重建王庭。”
出了御帐,裴茂赶了几步,与荀攸并肩而行,来到荀攸的帐前。
荀攸停住脚步,歪着头,看着裴茂,却没有请裴茂进去坐的意思。
裴茂心中明白,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侍中误会了天子,也误会了我。”
荀攸摇摇头。“令君言重了,攸岂敢。”
“既然如此,侍中何以不言?”
荀攸转身,看看四周。“攸既对西北风土人情不熟,不能轻易出言附和或者反对。当做一番了解,然后才能向天子进言。”
他又看看裴茂,嘴角微挑。“裴君,匈奴人可不是河东人。虎口夺食之前,还是多做些准备为好。”
裴茂脸一红,没好意思再说。
河东时,天子让他召集河东大族,结果河东大族并不积极,弄得天子很狼狈。
殷鉴不远,若是再来一次,天子怕是要对他失望了。
河东人只是消极对待,不肯出钱出粮,支持天子,匈奴人却可能直接起兵攻击的。
天子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想听听众人的意见,或许就是对他不放心。
“那……侍中有何提议?”裴茂忍着心中恼怒,强笑着说道。
荀攸沉默了片刻,说道:“欲得其土,先问其人。裴君不妨先问问西河的汉胡百姓,看看他们是否如裴君所言,愿为大汉编户,并愿承担大军连年与匈奴人征战的危险。河东、太原、上党自顾不暇,天子只能就地募兵,这个负担可不小。”
裴茂虽然不喜欢荀攸的态度,却觉得荀攸说得有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想把事情办成,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多谢侍中。”
荀攸还礼,看着裴茂远去,正想入帐,有虎贲赶来。
“侍中,陛下有请。”
荀攸转头一看,只见天子披着大氅,站在御帐前,正向他招手。旁边有几个虎贲侍郎,正在准备马匹。
荀攸赶了过去。“陛下这是……”
“侍中,陪朕出去走走?”
第293章 釜底抽薪
河水缓缓流淌,清澈见底。
两岸漫山枯黄,看不到一点绿色。
有牛羊散落河谷之间,在残雪中寻找草根,悠闲自得。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刘协说道:“都说海晏河清便是盛世,西北的河水很清,莫非盛世在西北?”
荀攸哑然失笑。“陛下所到之处,便是盛世,本不在乎东南还是西北。”
刘协哈哈一笑。“侍中此言,只怕言不由衷啊。”
“臣所言,乃是肺腑之言。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将来。”荀攸面带微笑,举起手指,比了个手势。“六十年之后。”
“为何是六十年之后?”
“三十年升平,三十年太平,然后盛世可至。”
刘协也笑了。“朕还以为侍中想说下一个甲子年。”
荀攸的笑容立刻变得不太自然。
刘协向前走了两步,又问道:“侍中本是荀卿之后,对荀卿之学可有研习?”
荀攸恢复了从容,不紧不慢地说道:“汉家杂霸王道而用之,便是荀卿之学。只不过荀卿之学虽不斥霸道,终究还是以德政为归,以王道为高。”
“放眼天下,谁能行王道?”
荀攸沉吟着,一时没有作答。
“袁绍?刘表?”刘协转头看着荀攸。“还是文若?”
荀攸一愣,大惊失色。“陛下,何出此言?能行王道者,非陛下而谁?”
刘协抬起手,示意荀攸不要着急。“袁绍负四世三公之望,又得天下士大夫欢心。刘表学问渊源,雍容大度,亦能得人。文若德才兼备,忠义两全。此三人,似乎都有辅佐朝廷,成就王道的可能,只是不知道谁能真正成功。”
荀攸松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刘协又道:“朕看好文若。”
荀攸微怔,下意识地问道:“陛下为何看好他?”
“他年轻,刚过而立之年,还有突破自我的机会。”
荀攸眨眨眼睛。
天子这是说我年纪大了,囿于成见,泥古不化吗?
