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三章 乌托邦的陨落(十二)
樵山怔在原地。
从那一夜令人恐惧的杀戮开始,再到遇见威尔·利普,以及之后莫名其妙与这位矮人族祖宗“相遇”,樵山感觉短短几天的经历,已经比过去几十年加在一起更加刺激惊险。
而在这些日子里,让樵山大吃一惊的人或者事比比皆是,甚至于“吃惊”这种情绪本身,几乎都快要成为最近的常态了。
然而即便已经快要习惯于这种意外的情绪,樵山依旧得承认,此刻,从壮汉口中听到的三个字,绝对是这么些日子——不,有生以来最让他震惊的话。
鼎鼎大名的山丘之王,被矮人视为先祖英雄的传说级大人物,竟然……
对自己诚恳的道了声歉?
我何德何能?
樵山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原本还有些愤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其复杂。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樵山看着壮汉已经恢复原先表情的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壮汉的道歉,其实可以拆解成两个部分——
承认,以及道歉。
希留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质问,甚至于樵山原本都已经做好了惹对方发怒,然后自己化为飞灰的准备,却最终得到了自己一直不想面对的那个最糟糕的结果。
如果可以选择,樵山甚至宁愿壮汉一怒之下让自己消失,因为这样至少能够证明万千后代子嗣的信任与崇敬,并没有被辜负,自己的先祖确确实实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然而壮汉到底还是认了错。
他承认了眼下乌托邦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有关。
而这种“有关”,明显指的是恶劣的后果。
樵山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了两下,嗓子里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
壮汉默默看着他。
“为什么……”
樵山仿佛变成了提线木偶,只会重复这一句,随着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眼中才渐渐焕发异样的光彩。
他突然冲到壮汉面前,一把拎住泡在温泉里的壮汉的领子,用略带颤抖的语音,大声质问道:“你可是我们尊敬的祖先、拼荆斩棘开创新时代的英雄!因为你的努力和保护,子孙后代才能安享幸福,繁荣昌盛!为什么现在却要亲手毁——”
最后几个字没能发出来,樵山腹部便被一股巨力击中,整个腹腔中的空气都被捶打出来,整个人如同虾米一般倒飞出去。
“咳咳……”
直到撞在一根黄乌铁树上,樵山才得以落地,如风箱般发出沙哑的声音,大口喘息了几下,才勉强恢复呼吸。
顾不上后背火燎般的痛,樵山簇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咬紧牙关溢出的血,通红着眼睛就要再冲过去。
然而这次还不等他起身,肩膀便再次被巨力拍中,双腿哪还能承受住这种力量,整个人轰然倒下,甚至在坚实滚烫的地上印出一个大大的人形。
“为什么……”
樵山眼角留着血与泪的混合体,目光涣散,像是被打傻了一样,嘴里只会重复这几个字。
“打你一顿,是因为不敬,而不是质问。”
阴影来到旁边,樵山却没有力气抬起头,只感觉身体被一双铁钳抓住,然后像拔萝卜一样从地里拔出来。
那双眯起的小眼睛飘到自己眼前,希留的脸上仍旧一片淡然,却没了先前若有若无的笑容。
“就算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也不是你这一个小小的后辈有资格用那种语气质问的……如果放在以前,有人敢这么在我面前说话,早就化成飞灰了。”
樵山这时才冷静了一点,想起对方不是什么人间的君王,或者统领这般的人物。
他是希留,是山丘之王,是一位神明。
自己刚刚如此不理智,竟然作出那等忤逆冲撞的事情,自然应该受到惩罚。
“不过我还是很欣赏你这种愣直的傻劲儿,毕竟就像之前说的,已经有许多年没人敢这么做了。”
壮汉突然笑了起来,冷峻的空气也像是一下子进入春天,变得和煦温暖。
等到樵山的目光再次聚焦,壮汉也已经收敛起笑容,目光严肃道:“你的问题差不多该问完了,接下来不妨听一听我这个老家伙发发牢骚。”
一股暖流涌入全身,樵山只觉得原本酸胀的身体,像是被城镇上最厉害的医师用温和的魔法救治,微微酥麻的舒爽感让他差点发出呻吟。
好在眼前人的身份,让他及时制止了自己丢人的行为。
“许多年前……到底是多少年前来着?年纪大了,活的太久,好像确实有些记不住了。”
壮汉随手将樵山扔进温泉,自己也一脚跨进去,就像是一个喜欢絮叨的寻常老人,双手叉在后脑,倚着池边,半眯着眼睛说道:“总之那场焉之战总算过去了,大陆的局势也逐渐明朗,存活下来的种族也已成定数。
那个时候,我们才恍恍惚惚的意识到,原来战争真的结束了,手里的刀剑终于可以放下来,不用再闻着难闻的血腥,也不用再担心族人后裔倒在自己眼前,似乎光明的未来正在等待我们。”
樵山恢复了几分力气,听到这里,忍不住小声附和道:“确实是迎来了光明的未来……至少在这场劫难之前,乌托邦的生活很安乐。”
壮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对于你们而言,这当然是对的,可惜……像我们这些活了太久,见过了太多东西的老不死,却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安乐——这也是在很久以后,我们几个才后知后觉的。”
樵山心脏不由加快跳动了几下。
希留随口而言的“我们几个”,自然指的是那五位被尊为神明的祖先。
壮汉仰视着天空,清明的目光像是能够射穿苍穹,不知追溯到多远的夜空尽头。
“终焉之战拖的太久了,比我们预期的还要久。”
“像普拉姆、奥贝罗这些家伙,实在是太过难缠,以至于一再超出原本的计划,甚至于险些直接崩盘。”
“但最终,还是我们几个最卑鄙的家伙赢了,只可惜我们等不到光明绽放的时候。”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很老了,即便是墨黛丝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姑娘,也已经有了近一百五十岁的高龄,至于我,已经超过二百岁了。”
“你要知道,人活了太久,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和态度,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这就像是你青年时立下的志向,到了中年肯定会有不同的想法一样。”
“我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获得了难以企及的荣誉与威望,得到了整个大陆的拜服,却唯独无法战胜自然规律。”
“我们要死了。”
“我们战胜了所有对手,甚至强如普拉姆,依旧无力的倒在我们面前——却偏偏无法战胜最后一个敌人,它的名字叫做死亡。”
“这件事本身,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再高明的医术,也只能延缓死亡来临的步伐,却没有可能彻底阻断。”
“然而五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或许是因为活了太久,本该到了天年万事想通,却不甘心就这么放手辛辛苦苦打造的辉煌江山,灿烂时代。”
“说到底,还是贪婪在作祟,权力越大,地位越高,声望越盛——越贪婪,越怕死。”
“所以五个老不死的再次凑到一起,想要找寻那条真正的登神之路,成为永生不灭的神明,彻底摆脱死亡的轮回。”
“可惜这条路从未有人走过,或许许多年前的巨人王,武力烁古旷今,可能触摸过那遥不可及的门槛,但最终他来不及实践,就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这个时候,五个老家伙反倒有些后悔,让普拉姆死的太早,以至于甚至连半点永生的方法都没能留下。”
“不过我们这些人,毕竟也算是整个天下最出类拔萃者,凑在一起合计合计,倒也找到了几个或许可以替代的方法。”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或许永生本身就是一个难以触及的极境,任何试图触碰它的人,无论是谁,最终都会遭到反噬。”
“报应来得太快。”
“现在想起来,普拉姆不愧是天下第一人,或许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料到自己的结局,说不定也料到我们这些卑鄙者的行动,所以提前在那个名为‘永生’的美好幻想中,留下了最恶毒的陷阱。”
“当我们顺着普拉姆的痕迹,一路探索,终于有所发现时,便是彻底落入普拉姆陷阱的时候。”
“兴许是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当你失去一样东西时,很有可能在另一个地方得到其他东西。”
“虽然我们被普拉姆的陷阱困住,却也因祸得福,或者说误打误撞,得以窥见永生的秘密。”
“所以我们活了下来,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虽然大陆关于我们的传说越来越少,似乎人们已经渐渐忘掉了我们几个家伙,但我们确确实实还活着,只是暂时无法再回来了。”
泡在温热的池水中,樵山全神贯注听着汉子的描述,浑然不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发生了某种惊奇的改变。
他已经被希留透露出的秘辛所震惊到,任谁能想到,当年五神同时归隐,竟然不是后世流传的那般自认天命将至,所以将地位与权力禅让,而是在追寻永生的过程中中了前代巨人王遗留的陷阱,最终导致被迫离开现实。
这两者所代表的概念,根本就天差地别。
樵山心中,五神原本高耸入云的形象,似乎一点点垮塌,逐渐跌入凡尘。
即便他不是五神的信徒,在意识到五神光鲜亮丽的虚假外表下,那些无人知晓的暗痕,依旧感觉五味杂陈。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希留愿意将这些绝对算是自污的秘密告诉自己,明明自己只是一个默默无名且没有任何修行天分的打铁匠。
“感到失望是对的,告诉你这么多,就是不想让你对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身份,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象。说到底,我们几个所谓的‘神’,也不过是从凡人一步步走上来的。”
希留依旧像之前那般看穿了樵山的想法,对此樵山也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情绪不免仍旧有些低落。
或者说,是难过。
壮汉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瞬间失去了焦点,变得涣散,却很快又恢复正常。
“在普拉姆的陷阱中,我们渐渐摸索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方法,由失落愤恨,渐渐变得冷静与充满希望。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大陆上会再次重现神迹。”
壮汉叹了口气,“只可惜就和之前说的一样,福祸所依,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意外却又发生了。”
樵山心中满是震惊,愕然看着希留的侧脸,下意识脱口而出:“难道这个所谓的‘意外’……指的是威尔?”
在希留提到“方法”的时候,樵山就已经有所直觉,肯定与乌托邦发生的灾难脱不了干系。
所以威尔在这件事里的身份,自然就会变得极为醒目。
壮汉目光深邃的望过来,樵山竟一时无法从他脸上分辨出是何种情绪。
究竟是愤怒,惊讶,还是悲伤、懊恼?
“他只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数,可以算得上意外,却并非我上面提到的那个。”顿了顿,壮汉突然又低声嗫喏道:“说不定他也会成为一个新的希望……”
“前辈?”
“没什么,这与你无关,也不用担心我找你来的目的,是去针对那个人。”
樵山顿时松一口气。
希留突然长叹一声,脸上现出几分唏嘘之色:“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在我们五个人里,我对永生的执念,是最轻的一个,这或许也因为我在他们中算是年纪比较大的一个,仅次于冥那个怪胎。”
“只不过念头再轻,既然已经找到了希望,自然也会愿意去尝试一下,万一真的搏出一个惊喜呢?”
说到这里,壮汉脸色倏而阴沉下来,樵山心脏几乎瞬间停跳半拍。
从见到对方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类似的情绪出现,几乎让人寒彻心扉。
“可惜我没想到,某个人的野心,实在太大了。”
第一零二四章 乌托邦的陨落(十三)
迟小厉很疑惑。
从刚刚开始,奥丁就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怠战状态,原本如潮水般连绵不绝又险象环生的攻势,虽然强度看上去依旧未减丝毫,但却着实给他一种似乎想要拖延战局的想法。
这很不对。
奥丁已经降临了本体,为此付出了不知何种代价,可以想到这种代价绝对不是寻常的后遗症那么简单。
真正的奥丁,本就该随着历史潮流死去,之所以活到现在,恐怕还是靠了五神给予的某种力量。
迟小厉不知道这种恩赐和补偿能够维持奥丁的灵魂存续多长时间,却清楚强行让本体降临现世,一定会大大消减他所剩无几的生命,甚至于——经此一役,奥丁彻底陨落。
所以对于奥丁来说,这是一场绝对不能输的决战。
并且因为灵魂的降临,使得他能够维持本体在现世的时间大大缩减,抓紧时间结束战斗,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奥丁最初的战斗状态,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不知从哪一个时间点开始,奥丁突然就变得“消极怠工”,甚至于好几次迟小厉都已经看不下去,主动露出破绽试探,结果对方依旧不为所动。
要知道那几次试探,可都是确确实实将自己的“漏洞”显露出来,并没有任何阴谋算计在里面,结果奥丁依旧没有抓住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这一点也不像迟小厉认知中的奥丁,无论是万年之后的那一个,还是不久之前的那一个。
时间或许会消磨掉一个人的棱角,却绝对不可鞥呢完全抹除一个人的心气。
所以迟小厉认定,奥丁的确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可这样问题就来了——
奥丁究竟要做什么?
明明如此拖延下去,胜利的天平会越来越倾向自己,为什么他还要无动于衷?
难道就是故意让自己猜疑,从而疑神疑鬼产生犹豫,然后想要找到破绽一击击破?
迟小厉眼眸转动了一下,在远处的黑点身上不停游离,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问题或者异变。
他到底在等什么?
总不能是本体降临现世时出了什么问题,导致无法彻底解放力量吧。
似乎这种猜测,最符合眼下的实际情况,但迟小厉不相信这样一位神境之下的最强者,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会犯如此低级的失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原本你死我活激烈交战的双方,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之中,两人遥遥相望,各怀心思。
奥丁看了眼天空,原本还晴空万里,现在却不知何时阴云密布。
或许是两人交手过程中释放的水系或者雷系魔法,改变了环境,这才导致天象发生异变。
这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然而眼下奥丁心中烦躁不已,再看着这么阴沉的天空,心情自然更加糟糕了。
原因很简答。
他的时间很宝贵,然而眼下却只能这么干瞪眼等着。
如果不是突然接到那位大人的联系,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和那个威尔·利普分出胜负了。
自然是自己成为最终胜利的一方,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而就是因为这次传信,却使得事情似乎稍稍朝着一种未知的方向发生改变。
人王大人给的信息只有两个字,通俗易懂,很容易理解——
等等。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解释。
单从字面上,自然是很容易想通,毕竟眼下五位大人都知道自己正在和什么人交手,或者干脆说这场交手本身,就是五位大人下达的死命令。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人王大人竟然要自己等等。
等什么?
为什么要等?
怎么可以等!
不知过了多少载时光,奥丁现在却罕见的生出了一丝愠怒。
开什么玩笑!
难道五位大人不知道我已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以真身降临,就是为了抹杀掉最后一丝意外,以最短时间将那个身份神秘的男人击杀?
结果现在本体显现,却突然要自己等等?
等多长时间?难道要等自己本体降临的时限结束,只剩一个孱弱不堪的灵魂慌乱逃窜,到时候让这个可恶的男人轻松取胜?
从背叛普拉姆开始,奥丁就很少对自己的选择和决定后悔——然而此刻却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懊恼。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命令,自己为什么要步步紧逼,延后一天,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解决?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五位大人的命令也断然无法忤逆,即便如何心急如焚,奥丁也只能默默等着。
他不止一次将目光投向对面,甚至隐隐有些期待那个金发男人会按捺不住主动杀过来,这样自己就有了出手的理由。
毕竟再紧迫的命令,也得有人活着去执行才行。
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侵犯,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毙,所以到时候反击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惜威尔·利普无动于衷。
或许早就发现了这边的异常,所以有些忌惮自己隐藏了什么陷阱,这才不敢贸然行动。
这种谨慎,倒是很符合奥丁对他的印象。
看似粗犷荒诞的行径下,实则却隐藏着一颗算无遗策的心。
只可惜这次任凭他如何才智出众,也不可能猜到自己消极战斗的真正原因。
因为连奥丁自己都不知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灵魂力量对身体的掌控趋于巅峰,然后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开始下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被威尔从异空间悄悄放出来后,克格莫没有选择挑战远处那些腥红血肉,看看能不能凭着手中的利剑和无所不能的魔法,硬生生斩出一条路。
他像是路边的一颗普通石头,藏在数以万计的“同类”中,连一丝的气息涟漪都不存在,就像彻底死掉一般。
唯一还留存的感官,便是那一双隐没在阴影中的眼睛。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克格莫甚至都要以为自己变成石头后,连主观的时间观念都产生了偏移,否则为什么先前还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分开后就再未相碰?
克格莫不由产生了一丝疑惑,难道在自己未能注意到的某个时刻,发什么什么异常事件?
克格莫漫不经心的想着,所有思绪却只是一晃而过,没有任何一条深入思索。
思索就会产生破绽,有破绽就会被发现,被发现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有了之前多次与奥丁交手的经历后,克格莫已经没有再去挑战对方的勇气。
虽然作为一名王者,敢于向任何人两剑才是应有的风范,可这种豪迈往往要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上。
跟那个人战斗,会死的。
所以克格莫甘心当一块石头,静静看着远处两人对峙,希望这两个强大到近乎神明的怪物,最好能够两败俱伤,甚至直接同归于尽。
这样自己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会成为真真正正的大陆最强,天下第一,未来几十年的时光,全部都将由自己决定。
想到这里,克格莫有些眼热,再难保持古井无波的心境,不小心发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失误,克格莫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消弭气息,再次恢复先前的平淡。
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小草,即便旁边就有人路过,也很难察觉到这种变化。
更遑谈两人都在万米之外,即便精神力强大无边,也不可能在交战的关头,关注这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所以克格莫并没有太担心,尤其在确定远处两人动作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后,提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然而就在刚刚松懈的一瞬间。
天空中突兀闪烁出一道雷光,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块石头上。
克格莫只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威压,心思还没来得及骇然,整个人的意识,便像是被一双巨手擒住,一点点从自己的身体内脱离。
等迟小厉察觉到身后的异状时,已经晚了。
一具完好无损的尸体留在原地。
金发青年面色铁青,走到尸体旁边,看着那张栩栩如生、仿佛还活着的面孔,心中却骇然无比。
也是直到这一刻,迟小厉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奥丁为什么要等了。
刚刚那一道闪电,竟然是狄叶忒亲自降下的神威!
这道闪电与曾经渊域中亲身感受的那种神威何其相似,迟小厉即便没有亲眼见到,也绝对不会判断错。
也只有狄叶忒亲自出手,才可能快过他的精神力,让他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没有一丁点拦截的可能。
所以克格莫死了,死的很安详。
或许直到他的灵魂被剥离的那一刻,这位乌托邦的东境统领,野心勃勃的阴谋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迟小厉不由有些懊恼。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从没想到,五神会亲自出手这件事。
在他的认知中,这个时代的五神,已经被关入渊域数百年,连最后一丝与现世的联系都彻底隔断,否则也不会诞生克格莫这种拥有独立人格的分身。
无论是普拉姆的话,还是自己的推导,所有线索都指向五神没有回归现实的能力——或者说,除非祂们放弃了永生的追求,选择以最英勇的方式,最显耀的身姿,绽放出生命最后的花朵,否则绝对不可能直接干涉到他与奥丁之间的战斗。
就在“不久之前”,迟小厉在渊域中曾经感受过五神合道的神技,确实令人恐怖,也极为震撼,即便到了现在,迟小厉都不确定自己在提前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可不可以从那道声势惊人的袭击中活下来。
但那个时候的五神,已经快要挣脱渊域的束缚,加上拥有天时地利,在渊域中直接干涉现实,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可刚刚发生的突袭,却绝对超出了这个时代五神所能拥有的力量上限。
退一步讲,即便狄叶忒失了心疯,为了收回这一缕灵魂,不惜丢掉大半条命,事后也会得不偿失。
能够登上那个神座的,没有一个是白痴才对,所以狄叶忒绝不可能做这种无脑的事情。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狄叶忒用什么方法规避了反噬,或者获得足以抗衡反噬的力量,所以才能直接出手,将自己的分魂带走。
对于克格莫这个人,迟小厉没有丝毫好感,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厌恶,毕竟让他颇为欣赏的高文,最终的死亡,就是间接因为他。
可个人喜恶归一码,大局的稳重又是另一码。
现在奥丁的任务完成了一半,虽然出手的是他的主子,但还是彻底完成了。
闪电已经消去无踪,迟小厉也没有办法追上去,将那缕分魂讨回来,或者直接抹除。
事态已经无法挽回,迟小厉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好算计,没想到竟然把你家主子给引出来了。”
事已至此,再多懊恼无益,迟小厉只能向前看——至少《创世之书》还在自己手中,狄叶忒只能将克格莫的灵魂带走,却无法将具有实体的羊皮纸一并抢走。
至于自己会不会遭遇同样的袭击,迟小厉倒是没有丝毫担心,如果狄叶忒真的还有能够击杀自己的力量,祂也不用再在暗无天日的渊域中苦熬了,早就天上地下任意行走。
小心翼翼将东西揣进怀中,算上克格莫自己的,总共四份羊皮书,算是全部凑齐了。
狄叶忒突然出手,一定预示着某种改变发生,迟小厉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然而眼下奥丁似乎也不会给他逃走的机会。
所以他尝试着联系了一下“外援”,普拉姆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应,似乎能够进入历史长河中的只有自己,想要跟他见面,唯一的办法就是那种可以暂时超脱时间长河限制的梦境。
他还尝试着联系了体内沉眠的巨人族守护灵,原本是想要看看这些至今没发挥什么用处的小家伙,能不能将书里“藏”的东西找出来,万一普拉姆真的将封圣藏在书中呢?
