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话 十恶不赦
“璩黎,你若不说实话,本官也帮不了你!如今,言暨死在你的赌坊之中,他又在你的赌坊之中放债接连害人,你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纵容。你要本官如何信你!”子尹大人气愤非常,言暨之死连累众多,他也是爱莫能助。
“大人,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小人的确是怕言暨报复,才不敢指证他放债之事,但小人从未纵容过他放债!更因此事,连累小人的犬子被他手底下的人打断了腿!这言暨本就是市井恶霸,试问这城里有几个不恨他的,又有几个敢得罪他的!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赌上一家人的性命去违背他啊!”璩黎声嘶力竭的想要自证清白,从他举止来看,他所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那言暨生前可谓十恶不赦,偏偏下面的百姓不敢指认,上面当官的也拿他没办法。为人凶狠恶毒,动辄伤人全家,谁还敢与他作对。
“璩黎,我问你。”我说,“言暨只是在你的赌坊里放债吗?”
璩黎看向子尹大人求情。
“萧夫人在问你的话,还不快说!”子尹大人焦急地催促道。
“是。”璩黎回了子尹大人的话,跪着挪动身体转了过来,“回萧夫人的话,这城里的各个赌坊,如今都有言暨的人。言暨这人十分可恶,他从不明面上放债,都是派人伪装城客人混进赌坊之中,就守在那赌桌旁,瞧着谁人把钱都输光了,便上前暗示。使人欠下赌债,紧接着便上门讨要!城中几个赌坊的老板都恨透了他。原本这赌坊只是为了让人有个玩乐,可如今,言暨却将赌坊的生意弄得臭到不行,百姓怨声载道,谁还敢踏进赌坊娱乐,这赌坊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竟是为此?!言暨所得罪的人,看来还真是不少。“既然如此,凶手选择将他吊死在你的赌坊里,必定是有缘由的。你的赌坊平日都谁能够随意进出?这里每日打烊之后,留何人照看?”
“回萧夫人,每日丑时前后打烊,打烊之后,是小人和赌坊里的两个小伙计留下来收拾,晚上两个小伙计住在这里,就在后面,有间茅屋,他们就睡在那里。小人有时留下来住,有时候回去家中,等到第二日晌午准备好了就开张。”璩黎说。
“出事之前,你们可有留意过发生了什么吗?”既然每晚都有人留在这赌坊后面住,应该会有所察觉吧。赌坊不比别的地方,留下来住的伙计还要留意赌坊的情况,以免被贼人闯了空门,可是要将言暨的尸体悬挂在赌坊之中,这么大的动静,赌坊的伙计不可能没有察觉的。
我仰头看着房梁。
和之前五件命案有些不同的是,凶手并未将死者吊在死者生前的住所,而是将他吊在了赌坊之中。赌坊的房梁较高,凶手想要将言暨的尸体悬挂在房梁上有一定的难度,他是如何做到的?赌坊里只有几张赌桌而已,这些赌桌十分沉重,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他是如何挪动赌桌才能够借着赌桌的高度,将言暨的尸体吊在房梁上呢。
“小人已经询问过了。昨夜时分,两个小伙计不知吃了什么,闹了一整夜的肚子,直到天亮才累得昏睡过去。小人来的时候,他们俩都还没起,小人绕到后门才进到赌坊里,这便看见了言暨的尸体悬挂在赌坊里。当时可把小人吓坏了,便去寻了子尹大人前来。”璩黎在发现尸体之后,已经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子尹大人。
毓儿凑到我耳边,“爹已经去查那两个闹了一晚上肚子的伙计了。”
我点点头,意思是我知道了。两个伙计闹了一晚上的肚子,直到天亮才累得睡下。这一晚上两个人从房里跑进跑出的,凶手不太可能潜入赌坊犯案,这样被发现的几率太高了,除非他原本就不在意被发现。我认为凶手在将言暨杀害之后,最有可能的是等到那两个伙计天亮时睡下以后将言暨的尸体挪到这赌坊里来布置。
“娘,您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偏偏是赌坊。”毓儿一大早跟着萧珏赶来,早已将赌坊里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遍。“儿子在想,凶手选择的陈尸地点,会不会原本就不是死者生前住的地方,而是他们生前最常待的地方。像言暨,他平日里待的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赌坊了,只有在这儿他才能赚到钱。”
“那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间赌坊呢。你没听到璩黎说吗?言暨手底下的人遍布城中各个赌坊,可凶手为何唯独选择这一间赌坊作为言暨陈尸之所?”我反问。
“这,儿子就不知道了。”毓儿想了想,“会不会,只是凶手随机选择的一间赌坊?因为凶手知道言暨平时待的最多的地方是赌坊,而这一间赌坊,恰好适合他陈尸?”
“适合?”
毓儿的话,还是给了我一些灵感的。
“比如说,像是这里的环境他更加熟悉,知道什么时候打烊,什么适合开张,两个伙计什么时候休息,璩黎晌午什么时候来。”毓儿说,“还有,像是凶手虽然在这里陈尸,但这里并不是凶手杀害死者的地方,而凶手陈尸的时间大概为昨夜到今早,刨除两个伙计整晚闹肚子会发现凶手的可能,那么凶手布置现场的时间,只有从天亮时分到璩黎来到赌坊之前。那时候天都快亮了,对于凶手将尸体搬到这里来会有一定的局限性,稍不留神就会被人发现。会不会是因为这里距离凶手杀人放血的地方较近,方便布置?”
“我认为你说的在理。”我同意毓儿的说法,凶手会选在这里抛尸,首先他对这里的环境很了解。其次便是从他杀人的现场到达这里有办法避人耳目。“子尹大人,我需要你派人协助,搜寻附近可疑之处。”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子尹大人说道。
我转过身,看到红玉,红玉望着子尹大人的背影,显得很失落。“怎么了?”
她摇头,不肯承认因为看到子尹大人让她想起了陈姬,从而触景生情。
“毓儿,你将地上的符号再临摹一遍,拿回去和之前案件发生的时候留在现场的死亡印记做个对比,看看是否同一人留下。”我说,“还有,翻查一遍黎部的记载,看看能不能找出这个符号的确切意思。”
第十七话 即将大婚的新娘
“可是儿子已经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这个符号的意思,却都没有记载。倒是看见了一些相似的。”毓儿免不了要为难,黎部留下的资料甚少,大多也都是我凭着回忆记下的,连我都毫无印象,更何况是他了。
“那就把所有相似的都找出来。”我就不信了,能一直都没有线索?
“萧夫人,下官倒是知道一个人,或许他知道这个符号的用意。”子尹大人安排完差人去搜寻附近的可疑之处后,回到我们身边。“这个人就是虚云禅师。虚云禅师一直都在游历四方,听说就快到了我们陈国,他对于黎部的风俗颇有研究,一辈子都在钻研黎族的文字和符号,若是问他能够找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虚云禅师?”我听说过此人,“可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抵达。”
“下官闻说,这两日虚云禅师便会到了。”子尹大人终于提供给了我们一个好消息。
那真是太好了,兴许这虚云禅师真的能够发觉这死亡印记中的秘密。
“大人!”门外的差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大人,大司乐府上出事了!”
......
我们赶到,萧珏已经在了。他也是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来的,还未来得及检查周围,看到我们,他走了过来。“死者是大司乐的女儿,云婉。”
“怎么回事?”我问。
难道一天之内,凶手连杀两人?!
“还不清楚,进去再说吧。”萧珏的神色很是凝重,接连发生的命案已经逼近疯狂的状况了,凶手不只是在享受他杀人的时候获得满足感,更像是在执行一种仪式。
站在云婉的房间里,云婉的母亲大司乐已经哭倒在一旁,毓儿和红玉一起搀扶着她送去了房里。留下云婉的婢人向我们解释,“......昨晚,小姐说是身体抱恙,便没有吃什么就去休息了。所以一大早,夫人让奴婢熬了些汤送过来,再有几日便是小姐大婚了,免得小姐伤了身子,耽误了大婚。奴婢来到小姐门前,敲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小姐的声音,还以为小姐是近来忧心,睡得沉了些。本想着等到晌午再过来,可是奴婢仍旧没有等到小姐的回答。奴婢实在不放心,便去请了夫人的话,才开了门,没想到小姐已经......”
“你说过几日是小姐的大婚之喜?”
她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即将大婚的新娘子,怎么就引起凶手的注意了呢。
“是,小姐原定于六日后便会和内史大人家的公子成婚。原是一门当户对的良配,怎知小姐竟然死于非命。”婢人越说越伤心,她看着仍然悬挂在房梁上的云婉哭得没了人形。
是个六日后即将大婚的女子啊。
真是可惜了。
“去找些人来,帮忙将小姐的尸身放下。”我说。
婢人退了出去。
“看来这一次的案子,不光是棘手了。”萧珏感慨说,“你遇到过这样的案子吗?”
“自然没有,丧心病狂的不少,但是像这样丧心病狂的,还是头一次。”凶手杀人的目的我们还没有确定,但是案件继而连三的发生令人措手不及。一夜之间,两宗命案,又是毫无联系。想要从死者的人际关系下手,显然是找不到线索了,“萧珏,我需要知道云婉和言暨,到底谁先死的,凶手是以什么样的先后顺序将他二人杀死,然后布置尸体现场。”
总要找出个先后。
“好。”萧珏慎重答应。婢人带着府里的家奴赶来,小心翼翼的将云婉放了下来。
和之前的案子一样,房里除了布置成陈尸现场以外,没有任何改变。房间的一切都不像是刻意布置的,除了将尸体带回,吊在房梁上之外,凶手仍旧没有留给我们任何线索。确实像萧珏所说的,这件案子不只是棘手,我们所面对的凶手,远比丧心病狂还有严重。他就像是痴迷了杀人一样,不断的杀人,不断的挑衅,而且,除了他想要留给我们的线索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线索。
依旧是倒挂的尸体,依旧是大红的粗布衣衫,依旧是鲜血留下的死亡印记......
问题,难道还是出现在这个死亡符号上?可是这个符号,就连我都从没有见过,和毓儿说的说一样,我见过一些类似的,但是这个符号里面却有太多无解的痕迹。就像是,凶手依照着黎部的文字和图腾自己画出来的一样。
死者云婉,今年十五,她的母亲是陈国的大司乐,掌管音律。云婉的生父原是陈国的一位将士,后来征战而死,是她母亲将她带大。不久之前,陈国国君亲自做媒,为内史大人家的公子提亲。原是门当户对的一双璧人,殊不料距离婚期只剩六天的时候竟天人两阁。这也是我有史以来最憎恨凶手的一次。
他将我们耍在掌心,却平白嚯嚯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性命。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即将开启她人生的第二阶段,竟然就无辜惨死于凶手的手中,被放干鲜血倒挂在房中。
七个了,已经整整七个了。
凶手到底要杀多少个他才满足,才能遏制住他杀人的欲望?
