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话 承阳圣人的真正身份
“萧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不得不说,哪怕我猜到了结果,但是当我亲眼看到承阳圣人出现的那一刻,我还是觉得心里一片荒唐和无奈。“是啊,又见面了。”
“萧夫人似乎并不惊讶看到我。”他说。“看来,萧夫人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
“我并不好奇传言中如何描述我的,反正那不会是一些什么好话。”人在世上活得久了,有些事情看不开,有些事情也就看得开了,比如,他人的嘴。“既然你来赴约,那何不表明身份,只怕承阳圣人并不是你真正的身份吧。”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能否为我解开一个疑惑?”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已经开始一点点卸去了伪装,取下头上花白的假发,撕下胡须,还有脸上那些像是被某种类似于胶的物质黏出来的皱纹......
“眼神。”我说完,便看到他愣住了,连手底下的动作都不禁停了片刻。我接着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伪装,年龄、性别、长相以及所有的一切。除了眼神......”
没有DNA和指纹鉴定的技术,在这个混乱的时期,一个人想要伪装成另一个人,何其简单。只有眼神不一样......
“眼神......”他轻声重复我的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想来跟你说过我的事的那个人,并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能够看穿人心。我也并没有那么神,随便什么人站在我面前我都能不作任何反应地就看穿所有的秘密,无非是通过外型来进行初步的判断以后,加上那个人的言行举止,最后是观察眼神。第一次我去找你,想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儒简大人一行人是否陷害了儒卫。但你却露出了一个破绽,”我顿了顿,“也许你的本意,是希望引起我的恐慌,令我陷于不安。你先是向我说了我的事情,那是我从未公开的秘密,你却状似先知,然后你告诉我,跟随我来的那个人会死。”
“那又如何。”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到底露出了什么破绽。
“其实我从未刻意隐瞒,不过我的事情,我周围较为亲近的人大概都知道。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声张,即便声张也无人相信。所以,若我想要追查下去,究竟是何人将这一切告之于你的,也并不难。想来那人定是嘱咐你说,因我不久之前还困于心结,所以你预知了我的事情,会使得我更加小心,因而困于自身止步不前。而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便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连累身边的人。你告诉我,那个跟随我来的人却会因我而死......只是你们失算了。我这个人,越是小心,便越会在意。”
当第一次见到他,他说出这一切令我深感困惑,并逐渐不安的同时,我便已经在下意识留意他所有的细节了。可能当时那一面太过仓促,他也没有机会留下什么破绽让我发现。可当时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已经印刻在我的脑子里了,而那天晚上我从客舍出来,于空荡荡的大街遇到了那个身着黑袍的男人时,身形、眼神......就让我觉得感觉微妙,逐渐与记忆中某个人重合。
“看来,那一次真的不该去见你的。”他此时恍然,却也晚了。“你果然聪明,难怪那人会再三嘱咐,让我务必小心。”
“好了,他的事情我自会继续追查,我想,你也并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吧。”我说,同时我已经认定,和他说了我的事情的人,定是那个向简夫人和桃儿“出谋划策”的耎大人。一定会像之前一样,他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给我追查。可依着他对我的了解,我大概已经知道......他应该在我身边这个圈子之内了。“你究竟,为何要假扮承阳圣人?”
眼前这个已经退下了所有伪装的人,大约二十出头,相貌中等,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他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你不是应该问,我究竟是谁吗?”
他挑起嘴角,笑着的模样透着一种邪性。
“你是儒申。”我是知道的。
他今天第二次怔住,“你......为何会知道。”
“这并不难猜,不过,我刚才回答了你一个问题,该你回答我了。你想要知道我是如何猜到的,那么便要先告诉我,你为何要假扮承阳圣人?”
我向来喜欢公平,而眼下,我掌握的线索远比他多,我对于他的了解,更在他对我的了解之上。他想要在我这里掌握主动权,占据有利的一方,是不可能的。
“......你不怕我?”他威胁我说,同时......亮出了他的右手......
“看来,你的手也和我猜测中的差不多呢。”我说,他的右手与常人不同,那更像是断手之后,打造出来的一个“人工利爪”。做工嘛,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不过材质可能......
“.......”他故意亮出那只手,未成想却没有吓到我,对此,他有些窝火和不爽。“你一定吓坏了,只是在故意掩饰......对吗?”
“你不是知道吗?”我反问他,“那个跟你说起我的事的人,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从几千年以后来,也许你现在觉得,你打造出来的这个铁爪可能很厉害。但是人类文明经过几千年的传承和进步,后世比你这更吓人的武器多的是......”
他还是一脸不信。
“你知道吗?几千年以后,人类乘坐太空飞船都能上天了,在宇宙穿梭。宇宙,你知道是什么吗?当你肉眼往天上看的时候,你只能看到云彩,而宇宙在云彩往上无数倍的地方。”我说,“人类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飞机,一个很大很大的飞机,可以同时载纳很多人,飞起来,从云层之上越过,以极快的速度抵达很远的地方。以现在的车马,半个多月才能到的地方,到了后世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吧......”
“你骗人......”他说着不信,但是心里只怕已经没了底。“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不信就算了,不过你那只手......我想跟你说,后世的科幻电影里,有比那更酷炫的,叫......金刚狼。他的爪子是从皮肉里长出来的,注射了爱德曼合金以后,那爪子......才是真正的削铁如泥。你这......吓不到我。”
第七百二十二话 兵法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他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故意拖长了声音,心里有了大概估算,我终于知道他的耐性底线在哪儿了。“怕啊,我知道你的功夫很好,你也知道,我并没有带人来,如果你要杀我,我根本没办法抵抗。不过也只是想提醒你,我和那些看到什么都会尖叫的女人不一样,你若是想要和我联手,最好接受这一点,不必试图来恐吓我。”
说完,我见这半天都没人拿个喝水的器具来,桌案上也只有他用的一个簋,便索性直接越过整张桌案,从他面前拿了过来,喝起了水。
“你会帮我?”他好像并不相信一样,不过注视着我的举动,稍微有所迟疑。
“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了,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提醒他,“你为什么要假扮承阳圣人呢?按道理来说,承阳圣人应该是你们的师傅才对,你假扮成你师傅的目的在于什么?”
“他死了。”儒申说道,“既然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猜一下呢?”
“说实话,我在心里猜测了无数种可能,也预感到了先师已故的事情。”我说,不过这点水并不够我解渴的,方才说了那么多的话,实在是......“就在我发现,承阳圣人是你伪装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他可能不在了。而你伪装成他,无非......是希望借着这件事,让人误以为他还活着,想要引蛇出洞吧。”
儒申的呼吸放慢了......
我知道我猜对了。不过他的性格很矛盾,危险系数很高,我还是要小心一些的,“我以为,你是很尊敬你师傅承阳圣人的,既然你假扮成他,将儒疾儒阊等人逐一杀害,若不是为了儒卫,那便是为了你师傅承阳圣人吧。你想为他报仇,那么......他是被那些人害死的吗?”
“萧夫人......你......”
“既然说好了要合作,我觉得我们之间除了基本的相互尊重以外,最好还是交换一下彼此所掌握的信息吧,你不是也想要找到儒简大人吗?他的失踪并不是你做的,否则那小童也不会冒险带着狼群从后面闯进儒简大人家里了。不过他倒是向我提过简夫人......放心吧,简夫人现在很安全。”
“儒简等人,杀了我师傅。”儒申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吐出了这个我早已经猜到的答案。“所以,我要为师傅报仇。”
“发生了什么事?”我需要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儒简等人也算是你的师兄了,为什么他们要害你师傅?”
“......他们,才不是。”儒申提起这句话的时候,让人不寒而栗,分明听得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若不是为了师傅的那本兵法,他们这些出身世家的子弟怎么会甘心拜在师傅门下,受苦受累的修习。可到底是忍不住了......他们下山之前,在众师弟的饭食之中下了毒。还师傅捆了起来,逼迫他说出那本兵法的下落。师傅不肯,被他们活活折磨致死......”
“......”我本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兵法?”
我自认在后世读过一些史籍类的书,像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类的,算是基础了,当然也涉猎了一些。在冷兵器时代,他们将兵法看得极为重要,但是这个时候算下来......好像还没有《孙子兵法》。
“师傅的父亲,是一位极富才学的谋士。只可惜在他生前并未得到重用,他将自己毕生积累写成了一部兵书,在他死后,师傅便继承了那本兵书,而后,不知是如何传开的,只说是得到那本兵书,便可得到无上的战术要领。于是,拜在师傅门下,希望得到传承的人不断,其中不乏世家子弟,甚至王侯之后。”儒申说。
“......我本以为,你们修习儒术,与战争无关,没想到,却也会争夺兵法。”现在,这件事愈发不简单了,想见这些人拜在承阳圣人门下的目的都不单纯,既然是世家子弟王侯之后,忍着吃苦受累也要跟在承阳圣人身边修习,意在得到那本兵法,如此......得到不凡的战术要领,便可大兴战事......“那你呢?你也是冲着兵法来的吗?”
他突然看过来,眼神死一般的沉寂。“我讨厌战事。”
“哦?”我心想,他既然讨厌战事,那为何还与儒简大人等人一同拜在承阳圣人门下呢。
“师傅和我一样,也讨厌再起战事。”儒申说,“所有想要得到那本兵法的人,大多一个目的,都是想造反罢了。我和他们不同,我父亲是申侯分支,我们一家逃到这附近,我父母却因战祸而死,我虽侥幸存活,也不过幼童而已......如果不是师傅,我必然也会在那年冬天和我的父母死在一起。”
说到这里,我就大致明白了。
儒申并不是什么出身显赫之人。他的父亲算是这一代申侯往上数几辈的旁支,算是落魄了。他和他的父母为了躲避战事逃到这里,却还是没能躲过一劫,他的父母在战祸中被杀,他即使活了下来,但那时也应该是个两三岁没有独自生活能力的孩童。不出意外的话,本来在他父母尸体旁边,过不了两天就会被冻死饿死,却因为被承阳圣人所救,才捡回了一条命。难怪他和那些人不一样,说什么讨厌战事。
“你师傅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其他的弟子......可都遇害了?”我已经隐约有了预感。
如果不是苦大仇深,谁会用这样的法子来报复曾经一同修习的师兄弟呢。
“我因替师傅出门办事,躲过了那一次,师傅被他们折磨死了,而其他的师兄弟,也都......未能躲过......”