自己借来一用,这位巨人王多半不会介意。
可惜守护灵也毫无回应,就连原本已经有醒来迹象的流沙藤,也杳无音讯。
既然没有外援,迟小厉还是只能靠自己。
就在他苦思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意外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对面,神情微微一愣。
奥丁的表情……有些奇怪。
第一零二五章 乌托邦的陨落(十四)
那是一种……几乎没有在奥丁脸上出现的神态,类似于惊疑的一种情绪变化。
这种变化几乎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在狄叶忒神力落下后,迟小厉依旧分出了一部分精神力,小心谨慎的提防着远方,或许根本发现不了。
奥丁此刻脸上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看上去就像苦心孤诣谋算的计划,终于实现后的意得志满,表明从始至终这件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先前的消极怠战,根本就是为了此刻的突然袭击。
当然,如果没有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情绪变化,这种表现确实会让迟小厉生出一丝凝重。
可惜狄叶忒的突然出手,似乎也超出了这位第一神使的预料,顺着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迟小厉隐约猜到了整件事的经过——
在本体降临后不久,奥丁突然接到五神的传讯,只不过这道传讯内容很简单,只是让他想办法拖延时间,却没有事更具体的内容。
所以奥丁才会在越拖越不利的情况下,主动避战,也并非自己所想那般还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算计。
整件事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就连奥丁本人都不知晓自己要等什么,却也只能等着。
想通了这些,对眼下的局面却没有丝毫帮助,只是对面那种故意显露出来的得意神态,让迟小厉略微感到不爽。
“别装出这副恶心的样子,稍微有点神使的尊严好不好?明明自己一无所知,甚至狄叶忒可能故意对你隐瞒,如果换做我,早就火冒三丈了。”
迟小厉慵懒的伸了个腰,丝毫看不出气馁或者懊恼的情绪,嘴角含笑道:“想想看,明明自己对那些家伙忠心耿耿,甚至不惜为了完成任务,冒着身死道消的风险降临本体,结果就因为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就得徒耗时光。这种忠心被狗吃了的滋味,不好受吧?”
奥丁以一道雷光作为回应。
“这种时候还想离间我和诸位大人的关系?我看你才是懊恼沮丧的那一个吧?”
奥丁身影突兀出现在迟小厉身前,近十倍高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小山般压了下来。
迟小厉单手上举,皮肤透出一丝妖艳的金光,如同一把匕首般直刺落下的巨掌。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死了就死了,反正我对那个家伙也没什么好印象。”
奥丁神色微变,感受到那只手中寄宿的危险气息,偏偏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波动,当下不敢有丝毫大意,嘴角微微翕动几下,整个人再次从半空中消失。
“实力不咋地,嘴倒是挺硬。”
笑声从不远处传来,迟小厉头都不回,当即甩出一剑。
剑光闪烁间,却在奥丁单臂挡下前突兀消散,紧接着在奥丁左耳后方莫名出现。
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竟如海燕一般灵活腾挪,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避开了那鬼魅般出现的剑气,只在耳垂后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奥丁眼神微不可查的一凛,原本以为降临本体后,全力以赴的状态下,可以轻而易举击败对方。
然而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威尔·利普的实力,无论此人的无根剑气来源何方,当他真正开始出剑后,竟然能够与魔法产生绝妙的配合,自己稍有分心,竟然不小心受了伤。
当然,一道浅浅的伤口,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对奥丁却是一种提醒。
“用你的话来说——如果换做是我,千辛万苦保护的‘人质’,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结果最后被一个意料之外的巨手突然掳走,心情恐怕除了懊恼便是愤怒吧?”
奥丁嘴角噙起一抹嘲弄的笑容,接着却又愣了一下。
自己貌似不知不觉间,受到了对面男人的影响,否则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讲一些毫无用处的垃圾话挑衅?
到了他们这种层级,想要用言语进行攻心,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威尔·利普肯定也清楚这件事,但就像一只苍蝇一样,明明没有用处,却依旧嗡嗡乱叫恶心人。
现在看来,莫不是自己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说这本就是对方的目的?
奥丁眼角抽动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
疾病可以传染别人,但多嘴的习惯,就纯粹只是习惯了。
“你的话好像比以前多了……这才对嘛,闷葫芦有什么意思?故作高冷,只会让人感觉像一个白痴。”
迟小厉看出他古怪神情的含义,忍不住轻笑起来。
奥丁没有生气,依旧用那双慑人的眼睛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半晌,奥丁突然笑了。
“你以为我在等什么?”
迟小厉愣了一下,随即便感受到周围群山传来的那股压迫感,面露恍然道:“又是在准备哪种神奇的大阵?”
奥丁目光微凝,莫名感受到一丝不安。
面对越来越急、越来越凶的魔力潮流,迟小厉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那你以为我刚刚是在等什么?”
不祥之兆越发明显,奥丁却始终发现不了这种感觉的来源,不由眉头深皱。
理智告诉他事出无常必有妖,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既然已经调动了献祭大阵,就绝没有强行中断的理由。
所以奥丁眼中闪过一抹冷漠,重重将手压下。
蕴含着疯狂与混乱的魔力,便如惊涛骇浪般铺天盖地地砸下。
这个“微缩”版初代献祭大阵之外的上空,陆陆续续出现数道人影,以整个大阵为中心,脸上神情各异。
这些人中,有的只是半大的孩子,看着眼前疯狂卷动的魔力,眼中露出大大的好奇。
也有的是脊背微躬的老人,牙齿只剩几颗,浑浊的眼睛满是异彩。
所有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一头金发,只是随着年龄变化,而疏密有别。
某一时刻,他们突然举起双手,就像是要推开一扇门,神情庄重地朝前踏出一步。
半空骤然响起一声轰鸣。
狂卷的魔力,如暴雨般铺天盖地砸向位于中心的金发男人。
然而在即将贯穿他的身体前——或者更具体一点,在距离男人不到十公分处,突然消散了。
就像是一根根由石灰凝实的细箭,在高速剧烈的空气摩擦下,当抵达猎物身上时,自己却先一步崩坏,彻底化为粉末消失不见。
大阵之外的红色血肉,原本像是受到了召唤,或者某种奇特的吸引,变得躁动不安,然而在那道金色波纹荡漾开来、中心的献祭法阵突兀消失后,一下子变得萎靡起来。
奥丁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最终化为一抹惊骇。
精神连接中断,就代表献祭法阵彻底失去了效果!
可……这又怎么可能?
奥丁知道外围多了一些人,精神力的回馈告诉他,这些人身上有着和威尔·利普相同的气息,就和之前那个金发青年一样,是某种极为高明的分身。
可奥丁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些分身是如何抹除掉献祭大阵的效果的。
这个魔法阵是由五位大人联手创造的,单就等级而言,绝对是整个大陆最高的,不可能有任何其他魔法阵能够掩盖和克制它的效果。
然而事实却是当魔法浪潮的威能即将抵达时,整个大阵突然失去了响应,威尔·利普毫发无伤的站在原地,神态从容,动作没有丝毫慌乱,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仔仔细细回忆先前发生的经过,奥丁猛然想到一个可能,眼中愕然之色更深了几分。
“反制……魔法?”
几乎是下意识说出了这个猜测,金发男人却笑着立刻做了回应——
“答对了。”
“不可能!”
奥丁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五指并拢向下抓去,周围景物瞬间失去了颜色,整个世界像是被一场大雨洗掉,只剩单调的黑白两色。
“故技重施可不是好兆头……只能代表你急了。”
迟小厉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朗,虽然狄叶忒顺利将分魂收了回去,对他而言算是一次失算,但对奥丁却没有太大意义。
既然本体降临,该打的架还是要坚持打下去,克格莫的死活,根本影响不了这场战斗的胜负。
只要五神不再插手现实,迟小厉就有信心能够战胜对方。
现在的他,可是同时掌握魔法与高绝剑术两种能量的绝对顶尖强者,等到以后回归现实,在真正凑齐“封圣”之前,迟小厉都不认为自己的实力可以再次达到现在的巅峰水准。
所以如果现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取得彻彻底底的胜利,回到现实后,想要战胜奥丁就会变得难如登天。
再不济,也可以选择拖延战术,反正随着时间延长,战况会对自己越来越有力。
当然,迟小厉不准备采用这种方法,既不符合他的性格,也背离了这场战斗的本意。
这里终归是时间长河的历史片段,与奥丁之间的死战,胜利与否根本影响不了什么,历史是既定的事实,自己只不过是在时间长河的一条分叉支流重现了当年的事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探明奥丁的弱点,留待之后再次与对方见面,可以找到针对的方法。
——当然,这是迟小厉此时的想法。
再过不久,当那个“大事件”发生之后,迟小厉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此行似乎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大概是心有些乱,奥丁仓促之下的猛攻,不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还让迟小厉抓住一个失误,险些直接将他拦腰斩断。
腹部的伤痛,让奥丁彻底冷静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瞳,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井水,短暂错开后,带着一丝不解道:“就算你的魔法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献祭大阵解析完毕……
难道你以前见过类似的阵法?这也不对,献祭大阵应该是首次出现于人世才对……你到底是什么人?”
迟小厉笑而不语,心中却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几个呼吸间,奥丁竟然已经猜到了答案,甚至与真相极为接近。
如果不是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方法太过不可思议,完全超出思维的范畴,迟小厉毫不怀疑奥丁会猜到真相。
奥丁的疑问没有任何问题,乌托邦的献祭大阵他只见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算天赋如何出众,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解析,并且想出反制魔法。
可问题是,早在两年之前,迟小厉就已经深入研究过远比现在的献祭大阵更为先进的进化版,虽然有不少迥异之处,但根本原理还是殊途同归。
所以迟小厉在丝荻拉小镇见识了原始版本后,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完全解析了献祭大阵的构造。
至于青林堡发生的意外,纯粹是献祭大阵中寄宿着那位魔帝的力量,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他四位的痕迹,这才让原本“简单”的献祭大阵,变得无比棘手。
眼下奥丁只是通过某种隐秘的联系,将远处大阵汲取的能量强行灌输过来,自然无法“携带”那些让迟小厉倍感棘手的魔法。
在意识到奥丁的企图后,迟小厉便干脆将计就计,只要没有那些红色血肉出现,献祭大阵对他毫无伤害,反倒是作为施术者的奥丁本人,会为此消耗难以想象的精神力。
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差距,终于让原本难舍难分的局面,打开了一条缺口。
虽然奥丁的气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发强盛,但迟小厉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这场战斗,自己已经赢了。
至于剩下的时间,就只是尽可能挖掘出奥丁隐藏的手段,以及那些稀奇古怪却十分好用的魔法。
主动方和被动方,似乎突然调转过来,迟小厉开始发动暴雨般的猛攻。
先是纯粹的魔力对轰,没有丝毫花里胡哨可言,完全就是一种魔法底蕴的碰撞。
迟小厉先用水系魔法,奥丁接冰系克制,然后迟小厉再用火系反击,奥丁则选择土系掩盖……
看上去绚丽多彩、实则枯燥无比的魔法碰撞,在持续了整整一个祈时后,以两败俱伤告终。
只是迟小厉身上的伤,要更少一些。
“只有这种程度的话……你已经输了。”
第一零二六章 乌托邦的陨落(十五)
迟小厉当然不信奥丁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这不是对对方实力的猜测,而是对自己实力的肯定。
虽然奥丁本人不知道,但迟小厉已经和他有过一次极为认真的较量。
那次战斗的结果,以迟小厉的失败告终。
当然,单就两人展现出的力量而言,当时迟小厉只是略逊一筹,不过他清楚,那场战斗还没有到一决胜负的程度,所以双方都保留了一些底牌。
在这段历史中,五神被封印不过数百年,仍对现实有着一定程度的干预,而奥丁的实力则可谓刚刚到达巅峰,尤其在本体降临后,绝对比数万年之后那个才从沉睡中苏醒不久的老家伙,强了不知多少倍。
然而毫无技巧可言的魔法对轰阶段,奥丁却始终没有展现出超乎迟小厉预料的魔法——像之前的“谶语”系列,就让迟小厉感到非常新奇,也非常佩服,因为这这就等同于完全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魔法。
可从本体降临之后,奥丁便没有任何能够让迟小厉惊叹的手段,两人之间的交锋,更像是一种见招拆招,始终局限在一个规范内,却没有任何额外的攻势。
这有些不对劲。
如果只是论目前已知的魔法种类,迟小厉拥有之后数万年的魔法学识,掌握了这么悠久岁月的魔法沉淀,自然要比奥丁厉害一些。
即便奥丁对此一无所知,但在经历了最初几十轮交手后,逐渐落于下风的前提下,以他的智慧,绝不可能猜不到在基础魔法的比拼上,自己永远占不了优势。
如果就维持这种状态,局势无法翻转,而随着时间流逝,奥丁终会有承受不住的那一刻。
更遑谈眼下两人仅仅只是魔法的交锋,迟小厉还未动用剑术。
对于凭空获得“封圣”帮助的力量,在对抗奥丁的时候,迟小厉是有意不用的。
原因正如他先前所想,回到大陆以后,这份力量恐怕无法再延续下去,除非他真的能够将封圣完整拼凑出来,否则即便有守护灵的帮助,最多也只能简单调动神器本身的力量。
而除了神器,时间长河本身的神秘力量,或许才是支撑他使用之前所见剑术的根本原因。
这个猜测,是在见到那位巨人王之后,才逐渐理清的。
普拉姆在魂体不全的状态下,于时间长河里,也能够在梦境中与自己见面,这就代表一定有某种自己暂时无法看破的力量在协助他。
这样一来,许多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例如自己为什么突然掌握那么多剑术。
丝荻拉地下那种类似“觉醒”的体验,迟小厉至今记忆犹新,那个时候见到了刚认识不久的两位友人惨死,情绪难得产生了剧烈波动。
现在想起来,那种情绪变化,与迟小厉稳固的心境完全不符,正常来讲,除非芙蕾雅或者莉莉这种潜移默化间认定为家人的人出了意外,迟小厉最多只会有一丝情绪波动,为此做一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却绝对不该像那般失去冷静。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魔法不知为何被封印的情况下,迟小厉突然能够使用那些高超的剑术。
这肯定与维持时间长河的神秘力量有关。
至于这股力量的来源,迟小厉暂时不想,也不敢去探究,因为这或许涉及了整个世界最大的秘密——就是普拉姆所说,自己现在没有资格知晓的那些秘密。
所以离开时间长河后,迟小厉仍然只是迟小厉,不是什么天赋卓绝、旷古烁金的奇才魔剑士。
太过依赖剑术,等回到现实后,就很有可能会误判交战双方的实力差距,到时候再次败给奥丁,就绝对没有前一次的好运了。
然而奥丁就像一只乌龟,原本杀气弥漫的表现,竟然只是一种假象,无论自己如何试探,竟然一直没有认真动手的打算。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迟小厉很不爽。
难道狄叶忒或者其他人,还有办法能够干涉现实?
按照迟小厉之前的推测,那道能够超越他精神力的“闪电”,应该已经凝集了五神目前为止能够使用的所有力量,如果再想重现先前的一击,就得付出无法修复的代价。
而对于这些妄图追求永生的家伙而言,没有什么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除非五神真的团结一致,同心协力,这样或许才有可能每个人挤出一点力量,然后再一次发动意想不到的偷袭。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但也只存在与理论上。
普拉姆已经将五神的性格之类,彻彻底底讲述了一遍,所以迟小厉确定,祂们五个根本不可能完全信任。
五个心怀鬼胎的家伙,只是因为共同的敌人,结成了短暂的联盟,然后在那个敌人被打败后,发现这种联盟似乎还有更大的利益可图,所以才会一直延续下去。
而到了最后,当他们发现除了彼此之外的敌人已经全部消灭时,联盟的关系自然就会瓦解,内斗将避无可避。
历史的进程本该如此,可惜五神发现了比内斗更加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大陆最终才没有变成只剩一个智族。
为了抗拒“死亡”这个有生以来最大的敌人,五神选择继续巩固联盟关系,为了自己永生不灭,也就无法再对其他人下手。
迟小厉猜测,最初那些年,五神或许都希望其他人主动出手,甚至于私下里相互之间会有隐秘的联系,然而最终没有兵戎相向,还是因为……怕死。
谁也不知道其他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各怀鬼胎,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最好的止战协定。
或许原本暗中联系了一方,在出手的刹那,就会被“盟友”倒戈,连同其他三人反过来将他消灭。
这也是五神最可悲的地方,成为了整个世界的主宰,却没有一个能够相信的人。
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只有他们自己。
狄叶忒取回了分魂,其他四人就会有所忌惮,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再消耗不小的代价,去做一件成功率不高的事情?
虽然先前那道闪电迟小厉没能拦下,但援救他人,与自己挡下,根本就是两种概念。
如果狄叶忒再来一次同样程度的攻击,受术者是自己,迟小厉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毫发无损的接下来。
所以奥丁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
樵山一瞬间有些迷茫。
野心?
谁的野心?
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动摇五位先祖的地位吗?
即便是乌托邦这个没有宗教信仰存在的国度,对于五神的态度,大多也是尊敬,就算没有太狂热的崇拜,但至少也不会诋毁这些先人的努力和贡献。
所以壮汉的话,让他十分不解。
“不是别人,是我们五个人中……出了一个叛徒。”
壮汉轻笑起来,眼神却无比认真,“是狄叶忒。”
樵山一脸迷茫,心想且不论你们五位之间的爱恨情仇究竟有多深,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一个无辜的小平民呢?
樵山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不太想听这位先祖接下来的话,只不过对方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樵山便只能苦着脸,眼巴巴瞅着他。
希留好像根本没在意这位后裔的表情,亦或者即便看到了,猜到了他的心思,也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仍兀自说道:“用‘叛徒’这个词来形容似乎不算恰当,毕竟我们五个之间的‘同盟’,其实自始至终都算不得牢固。既然都没有信任,又何谈背叛?”
樵山呆呆地望着天空,突然有些怀念那位相识不久却极对胃口的朋友了,如果威尔在这里,说不定老祖宗的话对他会有不小帮助。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奢望,如果威尔真的在这里出现,这位老祖宗的“分魂”恐怕也不会表现的如此和善了,双方没有立刻大打出手,就已经算是很给他这个普通人面子。
“许多人不知道,当年围剿普拉姆的一众首领中,为什么是我们五个一直联盟到了最后……并非跟后世那些夸大其词的传说一般,我们五个实力最强,互相之间谁都赢不了谁,所以才选择结盟。
实际情况是,单论个人实力而言,我们这五个人平均也只在中游水平,当时加尔多古算是最强的一个,但也算不得最顶尖行列。
那个时代,可谓是天才辈出,人才济济,各族首领都是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凤毛麟角,结果最终的结果,却是我们五个活了下来。
比起更出众的天赋,我们五人,算是所有首领中头脑最清晰、同时也最有野心的家伙。
当年围剿普拉姆的计划,便是由我们五人率先提出的,从那之后,大家就清楚认识到——如果我们五个不选择联合起来,而是各自为敌,那么在之后的战争中,很有可能会将彼此视为最大的潜在危险。
这样一来,原本实力上就处于不利劣势,五人再互相猜测,每次行动或者事关重大的决定都要提防各自的黑手,会让整个种族走向灭亡。
所以我们这些‘聪明人’凑到一起,结成了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实际上只不过是一群擅于心计的阴谋家罢了。”
希留的语速不快,就像是缓缓流淌的温泉,樵山却听得心惊肉跳。
除了五神本人,谁还敢对他们进行“阴谋家”这种大为不敬的评价?