必须得快点找出他了。
一夜之间两条人命,凶手几近疯狂,我又何尝不是。
为什么。
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献祭,他要献祭给谁,为什么献祭......用活生生的生命献祭,难道他......
“云婉应该是在言暨之前遇害,不过根据她身上的,凶手用来将他们悬挂在房梁上的绳子留下的伤痕来看,云婉的尸体被挂在房里是在言暨之后。”萧珏已经做出了基本的判断,云婉死在言暨之前。“云婉和言暨的死亡,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时辰,云婉是昨晚子时遇害,而言暨是在丑时遇害。”
凶手先杀了云婉,又将言暨杀害。却要先布置言暨的尸体,再布置云婉的尸体。
顺序......
对,是顺序。对于凶手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他将死者杀害的时间,而是布置陈尸现场的时间,这是他将他们献祭给什么的关键!
谒婆、庆吾、时胥、陈姬、**人、言暨、云婉......
七个人。
“我知道了。”我说。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迟了一刻才传到我自己的耳朵里。连我都被吓了一跳,萧珏站起身来,其他人一并停下手里在做的事情。
“我知道了,凶手为何要选定他们七个人作为目标。”
第十八话 七魄
“是什么。”
“七魄。”
人常说三魂七魄,三魂指灵魂、觉魂和生魂。七魄指喜、怒、哀、惧、爱、恶、欲。三魂存在与精神之中,而七魄在于物质。人的七魄为肉身所独有,人死之后,七魄随之消散。所以凶手要将他们的鲜血放净,倒吊在生前所留下的气息最多的地方,他认为这样就可以保住死者的一魄。而他所选择的七个人,分别以个性和生平经历最突出的一面代替死者的其中一魄。
谒婆是恶,既是指她的恶毒、对待儿媳长容的恶毒,被人所讨厌、憎恶。
庆吾是爱,他父母的宠爱以及慈爱,庆吾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所以他代表爱。
时胥是惧,因他胆小怕事,对待人事物的恐惧和小心翼翼,留给他周围人的印象就是惧怕所有的事情。
陈姬是哀,因其生父母死得冤枉,后被陈国国君收养,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杀父仇人尽孝,是为哀。
**人是欲,无从控制自己的欲望,与呈译有染,并且怀有身孕,妄想离开荀进,与情郎远走高飞。
言暨是怒,因其家人惨死而怒,不知悔改惹得天怒人怨,人人恨之。
而即将迎来大喜之日的云婉是喜......
七魄,凶手杀人是为了取其七魄献祭,而非用活人献祭。这是一开始我们方向的错误,我失算了,竟没有想到会如此。
......
七具尸体。
凶手杀了七个人,竟然只是望向以他们七人的魂魄献祭。
“死状相同,被杀害的手法相同,连凶手留在死者身上的伤口都是一样的。这个凶手,看起来不仅疯狂,而且对自己重复所做的事情,有一种执着,不容许一丝一毫的破坏。”萧珏说,“无论是他杀害死者的时候留在死者身上的伤口大小、方向,甚至是他在布置尸体的现场留下的痕迹。他对死亡的偏执,绝非常人所能理解的。”萧珏解剖完尸体之后,检查过每一具尸体身体表面留下的伤痕以及他们身体里留下的痕迹,做过对比,才叫来毓儿将尸体一并收拾妥当。
毓儿拿起针,穿过线将尸体一一缝合。
“没有内伤。”萧珏洗过手之后,接过我递过去的巾帕擦了擦手,在一旁静静地靠着,“每一具尸体都是如此。我在反复确认过尸体以及尸体内脏留下的药物反应之后,大抵可以确定凶手在杀害他们七个人的时候,用的是同一种药、”
“天仙子?”我自然而然想到了在**人那里闻到的药材味道。
“不是。”萧珏却否定了我的猜测,“洋金花。”
“杨金花?”怎么会这样,我们在**人的房里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进门的时候闻到的天仙子,可是现在,天仙子居然变成了洋金花,真是让人意外。
“天仙子的毒性弱一些,可**人身怀有孕,天仙子对于她来说,便会影响她腹中的胎儿。而洋金花的目的更加明确,洋金花的毒性较强,中毒可出现口干、吞咽困难、声音嘶哑、皮肤干燥、瞳孔散大、脉快,颜面潮红、谵语幻觉、抽搐等,严重者可致昏迷及呼吸、回圈衰竭而死亡。凶手对于洋金花的用量很精确,他们不是被毒死的,可以推断,凶手以洋金花下毒令死者失去反抗,从而可以轻易被他带离住处,而他对于洋金花的用量控制在足以令死者在被杀害之前保持身体麻痹,丧失意识,甚至出现幻觉,割开死者的喉咙,让他们因失血过多而死。”
至于这里的七具尸体,都是在死亡之后被凶手换上了粗糙的红衣,再带回生前之地布置陈尸现场。
“人活着的时候,身体会有自愈的本能,凶手在他们的脖颈一处划开的伤口,如果没有经过特殊的处理,那么血液很快就会凝固,伤口出现愈合的状态,会在失血较多的时候因为血液无法回流血压降低慢慢停止流血。可是这里的七具尸体,他们的血几乎都已经被放干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我认为,一定还有什么原因。
“很正常,他们脖颈处的伤口的确有轻微愈合的迹象,但是在伤口处,我发现他们都留有或多或少被感染的痕迹。我认为,他们死之前应该是被泡在水中,如果是热水,使她们平躺在水中,伤口浸在水里,使鲜血慢慢流出,加上外力的控制,推动水面增强对身体的压力,甚至是一些特有的手法,或许可以造成这样的结果。根据伤口处感染和愈合的情况,他们在水中泡的时间应该不短,加上伤口的大小以及深浅,可以认定凶手是将她们置入温热的水中,割开伤口,借以外力,慢慢地等到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净。这个过程,他们的身体是麻木的,应该保有一定的知觉,却无法动弹,只能等死。”
萧珏给出的答案,很残忍。
“怎么样,你又想到了什么。”
我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麻木的了,就像是在体验他们临死之前,在清醒和昏迷之间的挣扎。“凶手放血的过程,一定有经过特殊的处理,他要的是用死者的魄去献祭给什么东西,而魄是应该留在身体里的,为了保证魄的纯洁,所以他要放干死者的血,来完成他心里最神圣的献祭仪式。”
“照你这么说的话,七魄,凶手已经杀够了七个人,应该完成了他的献祭仪式。不会再有人遇害了。”萧珏伸出手臂环在我身后,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安慰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死人了。凶手取得这七魄献祭的顺序我还没有明白,还有那个死亡符号,他到底要将死者的魄献祭给什么东西,我也没有想通。他到底是谁,为何能够找到这七个人,凑来七魄,发生在死者身上的事情,他是如何知道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之间都没有联系。”这让我深感无力,很努力的想要去做些什么,但除了现在已经发现的七魄的规律之外,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知道村子里的恶婆婆虐待儿媳,又知道山间的猎户一家生活如何,时胥胆小如鼠但他小心翼翼的生活在荀氏的府邸之中,陈姬的身世他如何得知,还有**人,**人腹中的孩子......”
如果言暨的怒和云婉的喜都是这城里原本就传开的,为什么先死的人不是他们。凶手反而要绕过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先去杀害那些藏在尘埃里的人。
第十九话 天仙子之谜
无羽一打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我了。我特意来了个大早,免得遇不上他,偏偏,到了才觉得时间还早,如果人家还没起,冒然去敲门肯定就尴尬了。于是乎,我选择等在外面,等他睡醒了,自己打开门。
不过还好,并没有让我太失望。
“您是,萧夫人?”他问。
“您怎么会知道?”昨日我只见过璩黎,是萧珏前来与他相谈的,他应该并未见过我才是,为何能够认出我呢。
“这府里往来的女眷少,每一位女眷,在下都认得。唯独萧夫人从未见过,可这些时候却没少听闻萧夫人的事。”无羽解释说。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位老人家也是有些推理的本事的。
“萧夫人一大早就来到这里,可是为了**人的案子吗?”无羽清楚我的心思,也看出来我是为了**人才找来的。“可是,**人的状况,多是在下那不成器的徒儿在看,昨日,**人不是已经见过在下的徒儿了吗。”
“我今天是特意来找您的。”我听出他好像不是很愿意和我聊一样,故意想要把我支开,虽然从他的言谈举止上没有暴露什么,但是在表达他抗拒的意思上,有稍微加重语气,可以认为他是下意识才会这么说的。“无羽前辈,昨日我确实已经见过您的徒儿呈译了。今日前来,只是向问您一些呈译的事情。”
“呈译的事情......”无羽愣了一下,折身关上了门,才走了过来。“不知萧夫人想知道什么?”
“您是呈译的师傅,想必对呈译十分了解。不知可否与我说一说呈译家里的事情?”我想要从他最关心的事情上着手,一点点的让他放松警惕。
“家里?哈,呈译哪儿还有什么家啊。”无羽笑道,“呈译这个孩子,无父无母,是在下上山采药之际捡来的。当初还只是襁褓中的娃娃,一转眼,如今也这么大了。”
“呈译是个孤儿?”
在来之前,关于呈译的身世我做了几种猜测,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是,他是个孤儿,那一年天灾人祸不断,想必他刚出世,他的父母就知道养不起他了。故而将他放在了山里,等着豺狼虎豹将他吃了,也免了这一世的折磨。”无羽的话听起来好像有所深意。
“可他并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遇见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这位大夫将他带了回去小心照顾,养大成人,还将自己一身的本事传授给了他。”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无羽现在有意想要把她和呈译之间的这种关系隐藏起来。
“唉,能怎么办,那么可怜一个孩子。”说得也是很无奈了。
“我听说,之前陈地发生瘟疫,是呈译将您请了过来。自从那之后,您也就留在了荀氏的府上做起了大夫?”这徒弟找来师傅帮忙的不在少数,呈译在医术上的天分不高,也都是跟着无羽所学的那些,如果不是突然爆发瘟疫,无羽传授与他的那些本事,足够他用的了。可是瘟疫爆发了,他实在没有处理瘟疫的经验,故而,只得将无羽请了过来。
“没错,连年战乱不休,各地诸侯争战不止。没有吃的用的不说,还天天都要逃命,死的人多了,这瘟疫也就蔓延开了。不奇怪。”
那么大的一场瘟疫,竟然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
“您很疼呈译这个徒儿的吧?”