提起他从外归来,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他的反应特别大,恨得浑身都在颤抖。
曾经慕名拜在承阳圣人门下的弟子众多,却在一夕之间招来横祸,所有人都死了。
也难怪他会恨得咬牙切齿的。
“那本兵法,也被夺去了?”我问。
“......不知道。”
他并不知道师傅的兵法是不是被他们夺走了。
“你,没有找到吗?”我立刻在脑子里回忆这两年内,各处所听闻的战事,也没听说哪里的一场战事多么传奇。
除非,得到了那本兵法的人,根本没用上。
第七百二十三话 儒申的执念
看来,引发这后来一切事件的根本,就是儒申所说的这本兵法。
可奇怪的是,儒申在跟随他师傅承阳圣人修习的时候并未见过这本兵法,甚至是在承阳圣人被儒简大人等人逼问折磨致死后,儒申也不知兵法下落。
不禁令人怀疑,是否......真的有这本兵法的存在。
据说这本兵法,是承阳圣人的父亲,一位没落却十分有才华的谋士所写。承阳圣人也因为这本兵法一夕之间就成为风行一时的圣者,多少人是冲着他这本兵法而来,拜入门下修习,其中更不乏世家子弟。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本兵法的存在,那么也就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位圣者了吧。
当年拜在承阳圣人门下,以修习儒术作为借口,想要得到承阳圣人手里这本兵法的人,其中便包括儒简大人、儒卫、儒阊等人,我原以为所谓的“巫蛊之祸”,不过是卫君想要铲除异己,才构陷出来的罪名。可是现在想来......也许儒卫早有谋反之心......
“你和那小童,是什么关系,为何你二人都可以操控狼群?甚至,可以指使狼群为你们效命,去攻击特定的目标呢?”这一点让我很奇怪,莫非也跟马戏团里一样,是多年的训练?“儒简大人之前与我提过,说是操控狼群,本是儒卫的本事,为何......”
“儒卫?”儒申反问,“他竟然告诉你,儒卫才可以驱使狼群,看来,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对你说实话啊。”
“你的意思是,儒卫并没有操控狼群的本事?”这......不难想到,儒简大人之所以隐瞒这件事,其实是不希望我们在追查狼群的时候,查到儒申的身上去。他故意引我们怀疑已死的儒卫,致使我们误会他们当初害死儒卫,所以引来的恶灵报复。
“我父是申国人,我母亲是戎族人,这驱使狼群的本事,是我母亲传给我的。至于你所说的那小童,原来我捡来的孩子苕哥。他爹娘都死了,我救了他,他也不愿意离开我,我便将这驱使狼群本事教给了他。至于他们为何要隐瞒,你不是应该已经想到了吗?”
儒申相信,儒简等人隐瞒真相的原因,我是猜得到的。
“苕哥......”原来那小童叫做苕哥,是他捡来的孩子,“苕哥和简夫人,又是什么关系呢?我方才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儒申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神就像是狼一样具有威慑性,散着幽幽的寒光,仿佛在警告我。
“不是说好了,我帮你,但是,你也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简夫人和苕哥是什么关系,简夫人和儒简大人的关系如何,儒简大人失踪可能去到哪里,他又是否会和简夫人联系......这些事情我都需要弄清楚的,你也想要知道儒简大人在哪儿不是吗?”其实我在渐渐试探,他憎恨儒简大人等人,是可以一目了然的,他把儒简大人留在最后,想来儒简大人必是当年策划了承阳圣人门下灭门惨案的主谋,儒申若是找到了儒简大人,肯定不会让他死的那么简单。
而我记得当时儒阊遇害,他的尸体被吊在屋子里,生前曾经遭受折磨......我当时推测,凶手是为了给儒卫报仇的人,目的是审讯儒阊,想要知道儒申的下落。可是现在证实,儒申才是驱使狼群杀害这些人进行报复的元凶,那他当时对儒阊进行非人折磨的目的,就大大不同了。他折磨儒阊,也是在为他师傅承阳圣人报仇,同时......只怕是也在询问,那本兵法的下落吧。
“简夫人......是苕哥的姨母。”
儒申只说了一句。
简夫人和苕哥之间,竟还有这样的关系......“难怪,苕哥会因为担心简夫人,而驱使狼群回去营救简夫人。只不过,你方才不是还说,苕哥的父母死了,他才会被你捡到?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姨母......”
原来,苕哥的母亲与简夫人同母异父,是简夫人的母亲成婚前所生的女儿,生下来便被送走了。苕哥的母亲自小生活艰苦,早早的嫁人生子,勉强度日,但终究还是在战乱之中难以谋生,苕哥的父母饥寒交迫而死。苕哥幸亏遇见了儒申,儒申救了他,苕哥便跟着儒申不肯离去,儒申当时经历了师门变故,目睹师傅的惨死,一心想要为师傅报仇。苕哥陪在儒申身边,慢慢的竟也打动了儒申,儒申见他瘦小,便教了他两个本事,一是缩骨,一是驱使狼群。
所以那天我在承阳圣人门下见到苕哥的时候,他身形如同孩子,便是用了那缩骨的本事。
而苕哥遇到简夫人,却也算是个意外,简夫人与苕哥的生母长相相似,儒卫家出事之前,简夫人的娘家收到消息,派人来将简夫人接回,苕哥看得入了迷,不成想一番话下来,这就认了亲。简夫人知道自己本有个姐姐的事情,却没想到直到遇见苕哥,第一次得到关于姐姐的消息,竟也是姐姐早已故去的消息。从那一次之后开始,简夫人便时常与苕哥往来,偶尔还会让人给苕哥带些东西,苕哥也在简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自是不排斥与简夫人亲近的。
至于简夫人和儒简大人的感情......儒申只说是,并不知晓......可他不认为简夫人会知道儒简大人失踪去了何处。儒简大人也是不久之前刚刚证实了简夫人与儒卫的关系,心里对简夫人也是有些忌惮的,又怎么会将自己尤其重要的行踪告诉简夫人呢。
“这么说来,也就没有人知道儒简大人现在何处了......”我说,这下情况不妙。儒简大人肯定知道儒申是冲着他来的,现在儒疾儒阊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他自己,他若是露面难逃一死,只会比那两人死得更惨......
而儒申......我想,他也是很想证实,是否真的有那本兵法的存在。这便像是他心里的一个执念,只因他师傅承阳圣人就是因为这本所谓兵法而死,如果有,他会憎恨那些抢了兵法还将他师傅与一众师兄弟杀害的人,为所有人报仇,可如果没有......
我是有些担心,如果最后证实这本兵法并不存在,那时儒申会经不住打击,肆意报复......偏执的人,总是会给人一种威胁社会的不安。
第七百二十四话 九朝
“......我该怎么找你?”
分别之前,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会来找你。”他说。
“不行。”我却阻止他,只因......“我知道你的功夫很好,即使我身边的人也未必是你的对手。所以下一次出现,你必须保证将你的狼群妥善安置,不许它们伤害城内无辜百姓,哪怕是儒简大人府苑里的家奴婢人,也不准,否则,我便不会再帮你......”
“即使你不帮我,我也会找到他的。”儒申不接受我的威胁。
“这么说来,你有把握从儒简大人口中得到兵法下落了?”我问。
儒申当即便沉下了脸色。
“你不是在儒阊那里,都毫无收获吗?那么儒简大人......你认为你有把握从他口中套出兵法下落吗?”我自是知道他最在意什么,要不然,他那天晚上也不会来找我了。只不过当时他没有与我说明情况,直接走了,对于这件事他心里也肯定是矛盾的。
“那你呢?”他问我,可是语气里,却带着并不友善的态度。
“如果让我见到活人,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必须是活人......不仅是为了套得兵法下落,主要,是活的......我实在不想再遇到像儒阊一般的案发现场了。
“好,我答应你。”他比我想象中的要痛快。
不过这恰好证实了,他的确很在意那本兵法下落的事情。
“那你可以告诉我,我如果需要你出现的时候,该如何找你了吗?”我说。“只有在我找你的时候,你才能出现。”
他的功夫很好,能够做出一招便取人性命的不多,况且,他之前杀的那个,也是个习武的好手。万一有什么状况,多一个人出力也是好的。
他犹豫了一下,接受了我的条件,从腰间取出一枚骨哨,递了过来。
我接过骨哨研究了一番,“这该不会是狼骨吧?你确定,招来的是你,而不是那些......会把我撕成一片一片的恶狼?”
他冷着脸没有接我的话。
“好吧,那我收下了,你先等我的消息吧。有些事情我还需要仔细查一查,有了消息我会联系你的。至于你......也可以回到你师门继续扮演承阳圣人,在没有确切下落之前,我并不是完全确定,儒简大人不会跑回去证实的。但是希望渺茫,他未必会这么做,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回去守株待兔。”
只是兔子会不会送上门,几率很小。
我现在要找的,就是儒简大人的下落,能够得到他信任,在这段时间内帮助他躲避的人,想来也不会太难找。
“你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了吗。”他却勾起了嘴角,像是在放鱼饵一样,等着我上钩。“你头上的伤,不是我打的。”
“我知道,以你的能耐,若是想对我动手,我可能早就命丧当场了。”
尤其是在亲眼见到他以后,我更确定了这件事。
“我,可是目睹了整个经过的人。”
......
我一出来,就遇上了萧珏。
他快步走上前来,握着我的手臂,像是要把我好好检查一遍。“怎么样,伤到了吗?”
“没有,谈的还不错,他虽然凶了一点,但并未对我动手。”我说。
廉赫进去搜了一遍,却扑了个空,出来后说,“没有人了,这客舍里的小厮都被捆在了后面,那个人早就跑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轻笑,却也松了口气。“他的功夫很厉害,而且......不好对付。”
想要让他不再伤害任何人,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管找出他要的答案。
“他说了什么?”萧珏随口问着,更关心我头上缠着的纱布。“他可有说,他究竟是何人吗?为何要找上你?”
“他是儒申。”
我说完,便感觉萧珏手底下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儒申?”
“是......没想到吧,我们之前一直以为,儒申是凶手继儒简大人以后,要找的人,却没想到,原来儒申才是真正的凶手。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我会帮他找到儒简大人,但是在那之前,他不能再让狼群肆意攻击任何人了。”我说完,忍不住向萧珏问了句,“你可听说过,承阳圣人手里有本兵法?”
“兵法?”萧珏微微蹙眉,显然对这件事并不是很清楚。“廉赫,你听说过吗?”
“承阳圣人的兵法......可是那本《九朝》?”廉赫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九朝》?这便是,承阳圣人手里的那本兵法?”这名字我还真没有听说过,印象里,我曾经在图书馆中也未见过......难道真有这么一本兵法?“你还知道些什么?”