樵山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不是被温泉水烫死,而是被希留一个接一个劲爆的秘密吓死。
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死掉,樵山动了动发干的喉咙,脑海中晃过许多画面,强行牵起一个话头询问:“既然您五位最终是以智取胜,那为什么后世流传的诸多传说,尤其许多源自五神宗教信仰的信徒,都对您五位的实力进行了天花乱坠的称赞,却偏偏没有太多关于几位智慧的描述?”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生在那个时代,没有见到过普拉姆这种真正世间顶级的强者,所以才会依照自己的主观臆想作出偏离现实的猜测。另一方面,你觉得那些信仰我们的子民,会抹黑自己奉若神明的先祖吗?真正动用阴谋诡计的手段,或者胜之不武的谋算,几乎都被他们刻意忘掉了。”
樵山哑口无言,心里极为认同这种观点。
“帮亲不帮理”是谁都无法避免恶习,就算品德再高的学者,在面对关乎自己最在乎之人的问题上,理智也会被感情所影响。
而那些信徒既然想要散播诸神的信仰,自然不能将那些可能损毁祂们形象的事情说出来,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最终便只剩下勇猛无畏等等绝对正面的形象。
希留搓了搓槽红的鼻子,笑道:“不过那些传说倒也并非虚假,在战争后期,我们五个家伙也变得越来越厉害,好几次灭族,都是亲自出手,将那些苟延残喘的首领杀掉。而在终焉之战结束后,我们五个也终于突破了那层桎梏,真正登临神位。”
樵山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在听希留讲述这些曾经的过往时,仍旧不免心潮澎湃。
登临神位!
这是何等荣耀威风的事情!
想到先前壮汉轻描淡写展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锻造技艺,樵山就羡慕不已。
是不是登上那个所谓的神位,就能掌握如此高超的技术了?
樵山不由陷入了一种美妙的幻象,以至于连希留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没有丝毫觉察。
谈话抛开“叛徒”之类沉重的词汇,似乎再次变得轻松起来。
“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壮汉突然开口,樵山慢慢回过神来,随即张大嘴巴,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什么?
跟山丘之王、工匠之神学技术?
如果不是此刻坐在温泉里,樵山可能会直接跪下。
“为、为什么呢……”
这当然不是不愿意,而是樵山不理解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受到这一位的青睐。
“老子想教谁就教谁,难道需要什么理由?”
壮汉抓起那把样式古朴的铁锤,目光湛湛,瞬间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
可下一秒,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悲伤。
“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
第一零二七章 乌托邦的陨落(十六)
滚烫的温泉池水汽缭绕,看上去就如同一场梦境。
樵山仍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之中,冷不丁突然听到这句话,神情瞬间有些茫然。
时间不多了?
难道祂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樵山有些想不通,按照眼前这位先前的自述,祂目前是一种类似灵体的状态,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距离终焉之战结束,已经过去数百年,这几位先祖早已进阶神位,甚至开始追寻永生不灭。
这样的神仙人物,恐怕能够再活不知多少岁月,又为什么要感慨时间不够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朦胧的水汽,樵山感觉壮汉的眼眸深处,似乎涌现出一抹淡淡的悲伤。
这种悲伤却不是因为生老病死将至的不舍,而是一种……失望与悲愤的混合体。
樵山目光恍惚了一下,倏而想到先前的一句话。
——他们五个人中,出了一个叛徒。
山丘之王口中的“叛徒”,就是那位人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对五神造成威胁,便只有祂们自己。
樵山愣住了,他又想到了更多。
希留刚刚一直在讲述一个事实——流传于后世,五神之间坚不可摧的同盟,也就仅仅只是一个传说,实际上各怀鬼胎,只是因为共通的利益,所以才不得不选择联手。
至于这些传说故事,自然是有着后人的美化。
难道……无尽岁月的同盟关系,就要在终焉之战结束后的几百年,渐渐破裂了?
樵山突然颤了一下,有些不寒而栗。
即便是滚烫的温泉,依旧无法驱散涌上心头的那一丝寒意。
还是那句话,能够对五神造成影响的,只有五神自己。
自家的老祖宗所说的“时间不多了”,更准确一点,指的就是“时日无多”。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那位人王做了什么事情,彻底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五神关系破裂,甚至于让山丘之王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这种“背叛”,难道与乌托邦眼下的灾难有关?
壮汉刚刚承认了这件事与自己有关,但作为矮人族的一员,即便对五神没有太多信仰,但血脉之中的亲近,还是让樵山本能希望这件事的背后是狄叶忒主使,其他四人则被蒙在鼓里。
“您遇到了什么麻烦?有什么是我能够做的?”
樵山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低,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自己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毫无特殊之处的普通人,又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老祖宗的青睐?
不过不论最终原因如何,樵山都决定尽一份力帮助眼前这位,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锻造技艺并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一点,还是樵山在这逃难的路上,见过了太多悲剧,却毫无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威尔和诸位统领身上。
可是高文统领似乎已经陨落,其他统领也下落不明,樵山不相信乌托邦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连本该呆在北方的高文统领都南下,其他几人会无动于衷。
唯一的可能,便是所有统领都出了意外。
所以樵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威尔身上,这个来自神迹之地的商人,可能会成为乌托邦最后的拯救者。
没有实力的时候,只能尽可能自保,不去给威尔添乱,哪还有贡献几分力量的奢望。
然而现在,希留的出现,让樵山低落的心情,再次看到一丝曙光,似乎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能为整个大局贡献一份力量。
樵山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什么局面,连高文统领这样的神仙人物,都死在青林堡那些诡异的红色血肉之下,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
可传说中的先辈出现在自己面前,就一定对自己有所希冀。
这样一来,即便只是一个普通人,在神灵的帮助下,或许也能做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樵山今年已经五十多岁,这些年一直形单孤影,没有娶妻生子,将所有精力与热忱,全部贡献给了自己喜爱的事业。
所以对于这场灾难,他没有亲人死去,因而也不会有太多悲伤。
这场灾难对他的影响,似乎也仅止于此,只要人活着,灾难总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展开全新的生活,似乎也很容易。
但在乌托邦,还有更多人无法像他这样,身后或许有着庞大的家庭,面对这场不知天灾还是人为的灾难,根本逃无可逃。
感情的束缚,让他们无法离开这片土地,哪怕有逃走的机会,或许最终也会绝望的赴死。
逃离村庄的时候,其实本该有更多人活下来,然而许多人却选择了留下,与家人呆在一起。
村东的贝利,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是樵山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虽然已经过了五十岁,但身强体壮远胜于许多年轻人,至今仍能与数倍于自己体重的巨熊搏斗。
在疯狂的精灵冲进村落的时候,他家离深山最近,本该是最有机会逃走的人,然而因为小儿子仍在村中学塾、妻子和女儿在布行游逛的缘故,老猎户最终拒绝了樵山的请求,提着那把使用了大半辈子的长矛,毅然决然的走回村中。
樵山再没有见到过他。
像那样厉害的猎户,在强大的精灵卫队面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樵山能看明白,贝利肯定也知道自己是去送死。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直面死亡。
年幼时父母便已经离世,从部落出来以后,樵山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体会不到这种家人之间的羁绊,却清楚记得贝利与自己诀别时,眼中的那一抹悲伤与坚定。
那是一种凌驾于死亡之上的力量,不会被任何东西所击倒。
樵山思索了很长时间,依旧没能想明白,一个普通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呢?
遇到威尔,樵山一直认为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如果没有他,自己绝对无法活着从那座吃人的城市中出来。
而在威尔身上,樵山最初感受的是一种淡漠,就像是对所有事情都处于绝对的旁观角度。
但很快,樵山就知道自己看错了,威尔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事实恰恰想法,他对自己这些素昧平生的普通人,抱有某种极大的责任感。
为了这种看似无聊的信念,威尔敢于面对那些恐怖的敌人,毫不畏惧,勇往直前。
明明乌托邦的灾难,与他这个外乡人,根本没什么关系。
威尔与贝利,明明两个身份天差地别,樵山却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某种相似的力量。
现在樵山猜到了,这是一种名为“信念”的力量,无论是对家人的亲情,还是对世界的博爱,都在这种力量的范畴内。
樵山有些羡慕他们,无关乎实力强弱,身份高低,只因为自己活了这么多年,除了打铁之外,似乎再没有其他能够让他为之动容的事情。
然而在亲身经历了这么一场灾难后,樵山心中隐隐升起一团火,最初时只是一条微不可查的小火苗,但随着时间流逝,狼狈逃窜的一幕幕经历过后,这团火越烧越旺,甚至就要让心脏跳出胸腔。
“我想做点什么。”
樵山从温泉中站起来,手中仅仅握着那把崭新而又沉重的铁锤,明明空无一物的肩膀,却像是落了什么重量。
他走到似有些意外神情的壮汉身边,目光肃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前辈,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无论要做什么,只要对乌托邦有利,哪怕最终付出生命,我也义不容辞。”
壮汉缓缓正过脸,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笑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觉悟了?”
樵山神色凛然,回道:“我打了一辈子铁,几乎将所有精力全部放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面,然而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做点什么。”
樵山突然有些脸红,刚刚心里想到了什么,就一下子全部说出来,直到此刻才回过神,不由有些羞赧。
壮汉认真看着他,眼中尽是欣赏之色。
“不错,一个普通人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很惊讶,也很欣慰。难道这就是乌托邦的魅力吗?”
最后一句虽然是问句,但更像一种自问。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
壮汉说完最后一句话,就陷入了某种沉思,樵山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等着。
半晌,壮汉突然长叹一声,然后问了一个与之前谈话毫无关系的问题。
“现在的乌托邦,一共有多少把秘剑?”
樵山愣了一下,略一沉思后,尴尬地摇头道:“这个晚辈实在是不知……乌托邦太大了,我只是南方的铁匠,对很多地方都不了解。”
顿了顿,樵山神情微暗,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不过总数应该不会太多,秘剑的锻造工艺,早在许多年前便已失传,晚辈年轻时曾经想要有过打造出一把秘剑的志向,结果寻遍名师,也没能找到正确的方……”
说到一半,樵山突然愣住,然后瞪大眼睛。
自己面前的,可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工匠!
那些传说中的神器,基本都是出自这位老祖宗之手。
比起那些赫赫有名的神器,秘剑根本算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樵山本就澎湃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激动。
只不过随即他又有些犹豫。
打造秘剑的方法固然具有吸引力,但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乌托邦做点什么,九死一生的可能性太大,就算这位老祖宗愿意将锻造的方法传授于自己,恐怕过不了多久也会再次失传。
将传说中的技艺传承下去,与为了更多人不再受到苦难的大义,让樵山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我可以教给你完整的锻造之法,甚至还能送你一条现在大陆绝迹的‘火灵’,前提是你要活着将这些知识传递下去。”
对方的声音很轻,落在樵山耳中,却像是一记记重锤,让他差点无法呼吸。
火灵、秘剑的锻造方法……这些东西对于一位将大半生精力贡献给此行的铁匠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樵山痛苦的闭上眼睛,攥在一起的双手微微颤抖。
许久,他睁开眼睛,眼中露出一丝不舍,但还是坚定的摇头道:“虽然这件事的诱惑很大,但晚辈还是希望您能先说说要我做什么,如果是随时可能死掉的事情,还是不要明珠暗投了。”
壮汉笑道:“如果你选择接受我的传承,就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至于乌托邦……你就不要管了,远走他乡,无论是西边的蛮荒之地,还是东边的神迹之地,终归比这里安全许多。”
樵山坚定地摇了摇头,按住剧烈跳动的胸口,艰难开口道:“还是算了,如果您想要找一位技艺传承者,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或许二十年前,我会毫不犹豫接受您的邀请,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没了雄心壮志的‘老人’,只希望能够为乌托邦做点什么。”
壮汉沉默了一阵,目光中似乎隐有愠怒,摇头道:“你让我很失望。”
樵山面露苦涩,向他深鞠一躬:“对不起。”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眼前倏而闪过一道黑影,还不等反应过来,不计取数的信息流,如同海啸般冲进他的大脑。
樵山的意识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信息流,就在即将晕厥的那一刻,突然又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将那些狂暴的信息约束起来。
过了许久,樵山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
红日在当头,青山依旧在。
只是那片怪树林,以及热气蒸腾的温泉,还有滚烫的岩浆,全部消失不见。
放眼望去,视野尽头,是一座炊烟袅袅的小村落。
用了几十秒,樵山才确认自己回到了之前与众人分别的地方。
“前辈?”
樵山朝周围喊了一声,除了鸟叫,自然没有回应。
“一场梦吗……”
樵山嘴角露出苦笑,一低头,目光却落在那把崭新的锤子上。
再次怔住。
过了不知多久。
樵山起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突然多出的一些记忆,已经告诉他——该去做些什么。
第一零二八章 乌托邦的陨落(十七)
光与影交错的混沌世界,突然出现一缕耀眼的光亮,继而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
视野中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天与地之间没有交线,只有位于中心位置的五张椅子,算是整个世界中唯一的标识。
四道高大的身影缓缓凝实,然后……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四道视线只在最后那张空出的座椅上停留片刻,便像是毫不在意般移开。
“狄叶忒,我需要一个理由。”
墨黛丝率先开口,那双极具诱惑力的美眸,此刻却被一种阴冷的寒意占满,浑身散发出宛如实质的敌意。
“是啊,总归需要一个理由。”
性格最为暴戾的冥,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暴跳如雷,甚至于神情一片淡然,只是望向那个身穿铠甲的男人时,眼眸中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连向来最沉默寡言的加尔多古,也转动那颗硕大的脑袋,脸上带着一抹深深的不解。
面对三人的质问,狄叶忒始终保持着微笑,好像完全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敌意,只是略有些意外的看向最后那张空出的座椅。
“有谁知道老铁匠去哪里了?”
“狄叶忒,不要得寸进尺。”
墨黛丝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视线宛如利刃般直刺狄叶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你擅自行动的理由,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别想搪塞过去。”
“你们需要什么理由呢?如果我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你们会相信吗?”
狄叶忒自始至终保持着淡然的微笑,直到那份敌意逐渐转化成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机,才有些无奈的摊摊手:“不过是收回自己的分魂,之前加尔多古不是已经做过了吗?为什么你们现在要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冥寒声道:“那是奥丁出手完成的任务,跟你这次擅自行动的意义截然不同。”
“可最终结果不是一样吗?”狄叶忒露出困惑的神情,理所当然般说道:“你们也知道,乌托邦这次出了一点意外,那个叫做威尔的男人,我至今都看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那也不是你擅自行动的借口,奥丁已经降临真身,现在的实力已经相当于半神,你就该给予他充足的信任。”
墨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声音冰冷的像是北方终年不化的寒冰:“我们将命运权柄暂时交给你,不是让你滥用能力,更不是让你攫取我们的力量,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你已经违背了我们最早的约定。”
“那又怎么样?”
狄叶忒语气骤然一变,眉毛微挑,眼中带着一丝不屑,缓缓扫过其他三人的脸:“从我们结盟之日起,大家就都心知肚明,根本没有永远的合作,只有不变的利益。
我承认,擅自出手确实违背了当年的誓言,更是可能会让我们眼下的处境变得雪上加霜,这其中自然有一部分出自我的私心,但我能保证,这次出手的最终意义,绝不仅仅只是满足我个人的利益。”
墨黛丝眼中的寒意稍稍收敛几分,眼中多了一丝疑虑。
三人作为同一时代的最强者,无论实力还是心智,自然都是最顶级,一些只言片语,就已经能够揣摩出一些隐藏的含义。
冥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加尔多古沉默半晌,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是说……奥丁解决不了那个人?”
“还是那句话,命运没有做出指引,我无法确定奥丁最终能不能取胜,虽然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讲,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能够战胜真身降临状态下的奥丁,但既然连命运都无法揣测那个男人,就代表事情会有很大的意外。”
顿了顿,狄叶忒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虚抓了一下,某种映射出一道淡淡的蓝光:“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与命运之力的排斥,导致最终未来走向变得模糊不堪,亦或者……那个男人本就有问题,但直觉告诉我,如果不能在现在解决掉他,会对未来造成极为深远的影响。”
墨黛丝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出声问道:“上次就已经提到过,你说那个人是‘没有过去与未来之人’,这种启示究竟代表了什么?”
这次轮到狄叶忒沉默了很久,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彩,随后便消失如常。
“我不知道。”
狄叶忒深深叹了口气,眼中的光彩黯淡了几分:“但我总有种感觉……他的出现与普拉姆脱不了干系,你们也知道……普拉姆掌握了时间的力量,也只有他布置的后手,才可能超出命运的限制。”
“普拉姆已经死了。”墨黛丝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
“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事实已经证明,死人也可以造成很大的麻烦。”狄叶忒摇头道。
加尔多古皱起眉头:“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神降。”
狄叶忒淡淡的说完,其余三人表情却骤变。
“你疯了?”
墨黛丝这次却没有任何冰冷与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浓的不解。
冥与加尔多古的表情,也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极为震惊地看向他。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神降。
从被困在这个该死的边境之后,他们五个便再也没有办法离开,甚至连让一缕神念降临在现实都极为困难。
与奥丁保持必要的联系,已经是他们目前能够做到的上限,像先前狄叶忒擅自出手,直接以雷霆一击灭杀克格莫,则是直接消耗掉五人这几百年来好不容易累积下的神力。
这就相当于大家辛辛苦苦积攒的报酬,一夜之间被某个人挥霍一空,并且是在他们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墨黛丝三人如何能够不愤怒?
然而此刻狄叶忒话中的含义,却让这种愤怒被强行压下。
以他们现在这种状态,完成“神降”并非毫无可能——前提是,要以整个神位作为代价。
就如狄叶忒先前所说,他们五人之间的结盟,从最早时候开始,就并非建立在友谊或者其他类型的信任之上,纯粹只是利益关系。
即便到了现在,五人联手也只是为了从这处该死的囚笼逃出去,追寻永生之道。
而狄叶忒的想法,无疑代表着一种“毁灭”。
失去了神位,即便能够杀掉那个男人,狄叶忒也将彻底陨落,在没有肉体也没有神格的前提下,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种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行径,完全不符合狄叶忒的性格。
但除了这个理由以外,其他任何理由,都不足以他们的愤怒。
墨黛丝深深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凛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取回完整的灵魂,就能够完成神降,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没人相信狄叶忒这么伟大。
百年之前,让加尔多古率先融合完整的灵魂,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一来这位兽皇是五人之中公认的“老好人”,性格最为内敛,行事作风也光明磊落,在五人各有猜忌、互相提防的前提下,无疑是“第一人”最好的选择。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奥丁寿限将至,即便他们能够以秘法将灵魂保存完整,但以后还要指望奥丁继续行走大陆,完成诸多复杂的任务,就必然需要一具能够承受住这份灵魂力量的肉体。
而五人之中,也只有加尔多古可以塑造出合适的身体,自然需要他以最完整的状态完成这个任务。
而在计划中融合完整灵魂的“第二人”,原本该是那位常常充当和事佬的老铁匠,结果不知出了什么意外,狄叶忒的分魂竟然率先觉醒,所以才不得不改变计划,让这个心思最深沉的阴谋家充当第二位。
结果……狄叶忒似乎仍旧不满足。
墨黛丝与加尔多古、冥对视一眼,都从各自脸上看到明显的三个字——
不相信。
“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但……奥丁真的很有可能会输。”
狄叶忒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一字一句道:“我不可能冒着神魂不全的风险,将所有赌注下在奥丁身上——若是放在其他时候,我当然会给他足够的信任,但这一次,不行。”
狄叶忒从座位上站起来,站到三人中心处,摊开手掌道:“在你们声讨我的同时,为什么不扪心自问一下,如果是你们面临这种情况,难道会冒着无法拼凑完整灵魂的风险,选择将信任寄托在奥丁身上?”