他被我问得一愣,面上青一阵儿红一阵儿。
“怎么不说话了呢?依着我看来,您确实很疼您的徒儿,听说您未成家,也只有呈译这一个徒儿。自小将他捡了回去,不吝传授于他您的毕生本事,呈译遇到瘟疫处理不当,也是您不辞辛苦赶来帮忙的。你们间的感情,大概远远超过师徒了吧。”我认为呈译和无羽之间的感情,更像是父子,无羽将呈译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在照顾,在培养,甚至是宠爱。“只可惜啊,呈译在医术上没有您的天分,他不争气,让您失望了吧。”
“不是。”无羽反驳,他不承认呈译让他失望了,“呈译确实缺少一些天分,可他足够努力了,从未让在下失望过。可这也要看跟谁比了,若是和萧珏大人比,莫说呈译,连在下也不及萧大人一分才学。”
他将萧珏扯了进来?我听萧珏说过,无羽对于医术的追求是近乎极致的,无羽的父辈就是行医之人,言传身教,加上不错的天分,他才有了今日的成就,被奉为神医。萧珏与他聊起时,他也多是询问一些药方、救治之术而已,一个将满腔热血投在医术上的人。会有多么护短,宠爱自己的小徒弟呢?
许是我半晌未说话,他渐而心虚,愈发的想要掩饰什么。“呈译天资不足,却不影响他后天的用功,如今,他也是一个医术了得的大夫。相信进公正是看中了呈译的医术,才会挑中他留在府邸之中任职大夫。”
搬出来荀进想要证实呈译的医术了吗?
“我并未怀疑呈译的医术是在骗人的。只不过,您知道有天分和没天分的区别吗?”有天分的大夫,比如像无羽这样的,可以灵活运用多种办法,解决病情。而没有天分的大夫,比如像是呈译这样的,虽然靠着后天的努力,死记硬背的把每一种草药的药性记下,却在突发状况之前,不能做到很好的处理。也是因此,在瘟疫爆发的时候,呈译才会直接将无羽这位师傅请出山。无羽自然知道瘟疫是多么严重的情况,可是为了帮助他的徒儿,他还是来到了这里,自从便再也没有离开,和呈译一起留在了荀氏的府邸之中做起了大夫。“您应该知道,一味的保护只会让他永远都长不大。不光是医术,还有做人。”
“......”无羽极尽窘迫,“早该想到的,都说萧夫人有能够看破人心的本事,起初在下也是不信的。但是现在看来,一大早遇上萧夫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说罢,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您是承认,对**人下毒的人是您了?”我并不觉得好笑,比起发现凶手,我更希望这个世上永远没有凶手。“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人腹中的孩子是呈译的,对吗?”
第二十话 溺爱
“您会告诉进公吗?”他在承认之前,与我问起。
“真相是藏不住的。**人是进公的妾室,所以最后,进公有权利知道**人的死亡真相。”我说,“我会。”
“唉......”无羽长长叹了口气。
他那一年收到呈译的消息,呈译告诉他陈地爆发瘟疫,自己束手无策,请他前来相助。无羽在收到消息之后急忙寻来,很快将瘟疫控制住了,呈译请他留下来,荀氏的府邸里有相当不错的条件,可以让他们的生活好一些。而且呈译很看重倚赖荀氏带给他的前途和希望,无羽想要帮他,便答应了呈译的请求,和他留了下来。
“您知道呈译和**人的私会之后,**人有了身孕,孩子的父亲是您的徒儿呈译。可是,**人是进公的妾室,呈译很在乎进公能够给他的地位和一切,他一生想要追求的,唯有在这里才能够得到,一旦,进公发现他和**人的私情之后,那么呈译的一切都会毁了。偏偏这个时候,**人以腹中的孩子胁迫呈译答应带她离开,**人也同样害怕荀进会知道这个孩子的事情,可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她不可能像呈译一样隐瞒着这件事,孩子总会出生的。你害怕因为**人的事情,导致呈译失去一切,甚至可能被进公处死。你在**人的附近下毒,用天仙子试图危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熟知药性,天仙子会对有身孕的女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您也十分清楚,从一开始,你就不惜害死**人,也要除掉**人腹中的胎儿,未免呈译有把柄落在**人手上。是不是这样。”
即使他为了保护对他而言如同亲生儿子的呈译,但是身为大夫,却将用来救人性命的药材,拿来害人。
无羽默认了一切。
“您别忘了,**人腹中的孩子,也是呈译的。他是呈译的孩子!呈译被的亲生父母所抛弃,那**人腹中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呢?”我质问道。
无羽疼爱他的养子,即使呈译没有天分,无羽也愿意倾囊相授。可奈何,在他的过度保护下,呈译始终没有学会担当,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不想着如何挽救,竟然还要连累一把年纪的无羽帮助他去害他的孩子,来保全他可以留在荀氏府邸的机会。溺爱过甚,是长不大的。
我说,“您是路过花园的时候偶然听到呈译和**人在说怀孕的事情吗?”
“花园?什么花园。”无羽对此表现得非常意外,“我不是偶然听来的,是呈译......他诊出**人怀有身孕以后吓坏了,跑来将事情告诉了.....我彻夜难眠,就想着这件事该如何解决。断不能让**人和她腹中的胎儿影响了呈译的前途,进公如若知道,打一顿是小,万一他要是想杀了呈译的话.......
是呈译亲口告诉他,自己和**人有染,并且,使**人怀上了自己的孩子。”无羽为了帮助他,就想着把**人腹中的孩子弄没,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人怀了他的孩子,**人也没有什么好威胁呈译的了。他说,“......恰好那时,管事儿弄了一些天仙子来,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就是每日等到**人入睡后,在她的窗外只要窗子打开一个缝隙,焚烧此药的药渣,使药渣的味道进入房里,久了,**人自然就会小产。可是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竟然在**人小产之前,就被杀了。
“你只是在**人的房外燃烧天仙子的药渣?”我必须确认。原本猜测,呈译和**人说起私情的事情,藏在暗处路过假山后面的人是他,呈译的师傅无羽,所以无羽才会用这样的法子除掉**人和她腹中的孩子。但现在,无羽是通过呈译才得知**人有孕的,那**人和呈译在花园的假山后面商量此事时,路过的人是谁?!
不是对**人下了药的无羽,除此之外,还能是谁?
一个随意进出荀氏府邸的人,一个恰好听闻了**人和呈译有私情的人。
“药是我下的,呈译他并不知情,请您不要责罚他。”事已至此,他却还在为呈译求情,甚至想要将整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不计后果的想要维护呈译。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您。”我说,“您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不碍着呈译的前途,免得因为他和**人的私情,而连累了他。那么,您作为一个有足够经验的大夫,您认为呈译的医术如何,他还能够有比在荀氏府邸里任职大夫更好的前途吗?如果没有您的帮助,他能够走多远......”
......
为人父母,理应做好孩子的表率,言传身教才是。
可是太多人,因为溺爱,恨不得为孩子创造一切最好的条件,使他们毫不费力的去得到一切。到头来,等到真的有帮不上的一天时,闯祸了,他们自己非但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样的人,为何还要拼尽全力去帮他掩护?就像无羽,明明知道呈译在医术上的造诣也最多不过如此了,却还是为了所谓的前途,不惜害了**人和她的孩子,也要保住呈译在荀氏府邸里的地位。行医之人的本分,竟然只是为了前途,而损害的还是呈译亲生孩子的性命!无羽也不觉得自己错在哪儿了。他将害**人之事全部揽下,不愿连累呈译,恳求我低调处理。却根本忘了,这件事的起因,是他太过纵容呈译了。即使这一次他替呈译扛下所有的一切,让呈译可以“平安无事”。总有一天,呈译会在觉得犯下什么样的祸事都无所谓的心态中,闯下大祸的。那时候,谁又能替他顶下这一切呢。
我走在接上,胸口有些闷。停下脚步,握着拳头砸向胸口,想要舒缓胸口里的闷气。
不经意间一抬头,我却在前方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我当时愣住了,等我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那人早已没了踪影。我到处寻找,那个与我哥哥有着一模一样相貌的人......可惜,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好像根本没有人特别留意过他似的。他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
第二十一话 寒歌的夭折
我在街上找了很久。可是再也没有找到那个像极了我哥的人,就好像他刚才的一闪而过只是我的错觉而已,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证明他已经回来了的证据。
等我回到住处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毓儿有些焦急,在门前来回踱步不止。
“毓儿。”我叫了他一声。
“娘,”毓儿闻声,急忙赶来,“娘,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一整天都不见你人?”
“没事,我去见了无羽。”我着实累得很,不知不觉走了很久,两条腿都快要不听使唤了。我扶着他,“我累了,扶我进去吧。”
毓儿一听,惊得脸色都变了。他见我失踪了一整日联系不上,还在担心我是否出了什么事,好不容易盼得我回来了,却感觉我的状态不对劲。他连忙扶住我,“娘,您是不是......”
“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你舅舅的事情。”我随他进了房里,却不见萧珏的踪影,毓儿搀扶我坐了下来,连忙去倒水给我。我便与他说起今日的事,“我从荀家回来的路上,好像看到他。”
“怎么会呢?”毓儿诧异得很,把杯子端到我面前放下,也在对面坐了下来。“娘,你真的看到舅舅了?”
“我也不太确定,可是茫茫人海的,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与你舅舅说不上十成的相似也有九成之多......”我那时看到的,分明就是我哥霍准,可是一转眼的功夫......
“只是,真的是舅舅吗?就算是转世,这页面也太巧了。怎么可能就让你遇上了呢,娘,你会不会看错了?”毓儿怀疑。
“不会的。”我很肯定,这些年我见到与他相似之人太多,但是能够像今天这样一般,让我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来,并且认定的,只能是他。“一定是他......可是,转眼我就找不到他了,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
毓儿不再多问,默默站在一旁。
“萧夫人,萧夫人在吗?”门外传来子尹大人的声音。
我给毓儿使了个眼色,随着毓儿出门迎接,我站了起来。不多时,子尹大人进了门,问候道,“萧夫人,幸好你在,要不然下官又要白跑一趟了。”
“子尹大人特意前来,是想要询问案件的进展吧。”我从他的种种反应上可以推断出来,案子始终没有进展,一直在原地踏步,子尹大人所承受的压力毕竟不小。
“是。”子尹大人面露窘色,“唉,说来惭愧,下官已经是没有办法了。只能依靠萧大人和萧夫人相助......萧夫人,其实这一次,是进公大人让下官来问的。事关进公的**人,您说这......”
“子尹大人不必为难,你我都是为了查找真凶罢了。若有什么要问的,直言便是。”我让毓儿退到一旁。看得出来子尹大人的压力很大,毓儿站在他身边,无形之中成为一种压迫感,反而使他难以想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既然萧夫人不介意,那下官就直说了。其实进公只是想让下官向萧夫人确认一下,这**人腹中的孩子,当真是......”