想来也是,这历史上本有不少传世佳作,却都在代代相传的过程中遗失损毁,难道这本《九朝》也是其中一部?
“我知道的也并不多,只是听说过而已。”廉赫应声回答,“若说是承阳圣人手里的兵法,那就应该是《九朝》了,据说承阳圣人的父亲是位不出名的谋士,也有说是诡谲的奇才,不过却因为太有本事而遭人陷害,才隐居起来,写了这部《九朝》的。早些年间,不少人因为想一窥其中奥义,拜入承阳圣人门下,可是后来,也不知为何,承阳圣人门下突然间衰败,至于这《九朝》,也是没听说过有谁亲眼看到了。”
“果然......与儒申所说相似。”
但事实上还是有出入的,廉赫所说的衰败,应该是儒简大人一行人谋害了师门众师兄弟,将承阳圣人折磨致死而开始的,但他也并不知道承阳圣人死了,之后的承阳圣人,便一直是儒申假扮的。
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这本兵法还没有确定谁亲眼看过。
“九朝......有朝夕初始之意,莫非真有这么一部兵法?”萧珏转过头来,大概是想要询问我,是否了解。
“我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本兵法,我虽不能说是读了所有的书,但是历代传下来的名作,怎么也都会稍有了解,哪怕只是见过这个书名的......但从未听说过有这本书啊,只是不能排除,真的有,但是失传了的可能......”我说。
“大人,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事情,不知道是否能作参考。”廉赫想起了些什么,“早先便有人怀疑过,这本《九朝》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第七百二十五话 宋国的历史
廉赫所听说的,大致上与我推测的相似。
因为目前为止,并没有谁是真正见过这本《九朝》的,也都只是听说过,承阳圣人的父亲写过这本兵法而已。
我让廉赫再去打听一下关于《九朝》和承阳圣人的父亲。
正想得出神,萧珏却漠不关心地捧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低下头哈了口气。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回到了眼前。“怎么了?”
“才有些变天,你又开始手冷了。”萧珏说。“这两天忙得顾不上,也没有好好吃东西,身体自然是冷的。”
“我这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我早就习惯了,只是他特别担心。
我这手脚冰冷的毛病,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了。总是这样反反复复,若是经过一阵子的悉心调养,便会好一些,几天没注意,就又成了这样。
“等这件事了了,你得好好调养一阵才行。”萧珏说。
“里翀呢?”我发现里翀不知去向。
萧珏回身向身后看去,他也不是很清楚似的,“方才还在这里。”
“......”
“有心事?”他看得出来。
“......没。”我说。“《九朝》的事情,你怎么想?”
“你是想问我,相不相信有这本兵法的存在吧。”
“那你究竟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呢?”单凭我自己的想法,我怕我太武断。有时候太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见得是好事,难免会被先入为主的情绪影响。
“不好说......”萧珏道,“只不过,我更倾向于相信,没有。”
“为什么?”我一听到他说相信是没有,明明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但我还是很疑惑。
萧珏缓了口气,仔细地分析说,“其一,是因为我觉得承阳圣人手中若真有这本兵法,那为何从未有人见过?他原是一不出名的儒士而已,却突然因为这本所谓传世兵法而名声大噪,一夕之间门下弟子无数,更有士族子弟甘愿拜入他名下修习。可见,所谓的兵法带来的好处还是有的。其二,假如真的有《九朝》兵法的存在,若它落在心怀不轨之人的手里,必将带来灾祸,所以,我宁愿它不存在于世上。”
“是啊......”我同意萧珏说的。
在未确定《九朝》是否真的存在时,就已经引出了这许多的祸事,也许这本《九朝》曾经给承阳圣人带来了出人头地名扬天下的利益,但是承阳圣人却也因《九朝》而死......
我笑,“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
“小说?”萧珏迟疑了下,“什么样的小说?”
“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不过我看的并不全,这本小说的作者,是我们那个时代很有名的一位作者。说是天底下有两把神兵,一把倚天剑,一把屠龙刀,倚天剑在所谓名门正派的峨眉山上,而屠龙刀一问世,便引来武林无尽冲突。只因为一句‘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剑和屠龙刀,是镇守襄阳城的郭靖黄蓉夫妇所铸,分别藏有《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而《九阴真经》是一本至高的武学秘籍,《武穆遗书》相传是宋代抗金名将岳飞留下的一本兵法。只有同时得到倚天剑和屠龙刀的人,一手持倚天剑,一手持屠龙刀互斫,令倚天剑屠龙刀同时断开,便可以从其中取得《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我觉得此时的情况,与《倚天屠龙记》倒颇为相似,只不过......《倚天屠龙记》里的《武穆遗书》是真的,但历史上并不存在。而我们这一次遇到的......
“那后来呢?既然所有人都想要得到,两把神兵拥有其一本已不易,若想要都得到,只怕......即便是武艺天下第一,也未必能够做得到吧。”萧珏总有不用的想法,一如他那般,淡然睿智,总是一语中的,能看穿表面的现象,发现真正的奥义。
“后来,还真的被一个人得到了,只不过这个人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她是个女人,是峨眉派的掌门人,叫周芷若。倚天剑本就是峨眉所有,不过她得到屠龙刀的手段却......很卑鄙。只是我当初看的也很草率,并没有仔细研究过,许多情节也都没怎么仔细看,随便翻翻而已,知道大致是这样一个故事,至于周芷若的下场,当然也不怎么好了。不过写这本书的作者,却让故事的情节联系上了历史发展,我看的那个版本里,后来真的是有人拿着武穆遗书,推翻了元朝,建立了明朝。”
“你是觉得,这一次的案子......”
萧珏把我告诉他的故事,联系到了这一次案子之中。
“春秋末年,诸侯乱世。周幽王宠爱褒姒,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导致了西周的灭亡。平王东迁,在洛邑建立了东周,如今已入半部春秋,而后,周王室将在春秋战国的历史中一点点弱化下去,直到最后一任周王驾崩,秦昭襄王迁九鼎,占王畿,灭东周......已是战国末期,那时候,群雄逐鹿,硝烟四起......再到秦始皇统一六国,称始皇帝......”
我叹了口气,想着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不平静了,确有些不甘心。
“那宋国,又该如何?”萧珏只是想着,我们现下就站在宋地,才有了这个疑惑。
“一个月前,儒简大人在宋宫明哲保身而辞官归来,正是闵公因与南宫长万争夺猎物,恼怒之下辱骂了南宫长万,才使得南宫长万怀恨在心,找了机会,将闵公杀害,立闵公堂弟子游为国君。只不过,现在这宋宫并不太平,这位在宋国国君的位置上,大抵还能再待一个来月,算得上是宋国历史中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国君了。”
想来,那儒简大人也是一个很会看局势的人嘛,现下在宋宫之中,确实危机四伏。
萧珏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心事忡忡的。
“怎么,突然知道了这些,心情不好了?”我说。
“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些人争来抢去,不断的更迭权利,真正受到影响的也都只是想要个平稳生活的老百姓而已。”萧珏长叹,一口郁气憋在心里,换了谁也都不会觉得舒服。“你既知晓这些,难道没关系吗?”
第七百二十六话 兵书也许根本不存在
“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说,“一开始也会觉得凄凉,尤其是活了这么久,眼看着一切的发生,却根本没办法改变什么。又能如何呢?”
“这时候,与你生活的后世相距甚远,你们那时候的人,都很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吧。”
萧珏换了手牵着我。
“也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的,因为相隔遥远,所以这个时候传到后世的很多东西,都在这几千年的过程中遗失了很多,文明、技术,或者是风土人情,即使是历史,也并不是记载详细的,后人在挖掘古墓的同时寻找历史真相,只是能够从只字片语的记载之中,或者古墓里保存下来东西,来了解这一时间发生的事情。我那时候经常泡在图书馆里,大概是因为只有看书的时候才会让我心情平静,如果我不是在追查凶手、查案,说不定,我更想要当一个历史学家,去探索尘封了几千年的历史......”
“你在你们那个时候,也一定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萧珏侧过头来,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总是很温柔的。
“算是吧......”
我应该算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要不然,也不会走到哪里都莫名被排挤了。我脑子里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去思考一些特别的东西,比如人性,比如历史,比如......案子。
“你希望《九朝》是存在的吗?”萧珏静默了好久,才向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方才只有我问过他,现在,他也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老实说......若《九朝》真的存在,我倒是想亲眼看看,也许,它会是更早于《孙子兵法》的一部兵书。但是理智又告诉我,我确实不太相信,《九朝》是存在的。”这件事,也的确让人觉得很为难,私心里我是希望它存在的,若是真的存在,那《九朝》就应该是历史上第一部兵书了,更早于《孙子兵法》。“我的想法与你相同,更倾向于相信《九朝》不存在。”
不过这样一来......
事情可能......就完全改变了方向。
说什么承阳圣人的父亲写了这本兵书的,又说他父亲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谋士,却属藏龙卧虎之流,将自己毕生所学著作成兵书,传给了他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承阳圣人。
承阳圣人也本就是一个不出名的儒士,突然一下子,因为这本兵书,就变得炙手可热了。
那么多的人都是慕名而来,为了一窥兵书内的法门,拜入承阳圣人门下。
按道理说,承阳圣人教徒弟,他要是真有这本兵书,肯定也是会希望这本兵书能够得到传承。即使他不会大剌剌的把兵书拿给所有人看,也肯定会让自己信得过的弟子知晓吧。而儒申......是承阳圣人捡回来的徒弟,他对承阳圣人忠心耿耿,却也没见过《九朝》。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我倒是觉得,什么《九朝》的根本就是一个幌子,是承阳圣人的一场谋划,放出风声,将《九朝》描述得神乎其神,吸引大多数人的好奇心,使自己一下子就出名了。门下弟子众多,那么所有人谈及《九朝》时,反而会深信不疑。
有些人相信《九朝》真的存在,有些人不相信,有些人在相信和不相信之间动摇,只是观望而已。这些人不见得是真的想要得到《九朝》,无非是拜在一个出名的儒士门下而已,利用承阳圣人的名号,给自己以后的路奠定基础。
但总有人,是贪婪的。
比如......儒简大人,就是真的想要得到《九朝》。
他和其他几个师兄弟拜在承阳圣人门下的目的,就是想要得到《九朝》,窥探其中奥秘,然后......只不过跟着承阳圣人修习许久,却始终不见承阳圣人将《九朝》拿给他们看。心急之下,便动了杀机。在众师兄弟的饭食里下毒,然后将承阳圣人捆起来,用各种方法逼问《九朝》的下落,活活将承阳圣人折磨致死。
在是否真的有《九朝》这件事上,儒申倾向于相信《九朝》是存在的,当他回到师门,看到那副惨状,眼见众师兄弟惨死的模样,还有他的师傅......承阳圣人也被折磨致死。唯独,儒简大人等人趁乱离开了,儒申没有找到《九朝》,他自然是相信儒简等人逼问承阳圣人,使承阳圣人不得已说出《九朝》下落,他们杀害了承阳圣人灭口,将《九朝》带走。
所以,这两年以来,儒申一面假扮承阳圣人,给杀害承阳圣人的凶手造成压力,一面追查真凶,找到儒简等人的下落,将他们逐一杀害,并试图问出《九朝》下落。就像他们曾经对承阳圣人所做的那样。
“如果最后,证明《九朝》并不存在,你说这件事情该如何收场?”萧珏说。
“......是啊,该如何收场。”我心里也没有答案,如果最后证实《九朝》只是承阳圣人的一个骗局,就是为了吸引门下弟子拜师,结果,却因为越传越悬的这本兵书,惹来杀身之祸。他的弟子又为了给他报仇,引发多起命案......“我虽不齿儒申的做法,但是想来,他对他师傅承阳圣人也是真的忠心。如果最后,证实《九朝》并不存在,那么最受打击的,必然也是儒申。我有些担心,儒申最后承担不住,万一他要是大开杀戒,让他的狼群肆意攻击......”