三人瞬间陷入沉默。
正如狄叶忒所说,换位思考的话,如果是他们的分魂面临同样的危机,或许也会做出与狄叶忒相同的选择。
“你真的没有感受到任何启示?”
墨黛丝眼中带着一丝深深的质疑,盯着狄叶忒的脸,缓缓说道:“我总觉得你似乎隐瞒了什么……如果威尔·利普真的超脱于命运之外,你应该会有更激烈的反应才对。”
“别忘了,我们的敌人,除了死亡以外,还有那些源于外域的未知危险。”
三人神情瞬间一凛,整个白色空间骤然动荡不堪,竟是被三人身上突然涌起的威势震慑的摇摇欲坠。
狄叶忒嘴角一咧,摆手道:“行了,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可没收到任何关于‘那些力量’的启示,毕竟在某些方面,普拉姆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这句话听上去好像有些莫名其妙,但其中隐藏着的含义,对于其他三人而言还是很容易理解。
经历过上古战争,可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那些来自外域的危险。
追求永生,其实也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等到某一天真正的危险降临,至少还能有他们做出应对。
当然——这只是五神心照不宣的说法,他们自然不会真的这么大公无私。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对于那些隐秘最为了解的人,已经被他们亲手送进黄泉,如果真想要抵抗那些未知的力量,巨人王当年也不会如此惨烈的陨落。
“如果威尔·利普是普拉姆的‘手笔’,那他就绝不可能与外域有关联。”
良久的沉默过后,加尔多古再次开口。
狄叶忒眉头微挑,笑道:“你对普拉姆倒是很有信心。”
加尔多古神情严肃道:“这是必然的,无论我们之间斗争的有多么激烈,当面对与外域有关的隐患时,自然会携手对外……单就决心而言,我相信普拉姆。”
“任何人在面对死亡时,都有可能改变原有的初衷,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情。”
狄叶忒缓缓眯起眼睛,不置可否道:“说不定普拉姆对我们心怀怨怼,临死之前背弃了自己的信念——”
“闭嘴吧。”
打断他的不是加尔多古,而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墨黛丝。
她朝旁边挪了挪下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猥琐的,我也相信普拉姆的为人,就算面对再悲凉的结局,也不会背弃当年的誓言。”
狄叶忒眉毛微皱,正要开口,又被墨黛丝打断道:“我劝你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加尔多古已经快要生气了。”
加尔多古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座位,双手自然下垂,面无表情的看着狄叶忒。
“好好……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普拉姆胸襟宽广,博爱世人,绝对不会背弃自己的诺言……这总行了吧?”
五人之中,与普拉姆关系最为密切者,当属希留,两人在许多年之前便已经相识,普拉姆的“封圣”,便是希留此生最得意的作品。
然而要论谁对普拉姆最为推崇,则要数兽皇加尔多古。
即便最终普拉姆倒在他的脚下,加尔多古依旧对这位上古时期的王者怀揣着最崇高的敬意。
狄叶忒的猜度,自然引起加尔多古的不满,等同于侮辱他本人,如果不是墨黛丝即使插进来,或许真的会对狄叶忒大打出手。
“不论威尔·利普的真实身份如何,他总归不能活过今天。”
狄叶忒扫视一圈,“闲话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到时候说不定需要几位的帮忙。”
墨黛丝仍旧不相信狄叶忒会自愿“神降”,这时却也找不到任何质疑的话语。
见没人再有异议,狄叶忒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希留到底去哪儿了?”
第一零二九章 乌托邦的陨落(十八)
奥丁突然皱了下眉,却也只是一瞬间的变化,表情随即又恢复正常。
这自然没有逃过正在全神贯注盯紧他的迟小厉的眼睛,即便只是一次极其微妙的变化,依旧引起了他的重视。
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代表不了什么,但先前一瞬间的变化,更像是一种遇到了意料之外事态所发出的下意识举动。
两人维持这种对峙的僵局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是在你死我活的决胜关头,奥丁不可能故意伪装出无用的表情蛊惑自己,所以一定是发生了出乎他预料的事情,才会有一刹那的心神松动。
双方虽然相距近千米远,但对于两人强悍的精神力而言,这点距离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迟小厉自忖自己不可能毫无察觉。
所以只剩下一种解释,令奥丁出现动摇的“意外”,应该是某种极为特殊的传讯手段,甚至可以瞒过他的精神力探查。
放眼整个世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五神这些超脱常识的存在才能做到。
那么问题来了——
五神突然又向奥丁下达了什么指令,以至于这位从终焉之战活到现在,见惯无数风雨的第一神使,都产生了难以遏制的动摇?
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迟小厉在心里暗暗揣度,同时又观察到奥丁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犹豫的情绪,这种表情对他而言可是极为罕见的。
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迟小厉顿时更加警惕,同时默默加强周围十二个“时间分身”的联系。
一旦任何一方有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降临,给予迎头痛击。
只要五神没有失去理智,不惜代价干涉现实直接对他出手,迟小厉就有自信能够摆平奥丁——即便在不使用剑术的前提下,胜利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不是迟小厉自大,而是两次与对方交手,已经大致摸清奥丁的实力,如果单论魔法而言,巅峰状态的奥丁恐怕确实要更胜一筹,即便使用“无数个我”,最多也只能与对方打一个平手。
但眼下,迟小厉不但通过“封圣”掌握了高绝的剑技,而且奥丁自己也不知什么原因,在本体降临后消耗剧烈的前提下,竟然选择拖延战斗,白白耗了这么久,恐怕还不如万年之后那个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老头奥丁”强大。
唯一可惜的一点,就是奥丁仅仅只展现了一部分诡谲的魔法,并没有给迟小厉更多见识和学习的机会,像是“谶语”系列,如果再能够在他面前展现几次,迟小厉肯定能够完全解析这种魔法的本质。
“学无止境”一直是迟小厉奉为圭臬的无上宝典,在魔法方面,过去十年累积的增进,加起来也比不上遇到神使之后突飞猛进的速度。
迟小厉已经从每一位与他交手的神使身上,都或多或少得到了启发,从最早时安琪拉的大地魔法,到后来约瑟夫的时间魔法,都给予了他极大的启发。
当然,到目前为止——在初步掌握时间魔法之后——迟小厉最感兴趣的,还是“命运之力”,这种将本命天赋融合进魔法之力的方式,实在是太过玄妙。
也不知道五神是通过什么手段,将命运之龙的本命天赋剥夺下来,并且能够“送给”其他人,如果能够掌握其中的奥秘,迟小厉觉得自己未尝不能学会命运魔法。
每每想到瑟拉斯那诡异莫测的预知力,与层出不穷的手段,迟小厉就羡慕的不行,如果不是灵光闪过,创造出“无数个我”这等绝对可以算得上最顶级层次的魔法,对付这位命运神使,他根本没有丝毫取胜的可能。
迟小厉自己都想象不到,当一个人同时掌握空间魔法、时间魔法与命运魔法之后,会产生何种质变。
“无数个我”虽然已经趋于完美,但仍旧存在一个不算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分身始终需要迟小厉投入精力操控,无法做到完全的自主行动。
大胆猜测一下,如果真正掌握命运之力,是不是就代表将最后一块拼图补齐,到时候给予每一个分身“真实的命运”,是不是就会出现无数个真正的“迟小厉”?
即便这种命运只是伪装的,也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达到与本体近乎相等的实力。
到时候一下子多出成百上千个自己……兴许就算五神亲至,也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当然,这种美好的愿望终归只是一种奢望,迟小厉懂得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自己能够掌握的本命魔法只有一种,之所以能够使用时间魔法,更多还是得益于时之环与流沙藤的协助,而不是迟小厉已经彻底吸收和领悟时间之力。
至于命运魔法……与空间魔法根本不搭边,在没有类似时之环这种神物的协助下,迟小厉根本没有接触命运之力真理的可能,所以这种想法也终归只能存在于想象中。
若是奥贝罗这位命运之龙的始祖,愿意将自己的权柄转增出来,迟小厉倒是有机会可以感受一下。
可惜这个时代奥贝罗已经被五神擒住,现在还不知道关在哪个角落,命运权柄估计已经被剥离了大半,根本没有接触的方法。
而万年之后的奥贝罗,即便只剩下一道魂体,心思依旧深沉无比,在回到大陆之前,迟小厉已经从杰诺尔异常的状态中,确定奥贝罗展开了行动。
没错,早在与瑟拉斯交手之前,迟小厉就已经猜到,奥贝罗与皮尔的那场见面,绝对不只是一场偶然,背后必然存在某种阴谋。
而在皮尔“莫名其妙”得到了一段奥贝罗分魂之后,这种猜测便彻底确认下来,迟小厉为此制定了一点防备手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奥贝罗突然发难。
在此之前,迟小厉倒是没接触过这位命运之龙,甚至在历史传说中,都没有这位龙王的身影,之所以会有这种猜测和提防,完全是因为对五神那个时代的强者的“尊重”。
试想一下,一位能够被五神亲手困住,并且维持灵魂万年不灭的上古强者,怎么可能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易于之辈?
与皮尔的合作,看似建立在对等互助的基础上,如果事情能成,双方会有共赢的局面,怎么想奥贝罗都不应该拒绝。
可实际上,那个时代的顶尖强者,即便经过万年的风霜洗礼,也绝不可能消磨掉高高在上的心气。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就连神使这种小角色,心气都快要比天高了,奥贝罗这位与五神近乎齐名的龙神,又怎么会与皮尔这种他们眼中的“小人物”达成共识,平等合作?
所以当皮尔将自己的遭遇与奥贝罗的诉求说出的刹那,迟小厉就断定奥贝罗肯定另有所图。
结果也不出预料,虽然没能留在那边股关注后续发展,但迟小厉几乎可以肯定,奥贝罗已经从黑域中逃脱,并且在五神都没能察觉到的前提下,隐藏了大半实力,否则也不可能一击重创瑟拉斯。
杰诺尔现在多半已经被奥贝罗“夺舍”,如果没有自己事先留下的布置,说不定早就魂飞魄散。
原本迟小厉是想等解决掉瑟拉斯的问题后,亲自与这位龙神过过招,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奥贝罗确实成功“上身”,但他却遭受五神的重创,被普拉姆救下后直接以某种灵魂状态回到大陆。
时间长河对于外界而言,应该是独立而静止的,所以迟小厉并不担心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等回去以后物是人非。
但从渊域回到大陆的这段时间,奥贝罗究竟会做些什么,迟小厉实在是无法揣度,只能在心里祈祷自己留下的那些手段,足够保住杰诺尔的意识,毕竟奥贝罗被关了太长时间,又对瑟拉斯发动雷霆一击,现在多半无比虚弱,杰诺尔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至于被留在黑域中的纳乌拉一干人……恐怕只能自求多福了。
纳乌拉和皮尔是除杰诺尔之外,对这次针对奥贝罗计划的唯二知情者。
在原本的计划里,在进入黑域之后,无论奥贝罗以什么方式脱困,纳乌拉都要想办法留在黑域中一段时间,探明这个空间的秘密,最好可以发掘出那所“牢笼”为什么能够困住奥贝罗这么多年。
外围三道防御手段,即便是三位神使倾尽心血之作,在迟小厉眼中也依旧破绽百出,别说关住奥贝罗,就算是皮尔也能轻松出入。
那些结界只是用来防止外人偶然进入的措施,真正束缚奥贝罗的手段,还在于五神留下的布置。
这个计划可谓一石二鸟,既能够取信奥贝罗,不让这位命运之龙有所察觉,又能暗中找到针对他神魂的方法,结果现在……嗯,迟小厉还是相信纳乌拉的智慧与手段的,当发现自己迟迟没有联系的时候,肯定会反应过来,外面发生了意外,说不定就能找到另一条离开黑域的方法。
而之前作为“神降”容器的泰勒,则是被他转移到一处安全的空间,短时间内就算是五神,也不可能找到她的位置。
可迟小厉也没料到自己会离开渊域这么久,如果时间一长,以五神的手段,未必不可能发现她的位置,到时候先前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
——所以在回到现实之后,要尽可能快的解决掉奥丁,或者让他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然后抓紧回到渊域。
迟小厉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什么,可随即目光又突然怔了一下。
先前想到泰勒的时候,他隐隐有些启发,却一时找不到头绪。
神降的容器……
宛如漆黑夜空中滑过一道闪电,迟小厉眸中清亮一下,顿时想到某种可能。
联系到奥丁之前一再避战,以及先前脸上那一丝犹豫的神情,这种猜测便越发清晰——
五神想要神降!
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想法,或者说远在迟小厉原本的考虑范围内。
可毕竟这次的对手是五神,一群从古至今整个大陆的最强者,他们的想法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揣测,或许那些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反而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这帮疯子……难道是你的陷阱出了问题?”
迟小厉在心里问了一句,自然得不到某个深沉嗓音的回应,只能自己摇了摇头。
普拉姆的封印不可能有问题,否则五神也不会被困在渊域中万年时光不得挣脱。
这种情况下,别说以神降的形式出现在大陆,就算向先前一般直接发动雷霆一击,都会造成极难恢复的损耗。
“克格莫好歹也是一位至圣领域的强者,能够一击将其毙命,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并且还远远超出我的反应时间……怎么想都要付出巨大代价才对。”
迟小厉脸上不由浮现出凝重之色。
事实如此,五神又凭什么可以维持神降的耗损?
难道……他们真的愿意冒着陨落的风险?
可按照普拉姆的说法,五神之间的同盟关系,根本就是一种假象,五人各怀鬼胎,在这种事关个人生死的大事上,绝不可能达成共识——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五神真的找到合适的容器,并且愿意付出极大代价完成神降,那祂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奥丁尚未陷入绝境的情况下,难道就仅仅只是为了灭杀自己?
迟小厉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这个价值,或者说,在五神眼中会有这么高的“地位”。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远远低估了自己在五神眼中的威胁性。
这个疑惑在很久以后才彻底揭晓。
迟小厉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狄叶忒手中竟然掌握着命运权柄——虽然只是临时占据,却也能够据此推测出许多东西,甚至于这位心思缜密的人王,竟然隐隐猜到了某个真相……
然而这个时候,前一秒还晴空万里,结果下一瞬间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迟小厉脸色倏而变得难看无比。
奥丁仿佛下定某个决心,身处猛烈的魔力风暴中,宛如天地间的一尊神明。
第一零三零章 乌托邦的陨落(十九)
事实证明,事情往往会朝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奥丁以实际行动,告诉迟小厉——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小山一般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一个个“气泡”,看上去就像是高温下被煮过的烂肉,原本分明的五官与肌肉线条渐渐消失不见,甚至连四肢都快要分辨不出,整体看上去,逐渐趋于球体。
迟小厉见过类似的东西——在青林堡,提波休斯身旁那位前南境统领护卫队长,最终的形态就与眼前的“肉球”有着几分相像。
当时迟小厉以为这是提波休斯答应给予他的某种力量,为了提升自己,甚至连“做人”的底限都舍弃不要,彻底变成一个怪物。
通过短暂的交手,迟小厉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上去丑陋恶心的怪物,实际上真的很能打,迟小厉不清楚那位队长原先究竟有多厉害,但肯定不会有怪物化后这么强。
通常来讲,这种通过外力改变力量的途径,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尤其对精神方面的损伤更是深远而持久,而在那个队长身上,迟小厉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混沌现象,直到临死之前,怪物似乎都能保持理智。
这与迟小厉一贯的经验稍有出入,不过当时也未曾放在心上,或许奥丁真的给予了他一定程度的“神迹”,这才让那位队长的意识完整保存下来。
可后来见识了那些埋藏于地下的红色血肉,迟小厉将两件事偶然串联起来,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或许那位队长最终还是被奥丁坑了,直接作为一种魔法素材实验,说不定青林堡的献祭大阵,就离不开这位队长身上的“数据”。
眼下奥丁身上也发生了一模一样的异变,迟小厉要是不能立刻与献祭大阵联系到一起,就可以直接找块豆腐撞死自己算了。
“难道……冥的腐植魔法,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成为‘神降’的容器?”
迟小厉心中暗自猜测,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
如果事情正向他所想的一样,那五神就可以亲手涉及现实,之前的有恃无恐也将烟消云散。
这样一来,似乎也能解释奥丁之前为何一直避战——他要保证充足的状态,让身体与整个献祭大阵融合,这样才能以较为完美的形态,让五神降临。
迟小厉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按理来说,在识破对方的目的后,应该第一时间制止奥丁,或者想办法打断他的“怪物化”,进而阻止五神真正降临。
可在迟小厉内心深处,却又涌现出一抹深深的渴望,他想亲眼见识一下五神的真正实力——即便是在不完全状态下。
迟小厉印象中,算上听说和亲身经历,总共只有三次神降。
第一次,便是前往营救泰勒时,这位利亚公主殿下宛如一个被洗脑的玩偶,展现出惊人的实力,差点以一人之力将纳乌拉全队覆灭——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纳乌拉刻意为之,但仍然不能否认那时泰勒掌握的力量,切实足以威胁整个队伍的安全。
第二次,便是在与瑟拉斯交手的时候,五神曾经施展过神降,也是迟小厉唯一一次亲身“试验”。
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那次袭击太过突然,迟小厉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中招,要不是普拉姆出手及时,甚至可能难逃一劫,自然没机会从中有所感悟。
而几乎在同一(或者更早)时间,大陆上的贝努克,也完成了一半的神降仪式,获得了五神赐予的力量,如果不是梅林找到封圣,获得这把神器的帮助,大陆恐怕很难撑过这场灾祸。
三次神降,迟小厉要么不在场,要么就像是囫囵吞枣,即便攻击落在自己身上,最终也毫无收获。
而在时间长河之中,并没有“死亡”这一最大的威胁,迟小厉自然想要尽可能的去“体验”奥丁与五神所有隐藏的手段。
如果在有封圣帮助的状态下,都无法承受五神不完整的攻势,那回到现实,在普拉姆的封印越来越松动的前提下,迟小厉认为情况不会更加乐观。
思前想后,迟小厉还是决定静待事态发展,不出手干涉奥丁的行动。
这边的沉默,似乎同样出乎对方的预料,已经几乎成为一个肉球的奥丁,倏而睁开扭曲变形的双眼,即便相隔数百米,依旧能够清楚看到威尔脸上的淡然。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迎接什么,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奥丁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些可能,随即又被他否定掉。
威尔·利普可能想不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但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傻子,都知道应该出手阻拦。
可自始至终,除了最开始时的震惊,威尔马上就恢复冷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打断的意思。
是他夜郎自大,过于自负,还是已经猜到自己要做什么,却隐藏着应对手段,因而有恃无恐?
奥丁莫名有些沉不住气,总感觉每一次关乎心理揣度的问题,威尔·利普总能走在自己前面,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糟糕。
尤其这一次,在自己付出了难以想象代价,最终同意人王的要求后,威尔的表现依旧出乎预料,就像是精心准备的陷阱早就被对方识破,然而己方对此却一无所知,还自以为万无一失。
可奥丁转念一想,这次既然是人王大人亲自出手,就算威尔·利普有什么底牌,又怎么可能抵挡住神明之威?
这次的任务,自始至终都透露着一丝古怪。
先是莫名其妙出现一个神秘人,实力竟然能与自己不相上下,并且掌握着许多早就该淹没与历史之中的隐秘。
接下来狄叶忒大人竟然亲自出手,将克格莫杀死,收回分魂。
比起自己好像不被信任的这种情绪,奥丁更震惊于五位大人竟然会选择如此强硬的手段直接干预现实。
对于五位大人当前的状态,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要想完成如此程度的攻击,至少要耗费五位大人数十年累积的心血。
这也可以从侧面证明普拉姆留下的结界有多么强大。
通过之前的联络,奥丁差不多知晓威尔在五位大人心中的分量——可以说,自终焉之战结束后,他再未见过任何一个能够引起五位大人如此重视的人物,自然不敢有任何轻敌大意。
这也是为什么在“提波休斯”的身份无法战胜对方后,奥丁果断耗损神魂,以本体降临的原因,拼着之后数百年无法再次回到大陆的代价,也要将威尔·利普彻底杀死。
结果最让他震惊——或者说难以接受的事情出现了,狄叶忒大人竟然不允许他全力出手,甚至要一再拖延时间。
在见识了人王大人施展的雷霆一击后,奥丁本以为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结果等到的仍是“待命”的结果。
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奥丁而言,这几乎是一种侮辱,就好像五位大人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解决掉威尔·利普。
直到最后一条命令下达,原本浮现在心头的淡淡不满,以及那一丝丝憋屈感,终于被彻底的震惊所取代。
狄叶忒大人竟然要直接神降!