与我的猜测几乎如出一辙,**人的命案就发生在荀氏的府邸之中。想要瞒住荀进当然不可能,荀进听闻风言风语,不好自己出面,只能托子尹大人悄默默的来确认一下。
我和子尹大人默契一笑,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萧夫人,您也知道,下官人微言轻,进公交代的事情,也不好不办。这如有得罪,还望见谅啊。”子尹大人说道。
“没事,其实真相如何,相信进公心里有数。”孩子不是他的,不管是谁的,都注定这绿帽子是戴上了的。我这话,也算是默认了子尹大人所提出的猜测。“不过,相信进公断不会声张此事,私下里偷偷解决的可能很大。不过,还请提醒进公,如今案件未结,凶手在逃,如果这案件里所牵连的人出了什么事,委实说不清楚。还请他暂且压下火气,等风头过了再处罚不迟。”
**人有关的线索还没有完全确定,毕竟,呈译是唯一一个疑似见过真凶背影的人,或许能够为破案提出更多的线索。我可不希望荀进恼羞成怒,偷偷的将他给处置了。
子尹大人颔首笑道,“是,下官一定将萧夫人的话带到。”
“对了,毓儿,你知道你爹去哪儿了吗?”我还有事情想要和萧珏商量,可到头发现,毓儿和子尹大人都在这儿,唯独缺了他。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人就都在这儿了。
“爹他......”毓儿的语气,并不是很确定。
“萧夫人,其实萧大人是被请去确认卫大人和卫夫人之子的死了。”子尹大人无意间提了一句,他知道萧珏的去向。
“什么?!”我不由得身子一颤。“卫大人和卫夫人之子?为什么......又出人命了?”
这和我们先前断定的,以七魄为由的命案不同。凶手明明已经完成了他的杀人计划,因此杀了七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还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与案件无关。”
话音刚落,萧珏已经踏进了大门。他看了看子尹大人,相互打过招呼之后,走回到我身边说道,“卫大人和卫夫人之子的夭折,与我们在调查的案子应该无关。没有先前七件命案中共有的相同特征。”
“和案子无关?”我向他确认,我知道他在担心我,他怕我压力太大会有影响,所以我不免担心他是否向我隐瞒了什么。
“红衣,倒掉,放血。这些特征都没有。”萧珏说,“和之前七件命案不同,卫夫人之子寒歌出生的第二天,是因为婢人的大意因而丢了性命。和案子不同。”
“原来是这样。”子尹大人听起来也松了口气,“幸好是这样,要不然下官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国君回这个话了。”
萧珏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劝我安心。
“明日虚云禅师便会抵达陈地,这两日下官还要忙着准备此事,实在是......”他抬手与我们告辞,“既然知道了卫大人之子夭折的原因,那下官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先行告辞,也好去回国君的话。”
“毓儿,送子尹大人出去。”萧珏说。
我眼看着毓儿和子尹大人先后走出了房间,才急着向他询问,“卫大人和卫夫人之子的夭折,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第二十二话 完整的律法
“你仍然认为,寒歌的夭折和这七件命案有关系吗?”萧珏蹙着眉头,“霍汐,你太紧张了。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现在又快要失控了,你察觉到了吗。”
失控?
我当然发现了。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我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我越是想要早些解决这些命案,还真相于大白,就越是觉得自己将自己逼进了死角。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束手无策了。
萧珏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从那只手上传来的温暖和无奈。“霍汐,不要太担心,你可以想到的,只是现在你还没有想到而已。一定有什么细节,是我们暂时忽略了的,但我们会找到真相的。”
“那寒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想要确认,已经七条人命了,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是破解真相的细节。凶手会不会丧心病狂到杀害一个孩子,我已经揣摩不到他的心思了。我太想要知道,凶手到底在想什么,他杀害这些人,为什么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好像......好像他原本就清楚这些人的一切似的。
“寒歌是卫大人和卫夫人之子,出生的第三日,因下人失手,将其闷死。应该与我们在查的案子无关。”萧珏说,“卫夫人的身体一向虚弱,为了保住长歌,府里上下也是尽心竭力的。却不想因为照料寒歌的下人犯困打盹,误将抱在怀中的寒歌活活闷死,卫夫人因此伤心至极,更因为这丧子之痛,心智恍惚,精神异常。你若是得空,不妨去看看她,如何劝解她从悲痛中缓过来,这不正是你擅长的吗。”
“寒歌是因为下人失手害死?”死因和“凶手”都有,所以萧珏认为可以划出我们在追查的连环凶案。
“没错。”萧珏扶我坐下,“卫夫人今年三十有余,听闻,她与卫大人的长子早两年间因病而故去,卫夫人因此伤心了很久。好不容易有了寒歌,没想到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
“还真是悲惨。”既然和案件无关,我也就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卫夫人的处境,也不免替她惋惜,失子之痛常人是无法理解的,满怀期待,却不想......
......
夜半醒来,萧珏不在我身边,我披着衣服起身,走到门口,却听到他和毓儿父子闲聊。毓儿问他,“爹,你和娘是不是都以为我和陈姬之间有什么?”
“那么,你们之间真的没什么?”萧珏笑问。
“当然没有了。”毓儿反驳得很快,他的澄清应该是真心的,他很努力地想要说服萧珏相信,“爹,我和陈姬之间,真的没什么。起初,我路过陈地,恰好陈姬出行,为了国君夫人的病祈福,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她听说了你和我娘的事情之后,就说她很佩服你们,而且还把我介绍给了陈国国君。或许是希望你们能够来陈国吧......不过我能感觉到,陈姬是个和大多生活在王宫里的人不同的女子,看起来她性格特别软弱,事事谦卑,但其实,她很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对于事物的看法也有自己独到的一面。很开通,很有见地,我还是比较佩服她的,一个女子能有这样想法的,除了我娘,她还是我这么多年遇见的头一个呢。”
“你对她的评价很高,似乎这位陈姬是个不错的姑娘呢。”萧珏从毓儿的语气上,便能断定毓儿对陈姬的感情,只是钦佩,只是一见如故,但还算不上是一见钟情。“爹倒是有些惋惜了,如果我和你娘能够早些路过陈地,说不定还能见见你的这位挚友。”
“对,挚友,就是挚友。”毓儿找到了一种能够表达他和陈姬之间这种默契的词,“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她很好,我也很欣赏她,可是我知道这种欣赏不是爱慕,是比爱慕多了些尊敬,佩服。而偷偷去爱慕她反而会让人有种亵渎她的感觉,我愿意和她说一些我的所见所闻,去分享我在路上遇到过的事情,但绝没有想要和她共度一生的想法。”
“你倒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萧珏一向都了解毓儿,所以当毓儿表明他对陈姬的态度时,也让我们都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此前我还在担心,毓儿和陈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会不会因为陈姬的死给毓儿造成打击。
现在看来,果然是我多虑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啊。”毓儿说,坐在萧珏旁边,他脸上洋溢的笑却渐渐退去了孩子气,“爹,我们会抓住害死陈姬的凶手吗?”
“你没有信心了吗?”萧珏轻拍毓儿的肩背。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查下去了。爹,我很担心娘,这次的事情让娘承受的压力很大,我怕娘承受不住了。”毓儿的话,让我心头涌起暖意。
“你娘她,远比你想象的要坚强。”萧珏轻声安慰他说,“但是这一次,我们都明白她很想快一点抓出这个凶手,好阻止凶手再害无辜的人。我们想要帮她,就只有再仔细回忆一下,是不是在查找线索的时候漏掉了什么.......这查案啊,就像是把凶手摔碎的一块刻有真相的石板一块一块地拼凑起来,多找出一块,就可能连带着找到周围的几块,仔仔细细的将每一块拼凑起来,还原真相。让凶手无处遁行,这才是我们能够帮她做的。”
“爹,我一定要为陈姬找出凶手。陈姬是那么好的人,亲切、善良,凶手太残忍了,竟然杀害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得不明不白。”毓儿立下誓言,想要为陈姬查明真相。陈姬对他而言,不是挚爱,而是挚友,远比爱情更加纯粹的一种关系,他欣赏陈姬的为人,欣赏陈姬独到的见解,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莫名其妙遭遇了变故被凶手杀害,任何人都无法接受吧。
不止陈姬,这件连环凶杀案里所有遇害的人,无论在生前遭遇过什么,还是因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该由凶手出面惩戒。是律法的不完全,才会让许多人的恶逃过惩戒,如果有一天,这世上的律法能够为人所信服,为人所尊崇,那时候还会有人铤而走险,以伤害他人损害自由为代价,去惩戒他人吗?
第二十三话 痛苦的记忆
萧珏和毓儿之间独有的默契,成为我此刻最大的欣慰。想起昨夜他们父子坐在一起诉说心事的坦然,我心里的压力就小了很多。
“萧夫人,国君夫人请您进去。”宫人走了过来。
“请您带路。”我今日一大早受到国君夫人的邀请,特意准备了良久赶来宫中,想必,她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陈姬,案子到底调查得如何了吧。
宫人领我进了国君夫人的寝宫,国君夫人倚在塌边上,面色很是憔悴。“你来了。”
“是,拜见国君夫人。”
我话音将落,国君夫人便挥手遣退了左右的宫人。
“萧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她神色哀愁,几日来惨淡了许多,让人看了都不禁心疼。
“多谢国君夫人。”我说。
“萧夫人,”她示意我靠近,让我坐在她身边。“你知道,我为何请你过来吗。”
“是,想必您是为了案子的事情。”我心有惭愧,该如何告诉她,陈姬的案子并没有新的进展,对于杀害陈姬的凶手,我眼下毫无头绪。“国君夫人,元姬的案子我虽尽心竭力在查,可是当前掌握的线索太少了。所以......”
“我已经听说了。”她道,“死了七个人,是吗?为什么凶手要杀害这么多的人,他到底是怎样的丧心病狂,才能如此草菅人命。”
国君夫人突然激动不已,说到犯下连环凶案的凶手,更是气得哆嗦。
“国君夫人,”我安慰道,“以您现在的情况,最好不要动怒。凶手杀了七个人,而他留在现场的符号无疑是夷部献祭的一种图腾印记,我对夷部的图腾印记有些了解,只是他留下的这个印记我却从未见过。凶手的目的,如果是为了献祭,遇害的七名死者,分别代表了七魄,喜怒哀欲爱恨恶。可是这个凶手太过于狡猾,而且他对遇害的七名死者个人情况十分清楚,又能够在王宫、城内外甚至是荀氏的府邸之中行动自如,他的身份委实不好查证线索,您放心,我......”
“七个,七个是吗?”国君夫人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她情绪起伏很大,像是有话想要说,我唯恐打断了她会让她变得更加激动因而失控,所以我停下来,耐心去听她想要说的话。她的手在颤抖,愤怒已经达到崩溃的边缘,眼底噙着泪光,“......已经死了七个人了,凶手......凶手的目的,也应该达到了吧......”
这哽咽的声音,听得我心里很难受。
出于同情,我想去安慰这个痛失爱女的无助女人。“是......如果凶手是以献祭为目的,以七个不同性格的人为被害对象,那么他的杀人计划已经实现......”