那结果就太糟了。
“你会不会把儒申想得太糟了呢。”萧珏问说,“儒申虽然报复的手段狠辣,但是他杀害的,都是和承阳圣人案子有直接关系的那些人以及家人,他为了他的师傅承阳圣人,一直在寻找凶手,可见也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说不定,他就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会吗?”我心里也并不确定,我不敢冒然下赌注。我亲眼见到了儒申,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他的性格比较极端,做事也没有章法可循,加上他一声的功夫。若是最后的结果令他满意还好说,如果真的让他大失所望,甚至是......更绝望一些,那么最后他会不会歇斯底里的报复一切,还真不好说。“只是儒申,在我这里看来,确实有报复社会的潜在可能,仍需小心应对。”
第七百二十七话 对与错的界定
“你去哪儿了?”
我在院子里等到了后半夜,才见到里翀回来。
他听到我的声音先是一愣,似有惊吓,却又不见他觉得意外,可能他早已料想到我会因为他这半日失踪而起疑。犹豫了下,神色并不太好地走了过来,“夫人,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白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况且现在......儒简大人下落不明,睡也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我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对里翀可以说是很信任的,虽然一开始的相遇并不是那么友好的,可是大家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他也多次救我们于危难,若是存有二心,只怕之前许多次也不会奋不顾身了。
而里翀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半句解释,他只是很安静地等在一旁,就像是在等着我询问他去了哪里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也没有直接问他,即使我有一肚子的疑惑,即使就在刚才,直到他出现之前,我脑子盘旋了无数个念头,想了很多等下要问他的事情,只是到了这一刻,却一点想要问出口的心思都没有了。“往年这个时候,咱们在山上都已经开始储备过冬要用的炭火了。”
“夫人畏寒,大人总是在秋日便多次叮嘱,备足了炭火,免得过冬时候不够用。”里翀答得也很平淡,听不出他的情绪有半点起伏。
“是啊。”我应道,“毓儿和红玉两个在家带微儿,也不知道还顾得上收集炭火么。”
毓儿这个哥哥做的,比我这个当娘的还靠谱,自是所有的心思都顾着妹妹了,而红玉......也是要忙着里里外外的收拾,养个孩子,洗洗涮涮的东西太多了,即使有心,也未必有力。
“若是不够,想来钟离大人也愿意帮我们的。”里翀说这话的时候,有偏过头来确认了一下我的神色反应。
“对啊,若是不够,也只能向钟离瑾求援了。”如今过冬的这些炭火,大多都是自个儿家里慢慢攒着的,有些炭烧起来烟大,并不适合在屋子里燃烧。炭火到了冬日,可是极其匮乏且珍稀极了的一种资源,这时候没有工业化生产,想要收集炭火也是很麻烦的。
“夫人心里,可是有什么疑惑吗?”
大概是因为他等了半晌,也不见我询问他的事情,方才有了这样的不安,颇有些早说清楚早心安的意思。
我定睛望着月亮,又快到了月圆之时,盘算着离开家多时,也有些想念了。
“我心里,有很多疑惑,各种各样的。只不过,我不想轻易去怀疑谁,有时候信任一旦打破了,就无法恢复到一开始的样子,不管是谁对谁不对,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终是破坏了。我今天听到了一些话,心情很不好,可是......我并没有听下去。有时候答案是怎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出来的那个人,我很介意有人挑拨离间,我能够容忍隐瞒,却不能容忍欺骗。所以......你们也一样,你知道我这性子,可能忍不了太久,可是我想要试试,在我问出来之前,如果想好了,再跟我说吧。”
这就算是,我最大的信任了吧。
我不想去任何对他们的不利的人口中,得到任何对他们而言并不公平的说辞。我愿意等一下,等到他先对我说清楚,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里翀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我心里也肯定是有数的。或许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无奈,人生的选择千千万,总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事情,就完全否定一个人。
“我让廉赫去查《九朝》和承阳圣人的父亲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我有些冷了,在这深夜里坐了这么久,身子都发寒,再待下去保不齐又病了。
收拾好心思,准备回去房间里休息。
“夫人。”里翀开口叫住我。“你的伤......”
我停下脚步,摸着后脑的伤,“没什么事,打我的人手下留情了,只是看着吓人,出了点血,但也并不影响什么。”
这也算是给我一个教训吧,大半夜的往外跑,难免会遇到危险。
“夫人!”
出乎意料的是,里翀在我刚刚准备要回到屋子里去的时候,又出声了。
我等了一下,却没有听到他到底要说什么,不由得好奇起来。“怎么了?”
“只是......只是想问您......”
我见他愁眉不展,像是在心里压了很多事情一样。“问我什么?”
“您......真的从没有怀疑过身边的人吗?”里翀问。
“什么意思。”我对我身边的人,自然是信任的,如果不信任,可能也不会从一开始就留在身边了。“你是觉得......我怀疑谁吗?”
“不是。”他一口否认,那样子分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看来今晚要解开疑惑的并不是我,而是他了。“那是......谁呢?”
“......”里翀欲言又止,他很少有这样的情况。
我折身返回,有些担心他,“出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事,就只是突然间很好奇。如果您有一天,在查一个案子,却突然发现在追查的案子,其实跟您身边最信任的人有关系时,您会怎么做?”里翀说完这句话,停顿了片刻,又问道,“您是会揭发他,还是......会包庇他。”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事情了。若是能够挽回,定当全力阻止,总不能明明见着前面就是悬崖深渊,却放任自己身边的人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吧。”我说。
“那如果......如果是......”
“如果是无法挽回的事情,就要去承担,该担负起的责任。也许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心会很疼,很矛盾,但是我会陪着他一起承担起责任。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有无愧于心才能活得坦坦荡荡,只有还有一口气在,任何时候都是可以回头,改正错误的。就看一个人如何选择了。”
这也是之前我想了好久才想通的事情,我们的一生到底在坚持着什么,我们所信仰的正道究竟是什么。人这一生会经历无数的对对错错,究竟是什么衡量了对错......
那就是心意。
心的归属,既是方向,心之所向,无愧于心,才是正道。
第七百二十八话 令我无法释怀的人
“那您有过恨,却无法原谅的人吗?无论过了多久,都没有办法接受的那种......”
里翀今日,似乎要与我说很多的话,他比我的问题的更多,但是他的问题,恰恰说明他心里也在矛盾,也在犹豫不定......
“有过。”我说。
我心里也有过恨到不能自己,每每想起了,甚至都会气得颤抖的这种......我见他的眼睛蒙着一层雾色,迷惘不清。
顿了半晌,留意了一下身后房里的动静,也担心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被萧珏听到。
“我幼时不幸失了父母,我和我哥哥一起被养父母收留,养母表面上对我们很好,私下却纵容养父伤害我们。我无意间得知,养母便是我们生父在外面的情人,也是间接导致了我们父母那一场悲剧的人。她包庇了养父害我哥哥......虽然在很多时候看起来,失去哥哥以后,她都像是在保护我,不被养父的愤怒所波及,免去了折磨和残害,但是一直以来最想要害死我的,也是她......”只不过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无数次,午夜梦醒,我也都忍不住想要哭一场,若不是我哥哥一直躲在暗处,保护着我,他先察觉到了养母也想要设计害死我骗保的心思,抢先我一步杀了他们。那么杀人的......也许是我,又或许,是我被杀......但是不管怎样,对我而言也是又一场悲剧。”
所以我对我哥哥的感觉很复杂。
有爱,有恨,有自责,有不舍......
“如果......时间重来一回,让您回到当时......您会不会,杀了他们。”里翀今日的问题,很是极端,和他素来的冷静截然不同。
即使他还没有想清楚该如何告诉我,他隐瞒了我们的事情,但也让我渐渐感觉到,他的为难和挣扎。
“......”我本想说不会的,但是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也许,我的感觉更清楚我的心意。
如果回到当时,我知道我哥哥会为了我承担起那么多的事情,我并不确定我就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情。哪怕是为了不连累我哥霍准,哪怕......“我也不知道。”
里翀原本阴郁着的神色,在那一瞬间,他的眉头上挑,变得疑惑。
“其实,如果回到当时,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或者说,我也不能保证,我就一定不会冲动。因为现在的这个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当时的事情,我也知道那个时候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可能很多时候我们本身也就是矛盾的,一方面是理智,一方面是感情。大多时候理智控制着感情,可也难保,有一天感情不会突然间战胜理智......况且,那个时候的我,太弱小了,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看起来,要么是被杀掉,要么就是再经历一次,我哥哥为了我杀人然后......一直悲哀的躲在暗处,毁了一辈子的事情。”我可能,宁愿死......也不想害我哥哥再变成这样了。
那是我生活在那个年代里,最后悔的一件事。
“那么,您的意思是,您也有可能会杀了那个人......”里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尾音有些许的上扬。
这代表着,他对自己提出的观点,其实是有兴趣的。
我被问住了,这个问题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找到自己心里最合适的一个答案。
被杀,或者,经历至亲为了我而毁掉一辈子,我会怎么选择?当公道和正义并不站在我们这边的时候,当我身为弱者却没有能力保护我自己的时候,我能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说,“但是我不希望,我身边的至亲因为那些垃圾而毁掉自己的人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却知道,我不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不可以因为那些心存恶念的垃圾人,而毁掉自己本可以坦荡光明的人生。
“里翀,我不知道你究竟在为难些什么。也许你现在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我说,人生有很多选择,看起来是正义的,却与大多数人背道而驰。但是你要知道的是,如果要让你毁掉自己的人生,才能去实现的目的,不管是伤害别人还是伤害你自己,本身就是错的。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有善良便有邪恶,有光明就有阴影。可是你一直仰望深渊,就难免会被黑暗吞噬,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无法选择自己的成长环境,却可以坚持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即使你拼尽全力,也最多只能成为一点点不起眼的星火,但你不知道,就是这一点星火,在黑暗之中又能照亮多少人,为多少人带来希望和温暖。黑暗不可能仅仅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就彻底铲除,但是黑暗却能够被光明所驱散,而光明,需要无数的人一起努力,燃放自己的星火。不要试着去靠近黑暗,心冷了,星火就灭了......”