这件事究竟代表何种含义,没人会比他这位第一神使更加清楚,在五位大人力量日益流失的今天,想要完整降临现世一次,后果恐怕是直接消磨掉神魂!
奥丁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五位大人为何会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难道威尔·利普真的比一位大人的永生更加重要吗?
对这个神秘人,自己明明已经足够重视,但现在看来……似乎仍然不够。
五神之中,奥丁与人王狄叶忒接触最多,命令大多也是由他下达。
所以奥丁对狄叶忒也比其他四人更加亲近一些,也更了解这位主人的性格,所以很难想象狄叶忒会愿意牺牲自己。
即便在神魂融合完整的前提下,强行神降也会带来极为严重的后果,狄叶忒不可能想象不到。
这件事背后,一定还隐藏着自己所不知晓的内情,或许击杀威尔能够带来难以想象的收益?
奥丁只能在心里暗暗思忖,作为神使的忠诚,让他无法忤逆五位大人的命令,在其他四位都没有异议的前提下,只能默默遵从。
对于五位大人的信任与憧憬,已经是渐渐刻入骨子里的一种信仰,或者说是一种盲从,在此之前,奥丁绝对不会质疑五位大人任何决定。
可这一次,不只是因为五位大人的不信任,还是出于对威尔·利普本人的忌惮,奥丁心绪始终无法安宁,总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很想将自己的直觉告诉五位大人作为提醒,可转念一想,拥有命运权柄的狄叶忒大人,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肯定早已预测到什么,与命运之力相比,自己的“直觉”,根本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奥丁只能强行暗示自己事情不可能出现意外,几番沉淀过后,再睁开眼睛时,无论心理层面还是表情,都恢复到绝对的冷漠。
“忤逆者,你将会后悔自己对五位大人的不敬,准备承受……神的怒火吧!”
脑袋果然受到那些血肉的影响了吗?怎么语气一下子变得这么愚蠢……迟小厉默默在心里吐槽着“忤逆者”这个称谓,略微有些耳熟,稍稍回忆一下,似乎那位“老者奥丁”也说过类似的话?
怎么想应该都是一个巧合吧。
“我好害怕啊……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吗?”
迟小厉做作的语气和猥琐的表情,险些让奥丁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心境再次裂开,连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将心态调整回来,一脸冷笑道:“你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
“不就是哪个老家伙要亲自登场吗?让我猜猜……既然收回了克格莫的灵魂,唯一有能力进行神降的目前应该只有狄叶忒吧?”
虽然加尔多古在更早以前就已经收回分魂,但那应该是有某种无法替代的需求,所以才会成为五神中第一个“实践者”。
而狄叶忒在五神中绝对算是最需要提防的一个,即便是普拉姆,对他都没有任何好印象,给予的全都是“阴谋”、“算计”、“小人”之类的负面评价。
迟小厉也是刚刚想通了这一点,五神之间的关系并非紧密无间,或者说根本不存在绝对的信任,只有绝对的利益。
狄叶忒强行收回分魂,损耗的是五人共同凝聚的力量,这些能量可能是为将来打开渊域提供必要帮助,所以极有可能是背着其他四人的独断专行。
这种情况下,狄叶忒势必会遭到四人的质问,迟小厉猜不到神明之间的博弈会以何种形式展开,但终归狄叶忒需要给其他四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这样一来,“神降”或许是最合适的“洗罪”方法。
都拿永生作为赌注,其余四人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所以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大概率就是普拉姆千叮咛万嘱咐要极为警惕的人王,同时也是五神中最狡诈的一位。
面对骤然增加的压力,迟小厉不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毕竟他可能是自终焉之战结束以后,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可以直面神明的人!
如果最终狄叶忒真的完成神降,无论他保留几分力量,都会给迟小厉提供难以想象的宝贵经验。
与神明交手的体验,甚至已经超过了战斗胜利的价值。
原本计划只是想要挖掘出奥丁的弱点,结果一系列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最后不但得到难以想象的诸多史前秘密,甚至还获得了直面神明的机会,迟小厉如何能够不激动?
可唯一的问题是——
这场神降的背后,真的只是一种简单的排除异己的行动吗?
为了自己一个身份不明的反抗者,狄叶忒竟然甘心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降临现世?
这可不符合普拉姆口中关于狄叶忒“阴谋家”的评价。
迟小厉不由陷入沉思。
……
“妈呀……怎么到处都是这些玩意儿?!”
登上山头,来不及喘匀呼吸,樵山就被眼前漫山遍野的红色血肉所惊呆了,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祖宗在上……这下可怎么办?”
第一零三一章 乌托邦的陨落(二十)
如果那些肉球褶皱还能勉强算得上“脸”的话,奥丁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充满阴寒与愤怒。
死到临头,你为什么还能保持如此冷静!
究竟还有什么底牌?!
是那些如同无根浮萍的剑气,还是外围那些气息诡秘的分身?
这两者是目前为止奥丁始终没能理清头绪的能力,那些剑气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而那些个分身,又夹杂着某种规则的力量,偏偏“魔法创造”最不擅长的短板,就是规则之力!
不过这样程度的魔法,也就只能让自己头疼一下,对五位大人,则根本构不成威胁。
威尔·利普掌握着难以想象的隐秘情报,自然对五位大人有很深入的了解,否则也不可能在如此微妙的时间出现在乌托邦。
既然清楚五位大人的实力,威尔又凭什么摆出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
难道他真的不怕死?
这种仿佛成竹在胸,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期待的表现,彻底颠覆了奥丁的认知,甚至让他感到一丝惊恐。
什么人在明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五位大人,还能保持这种心态?
难道他真是上古时期通过秘法苟活下来的某位首领?
身体上的变化,并未影响到奥丁的思维能力,甚至于当那丝丝缕缕强大的力量进入身体后,他的思维速度不可思议的快速增长。
先前必须要使用“谶语”才能拉开思维与现实的时间流逝,现在奥丁已经可以轻易做到随时进入那种“静滞”状态,转瞬之间便可以在脑海中略过无数信息。
身为曾经的巨人族一员,更是普拉姆手下的心腹,奥丁对于上古各族的了解,远非寻常人可比,甚至于连一些首领的私生子都了如指掌。
终焉之战末期,五神初步奠定八大族地位,奥丁便肩负起阴影中的铲除行动,负责将那些战败首领留下的所有后手,无论是弟子还是亲人,全部斩尽杀绝。
奥丁几乎将记忆搜寻了一遍,却没能发现任何一个与威尔·利普相似的个体。
对他们这等层级的强者而言,外表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搜寻的根据,还是以威尔的气息、性格和一些不经意的微表情作为对比参照。
这种细节上的问题,虽然看似微小,但往往能够反应出一个人的真实“样貌”,绝不是简单的改变外观就能抹除的。
如威尔这等性格跳脱、看似嚣张实则心思缜密,老练毒辣的阴险家伙,奥丁心里倒是有不少人选,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已经伏诛,其中大部分甚至还是由五位大人中的某一位亲自动手,绝无存活下来的可能。
想要寻找威尔·利普根脚的期望再次落空,奥丁来不及懊恼,脑海中便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准备……”
奥丁怔了刹那,几乎下意识就要发动精神攻击,抵抗对方的偷袭,可随即便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
从终焉之战结束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五位大人的声音!
奥丁瞬间有种泪目的冲动,之前他与五位大人的交流,仅仅只局限于非常边缘化的精神交集,因为边境强大的隔绝壁垒,别说听到确切的声音,有时甚至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想要明白五位大人具体传达了什么任务,很多时候都需要再三揣摩,最后试探着进行。
这种感觉就像是掌握着一本破旧的加密本,大多数纸页都已经破碎不堪,每次收到密令,光为了查明密令写了什么就得费大半天工夫,根本不可能奢望能够亲耳聆听五位大人的声音。
然而今天,时隔数百年之后,奥丁确认自己终于又听到了那极具威严的呼唤——
没错,就是狄叶忒大人的声音!
奥丁整个身体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喜悦,而陷入一种酡红色,看上去就像是饮酒过度的醉汉,浑身上下的褶皱疙瘩都颤动不已。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就算迟小厉不刻意关注,也早有察觉。
就在不久前,一道令人心悸的强大气息,突然凭空出现,即便以迟小厉广阔的精神力,竟然都无法找到这股气息的准确方位。
这种感觉就像是乘坐一叶小舟漂泊在汪洋大海上,巨浪来袭时,四面八方都波涛汹涌,根本判断不出下一秒巨浪会从哪个方向袭来。
不需要太多解释,也不需要更多证据,迟小厉就知道——正主来了。
整座天地都变得昏暗一片,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脉外围,都已经被无边无际的红色侵占。
心神微动,迟小厉瞬间降临在外围一道分身之上。
这里是原本奥丁施展的缩小版献祭魔法的范围,与那些血肉还有很远的距离。
然而就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那些刚刚还远在天边的血肉,竟一下子出现在距离结界不到十米的地方,一道宛如腐烂血肉堆积而成的“高墙”,如同海浪一般扑将过来。
迟小厉二话不说,身前顿时浮现出五道流光溢彩的魔法阵,蕴含着恐怖威力的破坏性魔法猛然炸裂,紧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面血肉之墙顿时被炸开一道恐怖的大口子,然而转眼之间就被周围涌上来的血肉填满,很快恢复如初,并且攻势丝毫不减,像是一头吞噬万物的怪物,以不可阻挡的架势继续横冲直撞。
迟小厉眉头微皱,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神降的影响,这些红色血肉的愈合速度,远比青林堡时快了数倍,即便使用禁咒级魔法,都无法彻底炸烂它们。
源于那位魔帝的腐植魔法,具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如果不能将所有血肉连根拔起,哪怕只留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用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
而为了消灭血肉所耗费的力量,也会被它们吸收,最后据为己用。
这种强大到近乎不讲道理的魔法,在上古时期可谓是许多种族的噩梦,冥在还未成就神位前,就不知多少次单枪匹马闯进某个大型部落,然后将死亡与恐惧,像瘟疫一般散播开来。
这些都是普拉姆讲述的往事,原本迟小厉以为凭自己的实力,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有可能与五神接触,却没想到因为狄叶忒突然神降,间接影响到献祭大阵,从而让那些红色血肉彻底暴走,发挥出完全不逊于冥本体的力量。
当然,眼下的血肉之墙是否达到了这位魔帝的真正水准还有待商榷,不过迟小厉觉得即便稍有逊色,也应该相距不远了。
心念微动,迟小厉没有再进行无谓的尝试,给这些血肉之墙提供“饵料”,而是接连打了两个响指,面前近千米范围内的血肉骤然消失不见,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勺子”挖空。
然而这仍旧未能阻止红色血肉的蔓延速度,虽然近千米的范围已经极为广阔,但连视野尽头的地平线,都被无边无际的红色占满,这点面积与之相比,似乎有些微不足道。
迟小厉本来也不是想靠空间魔法解决问题,虽然通常来讲无往不利,但在面对五神级别的魔法时,“量级”之间就不对等,根本不可能将所有血肉全部挖出。
如果早在献祭大阵埋下地面时,迟小厉或许还有自信能够将阵枢连根拔起,但等到大阵开始,就像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独木桥,那些红色血肉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将所有物质化为自己的能量后,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他现在做的,只是尝试探明这些血肉的成分与性质,例如魔法抗性、物理抗性,以及恢复速度和相互之间的最小组成部分联系度等等。
这些情报看似琐碎且无关紧要,背后却很有可能隐藏着魔帝“腐植魔法”的本质。
连普拉姆都有些忌惮的魔法,迟小厉更不会生出大意之心,巴不得能够挖掘出更多秘密。
即便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狄叶忒,如果能顺带着挖掘一些其他几位的能力,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些被转移到虚无异空间的血肉,似乎因为没有能够吞噬的能量,很快停止生长,却又没有彻底死亡,就像是陷入一种沉眠。
而那个被“挖”出的数千米大口子,仅仅在半分钟过后,就被周围血肉填平,并且很快蔓延到迟小厉脚下。
迟小厉眉头微皱,就要后撤时,精神忽然恍惚了一下,随即马上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刚刚那一刹那,他的精神世界,竟然受到了某种诡异的冲击!
猝不及防之下,迟小厉差一点阴沟翻船,好在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在自己身上布置了数不胜数的后手,迟小厉下意识切断了那部分精神连接,这才没有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快速从原地撤离,迟小厉稍稍回忆先前的那种感觉,很快便追本溯源,查清了问题源头——
竟然是那些被关在自己临时创造出的异空间中的血肉!
明明之前探查毫无问题,结果转过头就突然对精神力展开了侵蚀,这种蛮不讲理的霸道能力,实在大大超乎迟小厉的预估。
明明只是半成品的腐植魔法……竟然能够依靠仍然在维持的魔法,反过来侵蚀施术者!
这个发现让迟小厉不寒而栗,虽然早在青林堡,高文毅然自戕时就已经有所警惕,但没想到以自己当前的实力境界,竟然都险些中招。
那些血肉,恐怕已经超出了“魔法造物”的范畴,在吞并周围一切能量的过程中,诞生出某种可怕的自主意识。
这个意识未必有多少理智,但根植于本性中的贪婪与吞噬,会让它们侵占所接触的一切。
在青林堡时,红色血肉绝对没有现在恐怖,迟小厉只能将问题归结于狄叶忒的神降之上,那些溢散的“神力”,恐怕让献祭大阵中脱胎于魔帝的魔法有了一定程度的“苏醒”。
如果任由这些血肉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甚至不需要奥丁动手,乌托邦就会彻底变成一片没有生机的死地。
为了避免同样的错误,迟小厉果断碾碎了那处异空间,伴随着空间破裂的能量爆炸,红色血肉终于彻底消亡。
迟小厉暗暗松一口气,至少还是可以完全毁灭,并由此得出一个结论——
红色血肉的“吸收”和“侵蚀”虽然极为强大,但仍旧有限度,当短时间受到超出上限的能量冲击时,血肉就再也维持不住原有形态,爆裂之后化为一种纯粹的能量。
至于这些血肉是否有繁殖上限,迟小厉暂时没有机会探究,但想来不至于能够无限增殖下去。
如果一个弱化版的腐植魔法都能做到这种程度,那魔帝当年不早就该横行无忌?
各族首领再强,也不可能精力无限,并且全部浪费在清除这些血肉上,到时候此消彼长,魔族没有任何损失,其他族却不断衰弱,终焉之战恐怕早就结束了。
如果腐植魔法真有这么恐怖,冥绝对会成为与普拉姆同级别的“首要目标”,被其他各族首领优先针对抹除。
既然冥活到了最后,就证明腐植魔法必定存在某个致命弱点。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弱点,才导致经过时间沉淀不断改版的献祭大阵,最终剔除了腐植魔法的效果,否则没有道理舍弃如此强大而便利的魔法。
迟小厉猜到一种可能。
如果魔法本身没有什么明显缺点,那出问题的,多半只能是施术者本人。
这件事恐怕还得以后找机会问问普拉姆……迟小厉暂时将疑问压在心底。
电闪雷鸣的天空,骤然亮起一道光柱,不偏不倚砸在奥丁那巨大的肉球之上。
迟小厉精神瞬间紧绷,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精神压迫,脑海中产生阵阵轰鸣,就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敲击,险些直接跪倒在地。
“时间重叠·回归!”
精神威压越发强大,迟小厉咬紧牙关,终于将最后一个字吟唱完毕,顿时十二道分身消失不见,所有力量凝聚于本体之上。
迟小厉这才好受一些,轻吐一口气,肩膀却猛然一抖,浑身汗毛倒竖。
一个全身泛光的“人”,突兀出现在不远处,幽灵一般静静看着他……
第一零三二章 乌托邦的陨落(二十一)
突兀出现的“光人”,几乎是由纯粹的能量构成,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散发出宛如太阳一般的光辉,令人难以直视。
迟小厉微眯起眼睛,轻轻敲击脑侧,迅速释放了一个小型魔法,将“光人”散发出的强大精神力稍稍中和,避免意识受到突然袭击。
“好久不见。”
本该是历史性的时刻,作为万年以来第一次“真正”与五神接触的人,迟小厉本该有更多更好的感慨用在这种时刻,结果想了半天,却鬼使神差来了这么一句。
光人歪了歪脑袋,像是对迟小厉的话有些不解,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尝试协调身体。
后者的可能性更多一些,因为光人随后又活动了一下四肢,动作略显僵硬,就像是一个骨折痊愈的病人,拆下木板后首次尝试。
迟小厉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张开双臂,像是迎接老朋友一般向前走去:“这么久没见,别露出这么冷淡的样子嘛……”
话音未落,光人抬起手臂,原本促成一团的“拳头”很快分出五根手指,五道光柱齐射而出,像是对迟小厉拥抱的回应。
迟小厉身前立刻构成十八道防御结界,然而所有结界在被光柱击中的瞬间,就像是一块酥脆饼干,甚至连半点阻碍效果都没有,当即粉碎。
五道光柱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洞穿了迟小厉的身体,一股强烈的魔法气息扩散开来,登时整片天空像是下了一场血雾,原地只留下少数残碎的血肉。
“哎呀呀……刚刚还一副冷淡的样子,现在却有点热情过了头。”
另一个“迟小厉”出现在光人侧方,将乱蓬蓬的金发捋顺,指指自己的脸问道:“不会吧,你难道真不记得我了?”
光人脑袋动了一下,因为没有五官,所以迟小厉只能猜测他或许是想说点什么,然而也没有嘴巴,所以最终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看上去就像得了抽风一样,只有脑袋一直在上下颠动。
一股相较光人略逊一筹的能量波动迅速靠近,不多时光人身边便出现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人”。
“大人,您的神躯暂时还未稳定,请尽量减少尝试性活动。”
虽然体型变了很多,但那股二五仔的语气,还是明白无误昭示了小人的身份。
“这就有些没教养了,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迟小厉一个响指,小人瞬间从原地消失,但仅仅两秒之后,便又重新出现在光人另一侧。
“哦?”