刘协话锋一转,又道:“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有朕与侍中。”
荀攸连忙推辞。“臣何德何能,岂敢与陛下比肩。”
“若论信任,只怕是朕不能与侍中比肩。”刘协无声而笑。“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荀字嘛。”
荀攸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天子知道袁绍、刘表不可能入朝,所以推行王道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荀彧肩上。他对荀彧寄托了厚望,但他不能放弃兵权。司徒治民可以,太尉掌兵休想。
那么,他与荀彧之间就需要一个基本的信任,尤其是对荀彧而言。
要让荀彧相信天子有推行王道的决心,不至于倚仗武力横生事端,天子身边就需要一个能让荀彧相信的人。
天子选中的这个人就是他。
这么说,天子的计划就更明白了。
他打算驻留美稷不归,与其说是看袁绍能走到哪一步,不如说是想看荀彧能走到哪一步,王道能不能最终实现。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当。臣与文若,皆是陛下之臣,愿竭愚忠浅智,为陛下效劳。”
刘协点点头。“西河郡可复乎?”
“臣暂时不能给陛下答复。请陛下容臣一些时日,访问故老,了解一些情况,再做决断。”
“可以。”刘协露出满意的笑容。就这一点而言,裴茂不及荀攸稳健。“只是有一件事等不得,必须现在就做决断。”
“何事?”
“匈奴俘虏。”刘协轻吁一口气。“再还给匈奴人,岂不是为人作嫁衣?”
随着时间推移,被击溃的?落部下不断有人来投,加上当时就投降的,总数已经超过了三千人。有老有少,有的甚至是拖家带口。
刘协不愿意将这些人还给匈奴人,不管是呼厨泉也好,其他部落首领也好。
朕花力气抓的俘虏,凭什么送给你们?等你们养肥了,再来和朕讨价还价?
没道理啊。
所以裴茂提出将匈奴人作为编户,由朝廷直接控制时,他的确心动了。
但他也清楚,这等于从匈奴人口中夺食,匈奴人绝不会轻易答应。如果处理不当,去卑等人可能心生嫌隙。万一在战场上反戈一击,那麻烦可就大了。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听听荀攸的意见。
裴茂的态度很积极,但做事不太行,可能还不如他的儿子裴潜。
荀攸略作思索。“陛下,何不择其精锐,重建度辽将军营?”
“匈奴人能答应吗?”
“成败的关键不在匈奴人答不答应,而在于陛下能不能百战百胜。”荀攸解释道:“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纵使诱以重利,利尽则义绝,反叛如故。唯有使其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才能让他们俯首称臣。先以威服,继以恩义。择其可教化者教化之,不可教化者屠戮之。百战之后,自然汰沙见金,满营皆是陛下爪牙。”
刘协琢磨了一会儿。
荀攸的办法和他的办法没有原则上的区别,但荀攸比他狠。
择其可教化者教化之,不可教化者屠戮之。
这句话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髡头要落地。
但冷静地想一想,这才是最真实的历史。
民族融合本就是一部血泪史,哪有不死人的。只不过以前死的汉人多,如今汉人握紧了手中战刀不放,死的就是匈奴人了。
刘协很快就宣布诏书,由张杨改任度辽将军,并从投降的匈奴俘虏中挑选精锐,加入度辽将军营。
度辽将军营是一个独立的军营,编制多少由朝廷说了算。
别说现在这几千人,将来就算有再多的俘虏,都可以安置。
为了吸引匈奴人加入度辽营,刘协将度辽营的驻地由曼柏迁到五原郡成宜,附近一片最好的河谷地划入度辽营的辖区,用来安置度辽营将士的家属,并设立胡市,与塞外各部落进行交易。
成宜本就有盐官,掌握着附近的盐池,有了互市权后,基本能解决度辽营的日常开支。
对于度辽营的将士及家属来说,稳定生活就有了希望。
为了加强这一份希望,刘协再宣布,服役度辽营满五年,且满足相关条件的将士,不论汉人还是胡人,都可以迁入内郡生活。附近的西河、河东,遥远的中原,都可以。
也就是说,为大汉战斗五年,你就可以拥有稳定的生活。
万一没满五年就战死了,家属也可以转入内郡。
消息一出,匈奴俘虏立刻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