......
“你与他说了那么多,他又能听得进去多少呢。”
我自以为很小声了,关门的时候,却还是听到了萧珏的声音,立刻就吓了一跳。
“你醒了?”我觉得我问这句话都多余,想来他自然是醒了,“我刚才和里翀说的,你都听着了?”
“嗯。”萧珏倚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简。“我觉得,你跟他说了这么多,大多没什么用处。里翀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若是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纵使你再费心思,也劝说不动的。”
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刚刚说了那么多话,除了嘴累,就只剩下心累了。
“我知道。”我是知道的。垂头丧气地靠在萧珏肩上,抱着他的一条胳膊耍赖。“我只是,想在试试看,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一个遗憾,就是当初没能挽回我哥哥的那一场悲剧。其实方才里翀说的对,若是再回到那个时候,我也是想要杀了那些人的。我恨他们,并不是他们想要杀我,而是他们想要杀我的这件事,却演变成最后,毁了我哥哥的人生。到底谁才是恶人呢,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我哥哥......但那时我哥哥若不是想要保护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这一次,便好像是那个时候,我还是想劝一劝,希望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不要盲目冲动才好,免得以后后悔。”
第七百二十九话 尸体被谁带走了
“说到底,你还觉得儒简大人是自己从这里逃走的?”
“她”四处打量,大概在这屋子里转了两圈以后,似乎很是怀疑。
“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从这个屋子里失踪了。不外乎,三个可能,第一,他被人掳走了。可是诚如我那天所看到的,既然他是被人掳走的,凶手何必在掳走他之后,要在这个屋子里布置出那样一副样子来,为何不是拐了他就走,反而要弄出,让我们怀疑的事情,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我在这屋子里慢慢踱步,想要找到更多线索,来确认儒简大人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那另外两个可能呢?”“她”问。
“第二,他是被简夫人藏起来的。”我说,“简夫人将他藏起来以后,故弄玄虚,布置出一副好像被人掳走的假象来。不过有一点不太好界定的,就是在这一个考量范围内,他到底是被迫被简夫人藏起来的,还是他让简夫人帮他藏起来的。”简夫人并不是完全了解我们查案的行事风格,她也只是从“那个人”那里知道一些我们的事。这么布置,目的可能只是想要搅和得我们不明所以。
“她”慢慢在点头,像是在接受我的说法。
“第三,就是他自己藏起来的,连简夫人也不知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稍微有些停顿,之后才继续说,“我在想,简夫人和儒简大人之间的信任程度有多少。虽说这两个人之间,因为儒卫可能存在一些隔阂,可是有什么关系是比夫妻更近的呢?简夫人又那么巧的,恰好是苕哥的姨母,苕哥又是儒申身边的人,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简夫人却和儒卫、儒申之间都有联系,而这些联系,却又都不如她和儒简大人之间这夫妻关系更亲近。小两口天天躺在一起,脑袋对着脑袋,长夜漫漫什么不能说?”
“你总不会是在怀疑,这件案子原就是儒简大人和简夫人一手策划出来的吧。”“她”竟有些惊讶。
“很有这个可能。”在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任何一个可能都不能毫无理由地被推翻,“但也并不确定,否则儒简大人消失,简夫人被我们拿下,为什么这一天一夜了都没有任何动静。所以也可能是儒简大人自导自演了这一出,而简夫人实际上不知情......”
那这,就说得通了。
若真是儒简大人自导自演了自己的失踪,他故意躲藏起来,又在这屋子里弄出这么......一副景象来,目的就只有一个——浑水摸鱼。
原本这府苑里,在经过那晚的事情后就已经乱糟糟的一团,当时死伤惨重,但是大多数的人都留在了这个院子里,等同无形之间包围了他的住处。不管是什么人把他带走的,还是他自己离开的,想要避开这些人的注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装作这院子里的家奴离开。
可还有一个条件,是儒简大人身上有伤。
他的伤势也是萧珏亲自确认过的,做不得假,萧珏更证实儒简大人伤得很厉害。
他一个人想要离开,确实......不太可能。
那就说明应该是有人接应他的......
“他的伤既然在腿上,又要隐瞒身份,一时半会的还能装一下,但也不可能长时间地走动。那肯定会露出破绽的......”“她”仔细考虑后,说,“所以,接应他离开的人,应该有交通工具......”
“车?”我第一反应就是车。
可是,是什么车呢?
这个时候,马车肯定是不可能的,马匹数量稀少,都是被征去兵用了。除非王公重臣,谁也不可能用得上马的,儒简大人的身份就更不可能了。
牛车,也不会是......依着士农工商的排序,儒简大人的身份虽然在“农”之上,但是他在“士”之内已是微末,又没有“农”的身份,就不可能有牛。
城内突然出现牛车,肯定会招人怀疑的,所以,如果是我肯定不会做这么明显的事情。
一般的“士”多以羊车为主,但是羊的气味很大,特别是现在的羊......隔着二里地都闻得见一股膻臭的味道。儒简大人的后院里,有两只羊,可是在那次狼群袭击的时候,那两只羊也都死了,还没被处理,方才我去看过,两只羊的尸体还在那儿。
如果......不是借助动物之力......
总不会人力?如果接应他,帮他逃出这里的人,是用的拉车或者......这样的交通工具,那么车肯定很小,毕竟还要再躲一个人,否则超重了就不好控制了。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接应他的人,最有可能携带的交通工具,应该就是两个轮子的平板车了。”这是目前比较常见的,两个轮,撑着一个板子,通常用于运送货物之类......
“平板车......”“她”叨念着。“狼群攻击了这里以后,还有人往这边运送什么东西吗?如果是平板车的话,也许是平日里往来这边,送菜肉一类供给的人,或者,是把什么东西......”
是把什么东西拉出去的人?!
拉出去......在狼群攻击了院子里,造成死伤惨重的情况后,从这个府苑里被拉出去的......
“尸体?!”
没错,是尸体!
“可是当天晚上,为了防止死去的人感染,廉赫带人已经将那些尸体搬到院子外面烧掉了啊。”我说,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毕竟当时大家都处于一种恐惧里,很害怕死去的人会再次造成轰动。
“但是当时烧掉的,都是狼群攻击府苑,侥幸存活下来,躲进了院子里的那一批,他们躲在院子里的时候,因为伤重而死,才会被拖到一边去烧掉。但是这府苑各处......”“她”提醒我,毕竟当时院子各处都有死伤的人,直到天亮了,情况稳定住了以后,我们确定了状况,才开始一点点收拾。
而那些尸体,是被运送出去的。
所以现在......
我从房里跑出来,从前院绕到后院,想要找一些细微的痕迹。
然后我遇到了廉赫。
“夫人......”
“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个院子被狼群攻击后,第二天是不是有车来拉尸体?”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廉赫问。
“是谁把尸体都运走的?”
第七百三十话 最早的一场自我营销
“自是城外敛尸的人。”廉赫回答说,“不过当时,简夫人给了他不少的钱,为了让他不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也是让他闭嘴的。车上装了尸体,还蒙着稻草,以免在城里出出进进的引人怀疑。当夜被狼群攻击致死的人数量众多,他也是分了两三天,一趟一趟的运送,才完事的。”
这就对了!
“和我推测的差不多。”看来现在,得先找到这敛尸的人......“等等,你刚才说,简夫人给了他不少的钱?”
“是。”廉赫还没想到这笔钱有什么问题。
所以说,简夫人这笔钱......可以是她买通那敛尸人闭嘴的,也可以是她......
“夫人,你不是让我去调查《九朝》和承阳圣人父亲的事情吗?”廉赫花费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了些许消息。
“对了,查得如何了?”
“《九朝》的事情,还是没有人看见过,我找了一些人询问,大多都只是听说过有这本书而已,至于《九朝》谁也没见过。有件事很奇怪,就是这承阳圣人手里有《九朝》的事情传开以后,拜在他门下的弟子人数众多,其中不乏想一窥《九朝》真容的人。只是随着承阳圣人修习过三五个月之后,便逐渐有人离开,但是因为不断有人继续拜在承阳圣人门下,所以这些离开的人,好像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不断有人拜在承阳圣人门下,也不断有人离开?”而且都只是,在承阳圣人门下修习三五个月这样,就忍不住走了?“会不会是他们眼见着修习无望,而承阳圣人门下拜进来的那些世家子弟更容易亲近承阳圣人,所以自己也没什么希望可以得到《九朝》,所以就离开,另寻他处去了?”
廉赫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承阳圣人收徒......有些奇怪,他好像根本不挑选徒弟的资质,但凡来拜师的,他都一应收下。只不过这些人里......我找到了几个,向他们询问曾经拜在承阳圣人门下的事情,他们倒是都提到了一件事,就是说承阳圣人好像在入门之后按照他们的出身,将他们区分开了......”
“按照出身区分?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不确定,廉赫所说的,和我在想的究竟是不是一个意思......
“就是说他们来拜师的,承阳圣人全部收下以后,等他们入了门,有人专门统计了他们的出身。按照三六九等安排住处,把他们区分开......而且他们提到,平时能够经常见到承阳圣人的,都只是那些出身士族,家里有官职的弟子,而他们普通出身的弟子,大约三五日才能见到承阳圣人一次,也只是寥寥一面,谈不上什么传道受业。而那些士族子弟却可平日便和承阳圣人在一起说说笑笑,这让他们觉得承阳圣人这个师傅把他们区别对待,并不公平,又眼见出头无望,才决心离开的。”廉赫在这一天一夜里可是没歇着,马不停蹄的找到了不少人来证实这一点。
“难怪......那承阳圣人的父亲,你可有查到什么?”