迟小厉眉头微挑,刚刚那一瞬间,光人周身的能量力场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是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虽然波纹很容易忽略,但在迟小厉这等顶级空间魔法师眼中,无异于一场巨大的风暴。
光人无疑就是狄叶忒神降的化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红色血肉最终会变成这种形态,但很明显对方现在的状态尚未达到巅峰。
这种情况下,不论奥丁先前的劝告是不是故意引诱自己出手,迟小厉都对“光人”的力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按照普拉姆的讲解,狄叶忒算是五神中最难缠的家伙,无论心计还是实力,都算是五人中的佼佼者。
尤其他的本命魔法,即便是这位巨人王,都知之甚少,只能给出一个“可以吞噬其他能量”的模棱两可的说法。
先前迟小厉用那个缩小版的奥丁做试探,结果没想到光人瞬间还以颜色,竟然打破了他的空间封锁,强行将奥丁拉回现实。
这种手法与他的魔法有异曲同工之处,很有可能是瞬间吸收自己的空间魔法,然后快速反制。
当然,也有可能是狄叶忒原本就掌握高超的空间魔法,或者对空间规则的了解非常深刻,同样能够做到先前的事情。
迟小厉倒是更倾向于前者,所以短暂思索过后,又打了一个响指,目标同样是奥丁,使用的却不再是空间魔法,而是一个很单纯的暗系魔法。
一个黑暗旋涡突兀出现在小人身后,大部分力量被“借走”的奥丁,以现在这种孱弱状态,根本察觉不到异常。
就在旋涡即将吞噬小人时,光人突然抬了抬手,就像是保持姿势久了活动一下四肢,看上去极为随意,却直接将一个禁咒级的暗系魔法“黑洞”打散。
迟小厉目光微动,这一次顺利捕捉到光人的魔法迹象,虽然快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但作为同样掌握“无吟唱技巧”的迟小厉来说,刹那之间的变化,也已经非常巨大。
刚刚那一次轻描淡写的攻击,光人身上先是有某种微不可查的能量颗粒散播开来,然后就像发现了食物的蚂蚁,快速聚集到目标魔法上,眨眼间便将魔法攻击蚕食殆尽。
迟小厉摊了摊手,面露不爽之色,揶揄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只会这点下三滥的伎俩?就不能自己创造一些别出心裁的——”
这次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胸口位置便突然出现一个细如米粒的黑点,一股无法违抗的引力传来,迟小厉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块被拧干的抹布,快速扭曲变形,最终挤压化为一个肉球,然后被黑点吞掉。
又一个“迟小厉”出现,脸上却没有先前的清淡与讥讽,眉眼间泛起一抹淡淡的凝重。
先前有一刹那,那些诡异的魔法颗粒,就要攻破他精神力的防御结界,直接跟着他的本体意识降临到全新身体上。
当然,最终还是被迟小厉及时察觉,然后轻易将那些颗粒抹除。
令迟小厉感到不安的是,他隐隐有种直觉,如果刚刚让颗粒真的跟随意识降临到这个全新的身体中,自己独创的“无数个我”,很有可能就会被对方解析获取。
一旦作为最大凭仗的魔法被狄叶忒这种怪物解析,这场战斗就没必要再继续打下去了,到时候自己不但没能挖掘出狄叶忒更多手段,反而还将自己压箱底的手段暴露无遗。
“真是好险……还好普拉姆以前提醒过我,要不还真得被你小子偷袭得手了。”
迟小厉露出适当的惊愕神情,接着嘴角微翘,化为一抹欣赏的笑容,轻轻鼓起掌来。
光人仍旧没有任何表态,只是四肢即将分化完毕,一片空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许起伏。
一旁的小人满脸讥讽道:“就你这种幼稚的挑衅和蛊惑,怎么可能动摇大人的心!”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非要我说第二次?”
迟小厉面色微寒,像是挥苍蝇般扫了扫手,小人便再次从光人身边消失。
光人手指微动,奥丁便又回到跟前。
然而不等他的身影凝实,迟小厉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光彩,前踏一步,双手交叉向前,像是在拧动一个无形的螺母。
原本平淡的空间,突然抖动起来,继而产生无数碎片,就像是完美无瑕的水晶生出一道道裂痕,在迟小厉略显狰狞的笑容中,刚刚出现的小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狂暴的空间之力撕成碎片。
然而不等这些血肉散开,光人探出另一只手,默默朝相反方向转了一圈,就像是将原先的画面扭转一般,本该四散而去的血肉碎片,竟快速聚拢起来,最终恢复成一个毫发无损的小人。
迟小厉嘴角一咧,眼中像是要射出光芒,身体猛然前倾,左右臂一前一后拉开最远距离,然后猛然合并。
半空中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小人从头开始一点点消失。
当小人只剩腰部以下的身体时,光人终于再次做出反应,主动抓向奥丁的双腿,伴随着一道精准而猛烈的魔力冲击,小人消失的上半身竟然凭空出现。
迟小厉胸口一窒,感觉像是正面硬吃了一击爆炎弹,连退了两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将口中的淤血吐出,迟小厉脸上的表情不但没有丝毫阴沉,相反还露出一抹痛快的笑意。
“果然……你的魔法还是有很大局限性,并非无所不能。”
同样的话,迟小厉也曾对奥丁说过一遍,不过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
奥丁的“魔法创造”,普拉姆已经给予了充分的解释,迟小厉只要稍加试探,便能够确认真伪。
然而狄叶忒的“魔法吞噬”,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是普拉姆在不确定的情况下随便起的,能力范围和上限一概不知,这种情况下,想要试一试这位人王本命魔法的“水深”,迟小厉只能铤而走险,冒着暴露自己魔法构造的风险,不断进行尝试。
最终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仅仅神降状态下,狄叶忒的力量肯定有所“缩水”,他最后对奥丁使用的“空间寂灭”,算是空间魔法中最顶级的规则运用技巧,结果狄叶忒没能消弭掉魔法效果,只能以蛮横无理的魔法冲击,直接对施术者进行干预。
虽然因此受了点伤,但能够仅凭三次攻击就推导出光人的力量上限,这笔买卖怎么想都很划算。
一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缓缓浮现在光人脸上,就像是看虫子一般定格在迟小厉身上。
迟小厉毫不畏惧,直接对视过去,这才发现光人的五官已经几近凝实,似乎也代表着狄叶忒的神降已经阶段性完成。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喜欢用这张脸?”
光人的样貌与普拉姆提供的水雕,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没有那副看上去就很拉风的铠甲,无论五官细节还是肢体比例,似乎都完美呈现了这位人王当年的模样。
用自己的脸示人自然无可厚非,可问题是眼前这位已经活了好几百年,被普拉姆关入渊域中时,肯定已经过了中年,结果竟然一直维持着青年时的样貌……迟小厉真想骂一句不要脸。
光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抬起头。
一个动作便让迟小厉身体紧绷,瞬间如临大敌。
“风……好久没有感受到了。”
略带一丝生硬的声音从光人嘴中传出,迟小厉愣了一下,才搞清对方在做什么,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这么喜欢,就干脆留下,别再回去了。”
“会有这么一天,可惜不是现在。”
光人终于将注意力转向迟小厉,眸中闪过一丝惊奇之色:“果然和预知中的一样……一个没有过去与未来之人。你,到底是谁?”
迟小厉表情倏而僵硬,心脏难以遏制的猛跳起来。
从狄叶忒的言语中,迟小厉已经判断出奥贝罗被剥离出来的部分命运权柄,应该就在这位人王身上。
“没有过去与未来之人”——这句话形容迟小厉,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他确实是来自时间长河之外的现实,是万年之后的现代人。
可问题是——现在站在光人面前的,本该是威尔·利普这个神迹之地的商人才对!
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早已成为“事实”的历史片段,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偶然闯入的异乡人,参与了一场与现实毫无交集的平行事件。
这是迟小厉在见到普拉姆之后得出的结论。
换句话说,原有的历史早已注定,自己回溯时间长河,见到的不过是无数条平行历史片段,无论自己在里面怎么翻腾,都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
就像是一场多人表演的戏剧,在台上一遍遍不停演艺,自己只是某一场突然进来的观众,坐在台下静静欣赏表演。
结果现在,本该是“话剧”中的人物,竟然突然指着剧外的观众,问他为什么不上台来一起表演。
迟小厉如何能够不震惊?
原本关于时间长河的猜测,再一次产生动摇。
如果这仅仅只是一个早已过去的历史片段,那狄叶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觉察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看到的,应该只是一个名为“威尔·利普”的中年商人,因为倒霉的海难流落到乌托邦才对。
“你到底是谁呢?”
听着狄叶忒的碎碎念,迟小厉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骂道:“我是你爷爷!”
闻言,奥丁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然而光人却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点点头。
“你果然与普拉姆有关系。”
第一零三三章 乌托邦的陨落(二十二)
迟小厉微微一愣,下意识脱口道:“普拉姆和你有血缘关系?”
这次光人明显愣了一下,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奥丁。
小人同样表情错愕,不过很快便想通了这个梗,本就通红的脸庞,更是一下子变成了绛紫色,愤怒地指着迟小厉,手臂微颤道:“你……你这个该死的忤逆者!竟然敢侮辱狄叶忒大人……”
威尔·利普先前说了一句大逆不道之语,狄叶忒大人却不知如何推倒出他与普拉姆之间存在联系。
然后威尔就接着上一句话进行调侃,言语中的意思,指普拉姆是狄叶忒大人的长辈!
敢于当面侮辱五位大人的不自量力的蠢货,早就被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甚至没能留下哪怕一点痕迹。
习惯了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奥丁别说很久没有听到类似的悖逆之语,甚至连那些“巨人崇拜者”,即便在最嚣张的时候,也不敢冒出这等不知死活的谩骂。
结果此刻突然听到如此阴损的言语,奥丁怎么能够不恼怒?
只可惜为了完成神降,奥丁自愿牺牲了原本的躯体,现在体内只剩不足十分之一的力量,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呵呵……你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
光人似乎这才恍然,脸上却没有任何恼怒之色,反而还涌起一抹好奇,目光像是打量新奇事物般上下游离:“我真的很好奇,你与普拉姆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些本该消失的秘密,以及时间与空间力量的掌握与运用,只可能出自那个人之手。”
“别以为被狗腿子称为‘神’,自己就全知全能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你想象不到的秘密,更有许多超乎你预料的天才。”
迟小厉摆了摆手,淡淡笑道:“难道我就不可以是天纵奇才?或者从上古时期其他首领的遗迹那里,继承了许多远古秘辛?”
这些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当然不可能骗过世间最厉害的人物。
之所以鬼话连篇,还是迟小厉太过稀罕这种与五神直接对话的机会——不论时间长河的本质是什么,至少出现在眼前的狄叶忒,即便是一个虚幻的影像,言谈举止也能代表历史上那位真正的人王。
一个被普拉姆视为大敌的家伙,并且只差几步就能完成永生,成为真正的神明,性格与思维方式一定与正常人迥然不同。
哪怕只与他聊一些废话,说不定也能受益匪浅,获得一些意外惊喜。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狄叶忒之前那句话实在太过惊悚,听到“没有过去与未来之人”时,迟小厉是真的被吓了一身冷汗。
从那时起,迟小厉就在心里烙下一个印记,之后与对方的一切交流,都不能掺杂任何经过缜密思考的内容,如果有可能,就干脆说一些天马行空的垃圾话。
这是对一位登临大陆最顶峰的强者的尊重与敬畏,即便眼下处于历史长河中,迟小厉依旧坚定——现在可能稍微有些动摇了——相信,也要做到尽可能贴近实战。
如果在现世中,大陆上或者渊域里遇到同样的情况,那个时候自己又该做什么?
直接动手绝对是最愚蠢的行径,根据现有情报抽丝剥茧,一步步确定狄叶忒的目的和弱点,才是最佳选项。
不过面对可能是大陆史上最可怕的阴谋家,迟小厉根本没有在心理战上取胜的信心。
两人之间的阅历差距太大,就算迟小厉如何天纵奇才,也不可能是活了几万年的老怪物的对手。
当你在试图套取对方情报时,说不定不知不觉就已经将许多秘密透露出去,被对方反向掌握。
即便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只是终焉之战刚结束不久,仅仅只存活了不足千年的“崭新老怪物”,能够从那个吃人年代带领族人存活下来的角色,心理防线肯定也早就做到了滴水不漏。
所以迟小厉在情绪出现波动后,及时调整,然后果断用垃圾话戏弄对方。
这种程度的挑衅也就只能逗逗奥丁那个狗腿子,估计放在万年之后,“老年”奥丁或许也会对这种废话产生免疫。
迟小厉也不想真正挑起狄叶忒的怒火,只是尽可能延缓即将到来的战斗,能让对方多说一句就是一句,如果狄叶忒真能放下身段与他开始低劣的对骂,迟小厉也不会损失什么。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狄叶忒竟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兴趣,并且迟小厉能够从那双眼睛中看出来,这并非是对敌人或者恼人厌恶的蚊子之类的反感,而是一种真正像是看到新奇玩具的小孩,或者偶然获得了上古魔法秘辛的法师学徒,眼中甚至闪烁着某种光芒。
狄叶忒拼着神魂受损也要完成神降,主要目的肯定是灭掉自己,可现在这种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迟小厉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同时生出一个不寒而栗的想法——
难道我英俊的相貌所具有的强大吸引力,终于突破了性别限制,引起了这位人王的性趣?
也不对啊……迟小厉倏而回过神来,自己现在顶着的可是威尔·利普那张平平无奇的肥脸,如果换做原来的长相倒还有可能,现在别说吸引同性,估计都没有哪个异性会在第一眼便生出好感。
“虽然我知道你只是纯粹想从我这里听到一些什么……但总感觉你刚刚的眼神有些冒犯。”
光人眉头轻轻挑起。
迟小厉瞳孔微张,有些震惊于这变态级别的直觉。
先前他可是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变化,只在心里悄悄腹诽几句,也没有被某种精神力窃听的痕迹,光人竟然好像猜到了那些不着边际的念头?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作为人族的王者,统治大陆百年的至高领袖,即便不需要动用任何能力,也能轻而易举地根据一些微小痕迹,大致判断出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这大概就是广泛的阅历所锻炼出来的犀利目光,就好像芙蕾雅似乎总是很容易融入一个新环境,即便在此之前与其他人毫无瓜葛……迟小厉默默想着,除了丰富的经验以外,肯定也需要一定天赋,至少迟小厉不认为自己经过与狄叶忒类似的战争后,也能学会这种看透人心的能力。
这可比那些精神系魔法强大多了,后者在面对远比自己强大的魔法师或者剑士时,很容易就会被察觉,然后下场凄惨,而前者却可以悄无声息地捕获一些微不可查的细节,不知不觉间掌握敌人的心理活动。
短短一句话,就让迟小厉了解了狄叶忒一个全新的能力,既有些欣喜,同时又有些沉重。
这种算不上特殊能力的能力,或许无法准确捕捉到敌人的心里想法,却能在一定程度上预知对方的行动轨迹,继而提前做好防范或者针对,而对手直到倒下,或许都想不通自己的行动是怎么被对方看破的。
“几乎算是最麻烦的能力之一……恐怕仅次于命运权柄。”
迟小厉在心里进行了高度评价,同时又有些泄气,一个并非魔法的技巧,根本防不胜防,很有可能在生死关头,一些不起眼的小动作,或者下意识的眼神变化,就会暴露自己的企图,最终遭受对方沉重一击。
迟小厉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太好的针对方法,似乎只能采用最激进的战斗方式,一切行动方式全凭本能与战斗直觉,就像是最原始的野兽撕斗,不给自己太多思考时间,也不给对方任何揣度的机会。
不过这样一来,虽然在心理防线上双方重新回到平齐位置,可也消去了一些变故与随机应变的机会,最终决定战斗胜负的因素,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双方原有的实力强度。
这才是最让人苦恼的地方,迟小厉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纠结的一天。
面对比自己强的敌人,可以采用迂回战略,攻心为上;面对比自己弱的敌人,则免去那些阴谋算计,直接用实力说话。
可要是遇到实力与心计都在自己之上的家伙……迟小厉几乎看不到什么获胜的希望。
生出这种气馁情绪的瞬间,左臂突然传来一股微热的暖流,稍纵即逝,却还是被迟小厉准确捕捉到。
迟小厉微微有些惊愕,下意识想要收敛神情,结果转念一想,先前哪怕一刹那的变化,肯定也已经被狄叶忒观察到,所以干脆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动用气息查看左手的情况。
“怎么,你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
迟小厉轻笑两声,露出一个“你猜”的表情,精神力却深层浸入左臂。
确切来说,是位于左臂之上,第三个守护灵的位置。
那里本该有一个缩略版的小巨人纹路,不过在进入时间长河后,所有守护灵便一同消失,直到普拉姆出现在他面前,两者之间才重新建立某种联系。
不过在此之前,迟小厉只能隐隐感觉到流沙藤的存在,那是在梦境中加深对时间魔法的理解后出现的变故。
按照普拉姆的解释,流沙藤对于时间之力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度,因为自己领悟到了部分时间规则的真谛,所以才真正激活了流沙藤的潜力。
在时间长河中,“时间”只是一种模糊的概念,并不存在绝对,只有相对的跨度。
在这里,迟小厉体会不到太多关于时间之力运用的变化,估计得等到回归现实,才能觉察到流沙藤对自己的帮助。
至于另外两只守护灵,普拉姆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只说等时机成熟,它们会和流沙藤一样自动“苏醒”。
这句话让迟小厉稍稍有些不安,所谓的“时机成熟”,通常都是那些神棍用来肤浅迷信者的言语,实际上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确切的时间点。
不过话既然是从普拉姆口中说出来,根据这位巨人王的名望,迟小厉决定还是暂且相信。
只不过没成想这才过了很短时间,第三个守护灵便突然传来异动。
难道自己无意间又领悟到了什么全新的能力?
光人仍在远处观察,迟小厉也乐得继续沉思下去,事关巨人王的秘密,他还真不信狄叶忒能够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
仔细回忆了一遍,第三只守护灵的异动,似乎正是在自己心态发生微妙改变的时候。
难道这第三只守护灵,代表着某种精神规则,能够敏锐察觉到精神变化?
迟小厉难免有些期待,现在他正缺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与狄叶忒“看穿人心”的能力抗衡,结果想瞌睡就来了枕头。
然而就在他喜滋滋准备深入精神力,进一步探查那个人形守护灵的想法时,竟然得到了一段清晰却又古怪的回应——
哼!
嗯??
迟小厉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立马再一次重复同样的行为,果然没有再出现那个声音。
不过却清晰感受到一种赤裸裸的厌恶与鄙视——对方这一次似乎采用了精神交流。
这下迟小厉真的愣住了,这些小东西莫名其妙自己认主的时候,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尤其那个人形守护灵,遇到自己时,感觉就像是守财奴看到了宝贝,上杆子也要倒贴上来。
怎么现在突然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得手之后就不再珍惜了吗?
迟小厉一瞬有些郁结,感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而骗子竟然只是一个连本体都没有的小东西。
情绪低落了一阵,迟小厉心神微动,慢慢察觉到这种鄙视和敌意,似乎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那个光人!
难道是先前那番“自愧不如”的想法,引起了这个守护灵的不满?