国君夫人忽而就哭了,泪如雨下,嚎啕惨叫。
“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要杀元姬啊......”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凶手杀人,应该有他自己的规律和原则,偏执的杀人狂,多半是因为幼年时的遭遇在心里留下创伤,从而杀人去达到内心的满足和释放。这种人,也许平常就生活在我们身边,但是当他一旦受到刺激,就会化身厉鬼,把活人拖进地狱......但这件案子,绝不只是杀人泄愤,或者是为了满足杀人的欲望而杀人,凶手到底在献祭给谁,给什么人献祭,他的目的是什么......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
红玉说,陈姬很崇拜我。
毓儿说,陈姬是因为我才会对他有所不同。
但是现在,陈姬死了,就死在我们眼前。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却连凶手杀害她的动机杀害她的目的都不知道......我甚至连杀手的大概侧写都整理不出来,完全没有头绪。我很惭愧,愧对她的信任和崇拜......
国君夫人的失声痛哭,彻底让我平稳的心态坍塌了。近乎疯狂的想要找出凶手,甚至,我会不由自主的去怀疑这些日子每一个出现在我们身边的人,我认为每一个人都有嫌疑,都像极了凶手。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如同释放心底的恶魔一样。
国君夫人哭了很久,累了,也哭不动了......隐隐约约的抽泣却从未间断,她的手冰凉,气色很差。她紧紧拉住我的手腕,像是在求救一样。“如果......凶手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就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什,什么。”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清了她的意思。
“不要再查了,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如果凶手已经杀够了他想要杀的人,就由着他去吧。不要查了,免得激怒他,他还会再杀人的......”尽是辛酸与苦涩,她的瞳孔映着泪光,颤抖得厉害。
她害怕,很害怕......认为继续追查下去会激怒这个已经完成了目标的凶手继续杀人。她想要劝说我停手,不要再查了。
“他要杀的人都死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他在哪儿......萧夫人,我,我很害怕......我总觉得他就在这里,就在这座宫里。我甚至不敢闭起眼睛,我害怕他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这种被阴影笼罩的恐惧,我曾经也有过。因为未知,因为......
“国君夫人,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我也明白你现在的感受。可是凶手杀了七个人,那是七条人命啊。想要阻止他继续害人,想要结束这种恐惧,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他。”面对未知,解开未知,当凶手不再是一个茫然未知的威胁时,才是唯一让心情平复下来的方法。
况且,他杀了七个人,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弃继续追查下去呢。我又该如何面对陈姬,如何面对毓儿和红玉......
“我已经失去了元姬,我已经......失去了她。”现在,她只剩恐惧,凶手杀害了她最亲近的人,而且还在威胁着这座宫里的每一个人,痛苦到了极致,与恐惧相融,整个人都是崩溃的。“我只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切,只要不再死人就好......我没能保护元姬,但是我不想再看到别人失去女儿了,只要不再引起杀戮,只要......”
她的哭声连我都不免被影响了,跟随她一起身陷失去女儿的痛苦之中。
她冰冷的手紧紧抓着我,好像,只要放手她就会沉入冰河之中......
冰河......那痛苦的记忆不禁侵袭,我仍旧能够感受到周遭的寒冷刺骨。突然,我松开她的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在痛苦之中快要溺毙的人是我一样。
第二十四话 疑点
“萧夫人,萧夫人......”她发现我的异样,拼命的叫我回神。
我努力了很久,才渐渐镇定下来,心跳过速险些窒息。
“来人......”国君夫人转过头对外面大叫。
我拦住她,避免节外生枝。
“萧夫人,你怎么样了?”国君夫人止住了哭泣,她很担心。
我摆手,“没事,老毛病了。”
她亲眼看着我一点点的恢复,才终于安心。“萧夫人,我都不知道你......不要再查了,为了你自己。我真的很担心,凶手会发起疯来伤害你。”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被凶手伤害,威胁了。被逼到尽头,凶手总是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曾经我就......我不想再令她担心,继续这样说下去,只会让我和她的情绪都濒临失控的状况。“国君夫人,您知道卫夫人之子早夭的事了吗?”
“卫夫人之子......也是,因为凶手?”国君夫人的脸色更惨白了一些。
“不,应该不是。”至少萧珏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夫君已经去证实了,卫夫人之子与这件案子应该没有关系。我只是可怜她,刚出生的孩子,突然就......”
“此前听说过,卫夫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没想到,再得知她的消息时,她的孩子就已经......”这丧子之痛,国君夫人深有体会,作为女人同为母亲,都会对这样的情况投以同情。“我听说,她的孩子是被闷死的,是真的吗?”
关于卫夫人之子寒歌的死,这几天宫里宫外早就传遍了。不过国君夫人情况特殊,她也才经历丧女之痛,周遭人不敢对她多说什么。
“是,我听我夫君说,是因为下人失职,睡着了,结果失手将卫夫人的儿子闷死了。”对于这一结果,我想应该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接受的吧,怀胎十月何其辛苦且不说,这投入的心血和期望又有多少,幼小的生命匆忙离世,都不曾给他的母亲留下多一刻的回忆。
“这下人真是疏忽,照拂幼子怎能如此大意。当年元姬刚被抱回来的时候,也是只有那么大,我是日日夜夜抱在手上,眼都不敢合一下,唯恐她有个闪失。”国君夫人提及陈姬,顿时又红了眼眶。
她对陈姬赋予了心血与期望,甚至想要帮她选一个最好的夫君,可是凶手就这样夺走了她如花似玉的人生。
“萧夫人,你若是去探望,且帮着多安慰两句吧。这失子之痛如剜心,只希望她一切都好。”国君夫人呢喃说道,“总是会好起来的吧......”
我与她聊了甚久。
陈姬和凶手的事情,好不容易才令国君夫人暂且放下。让一个女人坚强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同情另一个处境相似,更加柔弱无助的女人,同理心会让女人变得坚强。任何人的开解都无济于事,只有换了立场,去安慰别人的时候,才能自己说服自己去相信那些道理。
国君夫人困倦,在宫人的照顾下睡了。
我才离开她的寝殿,揉了揉酸痛的双眼,尽量看向远方来调整自己不适的状态。
“萧夫人。”子尹大人突然寻来,令我猝不及防,只能立时让自己强打精神,不至于看上去那么狼狈。转眼间他已经走到面前,又向我身后看了看,大抵是明白了我进宫的用意。“萧夫人是来见国君夫人的?”
“是啊,国君夫人召我入宫,我是来向她回报案件调查进展的。”
我们怕惊扰了国君夫人的休息,便默契地向外边走边聊。
“国君夫人都病成这样,竟还担心案子的事情,也真是可怜了。”子尹大人说。“萧夫人,国君夫人可还好?”
“哭了一阵,一直记挂着元姬,当然不好了。”
我也无奈,现在能够帮她的就是今早抓到凶手,解除她的威胁还有陈姬之死的伤痛的吧。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能够为她做的了。
子尹大人沉默着,案子频发,他的压力大到不言而喻。
“子尹大人是听说我进宫了,才特意来找我的吗?”因为国君夫人所住的寝殿,是目前为了养病暂且搬来的,这里较为偏僻,如果不是特意寻来,应该不会那么巧的路过。
子尹大人面露尴尬,“没想到,还是被萧夫人看出来了。”
“是有什么线索了吗?”我驻足询问。
“其实下官回去之后,思来想去,总是觉得寒歌的死......”子尹大人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不知是否是因为压力太大,近来竟愈发显老。“寒歌的死,虽然与之前查的七件命案死状不同,但下官总觉得,是否太过巧合。真的,只是偶然吗。”
“你认为寒歌的死有疑点?”我听出他想要暗示我的话。“说说你的想法吧。”
“下官是以为,卫夫人好容易又有了这个孩子,怀孕的时候也是特别的小心,怎么会就只是把寒歌交给下人照顾的片刻就出事了呢。现在卫氏的府上都在传,卫夫人因为丧子之事已经疯了,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子尹大人说。
“我听萧珏说过,卫夫人丧子之后神志不清,一时情绪异常也可以理解。”毕竟,没有哪个母亲能够平平淡淡就接受孩子突然死去的事情。
“下官听闻,原本照顾寒歌的人,是跟随卫夫人多年,很是谨慎小心的一个人,照顾幼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如此大意呢。”子尹大人似乎认定,寒歌的死或许不是仅仅意外那么简单。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原因,是他们现在不确定的。
一定有......
“子尹大人,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亲自去确认一下为好。
“萧夫人您是打算......”他似乎明了我的用意。
“我想去拜访一下卫大人,顺便,看看卫夫人的状况如何。说不定能够帮忙劝一劝。”如果真的像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卫夫人只是受到刺激,寒歌因意外而死,那样固然可以松口气。但如果寒歌的死不仅仅是意外,那么,就说明这件案子没有暂且告一段落,凶手仍然在继续他的杀人献祭行为。
“您若是想去,那下官这便安排就是。”子尹大人对此分明也有顾虑,听到我说想要去确认一下的时候,很明显,他松了口气。“萧夫人稍候。”
第二十五话 发疯的卫夫人
卫氏的府上刚刚经历一场丧事,仅出生两日的幼子不幸夭折,乍一眼抬头看去,似乎每一处都在掩饰哀伤。寒歌年幼,不能发丧,只是在卫氏的府里小小布置了一点,毕竟是卫大人和卫夫人的嫡子,府里还是能感觉到嫡子之故的惨淡。
“萧夫人,子尹大人。”卫大人素衣站在门口迎我们入内,“萧夫人能够前来探望我夫人,实在是,令我不胜感激。”
“寒歌的事情,我已经听我夫君说起过了,听闻卫夫人受了很大打击,我想来看看她,顺便,多了解一些。”
我向他说明来意。
“萧夫人也认为,寒歌的死和此前发生在城里的凶案有关吗?”卫大人很是费解。
“不一定,所以我才想要来确定一下,寒歌的死是不是真的和凶案毫无关系。”我跟着他一路走向卫夫人的居所,“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和卫夫人的打击都很大,令你们重提旧事的话,更像是在皆你们的伤疤。但寒歌已经故去,究竟是意外还是凶手有意设计,我相信卫大人也想要弄个清楚,不是吗?”
卫大人很矛盾,他的迟疑已经充分说明了他的态度。“......寒歌死后,家中城里谣言四起,无不是在说寒歌的死和凶案有所联系。萧夫人,希望你能够理解,寒歌的夭折对于我和我夫人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折磨,我们真的不想你仅仅因为听到这些谣言就认定这其中有所联系。你受国君的吩咐来查凶案,如果连你都认定这其中的关系,外面的人更不知道要如何说我卫家了。”
“卫大人请放心,今日来,主要更是探望卫夫人。至于寒歌的死是否真的与先前命案有关,我自会定夺,绝不会令你们为难的。”在经历过荀进府上的两件命案之后,我渐渐也就理解这些士族把发生在府邸里的命案看得格外谨慎的原因,况且寒歌是卫大人的嫡子,身份特殊,一旦声张对卫家的声誉会造成更大的影响。
“那便有劳萧夫人了。”
他对于我们来探望卫夫人的事,还是很感激的。
“......别动!别动我的儿子!!!走开,你们这些坏人,走开!!!”