“我找到了承阳圣人父亲的老家,费了些波折,却找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廉赫说。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突然听得我有点懵。
“我一开始按照承阳圣人对外宣称过的他父亲的故乡找到了那里,但是在那里却并没有人知道曾有这么一个人的。而后,我便向承阳圣人年少时曾一起生活过的人询问,又找到了另一个地方......”廉赫看起来,心有疑虑,只怕这一次他找到的事情,不简单。“这后来找到的这个地方,确实有人知道村子里曾经住了这么一个人。可是他们口中说的这个人,却和我们听到传闻中的那种......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怎么个不太一样?”
“我们所知道的,承阳圣人的生父是个怀才不遇的谋士,因为一直难以舒展才华,所以倾尽自己的心血,写了那本兵书《九朝》。但是村子里的人却说......承阳圣人的生父是村子里出了名懒的一个人,家里很穷,也不识字,懒得下地务农,所以穷得全家都吃不上饭。曾经有个妻子,却也因为他太懒,丢下他和儿子跑了。后来实在是没有生路了,就托了亲戚,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城里,算是,送给了城里一个没落士族,可是他儿子还没进城,那人家就惹了祸事,全家外迁。他儿子却就这样留在了城里,靠着周围人接济勉强度日,跟着一位不出名的儒士修习了大半年,学了点本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就传开说是他手里有一本自己父亲写的传世兵书,接着就被城里的世家给供养起来了,又是立府苑,又是收徒的......”
“自我炒作啊。”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廉赫表示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
“没事,只是一个套路罢了。这个人空手套白狼,明明没有什么兵书,却突然通过别人来放出消息,假的事情传着传着,也就变得不真不假了。可是这本兵书的诱惑太大,很多人还是冲着兵书而来,才拜在他门下的,也不是说都深信不疑,只不过想着万一真的有,碰碰运气。”但其实......这也算是最早的一场自我炒作和自我营销了吧。“不过他后续,没有好的操作,只是想要重点培养慕名而来拜在他门下的那些世家子弟,拉拢和他们的关系,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忽略了大众对这件事的关注,虽然有热点,但是后续发力不足,所以......”
算是失败了。
“......”
“夫人,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廉赫见我突然愣住。
“嗯......”有些事情,确实是想明白了。但是......“承阳圣人想要通过拉拢门下世家子弟,来实现自己飞黄腾达的目的。却忽略了这些人的贪婪和欲望,这些人就是冲着《九朝》来的,势在必得。而承阳圣人和他们交往过密,却一直拿不出这本兵法,才使得这些贪婪的人,铤而走险,直接导致了他门下这一场悲剧。”
“还有一件事,听说最后拜在他门下的那些人,全都消失了,在一夜之间,音讯全无,不知何故......”
第七百三十一话 被利用的虚荣心
“哦......”迟了些,我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我知道。”
廉赫怔住,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都没有打听出来的事情,我居然没动地方就知道了。
“那儒申与我说,当年儒简等人下毒毒害了师门众师兄弟,然后将他们的师傅承阳圣人绑了起来,折磨逼问《九朝》的下落。想来,应该是因为那一次吧。”
留在师门的其他弟子,全部遭到了儒简等人的毒害,自然是消失了。
“原来如此。”廉赫恍然,“这样说来,儒申便是知晓当年内情的人了,所以他一直在寻找这些凶手,将他们一一残忍杀害,为了他的师傅和师兄弟们报仇。”
大致上,确实是这样没错。
“不过我听儒申的语气,他似乎也并不知道《九朝》的下落,因为承阳圣人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深信承阳圣人的话,是相信有《九朝》存在的。”只是依着目前的结果来看,只怕儒申也是被承阳圣人蒙蔽其中了。
“廉赫,你去找一下那位敛尸人,把他带到我跟前来。但是注意不要被旁人发现,无论是你还是他。”我说。
“是。”
......
案子已经逐步明朗了。
可以说......这是一场从头到尾令人不禁唏嘘感叹的悲剧,尽显人性的贪婪和虚伪。
一开始是这位承阳圣人,他出身并不高,生父懒惰致使家贫难以糊口,他的生母抛夫弃子地离开了家。他的父亲托人将他送到城里,原是想要让他寄样在一位士族的家里,结果那位士族也恰好家道中落,走了。他不愿意再回到以前的生活,拼尽辛苦也要留在城里,后被一位儒士所救,虽然相处了短短一阵儿,但也从那儒士身上学了些本事。
之后,他对外谎称自己的父亲是一位怀才不遇的谋士,遭人陷害,难以施展才华,将毕生心血倾注在一本兵法里,这本兵法就叫做《九朝》。
听闻《九朝》如何了得,可称传世之作。便不断有人不辞辛苦的赶来,拜在承阳圣人门下,只为了一睹《九朝》而已。越来越多的人,造成一种假象,那就是承阳圣人如何神秘,本事了得。也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看到无数的人都拜在了承阳圣人门下,也就因此对承阳圣人手中拥有这本传世兵法《九朝》而深信不疑。
其中,不乏士族子弟,或多或少都指望着能够得到《九朝》,然后实现自己一展宏图的美梦。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后世的......微商,起初我并不了解这个行业,只是听说过,直到进了大学的校门以后,便有同学主动要加我们的微信,天天会在朋友圈里更新产品动态,以各种方式营造出一种自己的产品很受欢迎的假象来。而他们所卖的“产品”,但凡了解便会发现,并不是什么真正品牌的商品,多是一些国内给人家代理加工的工厂,另外做出的一些东西,拿给他们卖。卖的钱是少数,他们大多数人主要赚的,是一个发展下线的代理费。比起传销,他们多了些“商品”,而“商品”本身的价值有待商榷。
我记得,去打水的时候,一个比我大一年级的学姐生拉硬扯的加了我的微信。回去以后我大概看了下她发的“产品宣传”,那是一个连我都知道的低端品牌,稍微是有那么点儿知名度,主要还是请了一些小明星代言。但是这个品牌,多是以一些三四线城市周边县城,年纪在三十到四十岁的女人为主要目标群体。它的价位其实并不算便宜,只是比正常情况下,我们对于名牌化妆品的认知价格会低一点,加上有明星代言,在消息闭塞,收入不高的群体内,特别容易打开市场。
换句话说,这些“商品”的出现,满足了部分人经济条件有限条件下的虚荣心。
而让我觉得最可怕的是,代理这些“商品”在卖的人,也都是一些......想要挣大钱,却不想付出太多辛苦的人。其中,以学生和家庭妇女居多。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如何被洗脑的,但是拿着那些商品,听完了她们上头一层的人给她们灌输的观念以后,仿佛瞬间可以屏蔽周围一切给她们的信号。就能够让她们深信不疑自己卖的东西就是最好的,甚至可以面不改色的大肆宣传,那些三无产品超过国际一线大牌。
我不是一个特别看重品牌的人,但是我觉得,如果一个牌子可以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都还有人在用,那就说明这个品牌至少是被人认可的。
而不是像她们宣传代理“品牌”那样,昙花一现。一时间可能造成看起来很轰动的样子,但是出现的快,消失的快。
人的心理都是渴望成功的,偏偏想要成功,却又不想动脑子,都只是一味地想要复制别人的成功,于是便会被人利用。我不是学经济学的,但是我也看得清楚,那些真正处于金字塔顶端的资本家们,不会真的给你机会去分一杯羹,他们只会适当的放出些好处,收买廉价的劳动力。可是当这些好处不足以令人卯足了劲儿去干活的时候,那就只有“画饼充饥”。他们会画一个大饼,让你看着,然后勾起你心里的欲望,让你以为你能够得到那张大饼,于是......你就屏蔽了周围给你的建议,一门心思的想要得到它。
在我看来,投资有两个大忌,其一是只看高出不看低处,其二是消息的闭塞。
而这一次承阳圣人所做的,恰好也是利用了那些,和他曾经一样出头无望的人,来帮他哄抬身价造成他多么受关注的假象。然后趁机拉拢那些出身士族的人,就像廉赫找到的那些之前便已经离开的人,他们说的那样,无论是谁拜在承阳圣人门下,他都会照单全收,只是入了门以后,便有专人负责,确定他们的身份以后,将他们分成了三六九等。
承阳圣人开辟了自我营销的先河,但也是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有些虎头蛇尾。没能处理好之后的事情,反而被那些他倾注了心血在培养的士族中人的贪婪所吞噬。
儒简大人出身士族,可是他的家庭在他出生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没落。
他比谁都希望成功。
第七百三十二话 九朝的下落
人渴望成功的心,本身是好的。可一旦掺杂了其他的情绪,那就坏事了。
嫉妒、怨憎、悲愤......
明明是唾手可得的,却偏偏拿不到。
儒简大人和承阳圣人门下的其他弟子不一样,其他普通人只是看到一个大饼就够了,他们本身距离这个大饼很遥远,所以感情也是倾向于奢望。但是儒简大人出身世家,他比那些人更接近一些,承阳圣人一次次许诺,他都像是更接近了一步,明明就在跟前,可是却从未得到,这种感情就变了......
所以在最后一次试探,承阳圣人还是没有要拿出《九朝》的意思,儒简和其他出身士族的人,就忍无可忍了。本身承阳圣人也是拿不出《九朝》的,毕竟这只是他用来诓骗那些人上钩的诱饵而已,根本就不存在的。
儒简等人,在众师兄弟的饭食里下毒,将其他人杀害,然后捆了承阳圣人,虐待他,折磨他,逼迫他说出《九朝》的下落。
承阳圣人说不出来,竟就这样被活活折磨致死。
而儒申出外办事侥幸逃过一劫,但是当他回到师门,却看到这样一副惨状......
众师兄弟都被毒死,师傅承阳圣人死的更是凄惨。
恐怕他早已经知道儒简等人心存的恶意,并且在被毒死的人里,他没有看到平日里与儒简厮混在一起的那几个时,也该想到是谁做的了。儒申将师门收拾妥当,仿佛一切从未发生,然后开始了他假扮承阳圣人的路......