倒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狄叶忒算是普拉姆陨落的罪魁祸首之一,甚至于可能干脆就是幕后主使者,这些守护灵又被关在渊域中万年时间,直到最近千年才重新觉醒,自然对他恨之入骨。
所以迟小厉先前的心态,就引起了这只守护灵的强烈不满,那一丝异动,就是一种宣泄情绪的表达方式。
谜团解开,迟小厉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左手,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两眼放光。
事实证明,三只守护灵都不简单。
流沙藤代表时间之力,那这个小人……又会带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
第一零三四章 乌托邦的陨落(二十三)
熟悉的充沛感流遍全身,数百年孤寂沉闷的时光过后,终于再次取回曾经的力量——即便只是一小部分,狄叶忒也感到了一丝满足。
这种感觉就像是沙漠中已经许久不曾饮水的旅人,在生命垂危的关头,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即便放在以前这些雨水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但身处不同的场合,心境自然也会发生巨大变化。
狄叶忒对神降完成后充盈的力量还是基本满意的,汲取了数个城市的献祭大阵,以及奥丁本体所蕴含的强大魔力,足够完成这次神降仪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准备太过仓促,现实中根本找不到能够承载自己神魂的肉体,即便是那些浓缩过的腐植血肉,对于强大的神魂而言,也有些微不足道。
所以最终狄叶忒只能以这种纯粹的力量体现世,优点在于可以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调动力量,可缺点也同样明显,没有具体的容器,无论魔力还是剑气无时无刻不在流失,仅仅只是维持当前的状态,所要消耗的能量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不过奥丁之前的准备还算充分,整个乌托邦的献祭大阵如今已经全部启动,依靠周围远远不断输送过来的能量,只要合理控制时间,足够完成原本的计划。
细细感受着体内每一丝力量变化,狄叶忒心情也越发明朗。
虽然“神降”计划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其他几人的质疑,但最终结果还是与自己预料那般,那些蠢货果然拒绝不了自己的“牺牲”,就算有所怀疑,贪婪也会让他们失去原有的警惕。
现在自己重新踏上这片大陆,即便有献祭大阵源源不断提供力量,对于神魂的消耗也于事无补。
正常来讲,只要再过半天时间,自己的神魂就将彻底崩坏,到时候“狄叶忒”便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种崩坏是源于更高位阶的灵体降临现世,无法找到匹配的身体容器所致,除非能够找到合适的容器,否则崩坏无法避免。
其他几人也是基于这种绝不可能动摇的基础,才会最终同意自己主动“献身”,默默等待自己烟消云散。
五官还没有定型,狄叶忒却忍不住咧了咧不存在的嘴角。
这副能量身体距离彻底完成还有一些时间,对面那个奇怪的男人,似乎也没有直接动手的打算,只是一直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
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狄叶忒的眼睛,不过这样也好,随便敷衍几句,他也能够有更多时间理清思路,完善一下准备许久的那个“大计划”。
大概是活过了太悠久的岁月,他们这些人早就失去了基本的情绪波动,即便有时候会议上会表现出明显的喜怒哀乐,但并不代表他们的真实想法。
每一个人就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伪装出自己的情绪,仅仅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手段,似乎要证明自己不是一块渐渐冰冷的石头,而是仍然具备热血的活生生的“神”。
然而外表的伪装,无法改变内心的冷漠,见惯了阴谋诡计,经历了一场场险象环生的厮杀,每个人都自以为能够看穿一切,也能将所有问题掌控在手中。
正是这种自大的心态,最终导致他们自食恶果,被普拉姆关入这个诡异的异空间中,在虚无与混沌中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许多年过去,他们找到了延缓死亡的方法,更进一步找到脱离困境的希望。
然而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没能从之前的失败中汲取教训。
当真的以为无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时,往往就离毁灭不远了。
狄叶忒不想再走上曾经的老路,即便普拉姆已经陨落,在未来的岁月中,未必不会再出现另一个“普拉姆”。
所以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虽然如果不出意外,最多再过千年时光,他们五人就能全部收回灵魂,那个时候也差不多应该找到“钥匙”的下落。
没有任何情报或者痕迹表明,“钥匙”与“封圣”有直接关系,可狄叶忒百分百能够确定,普拉姆的那把剑,就是破开这座囚笼的关键。
只要找到神器,他们就能彻底脱困,再次君临大陆。
然而千年时光,仍旧太久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
原本这只是一种隐隐的担忧,狄叶忒脑海中甚至没有成型且明确的计划。
但在一个神秘男人突然出现后,许多想法便水到渠成地出现了。
威尔·利普。
一个超出了“命运”的神秘人。
纵使过去数百年时光,这个世界上能够超脱他们掌控与预期的人或者物,有且只能与普拉姆有关。
也只有那个令人忌惮的巨人,才会留下层出不穷的麻烦。
狄叶忒一直担心的问题,终于还是出现了。
威尔·利普的现身,同样也带给他更加沉重的压力。
在晋升“神位”之后,生命形态已经发生了改变,“思考”这种行为本身,已经超脱出了时间范围之外。
所以仅仅在获知威尔·利普出现的一瞬间过后,狄叶忒便已经确定好之后自己要做什么。
一个变数的出现,将会掀起难以想象的狂风巨浪,却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向来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他们,无论是付诸行动的想法,还是对未来某些事情的规划,从来都不会超出预计,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的依照正轨前行。
可也正是这种“算无遗策”,缺少了“变数”的存在,才会让他们数百年来困守渊域,像是穷途末路的野兽,只能躲在阴暗处苟延残喘地活着。
狄叶忒期待有“变数”出现,一个能够超脱他们预计的改变,或许会导致更好的结果,也有可能会出现糟糕的结局,但无论那一个,都代表着一种全新的机会。
狄叶忒不想和那些安与收成,只会按照最稳定计划行动,脑子渐渐要变成石头的蠢货们一样,在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某一天溘然陨落。
与其被动的等待,不如主动迎上去,哪怕是恶性的结果,对于掌握神力的自己而言,也不会造成多少灾难。
这是源于对自身实力的底气。
而威尔·利普,正是那个等待许久的变数。
狄叶忒很清楚,如果自己这次“冒险”失败,神魂就将彻底陨落,再也不复存在。
而与如此大的代价相比,一旦成功,自己就会真正意义上回到现实,彻底摆脱边境的束缚。
到时候,整个世界便只剩下自己这位唯一的神明。
至于其他四人留下的种族,可以适当留一些,毕竟大陆需要多样性变化——前提是这些人愿意改变信仰,成为自己忠实的信徒。
至于这个计划可能存在的威胁,狄叶忒快速想了一遍,感觉并不需要担心。
作为“变数”存在的威尔·利普本身,只不过是一个至圣巅峰的魔剑士,即便他的实力已经与真身降临后的奥丁旗鼓相当,但在神明的眼中,也根本不值一提,没有任何威胁。
至于其他方面……狄叶忒唯一有所顾虑的,是会议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的希留。
那个矮人铁匠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说他以某种方式,预知到了自己的计划,所以暗地里正在准备应对手段?
这有些说不通。
如果计划真的败露,希留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在会议上直接揭露,让其他三人也有所重视,这样自己就不可能完成神降。
希留最终没有接受自己的邀请,甚至连正常的讯息联络都彻底中断,明显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去向。
狄叶忒有些惋惜,自己手中的命运权柄并不完整,如果能够完全掌握,或许就能够推衍出希留的动向。
原本在五人之中,老铁匠就与普拉姆关系最好,两人相识的时间也最长,可甚至可以算得上至交。
只不过友情终归比不上所肩负的族人的未来,希留最终选择加入联盟,对曾经的朋友兵刃相向。
而也正是希留的“弃暗投明”,带来了一个十分关键的情报——关于“封圣”的弱点。
如果没有这个情报,那最终计划是否能够完成,或许就会变成一个未知数。
有没有“封圣”在手的普拉姆,战斗力几乎判若两人。
可以说希留的加入,才是最终奠定巨人王讨伐战胜利的关键。
也正是这个原因,即便铁匠是最后一个加入他们这个团体的,却因为有着如此重大的贡献,加上许多首领手中的神器,基本都出自希留之手,才能够如此顺利进入核心“集团”。
当然,其他人多多少少可能也有各自的私心,毕竟谁也不想看到自己有朝一日落到和普拉姆一样的下场,作为上古时期最出彩的铁匠,希留或许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神器弱点,甚至连他们的主人都未必清楚。
如果不能将希留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那玩意有朝一日成为敌人,很有可能就会步巨人王的后尘。
也有更直接一点的方法——将知情者杀掉。
如果不想让自己的神器弱点暴露,干脆直接干掉希留,这样一来就可以一劳永逸。
狄叶忒清楚确实曾经有几位首领动过这种心思,但最终无一例外全部凄惨收场。
希留的朋友遍布天下倒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希留本身就很能打。
单论身体强度,上古时期前三甲分别是普拉姆、加尔多古以及冥,这个位序毋庸置疑,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
然而希留在加入他们的联盟之前,曾经与冥有过一场激战,双方因为一块物产丰富的纷争领地大打出手,差点将那处领地夷为平地。
最终两人不分胜负,居中调停的是与两人关系都不错的加尔多古。
狄叶忒当时未曾亲眼见证,但后来从加尔多古的口述中,也能大致想到那场战斗的凶险。
作为恢复力最强的魔族,同时掌握腐植魔法这等恐怖的能力,冥的单挑水准绝对处于上古顶尖行列,之后与巨人王连战三天依旧生龙活虎,也能证明这种变态的体质。
然而那场战斗冥竟然始终落于下风。
冥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对希留造成太多伤害,那件神器更无法对它的缔造者造成多少威胁,希留那身看似结实的肌肉,竟然远比看上去更加坚固。
这边的攻击起不到多少效果,另一边老铁匠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举起那把“平平无奇”的铁锤,像是曾经做过上千万次的动作,一下下敲在冥的身上,就能给冥带来极大的伤害。
对于铁锤的威力,狄叶忒倒是没有多少震惊,毕竟那把锤子与普拉姆的剑,都并非这个世界衍生出来的造物,其中蕴含的威能根本不能以常理揣度,冥能够以肉身抗衡这么久,反而足够令人惊叹。
狄叶忒唯独没想到老铁匠的耐揍程度竟然这么高,经过这场战斗,基本可以奠定“上古第四人”的地位了。
光是拥有这副强健的躯体,就足以让许多首领心生绝望,别说杀掉他根除后患,就连想要重伤都做不到。
一旦不能在第一时间杀掉希留,那么等待他们的,便只有残酷的锤击,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最终在绝望与惊惧中被锤成烂泥。
除非能够组建一支足够规模的队伍,联合起来对希留下手,否则根本不可能解决掉铁匠。
而即便真耗费精力组建这么一支实力足够的队伍,谁又能保证,里面不会有交友满天下的希留的某位朋友呢?
普拉姆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还是因为太过强大的力量,偏偏这位巨人王心思活络,又有许多危险的想法,自然会被各族视为必须抹杀的敌人。
希留却截然不同,如果仅仅只是担心自己神器弱点被曝光就刀剑相向,无异于过河拆桥,从道义上就站不住脚。
能够在那个茹毛嗜血的年代成为一族首领,没有一个人是白痴,既然无法承受这样的代价,自然不可能再对希留生出抹杀的念头,唯一的选择就是拉拢成为自己人。
然而狄叶忒清楚,从始至终,这位山丘之王,都不是自己人。
第一零三五章 乌托邦的陨落(二十四)
即便是对于永生的渴望,希留似乎也兴致乏乏,支撑他一直呆在这个看似牢固的联盟里的唯一理由,便是种族存续。
与老铁匠相处时间长了,就会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心里的想法远没有外表显露出的样子那么轻松。
或许在他们五人之中,希留才是最纯粹的那个。
这种“纯粹”并不是一种贬义词,更不代表头脑简单,事实上希留的才智与天赋远不止“工匠”这一项,无数次实践证明,这位矮人王拥有与其权位旗鼓相当的能力,甚至在许多事关重大的决策上,希留不出言则已,一开口便标新立异,往往能够开拓新的思路。
狄叶忒不可否认,在阳谋的算计上,希留或许还要在自己之上。
之所以说希留心思纯粹,只是因为他的所行所想,从始至终都只在乎一件事,并且为了这件事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种族的存续。
在上古时期,百族争鸣,不时就会出现某个得天地之造化的强大种族,诸如巨人族、龙族等等,都是足以俯视大多数种族存在的“上位者”。
而在这些“怪物”之中,矮人族甚至连中游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一个中下游水准。
如果不是矮人工匠们天生拥有独一无二的手艺,深受各个种族需要,也因此得到了些许庇护,这才得以苟且存活,否则这一种族早在上古初期就被强大的敌人蚕食殆尽。
矮人族命运的转折点,便是希留的出现。
正是因为这位山丘之王横空出世,先是接连打造令所有人惊叹的神器,接着又在一场场保卫战争中,将多位成名已久的首领斩于锤下,从此彻底名声大噪,开始进入各大种族的视野中。
可以说矮人族的崛起,全部系于希留一人身上。
这在其他种族中,也是独一无二的特例。
相对的,正因为肩负着整个种族未来的命运,希留身上的担子远比其他首领更重,一切可以让矮人族更好繁衍下去的方法,希留都会去尝试。
这种强大的责任感与纯粹的信念,最终塑造了希留特立独行的性格,外表看上去和善无争,内里却是有着强韧不屈精神的执着追求者。
在他们五人之中,即便是心思最纯净的加尔多古,抛开所谓的种族责任外,更多追求的还是自身武力的上限,作为普拉姆之下世间体魄最强之人,他唯一的梦想与追求,便是超越这位巨人王,成为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
这种想法也很纯粹,但与希留的“大公无私”比起来,就相对有些不值一提。
相处了近千年时光,狄叶忒自认依旧看不透希留,他甚至一度怀疑老铁匠除了打铁和种族责任之外,再没有任何追求与信仰。
即便是他们这些人梦寐以求的“永生”,对于老铁匠而言,或许也只是一个延续他精进工匠技艺的途径,而并非最终目的。
这样并无太多渴求之人,反而是最难掌控的一类。
或许从“背叛”普拉姆那一刻起,希留心中就一直怀揣着巨大的愧疚,只是因为更加沉重的种族负担,才最终让他选择站到这一边。
而之后这么多年,希留虽然一直保持着坚定的支持态度,但狄叶忒清楚,他所做的一切决定,看上去与其他四人携手共进,不过是因为这条前路最有利于矮人族的发展。
最终结果也达成了希留的愿望,矮人族从九死一生的终焉之战存活到了最后,成为新时代“八大族”之一,彻底在大陆上占据了不可动摇的地位。
至于之后的选择,与其说希留是主动追随,倒不如用“随波逐流”形容更加合适。
绑在这辆战车上太久,即便想要下去,也已经骨肉相连,为时已晚。
或许希留早就萌生了退意,甚至不愿意与他们一道追寻所谓的“永生”,只不过他很清楚提出异议的瞬间,可能会迎来其他四人的反对,即便他想独自离去,其他四人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当到达那种层级后,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任何一人的离开,都意味着巨大的变故与隐患,对于其他四人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为了消弭隐患,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抹除掉源头。
而一旦自己死掉,矮人族很有可能马上遭遇灭顶之灾——这种顾虑,才让希留最终与他们四个“紧密相连”。
只要不给任何借口,其他人就没有理由对矮人族发难。
而作为大多数神器的缔造者,希留在五人之中更是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尤其在冥与加尔多古的神器损毁后,战力一定程度上减弱的情况下,两人更加主动与希留搞好关系。
毕竟在他们眼中,墨黛丝与自己都是心思最繁杂的阴谋家,也是现今明面上实力最强大的两人,万一将来二人秘密联手,就需要老铁匠的帮助,或许还能够分庭抗礼。
这点小算盘自然逃不过狄叶忒的眼睛,他对此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要希留不表露主动退出的意思,就没有人敢对他出手。
不知不觉间,原本存在感最低的老铁匠,竟然成为了制衡五人间关系的关键。
狄叶忒也是在“神降”之后,以现在这种状态出现于大陆上时,才想通这些问题,有些讶然于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忽略掉老铁匠的地位。
除了主要心思和提防目标放在墨黛丝身上之外,更有老铁匠本身看似人畜无害的“伪装”。
这或许并非什么伪装,而是希留的真情流露,他一直表现的漠不关心,即便在五人会议上,一些重要的决策,除了偶尔逼不得已发表一些意见,或者为了矮人族谋求一些利益外,基本都保持沉默,跟随主流意见。
事到如今才发现一个重大的疏漏,对于向来算无遗策的狄叶忒而言,绝对代表着一种更大的变数。
越是计划完美无瑕,当意外降临时,所带来的后果也远比提前预料到某些可能而严防死守要严重许多。
即便老铁匠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能力,更不具备类似预言之类的隐藏手段,但这个时间点突然消失不见,绝对不会是在识海中睡大觉这么简单。
狄叶忒坚信,当一件事情超出自己预料时,往往就意味着这件事会朝糟糕的方向发展。
所以十有八九,希留的消失,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有关。
可问题是,“命运”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任何波动,甚至连关于希留与自己的命运线,都没有任何新的交叠或者并列痕迹。
掌握命运权柄已经很长时间,狄叶忒也渐渐摸索出一些门道,出现这种情况,不外乎这么几种解释——
要么希留有办法屏蔽命运的追踪,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希留的神魂尚未完全修复,想要避开已经自己的窥视,根本难如登天。
第二种可能,则是希留失踪这件事本身,与自己并没有直接联系。
虽然命运权柄的功能很强大,但面对一位晋升神格的神明,即便神魂尚未复原,想要完全窥探他的命运,同样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狄叶忒通常采用一种“并交”的方法,观察自己命运线是否出现异常,借此间接监控和窥测其他四人。
因为到了他们这种层级,想要命运线发生大改变,通常变故只会出现在其余四人身上,预测自己就等于预测别人。
希留的消失并未引起自身命运线的变化,甚至连一丝弯曲都未显现,便有很大概率代表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可在这么敏感的时间点上突然失踪,即便反复确认命运线未发生改变,狄叶忒也不能相信这种可能性最大的判断。
而最后一种可能,仅仅只存在于理论之上,是狄叶忒为了保证严谨而保留的选项——
命运线往往与时间挂钩,许多事情的改变,或许未必会立刻影响到现在,例如一些长久的伏线,很有可能会在数年乃至数十年后发挥效果。
这种情况下,以后才会产生交集的算计方与被算计者,命运线并不会第一时间发生交集,而是经过一段“适当”的扭曲,最终在很远的未来重叠到一起。
狄叶忒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命运线,并未发生任何偏离——或者说即便发生了某种偏离,也已经超出他所能感知的极限。
这种情况下,要说希留草蛇灰线,伏延千里,想发挥效果,也得等到几千年甚至上万年之后,也只有这么悠久的岁月,才会让两者的命运线很难看出并拢的迹象。
别说希留一个并未掌握任何命运之力的人,就算是他或者奥贝罗自己,都不可能精心谋划出一件需要万年时光才能彻底发挥效果的“伏笔”,所以这种可能也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根本不在狄叶忒的考虑范围之内。
思来想去,还是第二种可能性最高,但有些时候看似最有可能的那个选择,往往都是错的。
当直觉与命运发生矛盾时,狄叶忒往往毫不犹豫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只是眼下希留的消失太过诡异,偏偏他又找不到足以证明对方会影响到自己的线索,只能徒增烦恼。
“平稳”的生活过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变数”,狄叶忒不希望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想要利用这个机会。
“变数”往往代表着两面性,而狄叶忒现在要做的,便是通过施加更多有利因素,让那个自己暂时无法看清与掌握的“变数”,逐渐朝着自己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因势利导,循序渐进,只要方法得当,“变数”最中间就会变成自己的机遇。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想要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唯一神,必要的风险与拼搏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若是在自己期待的利导之外,希留施加了某个看似无害的因素,或许就会像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最终引起一场海啸。
困扰。
不解。
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大概是再次回到现实,狄叶忒终于有了久违的体验,虽然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也不差。
“算了,暂时想不通的事情,继续想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狄叶忒思路转换飞快,既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希留动手脚的痕迹,与其这么一直苦恼下去,不如先一步步按照计划走下去。
如果某个环节真的出了问题,凭借命运权柄,也能在误差允许的范围内进行修正。
这本就是最初拿下命运权柄的暂时使用权的初衷,也是实现自己计划必不可少的工具。
不再纠结于希留的问题,狄叶忒思路瞬间开拓许多,无数想法与画面纷至沓来,一一在脑海中展开。
塑造身体的前置条件,就是获取足够数量的生灵之力。
乌托邦差不多就能提供足够数量的“祭品”,倒是不需要他再额外费力。
其他四人只是以为献祭大阵是打开边境与现实通路的必要途径,却根本不清楚,这个魔法阵的真正用途,就是直接稳固神魂,在现实定下一个“锚点”,一旦完成“神降”仪式,达成所有条件,神魂就能摆脱边境的束缚,永远留在现实。
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狄叶忒也不忘分出一小部分经历,应对威尔·利普的试探。
从最初的禁咒级魔法,到后来的空间魔法对拼,看来对方是个很擅长使用空间魔法的魔剑士,或者……这干脆就是他的本命魔法?
唔……精神力倒是异乎寻常的强大,竟然能够发现隐藏在魔法之下的“追踪”,果然是奥丁都无法解决掉的对手。
嗯?那个脱身的魔法倒是有点意思……气息上判断,应该也是基于空间魔法的延伸类,不过空间魔法是怎么造出另一个分身的?
在迟小厉看来你来我往十分激烈的战斗,于狄叶忒眼中,只不过是偶尔抬头看一下顺便想想的小事,即便遇到一些看上去有些意思的事情,他的精力也更多放在原本的计划上。
毕竟永生,才是一切行动的最终目标。
第一零三六章 乌托邦的陨落(二十五)
“奥丁,你做的已经很好,可以暂且休息了。”
狄叶忒的声音依旧冷淡,却比先前更加真实,仿佛随着能量体逐步稳定,作为“人”的机能也渐渐复苏。
继续与对方“拔河”,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还有可能让奥丁的半神之魂受到难以愈合的创伤。
“小人”愤恨不平地朝前方望了一眼,脸上带着几分不甘之色,“遵命,不过您现在的状态……”
“无碍,不必担心。”
狄叶忒挥了挥手,奥丁便再没有任何犹豫,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小小的身体快速分崩离析,化作一团团细散的血肉,最终消失在空气之中。
迟小厉眯起眼睛,右手猛然朝前方抓去。
“不过只是些旁门左道,还真以为能够登上大雅之堂?”