前面的院子里忽然传来喧哗声,卫大人一听到这声音,反应很强烈,顾不得我和子尹大人留在原地,他便向那院子里跑去。
我看了看子尹大人,继而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随着卫大人赶到了那院落的门口。
一个女子,样貌狼狈。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歇斯底里的向周围的下人怒骂着。
“你们都走开!走开!!!不要动我的儿子,不要动我的儿子!”
“这位,就是卫夫人。”子尹大人在我身边提醒了一句。
我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暴走”的女子,正是我们来探望的卫夫人。
“真儿,你怎么又犯病了!”卫大人上前,也被拒绝靠近,他只能远远看着卫夫人无奈气绝,“真儿,我们的儿子已经死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啊。难道你非要把自己逼疯了不可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没有死......”卫夫人把包袱抱在怀里,包袱里面鼓鼓的,好像那就是她的儿子一样,那么小心,那么温柔......“我的儿子才没有死,他好好的,他还在睡觉呢......”
“看来这卫夫人是真的疯了。”子尹大人轻叹。
“他不是我们的儿子,真儿,我们的儿子死了,他不在了!我们的儿子......”卫大人想要唤醒卫夫人回到现实的办法,就是坚决要让她相信,她的儿子寒歌已经死了。
但这,反而刺激了卫夫人情绪波动更大,更加的歇斯底里。
“没有!没有!!!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好好的,我的儿子他在这里呢......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我知道,你们想要抢走他!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的,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的......你们这些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要害他,你们要害死我的儿子......”
她很紧张,拼了命的想要保护抱在怀里的“儿子”。
“真儿......”卫大人则是又急又气。失去儿子,他已经很难过了,如今连妻子都疯了,他要如何面对。
“卫大人,不如让我来试试。”我提起裙摆走下石阶,站在他身后询问道。“卫夫人的情绪太激动了,您也有些失控,这样下去非但安慰不了她,只会将她逼得更加极端。”
“萧夫人,你有什么办法。”他问我。
我看向卫夫人,看到她抱着怀里的东西,脸上才出现一丝丝的安慰和平和。我向卫大人点了头,然后一步步的朝着卫夫人走了过去。她见到我靠近,便立刻极为紧张,生怕我抢走她的“儿子”一样。
我停下脚步,知道这里就是她心理的安全防线,再靠近就要刺激到她了。我故意笑着与她寒暄起来,“卫夫人,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萧夫人啊,我这才回来刚听说你已经生了,就赶来看看你和孩子。”
“萧夫人?”她意识到我的语气和其他人不同,渐渐的,便收敛起了她保护“儿子”的时候竖起的“刺”。她像是努力在回忆,是不是真的认识一个萧夫人,但显然她的态度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了。“你是......萧夫人?”
“是啊,你不记得我了?”我故意装作很惊讶,“卫夫人,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记得我了?以前,我们很要好的......你忘了吗?”
“萧夫人......”她开始嘀嘀咕咕的回忆着。“你是,萧夫人......”
“这就是寒歌了吧,快让我瞧瞧。”我说着,慢慢靠近她。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防备,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拒绝我靠近她。
我心里也很害怕......她怀里这个包裹中,不会真的是寒歌幼小的尸体吧。壮着胆子靠近,还不能让她看出来我心里的犹豫。
“嘘。”她对我表示,“寒歌睡着了,你轻一点。”
说着,她抱着包裹,身体倾向了我,然后,伸手揭开了蒙在包裹上的......
呼......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是寒歌的尸体,原来,只是用一些小衣服塞起来的包裹......
“怎么样?”她似乎已经相信了我,在她眼里,这就是她的儿子寒歌,她十分期待我的回答,是那么辛酸......
第二十六话 寒歌是被人害死的
“他......他真的是,”我的话就像是生生堵在喉咙里一样,上不来下不去,几乎快要窒息一般,痛苦、挣扎......我知道我不该骗她,可这个时候她所需要的,大概也是这些话了吧。“他真的是很好呢。”
“对吧,他很好的。”卫夫人听了我的话,就像是顷刻间得到了救赎一样,终于相信她了,让她彻底松了口气,她望着包裹,就好像真的在看自己的儿子一样。“他这么好,这么健康......真是我的好儿子呢。”
卫大人对我的所作所为不甚理解,幸亏,子尹大人劝走了他,把他带了出去。
我给周围使了个眼色,让这府里的下人们都先退出去。
“我的儿子,我的寒歌......”卫夫人的眼神是茫然的,脸上挂着呆滞的笑容,既辛酸又可怜,她把脸贴到包裹上想要感受寒歌的温度。
我知道,那根本不可能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能够让她感受到极其安慰。
“寒歌不怕,不要怕......娘保护你,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娘在呢,娘会保护你的,娘不会让他们把你抢走的......”陷入魔怔的人,一边说着,一边落泪。
我转身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她抱着“寒歌”寻找我,眼神完全没有焦距,跌跌撞撞的过来,将“寒歌”递到我面前,“你再跟我说说,你再跟我说说吧......我的寒歌,我的寒歌他怎么样?”
“他......”纵我游历多年,也始终未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安慰她,眼看着她又期待又绝望的样子,束手无策。我轻叹,“我也失去过自己的孩子。”
她微微一怔,但又没了反应,只是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哄着她的“寒歌”。
“不知卫夫人可曾听说过,关于我的传言。人说萧夫人受命于天,是为不死之身,游荡于世,形如鬼魅。”这些,我早就不在意了,有萧珏在我身边,无论是什么样的噩运我都有勇气去承担下来,“其实,那并不是全错的。我活在世上,很久......很久了,曾有一年,我也是为了查案,孤身犯险,独自一人对上了丧心病狂的凶手。然后,我昏死了过去。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那真的很久了,很久......久到我一觉醒来,我的夫君,我的儿子,我的哥哥,都不在了......”
想到那时,不禁红了眼眶,心中的百般滋味大概只有自己能体会了。
“......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我知道,突然失去这一切是什么感觉。原本拥有一切,可是就因为一次大意,沧海化桑田,时过境迁,什么都变了。世道轮回,改朝换代,早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了,我拼命的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接受,但是每到深夜,心口里......心口里就抠着疼,疼到失眠,辗转反侧,一遍遍烂掉,再结上一层层痂,再烂掉,如此反复,方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我揭开自己的伤疤,告诉她我明白她的感受,她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她和那时候的我不一样。“而你,你现在......还有很多,还来得及。孩子就是娘的命,当过娘亲的人才明白,那死也要把他们生下来,带来这个世上的信念有多么坚定,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想好了将来要给他娶什么样的媳妇,让他过什么样的日子。多可笑啊......直到随着时间,一点点长大,才明白一切只是徒劳......”
她的泪,开始大滴大滴的滴落在包裹上,紧紧抓住包裹的手指,都快要陷进棉絮中了。百感交集,在一刹那涌上心头,我就知道她其实是清醒的,比所有人都清醒发生过什么,赋予她一切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宛若刀子刺进皮肉下不停的搅,她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呢。但唯有此般疯癫才能活下去罢了。
“寒歌,寒歌......”
我听到她低沉念着孩子的名字,泪眼婆娑。
“他只是与你无缘,或许,前世轮回的路上,他口渴,你递了口水给他,今生,他只是来看看你。只是来不及告别,就要踏上他的宿命罢了......若是有缘,也许今生的最后,你们还来得及再见一面。那时,他会别家的少年,在世上的某一处相遇,淡淡的笑着,淡淡地向你行过礼,那便是今生最好的告别......”
她哭得愈发沉痛,从闷声轻哼,到揉进骨子里的声音,接着,才是那撕心裂肺无所顾忌的放肆大哭。孩子没了,希望没了......
我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快要忍不住了,抬起手轻抚她的肩背示以安慰。
“寒歌......”她转身,趴在我的膝盖上,痛哭着。“为什么......寒歌!寒歌......”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
她哭了很久,声音哑了,眼睛也红肿得没法看了。
“萧夫人。”她叫我,“请你,一定要为寒歌找出凶手。”
凶手?“害了寒歌的凶手,不是已经抓住了吗?”
如果我记得没错,萧珏说过,是因为下人的失职而使得寒歌被活活闷死,那个下人不就是害死寒歌的凶手吗?
“不,寒歌是被人害死的。”她抓住我的手,无比肯定的看着我。
“寒歌难道不是死于......窒息?”
她摇头,泪便落了,“我知道,寒歌是被人害死的!他就是被人害死的!我知道,没有那么简单,绝不是这样,只是,只是没有人相信我......”
“卫夫人,你说寒歌是被人害死的,你有什么证据?”
难道寒歌的死,真的不是一个单纯意外?
可是说到证据,卫夫人便绝望了。“没有......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这是作为母亲的直觉,有人要害我的孩子,他害死了我的孩子。他就躲在暗处,盯着我的孩子,然后把他害死了......”
母亲的直觉?
太棒了......我在心里无奈吐槽,这是我继女人的直觉之后,再次无法反驳的提议了。不可否认,母亲和孩子之间确实有一定的默契,毓儿小的时候,我便与他很是默契,仿佛总是能够轻易察觉到他的心思。可是对我来说,想要察觉人的心思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故而,也并没有很在意,但是现在......现在看来,卫夫人所说的“母亲的直觉”不会是毫无可能的,却也不排除她在痛失幼子之后执拗的相信如此。
“萧夫人,拜托你了,寒歌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
第二十七话 预感
我一直在回想她说的那番话。
寒歌的死是否真的另有隐情?
如果单单看这一件案子的话,我自然不会怀疑这是一个绝望母亲的最后挣扎。但是,太巧了,时间太巧了。前面的七件案子刚刚结束,寒歌就出事了。
即便是与那七件命案不同的手段,不同的死法,但是,我都觉得很是蹊跷。
可现在最关键的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寒歌的死和此前的七件命案是有联系的。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
如果暗中部署害死寒歌的人,和此前七件命案的凶手是同一人。他为什么突然变换了杀人的手段?此前七件命案我们都尚无头绪,更何况是......凶手连出入陈国王宫都不在话下,难道借他人之手杀掉寒歌,只是他没办法亲自动手?
能够在王宫和荀氏的府邸里先后犯案,自由出入的人,一个卫家能奈何得了他?
此前七件,我认为凶手是根据七魄所犯下的案件,难道这寒歌之死......三魂?
三魂的话......灵魂、生魂、觉魂。寒歌莫不是凶手所认为的生魂?因为按照此前七魄的推论,寒歌出生才不过将将两日,自然是脱不开这个生字的。
待想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非但没有因为新的线索而松口气,反而更加沉重了。
这么说来,凶手还要再杀两个人,凑够三魂七魄,献祭给什么人。
灵魂、觉魂......什么人有资格能够代表这两个呢?亦或者说,在凶手的认知里,什么人是灵魂和觉魂?