一个已经被自己杀害,却又活过来的人,足以让这些害死承阳圣人的凶手不安。而儒申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找出他们的破绽,将他们逐一杀害,用最极端的方式,为他惨死的师傅报仇。
当年儒简等人离开了师门,他们装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先是送了儒卫到了卫国。结果儒卫家的势力已经遭到了卫君的顾忌,儒卫的父亲本就有意要谋反,当时的情况可以想见,要么等到儒卫的父亲准备好了,逼迫卫君退位,要么就是卫君先动手,除掉儒卫的父亲。
但最后,还是卫君先下定了决心,设计好圈套,利用儒简等人,栽赃陷害儒卫。以“巫蛊之祸”的名义,将儒卫一家牵连其中,铲除后患。
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儒卫的兄长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不想连累妻子,于是托人将消息带到了妻子的娘家,让娘家来人暗中把他的妻子接了回去。
儒简等人虽说是在卫君的逼迫下,才奉上了那封“检举”儒卫意图“巫蛊”谋害卫君的罪证。但是他们离开了卫国,回到自己的属地,卫君也向他们兑现了承诺,他们也都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
儒简在当地谋了份差使,可他并不满足。以他的家世,无法为他达成助力,他便希望找个能够为他提供助力的妻子。只是......他那样的条件,谁家会把女儿嫁给他呢。幸好有媒人帮忙,找了一个据说是死了丈夫回到娘家的女人成婚,婚后,妻子的娘家也确实帮助了他不少,他能够到了宋都,一路平步青云,甚至做到了大夫一职,这背后不乏妻子娘家的努力。
他应是很感激自己妻子的,所以对于妻子以前的事情,便没有太多追问。
儒简的小小成功,吸引了他的师弟们前来拉拢,儒阊和儒疾却在一次偶然机会下,说出了他们对不起儒卫这样的话。引来儒简的暴怒,甚至是掀翻了桌案。席外的简夫人却听得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机会,才让她明白儒卫一家当时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变故。
那时候按道理来说,她就应该已经遇到那位耎大人了。
也是耎大人给了她很多的建议和帮助。
接着,宋宫里发生变故,南宫万杀闵公,立子游为君。儒简担心牵连自身,告病辞官,回到了老家。
他不敢张扬,唯恐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中。
因为他曾经出身不高,却坐到了高位,惹来其他的羡慕和憎恨,恶语中伤。想来也应该是儒简为了警告众人,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惩罚了自己家里那个往外传闲话的家奴。
而这件事被声张开,就传到了儒申的耳朵里。
从前儒简在宋宫做事,儒申就算想要报复,也实难在宋宫动手。现下儒简怕惹事回到了家乡,这对儒申来说可是最好的机会了。
第一个遇害的,是儒疾。
简夫人说过,儒疾和儒阊都是和儒简来往密切的人。
儒疾死后,儒简得到消息,他应该猜得出来会是谁杀害了儒疾。他让妻子暂时回去娘家,以保安全。在儒申操控狼群攻击儒简府苑的时候,已经造成了一次大规模的伤害,不过,儒简虽然受了重伤,但也保住了一条命。简夫人得到消息便立刻赶了回来......
儒简那时伤得很严重,简夫人迫不得已只得找上了耎大人。耎大人用“巫”的方式,为儒简医治,并从那时就预料好了接下来会发发生的一切,更甚至是嘱咐了儒简书房里侍候的婢人桃儿,说是儒简大人会出事,若是儒简大人真的出事了,那么害儒简的人,一定是简夫人。耎大人早已经预料到了我们会来,他还叮嘱了桃儿该如何在我面前演戏,才能让我怀疑简夫人。
接着,我们就来了。
儒简没有真的配合我们,他向我们隐瞒了儒申的事情,故意令我们去怀疑曾经被他们迫害死的儒卫。我们在儒卫周围调查了一圈,最后也只是找到了一个简夫人......这么说来,儒简大人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简夫人和儒卫的关系了。
再接着,说要来探望儒简的儒阊就出事了。
以......很惨烈的一种方式,死在了驿站里。
儒阊的死,毫无疑问是儒申所为。
儒申在儒阊死前,曾经对他也进行了非人的折磨,为了报他师傅的仇,也为了......审问出《九朝》的下落。儒阊根本就没有得到那本书,他们当年师门惹出来的那一场祸事,没有找到那本传说中的兵法,就已经离开了。不管儒申怎样审问,儒阊最后都肯定是这一个答案。
所以......
儒阊也就被儒申活活折磨死了。
一本根本就不存在的兵书,却以同样的方式,使两个人都被折磨致死。
第七百三十三话 乞伯被人毒死了
摸了摸袖子里的骨哨,心里却还是觉得没底。那儒申怎么看着都不像是个善类,万一最后的结果,证明了他一直以来深信的师傅,竟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他能否接受这个结果呢?若真的惹怒了他,只怕......
该怎么做呢?
......
敛尸人死了。
我们得到消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廉赫守着大门,院子外面围了不少闻声凑热闹的村民。刚走进院子,便闻得到一股异味。
“里翀,你留在院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丢下这句话,我和萧珏便疾步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
敛尸人寡居,没有妻儿亲戚,一个人少与其他村民来往,况且他的职业......也使得一些人对他避之不及。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只不过因为他独居于村口偏僻处的一间茅草陋室,时常捡一些别人家里丢出来不要的器具将就,便都称一声“乞伯”。
我们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乞伯倒在地上,嘴里有血,桌案上摆着些已经腐烂的吃食,看起来像是一些......蒸熟的野菜根什么的。
“是中毒。”萧珏在岂伯跟前蹲下片刻,便已经有了答案,随后起身,端起桌上发臭的食物,稍微翻了翻。
“是误食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吗?”我心里有个答案,但是......
“不是,”萧珏很快就给出了回答,十分笃定,“他吃的这个菜,没有毒。”
“那是什么。”人是中毒死的,可是死前吃的东西却是没有毒的......
我见萧珏正专心致志的想要解开岂伯所中之毒的谜底,便没有再打扰他,而是在屋子里稍微转了一圈,观察了一下环境。
这个屋子里,没有一处不在表现着这是一个独居男人的住处。
他的日子过得很辛苦,放粮食的地方,都见了底,敛尸虽是份辛苦的活儿,可是挣得实在太少,需要去收敛的尸体,多是那些没有家人亲眷的人,更不会有人给他塞什么钱了。只是拿着当地发放的一些小钱,勉强度日而已。有一点倒也证实了先前他们打听的消息,那就是乞伯会将别人丢弃不要的器具捡回来,修补后继续用的,他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堆放了不少像是废品一样的生活器具,连衣服也是,捡回来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不过看起来......这乞伯倒是自己会缝缝补补的。
我在屋子里找到一些晾晒的野菜,但是这些野菜大多都是......菜根。
我想起刚才看到他吃过的食物,似乎也是......
莫非这些......也是他捡回来的?
我随手翻了一下他扔在地上的这些破衣服......却突然抖搂出来一个......簋。
这个,似乎和他桌子上用的,是一样的......可是怎么会丢在这些东西里面呢?
我凑到鼻息下闻了闻,有些酸苦的味道......
“我知道他中的什么毒了。”萧珏那边已然有了答案,“他就是被人故意下毒致死的,绝不是误食了什么有毒的野菜。”
“我也知道了。”我朝着萧珏,摇了摇自己手里的簋。
“这是......”
我挑了下下巴,示意他看桌子上的食器。
萧珏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所以,那是被人刻意藏在那里的?”
我在“废品堆”里找到的这只簋,萧珏确认了味道后,证实这确实是曾经盛放过有毒食物的东西。也找到了致使乞伯中毒的原因,推算过乞伯的死亡时间以后,让我大为吃惊的是......乞伯死的那天,正是儒简大人失踪的那天。
“看来不用我说什么,你已经找到答案了。”萧珏见我面色沉着,便已经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毫无疑问,乞伯是被什么人毒死的。”我说,“乞伯到儒简大人家中敛尸的时候,简夫人给了他不少的钱,就像是......希望乞伯对儒简大人家里的情况,守口如瓶。可实际上,她给了乞伯那些钱,是为了买通乞伯,偷偷地让儒简大人混在尸体里,被乞伯拉出来。”
我侧目去看他,他却一言不发。
我接着说,“乞伯从儒简大人的府苑之中,将儒简大人拉出来以后,儒简大人便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家里。然后......”
将乞伯毒死。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萧珏问。
“为了拖时间。”我说,因为乞伯一个人寡居,他做的这份工作,也不是每天都有尸体要去收敛的,即使他三五日没有出现,也不会有人知道或者怀疑什么。而儒简大人必须毒死他,是因为......“难道这件案子里,还有些什么事情是我们没有发现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
“简夫人为什么要帮儒简大人从家里逃出来呢?儒简大人为什么身负重伤,却一定要在那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躲避我们的注意而离开?他一定要毒死乞伯,是害怕乞伯会把这件事声张出去?虽说乞伯寡居,即使偶尔不出门也没有人会在意什么,但是超过三五日,乞伯迟迟不露面,还是会有人发现的。”即使儒简大人要拖,也只是拖了三五日而已。
有什么事情,是在这三五日之内,一定要让乞伯闭嘴的呢?
“你还记得,你说儒申假扮承阳圣人的事情吗。”
萧珏反而像是想见了什么。
“你要说什么?”这件事我自是记得的,可是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
“儒申假扮承阳圣人,如果儒简大人他们当年并没有从承阳圣人那里得到那本《九朝》的话,你说,儒简大人会不会怀疑......”萧珏的话,倒是让我遐想无限。
我琢磨着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儒申从一开始假扮承阳圣人的目的,就是知道他们并没有得到《九朝》?所以,即使儒简大人也知道现在这位承阳圣人是假扮的,但是为了得到《九朝》还是会铤而走险?”
“我并不是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是你,没有你对人心的揣摩。可我只是知道,人的欲望一点打开,在善恶之间倾斜,坠入深渊,再想要回头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他的话,瞬间点醒了我。
曾经儒简大人为了这一本《九朝》而孤注一掷,现在......得到《九朝》的机会就在眼前,难道他会放弃吗?
第七百三十四话 九朝在哪儿?
“放心吧,廉赫做事一向稳妥的,你只是要他去打听个消息,断不会出什么乱子的。”萧珏见我在房里走来走去的,便不免要劝一句。
“我自是知道廉赫不会乱来,我担心的是......”我担心的是,已经出事了。
“萧夫人。”房外有人在叫我。
“谁?”我心里正烦躁不安,这会儿又不知道有什么状况发生了。
“萧夫人,我家夫人想见您。”来人是儒简大人府苑里的婢人。
简夫人要见我?我瞧向萧珏,觉得这事似乎有门儿。
“我同你一起去。”萧珏说着便起身。
我拦住他,“不必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她只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妇人而已,既然说是要见我,想必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吧,你一个男人跟着总是不方便的。在这里等我吧。”
简夫人主动说要见我,这是好事儿啊。
看来将她软禁的这些时间,她心里也逐渐没了底气,这会儿怕是要松口了。
我跟着婢人来到简夫人的住处,婢人留在了门外,我独自进了门。“简夫人。”
“萧夫人......萧夫人!”她原是背着身的,听到我的声音,才立刻转身迎了上来,“你终于来了,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不肯见我了。”
“到底是什么事?”我问,她先前隐瞒过我,所以要说对她一点芥蒂都没有,我可做不到,既然是她要找我过来的,也就不需要浪费什么口舌了。我只想尽快解决这件案子,免得再有人因此受到牵连而送了性命。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她很小心,还留意了下外面有没有人关注着这里,关好了门窗,拉着我走到了屋内,“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
“什么事?”我看她动作古怪,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事......事关我家大人,所以,即使他曾经要我立下毒誓,我也顾不得许多了。”简夫人狠了狠心,“其实,我知道我家大人是如何失踪的。”
“......”这件事的话......
简夫人一把拉起我的手,“萧夫人,求求你救救他吧。我只怕他这会儿真的出事了......”
“不着急,慢慢说。”毕竟关于儒简大人失踪的这件事,我们已经刚刚得到答案了。“你说,你知道儒简大人是如何失踪的?”
“是......不是,不是失踪。其实......是大人利用来敛尸的那位乞伯,躲开了你们的注意,逃出去了。”简夫人说,“他说过,离开之后若是平安,定会捎消息回来让我放心,可是这已经好几天了,我都没有他的消息,我想,他应该已经出事了。”
“乞伯?”
“是,是乞伯!”简夫人就像是深怕我不相信一般,用力的点头,想要证明给我看。“就是那时来府苑里敛尸的人,那个老头,他是个寡居的人,此前府苑里出事,也是他来敛尸。所以我们也算是打过交道的。”
“可儒简大人伤了腿,他如何见得到乞伯?”
“不是大人,是我......不,也不是我......是我受了大人的指使,拿了些钱,给那位乞伯,让他下次来的时候,帮......”
“帮什么?”我知道简夫人可能会沉不住气,将她和儒简大人的计划告诉我们,但是她沉不住气的速度,还是让我有些意外的,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因为担心儒简大人,全部都说了。
“帮助大人混在尸体里逃出去。”
她所说的,和我们在发现乞伯尸体后得到的推测一样。
“那,儒简大人可有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吗?”
“这......”简夫人犹豫,不过她偷偷打量我,看起来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不肯说就算了。”我转身要走。
“等一下!”简夫人已经顾不得仪态,上前将我拦住,挡住了门。“萧夫人,求求你。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里......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可是你并不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不是吗?你既然希望我帮你,可是几次三番的都不肯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是一开始我们来到这里,还是现在儒简大人失踪下落不明,你都想着如何保留。简夫人,如若我们不想帮忙,从一开始也就不会来到这里。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隐瞒些什么,可是我希望你明白,如果想要脱困,并不应该是只有我们在努力解决这件事情,应该连你们也在努力主动的配合我们。”有些话我忍了很久,虽然我也知道,其实查案子......很多时候受害者都不是百分百配合的,即使有些人配合,但也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有所隐瞒。只不过像是这一次,儒简大人和简夫人从一开始就在隐瞒,确实让人挺不爽的,我真的想全都丢下,不管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简夫人死死拉住我,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心疼,她的指关节泛白,面无血色,“萧夫人......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啊,我是相信你的,只不过......我说服不了大人,我尽力了......”
“哦?”这话听着倒有些意思。
“我说,我都告诉你。只要能救大人的话......我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简夫人不肯放我离开,大概她也知道,如果连我都不帮忙的话,她想要救儒简大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大人是为了《九朝》。”
“《九朝》?”又是《九朝》。
“想来,你也应该查到了,当年大人在承阳圣人门下修习,承阳圣人表面上对大人很好,可是每每提到《九朝》,却总是推三阻四,不肯将此物拿出来,一次两次的,大人也都忍了。可是慢慢的,大人便失去了耐性,直到有一次,大人又提出要承阳圣人拿出《九朝》的时候,承阳圣人却勃然大怒,只说是,《九朝》一定不能传给心术不正的弟子。大人便被惹恼,与其他几位师弟串通......就,就在其他师兄弟的饭食里下了毒,等到大家毒发,他们闯进承阳圣人的房里,将其绑住,然后逼问《九朝》下落。可是......可是没成想,竟活活逼死了承阳圣人,却也没有问出《九朝》的下落......”
“这么说来,当年儒简大人一行人离开师门,其实也没有得到《九朝》?”
第七百三十五话 简夫人露出马脚了
“若是得到了,又怎会是如今这般的境地。”
简夫人的话再一次证明了我们先前的推测,也无形之中又一次印证了《九朝》可能确实不存在的设想。儒简大人他们当年孤注一掷,不惜杀害师门众人,逼死师傅,也想要得到那本所谓的传世兵书。可是一番事情下来,却并未能够带着《九朝》一起离开,承阳圣人受尽折磨,都没有说出《九朝》下落。如若不是守口如瓶,恐怕《九朝》真的不存在。
尽管《九朝》存在与否,其实我们早已经有了判断,可现下如果说心里一点都不失望,倒也不是尽然。我本以为自己能够发现比《孙子兵法》更久远的兵法,到头来却终是黄粱一梦,难免唏嘘。
“你方才说,儒简大人是为了《九朝》才躲开我们的注意,不顾伤重,也要溜出去。是怎么回事?”我心情平静了些,态度也就放缓了些。既然《九朝》不存在,那儒简大人为了《九朝》又做出的这些蠢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是因为......大人一直都知道,有人在冒充承阳圣人,只不过那次,萧夫人从承阳圣人处回来。倒是让大人心生疑虑,大人知道承阳圣人其实早就死了,那么后来冒充承阳圣人的这个人......或许知道《九朝》的下落......”简夫人忧思过度,精神状态不太稳定,“虽然我已经告诉过大人,这可能是某个想要为承阳圣人报仇的人设下的圈套,可不知为何,大人铁了心的想要得到《九朝》,根本不听我的劝解......”
“他明知道有人冒充承阳圣人,更甚至是想利用《九朝》引他现身,为承阳圣人报仇,也在所不惜的冒险前去,就是为了得到......《九朝》?”我现在明白了,《九朝》已然成为了儒简大人心里的一种执念,就像儒申一定要不择手段的为他师傅报仇一样,儒简大人曾经做下那么狠毒的事情,为了得到《九朝》杀了那么多的人。更将自己的师傅残忍杀害。而两年以后,当年知晓内情的人回来报仇,不仅两次攻击了他的府苑,更将除了他以外,曾与承阳圣人被杀一事有关的其他人残忍杀害,眼看下一个就是自己,他也不过只有两个选择了。
要不然是先发制人,夺得《九朝》,利用《九朝》的声名换取权势者的保护。要不然就是乖乖等死......
想来也是之前儒申杀害儒阊的手段过于残忍,儒简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
“萧夫人,我知道那敛尸的乞伯住在何处,可是他们现在不听我的,请你立刻派人去寻大人,保护他,不要让他遭了凶手的毒手......乞伯知道,乞伯知道如何能够找到他的......”
面对简夫人的苦苦哀求,我实在不忍发作。这个女人又有什么错呢?
“乞伯已经死了。”我被她拉扯得站都站不稳了,只得无奈说出了实情。
她立刻就愣住了,整个人跟傻了一样,停滞了半天,生气全无。然后,才听到她口中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在骗我......不,不!大人一定还活着,不会的......不会......萧夫人,你在骗我对不对?大人,还活着......”
“儒简是否还活着我并不确定,我说的是,乞伯已经死了。”我重申了一遍,因为我发现她刚才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
“......”简夫人的眼神里透着茫然。“所以,大人......”
“儒简大人是否活着,现在并不清楚。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乞伯的尸体,并没有找到儒简大人的尸体。在找到儒简大人的尸体之前,他是最有可能杀害乞伯的人。”我说。
“不,不会的......大人怎么会下毒杀害乞伯呢。”简夫人摆明了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萧夫人,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啊。大人......大人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为什么,那么希望儒简大人死了呢。”我几乎差点错过了真相,不过还好,乍听之下觉得不太对劲,便稍微琢磨了一下。
“......萧夫人,你在说什么。”
“我刚才没有说,乞伯是被毒死的。我只是跟你说,在没有找到儒简大人的尸体之前,他是最有可能杀害乞伯的人。那你为什么就能一口咬定,乞伯是被毒死的呢?”我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站了这半天,腰都酸了。
“我没有......”简夫人试图狡辩。
“你到底想要隐瞒什么。”我问她。
“定是你刚才听错了。”她说,“我......我只是觉得,大人受了伤,行动不便,定是要借着乞伯帮忙才能行动的。他好不容易才从这里逃出去的,怎么会害乞伯呢......”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简夫人见我没有反驳,接着辩解,“而且,刚才也是你说的......只找到了乞伯的尸体,并没有找到大人的尸体,是你说大人可能是杀死乞伯的凶手。我只是想着,以大人的情况,他怎么可能站起身来和乞伯搏斗呢......那,那自然是......”
“所以你觉得,儒简大人要是想要杀害乞伯的话,就只有下毒这一条路了?”我都险些让这女人给骗了,方才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都同情她,差点就信了。“儒简大人之前,可有接触过毒药吗?”
“不......”
“没有?”我问。
“不,我,我也不知道......”简夫人这会儿开始想着往外择她自己了。
“你与儒简大人夫妻一场,日日都在一起,可有见他过手了什么毒药吗?”我又问。
“不知道......”简夫人说话时的气,已经是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了。
“那就奇怪了,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猜的这么准。一下子就猜中了儒简大人可能是毒死的乞伯。”我接触过不少临时改变主意的嫌疑人,也知道他们这会儿心里都在盘算些什么,简夫人一时未查说错了话,现下是打定主意要否认到底。
若只是说错了一句话,一时不察,我也不会太为难她。只不过她身上的疑点实在多,令我不得不重新怀疑她在案件过程中所牵连到的一切细节,不过问了两句,她就已经露出了这么多的破绽。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