“萧夫人。”子尹大人看到我走过来,起身揖了揖手。
“噢。”不知不觉间,我竟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险些出了丑。尴尬地笑了笑,向一脸担心的卫大人说道,“大人请放心,卫夫人已经好多了。只是痛失幼子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是极其致命的打击,卫夫人一时间难以接受,故而做出了许多失态之事,也是情理当中。现在,她已经渐渐清醒,只不过仍旧沉浸在悲痛中,还请卫大人悉心照料,相信,总会过去的。”
连卫大人这样中规中矩的略显刻板的男人,在听过我的话之后,都甚是感激地抬手作揖,“多谢萧夫人。”
“没什么的,同为女人,我更加能够理解她就是了。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想来就是卫大人的关心和陪伴了,切莫要再让她失望了。”我想到卫夫人那绝望的样子,就忍不住多关心了一些,我曾经也经历过,但幸好......“对了,卫大人。”
“萧夫人有话请讲。”眼下,他把我当做恩人一般感激不尽,自然是不会隐瞒的。
“我方才与卫夫人说话时,倒是听她提起,寒歌的死并不单纯。不知,卫大人是否有什么发现?”我觉得,寒歌死后,最先接触到的人无非是寒歌的亲生父母,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样的情况,卫夫人悲痛不已,但卫大人或许留意到了也说不定。
“......想来,是内子与萧夫人说起,寒歌是被人害死的,这样的话了吧。”卫大人的脸色不太好,但,不像是全然要否定卫夫人话的意思。
“卫大人也有所怀疑?”我试探着问。
卫大人转过身,掂量了许久,“不瞒萧夫人,犬子夭折后,内子便疯了,整日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我已是听得不能再多了。起初,确以为内子遭受打击,疯得厉害才会风言风语。但是后来......”
“后来如何?”他果真不像是毫无怀疑的样子,也就引得我追问下去。
“......”但卫大人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我失望至极,他叹了口气,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慢慢的换了一副神情,好像刚才什么都没说股似的,“没事,只是后来觉得,大概是内子忧伤过度,故而有了这样的猜忌吧。萧夫人还是不要担心了。”
怎么回事?
分明有一瞬间,我觉得他是想要告诉我什么的,而那,就是他和卫夫人有同样顾虑的怀疑,卫大人比起卫夫人更加冷静,所以他的举止不能用和卫夫人一样的方法来推敲。除非,他一晃神想到了什么,碍于一些原因,不好在当时将疑虑告诉我?
疯了能说的话,但是不疯,却不能说......
这,是何道理?
“萧夫人,时间不早了。”子尹大人一旁提醒。
“好吧。”我心事忡忡,但今日怕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不如等我回去好好想想,等明日或者后日我单独来,再请问他吧。“卫大人,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
回去的马车上。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卫大人那一瞬间的犹豫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说?不好说?还是,不便说......卫大人的年纪正值壮年,性子也是很稳得住的,从他对卫夫人的态度上不难看出,他们原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却好像,不得已要在我们面前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隐瞒?
倒是不怕他隐瞒什么,只怕他一无所知。
“萧夫人,您可是查到了什么?”子尹大人坐在车前,回身这么问了一句。
“也并不确定。”我犹豫着。
“您和卫夫人聊了尚久,那卫氏幼子的死......”子尹大人像是想要证明他一开始的猜测一样,急着想要知道答案。
“卫夫人的疯癫,不完全是装出来的。失去幼子对她的打击很大,说的话也很是零散,暂且让我理不出头绪。”我说着,就觉得乏累不堪,揉了揉额头,“现如今,总得找出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估计着,凶手或许也在暗中盯着,不知,会不会对卫夫人下手呢,若是他敢下手,必然能够留下的线索就可以证实了......”
“萧夫人知道凶手是谁了?”子尹大人问。
凶手......我轻笑,“差不多了。应该差不多了......想必,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我有种预感,凶手会大大方方的站在我面前。他所做之事,不仅仅是为了挑战我......这在我第一次看到凶手留在陈姬遇害现场的那个图腾时,就能够感觉得到。
他也在,努力的想要靠近我......
这让我觉得既惊悚,又兴奋。就看,是他先完成杀人献祭的整个仪式,还是我先拆穿他的假面具了,最后的对峙,总要留下些悬念的。
突然,马车停了,与我们对头走来一辆马车,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第二十八话 进公的邀约
是荀进。
荀进敢在大街上堵我,委实很有魄力嘛。
两辆马车走了个对头,就这么生硬地对峙着,但我能看见他,他亦能看见我。我也不急,便同他这么耗着,今日特意找上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试探我的耐性。
那就试试看,谁先沉不住气好了。
这么想着,我翻了个身在马车里躺下了。
半晌过去了,接道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荀进渐渐耗尽了底气,差人到我们这边来传话。
“萧夫人,我家大人请萧夫人一叙。”
还以为怎么都能耗到黄昏前后呢,倒是我高估了他。子尹大人为难,回过头来想要劝我,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同荀进之间闹得太尴尬。
“好吧,不知你家大人打算在哪儿叙?”我也不想耗下去了,荀进本来就是一个把士族名望看得十分重要的刻板保守之人,怎有变通之说,跟他耗到底就算胜了也没什么意思。
那厮又跑回荀进的马车旁请教,接着,又跑了过来。“萧夫人,我家大人说了,前面不远处有座茶楼,想请萧夫人......”
前面?
我发现这小厮所说的前面,竟在我们的后面。如此说来,荀进倒是想要让我们退一步了。倒是会挑......
“萧夫人,要不......”子尹大人还想着出来打圆场,他恐怕预感到我生气了。
“就那儿吧。”我说完,看着小厮跑回到荀进的马车旁,便突然,径自下了车。回过身来叮嘱道,“我先过去,你继续在这里等着,他不动,我们就不动。”
留下嘱咐,在对面荀进诧异的目光中,我独自转身,向那茶楼走了过去。
子尹大人被我叮嘱过,自然不可能轻易掉头,两辆马车照旧在街上对峙着。好不威风......我走到茶楼门口的时候,刻意瞧了过去,就看到荀进的脸色可是难看极了,最终,他束手无策之下,也只得悻悻下了车,自己走了过来。
我当然觉得有趣极了,这荀进还想让我难堪,到头来,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寻了处靠窗的座位,我提起裙摆坐了下来。荀进的步子比我大,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追上来了,我方才落座,他就姗姗来迟。我抬手示意他坐,“大人今日于市井堵我,实在不免令人怀疑,是何缘由。”
“萧夫人受命在查的案子,有何进展。”荀进往那儿一坐,连一句基本的客套都没有,便直接说起了他的目的。
如此倒也好办了,大抵摸清楚了他的脾气,我自是知道他想要什么。“案子的事,目前正在追查,只不过,当前的进展不能告诉您。您的府上出了两件命案,实在无法不令人怀疑,凶手是否就是您府上的家奴,调查的进展如若告诉了您,从您那里走漏了风声,只怕大人不好与国君交代。”
荀进也是有嫌疑的。
但他不是凶手,只是目前,不能大胆犯险,凶手很自信留给我们的线索追查不到什么,因为那实在少之又少。想要凭借这些线索就找到凶手,难度很大,如果从荀进那里再走漏了风声,恐怕想要在他再一次犯案之前揪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并不在意是谁杀了他们。”荀进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不管是时胥的死,亦或者是**人的死,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萧夫人是个聪明人,难道对我为何找上你一点都猜不出来吗?”
“从前,我并不喜欢与你们这些王宫贵胄打交道,你们不似那江湖中人豪爽,一个个的都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全然把他人的性命视若草芥。现在,我就更不喜欢了,看出来如何,看不出来又如何,揣测尔等的心思,实在乏味,不过就是权势罢了。”
“萧夫人,”荀进正色道,“阴氏本是我府上一个地位卑贱的妾室,出身卑微,全然没什么用处。可惜她做了一件事,令我荀氏蒙羞,这件事与你在查的案子无关,故而,我希望你能够保守秘密。不要与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甚至,是你向国君和国君夫人回禀案件进展的时候。”
和我猜的不错。
他果然是为了**人的事情而来,**人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卑贱低微,我是不知道。不过从荀进的反应上来看,**人和呈译偷情,甚至怀了身孕才是他最难以忍受的。他不在乎**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是如何被人杀害的,却只在意**人生前的所作所为一旦声张开来,会影响到他的仕途和他荀氏一族的名望。
“这,我现在可没办法向你保证。**人的死,很有可能是在凶手深知她生平经历的事情上,才选择她作为目标。向国君和国君夫人解释这些的时候,难免会告知实情。”**人是死在一个“欲”上,她和荀进的事情,我爱莫能助。
“案子结束之后,把呈译交给我处置。”荀进又提出一个要求。“呈译本就和案子无关,这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他要处置呈译?那可想而知他要如何处置了。
不过,我并不同情呈译。呈译做错事在先,和**人厮混,甚至令荀氏蒙辱,他在当错犯下这样的事情时,就该想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与我无关,呈译只是**人案子里的一环,却和凶手没有直接关系。待我将真相禀明之后,国君要如何发落都是国君的事情,和我无关。”
可他毕竟是一条命,若是最后落在了荀进手上,必定难逃一死。
我只是有些可怜他师父了,明明是当徒弟的做错事情,却要他师父来替他擦屁股。无羽对**人下了些药剂,希望以此能够致使**人小产。他以为只要孩子没了,**人就会打消和呈译私奔的计划,呈译也就不用受到责罚了。
荀进现在只是知道呈译和**人的事情,却还不知道无羽在这整件事情里究竟扮演了一个怎么样的角色。想到无羽一把年纪,万一......万一撑不住的话......
“进公,可否......请教你一个问题。”我一直在细细打量着他手里的小动作。
荀进似乎特别喜欢手指间的缠绕,这应该是他用来缓解情绪的方式吧,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小习惯。
第二十九话 虚云禅师遇害
“你说。”荀进大概是考虑到,我没有什么足以威胁得到他的,所以他根本不担心我会问出什么令他难堪的。
正是这样一副早已算准了一切的反应,让我很不爽。
我讨厌这个时候,这个以男权为主的社会,纵然有心却也无力改变。并非每一个人都会像萧珏一样尊重女性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也并非每一个人都会像我眼前这位荀进大人一样,全然否定女人的存在,将一个女人当做是附属品。更多的人都在这中间徘徊不定,只是因为没有个人的思维能力,所以容易被影响而已,没有自己的价值观,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飘忽不定。很庆幸我遇见了最好的,但也很遗憾,以我的能力没办法改变这个社会里如同荀进一样的这些人。
“进公如此恼怒,到底是因为宠爱的**人背叛了你,还是因为**人与呈译的事情让您觉得受到羞辱了呢?”这两种当然是因为不同的原因了,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耻辱,相信荀进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吧。
“萧夫人,这不是你该问的。”
......
“禅师,请。”子尹大人部署好了一切,安排今日抵达陈地的虚云禅师在西苑住下,事无巨细的将大小事打点的都十分妥当。“今夜天色已晚,国君与国君夫人皆已入寝,待明日一早,下官定当引见。”
“麻烦子尹大人了。”虚云禅师单手作礼,目光很是寡淡,倒是看不出来有何起伏。面上微微笑着,委实有些惋惜。“不过,可惜了。此番路过陈地,原是想要见上一见那位拥有不死之身的萧夫人,没想到,贫僧与萧夫人的缘竟是因此。”
“禅师这是在说什么呀,萧夫人如今就在陈地,兴许,明日便能见到......”子尹大人听了个云里雾里,安慰说。
可虚云禅师也只是淡然笑着。“大人,贫僧有句话想要托大人带给那位。”
“那位?”子尹大人愈发糊涂,那位是指哪位?
“萧夫人......可并非那位所想的容易对付,只怕,仍会功亏一篑。萧夫人乃是大善大德之人,自有天意庇护,是至清至净至纯而所成。逆天而为,不可取。”虚云禅师道。
“禅师,下官不甚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说......那位?”
子尹大人越来越糊涂了。
怎么听着,都觉得虚云禅师好像看透了什么,这话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是说给什么人听的。莫非......
只是对此,虚云禅师却不作他解,而是见礼之后折身回到房内打坐。
“时也,命也。”
这真是让人愈发想不明白了。
人人都说虚云禅师有一定的境界,已然到了常人所无法到达的境界,可没想到今日他却说了这么些甚是奇怪的话。让子尹大人心里很是不安,也不知他到底瞧出了什么,还是,虚云禅师当真有如此本事,未卜先知?能够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事情?
看得出来,无论子尹大人再问什么,虚云禅师都是不会再回答的。对此,子尹大人只能暂且留下疑问,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门内,油灯燃着,微光摇曳,虚云禅师坐在房里一动不动......
庶日一大早,前去虚云禅师房里做早课的小和尚推开门,却看到虚云禅师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上前候在禅师身边恭恭敬敬的问候道,“师傅。”
可这一次,虚云禅师没有回应,双目紧闭看上去入定了。
“师傅?”小和尚疑惑,师傅入定也从未有过这般,往常他进门的时候,虚云禅师便会察觉到他的脚步声,可为何这一次......
小和尚忽然发觉,虚云禅师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与往常相比,好像,暗沉了些。莫不是,生病了?壮着胆子,小和尚挺直了身子推了推虚云禅师的手臂......“师傅,您怎么了?”
突然,虚云禅师的身子僵直笔挺的倒了下去。
他死了......
“师傅,师傅......来人啊!快来人啊!!!来人啊!!师傅,师傅!”小和尚当即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一边疯狂的呼唤着人来帮忙,一边又手忙脚乱的照顾着虚云禅师,将虚云禅师的身体扶起,可那身体早已冰冷多时。
......
继寒歌之死后,虚云禅师也遇害了。
如果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是闷死的。”萧珏说,“没有反抗的痕迹,太奇怪了。”
是啊,太奇怪了。虚云禅师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正常人吧。如果有人要杀他,是用活活闷死的方式,他怎么可能不反抗呢?我站在虚云禅师的面前,没想到我与他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应是昨夜戌时前后遇害,身体早已僵硬,除了窒息而死之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在尸体上,可以排除是凶手以暴力胁迫,强行杀害他的可能。”萧珏初步检验完毕,还需把虚云禅师的尸体带回去,再作仔细检查。
“现场被人破坏过,尸体也被动过,恐怕能找到的线索有限。”毓儿很无奈,虚云禅师被发现的陈尸现场,在一早他的徒弟发现尸体的时候,便已经破坏了,凶手如果和此前一连串案件的真凶是同一人,那么他仍旧会滴水不漏的处置这一切,更别提线索了,加上现在,现场找不出任何有用证据,实在令人头疼。
“是谁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我需要还原凶手留下的现场,这虚云禅师并非独行,带着两个小和尚,单从外貌上,我实在很难分辨谁会是今早第一个发现的。
左边那个走了上来,双手合十,仍显惊魂未定。“小僧长离,小僧一早前来师傅这里做早课,却不想,发现师傅竟然已经......遇害了。”
“小僧长坤,是听到师兄的声音才急忙赶来,没想到却看到师傅的尸体......”另一小僧上前说道。
“长离小师傅,那么你一早来到这房间的时候,虚云禅师就已经是倒着的吗?”
我之所以有所疑惑,只是因为虚云禅师僵硬的尸体,仍然可以分辨得出,始终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如若是他遇害的时候就是这样打坐着的,那么在人死之后直到尸体僵硬,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才有可能变成这样。
“不是的。”长离说,“小僧进到师傅的房里时,师傅闭目打坐,小僧原以为师傅只是入定了,而后叫了几声,却不见师傅有何动作。因而才是轻推师傅,没想到......”
没想到,竟然将尸体推倒了吧。
第三十话 三魂七魄
在全然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人活活闷死。
死的时候正在打坐,死亡多时也始终维持着打坐的姿势。
前一夜,这虚云禅师才到的陈地,还是由子尹大人安排在此处落脚,可当夜居然就遇害了。知道他来的人不多,而这些人里能够掌握他住处,并且可以潜入进来,短短两个时辰之内便将他杀害的人......就更少了。
若将这些人一部分一部分的整理清楚,想要找出与虚云禅师遇害这件事有关的人并不难。可我在看到虚云禅师的尸身之后,那个一直困惑着我的问题就又浮了出来。
那就是寒歌的死。
寒歌也是闷死的,不过他年纪太小了,自然不可能看得出来反抗的痕迹。而且闷死寒歌的人证实是卫大人府上的婢人,这一点也毋庸置疑。寒歌、虚云禅师......
凶手的献祭还未结束。
三魂七魄。
谒婆、庆吾、时胥、陈姬、**人、言暨、云婉,此乃恶、爱、恨、哀、欲、怒、喜七魄。而寒歌和虚云禅师,寒歌将才出生两日,便遇害了,应是......生魂,而虚云禅师悟性之高自然称得上是觉魂,还差一个灵魂......
最后一个了。如果想要抓住凶手,就要赶在他完成整个献祭之前,最后一个目标遇害之前,把他给揪出来!
可是为何,七魄与三魂的死法不同?七魄归于肉身,三魂则存在于精神,莫非,这是凶手以不同手法选择杀害对象的原因?才说要和虚云禅师讨论一下,看看这三魂七魄和献祭之说是否能找到新的线索,可偏偏就让凶手抢先一步。
如果,凶手一早就确定了虚云禅师是他要杀害的目标之一,莫非......这一系列的杀人行为,原本就不是巧合,或者偶然激发的行为,而是早就设计好的?等待目标一个个落入圈套?就像......寒歌的出生,虚云禅师的到来、
灵魂......灵魂又可分为天魂和主魂,归天路......
凶手选定的这最后一个目标,会是什么人呢?
“怎么?想到什么了?”萧珏看着他们将尸体抬走,接过了帕子擦手,一抬头便瞧见我失魂落魄的站在这里,他便知道,我是想到了什么。
“三魂。”我说,“凶手的杀戮还没有停下,这件案子,理应还有一个受害人。”
“三魂?”萧珏轻叹着,倒是能够明白我所说的三魂。“虚云禅师乃是无上清明的出家人,通达透彻、能思善辩,是有大智慧之人,若是以觉魂而言,的确符合。”
“寒歌,不是意外。”我现在明白了,卫夫人身为人母的直觉是对的,寒歌不是意外被害死的,寒歌的死是一场阴谋。
“你觉得,寒歌是灵魂?”萧珏负手而立的样子,一如从前,皓月清明。
“灵魂?你觉得寒歌是灵魂?”这一点,萧珏和我似乎有不同的看法了,我以为在凶手的认知里,将才出生的寒歌应当是生魂才对......来来往往走于人世间,却无所寄托。
“若是生魂,只怕不尽然。灵魂......却是刚好。”萧珏说。
灵魂......寒歌是灵魂?三魂与七魄不同,不能仅仅根据一个人在世时的品性所定,这到底是灵魂还是生魂,确实不好拿捏。如果是灵魂的话......也的确说得过去。
“莫非,这三魂并非是本身?而是旁人对其的认知?”越来越复杂,凶手的心思着实难以揣摩,献祭......三魂七魄......眼看着凶手便要完成了他的献祭仪式,可是对我们而言,这个挑战正是水深火热。“看来,我得再去一趟卫大人的府上了。”
“嗯,”萧珏点点头,“也好,我去检查尸体,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这里,就留给毓儿吧。”
“爹,您叫我了吗?”毓儿听到萧珏念他的名字,立刻问道。
......
“......出事之后,便一直将其关押在此。等候发落......不过因为少主突然故去,府里早已经乱成一团,大人也一直都没有明说要如何处置。”卫府的管事将我们带到关押那害死寒歌的婢人处。
自从她失手闷死了寒歌,便被关在了此处的柴房之中,门上落着大锁,简陋不堪。
寒歌过世以后,卫夫人紧接着又疯了,卫家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卫大人无暇顾及这害死寒歌的婢人,可以理解。我侧目看向卫大人,他眉头紧蹙十分揪心,眼下要他面对害死他儿子的凶手,显然尚未做好决心,很是压抑。
门打开了,但柴房里却没有一丁点的动静。
隐约弥漫着一股......臭味。
“怎么回事?”卫大人向管事的问道。
“回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啊......”管事的懵了,回了话便探入柴房里查看,我担心有事,便紧跟着走了进去。
怎料,那婢人歪倒在一旁了无生气,管事的上前去踢了踢她,“起来了!”
没有动静。
管事的加重了力度,又踢了下。不成想,竟将她踢到在地,仍然......一动不动。
“你,你这是......”管事的尚且不明缘由,便要去拉扯。
“等等!”我呵斥住他,提起裙摆走了过去。只见那婢人仰面朝上,面色灰青肿胀,双目翻白......我伸手探了探她鼻息,断气了?“她死了。”
“这,这怎么会?!”管事的顿时脸色惨白。
“怎么了?!”卫大人还站在柴房外面,听到了管事的动静慌忙问道。
管事的很怕死人,远远的躲着,靠着墙根溜了出去,“大人,大人!死了......她死了!”
这个害死了寒歌的“凶手”,竟然死在了柴房里。
在卫大人处置她之前。
未免,太巧合了吧。
我仅仅扫了一眼,看到她手臂上露出的一截,已经青紫......便上前挽起她的袖子,小心拉开了她的衣襟,仔细的检查着。
这些伤是......死之前遭受过虐待毒打?!
而且,从伤势上判断,是不止一次,有些伤痕已经出现愈合的迹象,说明是较早的时候挨的打,她本身已经在好转康复。而在那之后又不止一次的挨打,前前后后就造成了这遍体鳞伤的样子......
动用私刑?!
她害死了卫大人和卫夫人的儿子寒歌,即使卫大人此前心系卫夫人,无暇顾及如何处置她,但这府里的人怕是恨极她,不断施暴虐待,屡次毒打泄愤,因而造成了她这一身的伤患。
“这是......”卫大人听说她死了,才步入这柴房之中。“她是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