一声冷喝直击灵魂,迟小厉只感觉脑袋一懵,原本即将吟唱完毕的空间魔法,顿时被那无形的波动震碎。
等回过神来,再想追杀那道离去的灵魂波动,对方早已消失无踪。
错失一个斩除奥丁的大好机会,迟小厉暗自有些惋惜,不过很快便调整好心情,略有些凝重的盯着对面气势越发强盛的光人。
狄叶忒朝前踏出一步,明明只是简单的一步,却好像被整座天地簇拥着向前,一股骇然的气势扑面而来。
迟小厉下意识就要退开对方的威压,结果转念一想,马上咬了咬牙,硬生生扎在原地,强行对抗这浩渺如海的力量波动。
虽然他有办法能够第一时间躲到安全的地方,但那又有什么意义?
狄叶忒只不过是释放了一些威压,如果自己都承受不住,不敢直撄其锋,那等到他真正出手,自己能有对抗的手段吗?
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一步退了,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前踏的机会。
所以迟小厉选择硬抗,即便感觉到骨肉快要脱离般的刺痛,依旧闷不做声。
之前一连串的试探已经证明,光人的力量虽然恐怖,但仍在一个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否则他也不可能拿奥丁甩来甩去,早就被光人一举打断。
就算“神降”进一步完成,也不该让狄叶忒恢复到如此强盛的地步,所以迟小厉在赌,赌这一波威压,不过是狄叶忒逼迫自己知难而退的手段,必然也要付出一定代价,不可能随意使用。
鲜血从鼻腔和嘴角流出,原本刚刚更换的崭新风衣,在这场远比龙卷风恐怖百倍的威压风暴中早已变得破碎不堪。
迟小厉眼神却越发明亮。
经历过最初的痛苦之后,随着时间延续,虽然能量威压好像在一步步增强,完全没有挺缓的意思,但狄叶忒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乘胜追击的打算,就已经可以证明了他的猜测。
赌对了!
迟小厉嘴角渐渐噙起笑容,为了维持这种程度的魔法,狄叶忒也不像表现出的那般风清云淡,暗地里说不定也在承受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痛苦。
若是刚刚产生了哪怕一丝的动摇,或者后退半步,虽然可以避免继续承受这种威压带来的痛苦,同时却也代表狄叶忒获得了解放,可以着手进行下一步行动。
神明的想法极难揣度,这一点迟小厉从普拉姆不计其数的警示中有了深刻的认识。
从上古时期百族纷战活到今天的五神,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更遑谈现在面对的还是被普拉姆视为最危险狡诈的人王,迟小厉不敢有丝毫大意。
既然无法猜测想做什么,那就尽量让自己不要按照对方的诱导犯下愚蠢的失误。
命运权柄现在掌握在五神手中,暂时还未找到合适的继承者,结合之前奥丁的种种言行,加上狄叶忒反常的“神降”,迟小厉猜测权柄很有可能就掌握在他手中。
原本就狡诈如狐,现在又得到了部分命运权柄的力量,狄叶忒可谓是如鱼得水。
“没有过去与未来之人”是给予自己的评价,五神中的其他四人,恐怕得到的也是类似的回答。
狄叶忒一定看到了什么,只不过有针对性的进行了隐瞒。
顶着愈发沉重的威压,脑子还得不停转动,考虑对方接下来可能的想法与企图,只一会儿工夫,迟小厉就感觉身心俱疲。
就在他快要出现幻觉时,原本强盛的威压突然消失不见,就好像一道滔天巨浪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忽然化为镜花水月。
怔了半秒,迟小厉才缓缓直起酸胀的右腿,盯着远处飘忽不定的光人,抹去脸上的血污,咧开嘴巴笑了笑:“就这种程度?也就刚刚能够方便锤炼精神力而已,我这还没爽完,怎么就停了?”
光人对挑衅置之不理,只是静静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你比奥丁情报中更聪明,也更谨慎,就像一只狡猾的老虎,明明有着吞噬一切猎物的能力,却总是喜欢将自己伪装成小猫。”
迟小厉微微愣住:“你倒是挺自觉地把自己归类为猎物呢,权当是一种夸赞好了……哎呀,得到人王的称赞,真的好开心哟。”
光人摇摇头:“就是废话多了点,明明知道这些话毫无用处,却还是啰里啰嗦,这一点就不够讨人喜了。”
“讨你喜欢有什么好处?你能当场自爆吗?如果你愿意答应,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皱一下眉我就不叫威尔·利普。”
迟小厉拍着胸脯,悄悄为这副身体的主人道歉。
老哥,可能有点对不住你……
光人闻言突然皱了下眉,接着说道:“不对,这不是你的本名。”
迟小厉眉头微微挑起,目光不着痕迹的闪动了一下,“所以?”
“我忽略了一个细节。”
光人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像是领悟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先前未有过的笑容:“我就说不会有人能够逃出命运的掌控……原来从始至终,我都搞错了一件事——如果连目标对象的真实身份都搞不清楚,又怎么可能得到正确答案呢?”
讲到这里,就等于是默认了命运权柄在自己手中,狄叶忒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迟小厉突然有股冲动,很想大喊一声,告诉对方你猜对了,然后再讲出自己的真名,不知道狄叶忒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如果命运权柄真的那么神通广大,或许狄叶忒会看到万年之后的景象,那这个既定的未来,会不会因为这场窥探命运而发生改变?
这种哲学问题,放在以前,迟小厉绝对想都不想,注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又何必自寻苦恼?
可进入时间长河后,接连发生的意外,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一些自己极不喜欢的问题,尤其是关于“过去”与“未来”的交互。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看到了未来的景象,那之后的遭遇,会不会按照那条隐秘无踪的命运之线,继续沿着原本方向进行下去?
迟小厉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当你看到未来的一瞬间起,未来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能够窥视的“未来”,只能算作一个极大概率出现的“选项”,而窥视这件事本身,就会让通往这个选项的道路发生偏移,最终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
这个想法——或者说猜测,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根据接连几任“命运权柄”掌控者的遭遇和下场进行合理推测得出的结论。
试想一下,如果奥贝罗看清了自己的命运,提前预料到自己会被五神察觉,普拉姆最终倒在各族联盟之下,自己也成为背叛者,肉体惨遭泯灭,神魂则被拘押,不见天日……他会不尽一切可能改变这个惨淡的命运?
由此可见,奥贝罗当时窥探的未来,或许并非后来发生的种种,而是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
结果因为提前窥探到那个未来,所以未来发生了改变,最终才导致现在的结局。
同样的问题,也发生在瑟拉斯身上。
相比较奥贝罗这位命运之龙的始祖,“老朋友”第二神使无论实力还是对命运权柄的掌握,都远逊于前者。
而在与迟小厉交手之前,他根本看不到自己险些陨落的画面,足以证明这些所谓的“命运掌控者”,不过也是难以自拔的局中人,自以为看破一切,实则许多东西早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
总而言之,关于这个“命运”的哲学问题,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已经窥视的未来不是真正的未来”。
这也是迟小厉对命运权柄极有兴趣的原因,至少以他现在的头脑,根本想象不出那种能够操控命运的感觉具体是什么。
不过若是换位思考一下,自己掌握命运权柄,并且在已经知道“窥视的未来不是真正的未来”这一条至理的前提下,应该怎么做才能规避掉难以真正预知的改变与风险?
“命运权柄”终归对于命运还是有绝对的影响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较为权威的“预判”,所以不可尽信,也不可能不信。
(如果我预测到了某个未来,无论对我是好是坏,我总会希望进行一些改变,使得结果对我更加有利……可这样一来,当“改变”的想法诞生,原有的未来就会发生扭曲……这似乎是一个难以跳脱出来的死循环。)
经过先前一场蛮横的能量威压,光人似乎也陷入某种亏损状态,没有进行下一步试探的动向,迟小厉也不敢贸然尝试,只能趁着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抓紧恢复气力,同时更深层的进行思考。
(不对,我陷入了一个固有思维的僵局中……如果只进行一次模糊的预判,大致猜测可能会出现的诸多结果,然后对为了让局面对自己更有利而做出的改变再次进行预判,就会得到更多分岔选择……)
(就像一根粗的枝丫生出无数细枝,每一条细枝上又会有更多分枝……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只有看清所有末端细枝,也就是考虑到所有变量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在此基础上挑选后续大概率对自己更有利的那条路走下去……)
迟小厉感觉脑海中像是闪过一道灵光,许多难题都迎刃而解,要想完成如此庞杂的运算量,看上去好像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对于掌握命运权柄的人,就相当于拥有一个天然的辅助工具,可以免去许多繁杂的计算,能够快捷的看到最终结果。
身为命运之龙的始祖,迟小厉自忖自己能够想到这些,奥贝罗也不可能死心塌地的迷信于所谓的“未来”。
所以很大可能,是这位巨龙之主当年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无论哪一条都不会太好,万般无奈之下,最终选择了一条威胁性最低、或者说有翻盘机会的道路。
这种猜测没有任何根据,毕竟奥贝罗最终还是承受了神魂与肉体剥离的痛苦,甚至连能力都被剥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经过有意引导后的择优选择。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至少奥贝罗和五神一样,从远古时代活到了万年之后的今天,而与他同时代的其他首领,则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里。
一切野心的前提,必然是活着。
而在讨伐队进入渊域,并且一步步探索更多区域的今天,奥贝罗终于展现出了苦心孤诣谋划的冰山一角,成功阴了瑟拉斯一把,未尝不是万年之前的选择所带来的后续影响。
如果这一点仍不足以证明当下局面是奥贝罗有意引导,那普拉姆能够瞒天过海活下去,甚至连五神都毫不知情,就怎么看都不可能只是一个意外和偶然了。
奥贝罗与普拉姆几乎是穿一条裤子的弟兄——虽然双方关系好像更像上下级——说不定在那种万族围攻的局面下,两人在付出惨烈代价后都活了下来,是万千可能存在的未来中,对他们最有利的一个。
迟小厉感觉一股寒意流遍全身,如果真和自己想的那样,奥贝罗当年被擒,根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连五神也没有察觉到端倪。
那么问题来了——奥贝罗是怎么从这不计其数的“前路”中,找到唯一能让自己活下来的一条,并让事态顺利沿着期待的方向发展下去?
第一零三七章 乌托邦的陨落(二十六)
迟小厉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词——
引导。
只有通过一定程度的刻意引导,才能让未来朝着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奥贝罗或许做到了,瑟拉斯却沉浸在“虚假的命运”之中难以自拔,因而最终才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至于眼前的狄叶忒……一位货真价实的神明,实力甚至还在奥贝罗之上,即便是后天获得的“命运权柄”,迟小厉认为他也极有可能已经领悟到命运的本质。
总而言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早已注定,未来仍旧掌握在自己手中,每一个判断,每一次选择,都会让结局发生不同的改变。
狄叶忒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不惜耗费神魂,也要在这种时候完成神降?
迟小厉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的一条命,值得五神拿命去换。
如果放在万年以后,或许还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但这里可是时间长河,自己的身份永远都只能是“威尔·利普”,一个金发微胖的神迹之地的商人。
就算自己展现出了高强的实力,获知许多远古秘辛,也完全不配让一位神明同归于尽——除非这几百年的光阴,已经渐渐消磨掉他的耐性,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囚徒般的生活,所以干脆找一个自我解脱的机会。
迟小厉自认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要是换成自己被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估计不用等过百年,很快就会彻底疯掉。
但神明终究是不同的。
就算迟小厉再如何不承认,可在真正的历史中,五神真真切切忍受了长达万年的孤独,苦心孤诣地谋划,无论是神使还是其他信徒,几乎完全隐匿于历史之中。
如此漫长的等待与谋划,终于在万年之后等到一个可以逃出生天的机会,如此强大坚韧的心性,迟小厉自愧弗如。
恐怕也只有普拉姆这些真正的上古强者,才可能与五神相提并论。
单纯只看心意志与心性,五神确实值得所有人敬佩,也配得上这万年以来的赞誉与憧憬。
只可惜权力与野心是永无止境的,或许在登上神位之后,他们就已经不再能够算作一个“人”了,为了看上去不可理喻永生,甘愿奉献自己的子民,甘愿用万千生灵的鲜血为自己铺路。
所以无论是万年之后,还是万年以前,五神的最终目的,从来都不是从渊域中脱困,而是真正获得永垂不朽的生命。
只要找准出发点,狄叶忒的反常举动背后,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神降”只是一个回归现实的途径和手段,目的绝对不是杀掉自己这么简单。
或许狄叶忒对其他四人夸大了自己的威胁性,所以其余四人纵使仍旧心怀疑问,还是答应为他的神降提供帮助。
毕竟在其余四人眼中,狄叶忒的行为无异于“自杀”,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其他目的,但如果为此能够铲除掉一个巨大的隐患,同时又不会耗损自己的根基,仅仅只是消耗一些积攒起来稍微麻烦的能量,怎么算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即便狄叶忒采用某种方式活了下来,并且重新回到渊域,经此一遭,没有个几千年的休养生息,根本不可能东山再起。
迟小厉根据普拉姆提供的五人的性格,在心里大致揣测了一下他们可能的想法,愕然发现一个事实——
其他四人,或许真的没有想到狄叶忒真正的野心!
正是因为在渊域中相处了太长时间,互相之间早就知根知底,所以墨黛丝四人根本不会想到,狄叶忒回归现实,是一种打破现状、谋夺永生的方法!
即便这个方法可能极为凶险,九死一生,但对于掌握命运权柄的狄叶忒而言,大部分厄运和悲剧都是可以避免的,剩下的只需要在一定范围内因势利导,主动给予一些变量,就能让局面朝着自己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这种拿自己性命作为赌注的激进做派,五人之中也只有狄叶忒才敢去拼,其他人或许直接将风险远超收益的选择抛诸脑外,因而才能被狄叶忒钻了空子。
迟小厉感觉思路瞬间被打开,如果按照这个想法继续下去,狄叶忒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就证明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会对其余四人造成不可扭转的灾难,一旦被任何一人发觉,计划就会当场破灭。
神降、命运、隐瞒……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就可以得到一个结论——
狄叶忒不仅想要获得永生,甚至还要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
“五神”的尊称已经挂在头顶许多年,然而真正的神明,本该就只有一位。
狄叶忒很明显是要毕其功于一役,既从渊域中彻底脱困,同时又要将其他四人逃出生天的希望掐灭,甚至更进一步直接断掉他们永生的机会,然后自己寻找方法,成为大陆的至高神明。
这种野心与谋算,几乎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便迟小厉对这位被普拉姆着重“点名”的人王没有太多好印象,但在这个时候,仍旧忍不住升起一团敬意。
不过尊敬归尊敬,该将希望掐灭的时候还是不能手软。
虽然迟小厉有一瞬间想要顺着狄叶忒的想法,看看如果真的按照他的“引导”,最终会不会变成“四神陨落、人王独尊”的结局,但一股没来由的直觉,最终让他放弃了这个念想。
最主要的原因——他的手腕又有些痛了。
迟小厉越发肯定,那只人形守护灵的能力,多半与精神或者心灵有关,否者怎么能够在自己每次生出“歪念头”的时候,及时发出一种不满或者说愤怒的信号?
这就好像学生身边永远跟着一位严厉的老师,每当你想偷懒时,就会有一把戒尺神不知鬼不觉打中你的手心,训导你继续学下去。
只不过眼下这只守护灵除了一些模糊的情绪波动,没法再进行更进一步的“指导”。
好像也只有在关于五神的一些问题上,这只守护灵才会突然冒出来,及时浇灭一些危险的想法。
这种性格总感觉有点傲娇……也不知道是受谁的影响?
家里就有个傲娇小魔王,所以迟小厉对这副姿态一点也不陌生,反而因此突然有些想念芙蕾雅和其他几个丫头了。
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孑然一身的探险者身边,渐渐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最早时候的芙蕾雅、莉莉,接着是奥丽莎、杰诺尔,再往后又多了依依……差点忘了最近又多出来一个森加,在利亚向相见后,这个同样是混血的小姑娘就像是咬定了自己不松口,任凭霍弗那颗大光头操碎了心耗干了唾沫,也不准备再回到库曼。
不知不觉间,身边好像莫名其妙就多了这么多人,让自认已经对这个世界看得极为透彻,不准备再浪费多余感情到任何人或物上的迟小厉,越发被这些情感所牵制。
迟小厉眉头微蹙,不由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个爱多管闲事的毛病,似乎就是从“收养”芙蕾雅开始,然后像是染上了坏习惯,渐渐一发不可收拾,招惹的“麻烦”越来越多,以至于现在已经完全甩脱不掉了。
如果上天能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绝对会……再做出同样的决定吧?
每当想起与这些“麻烦”看上去平平淡淡的生活,迟小厉心中就不由有些温暖,这种感觉……确实比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更舒服。
生而为人,又怎么可能完全切断自己的情感呢?
感情,才是作为人最重要也最基本的组成部分。
所以狄叶忒他们,为了登上神座,而彻底抛弃了自己身为人的资格,放弃了本该成为精神支柱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迟小厉看来,怎么都得不偿失。
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面前也出现一个成神的机会,恐怕想都不会想,直截了当的拒绝吧?
即便能够获得永生,一个没有情感、只为自己而活的人,根本不配活着,更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明,只能当一块冰冷的石头。
就在迟小厉脑海中临时冒出这些杂碎的念头时,却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光人,出现了一瞬间的摇动。
狄叶忒倏而睁大眼睛,眼中再一次泛起一丝困惑。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突然收到某种启示,没有任何缘由,也没有任何征兆,更奇怪的还是……启示没有任何内容!
就像是耳边突然炸响一声惊雷,结果自己竟然听不到,只能从不时划过的闪电,以及身旁其他人的反应中得知发生了什么。
从获得命运权柄以来,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狄叶忒完全不知道其中代表着什么含义。
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便是这个启示的来源,正是对面的金发男人。
纯粹的能量体构成了全新的生理结构,狄叶忒甚至不需要构筑魔法阵,自身便是一个万能法阵,只要念头转动,体内便会生成相应的魔法,释放速度甚至还在“无吟唱”技巧之上。
他迅速勘定了一遍威尔·利普的命运,结果仍旧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因为有虚假身份的可能,为了避免威尔通过某种隐秘方式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狄叶忒这次彻底认真起来,耗费了一滴极为珍贵的本源能量,将预测目标锁定在对面男人的身上。
这样无论他再用什么方法,分身或者抹除气息,都无法避免命运的追踪。
然而结果仍旧令人吃惊——就和之前那条命运线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狄叶忒陷入了沉思。
作为现今大陆上对命运之力掌控最强的人,狄叶忒深知命运的玄妙与莫测,在之前漫长的岁月中,他耗费了难以想象的时间与精力,才最终确定下一条略有冒险,却收获最大的“道路”。
然而就在他即将要进行计划的关键时期,竟然出现了一个不可预料的变量!
这件事可大可小,或许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误判,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却也有可能极为严重,最终会导致自己陨落。
偏偏这个变量自茫茫的命运之海产生,却又没有指引任何方向,让人根本无从找寻源头。
这与威尔·利普的神秘身份,还是有着本质区别。
虽然威尔·利普同样无法预测命运,甚至找不到过去和未来的走向,但依旧还是有一条清晰的脉络可寻——
同时掌握时间与空间魔法,还知晓不计其数的上古秘辛,就必然与普拉姆有关。
而事关那位巨人王的一切问题,无论出现什么异常,都在合理范围之内。
可眼下这次启示,直觉告诉狄叶忒一定与威尔·利普有关,甚至可能还关系到普拉姆——当然,后者的猜测没有任何依据,只是狄叶忒习惯于将一些不可控的要素,归结于那位唯一让他感受过败北滋味的巨人王身上。
这就像一条绵延千万里的大河,主干就是狄叶忒所期待和预期的结果,而支流便是通往这一结果的无数路径和选择。
原本河道都已确定,只要明确自己的前路,就能较为平稳的达成预期结局,结果某一时刻,突然有人在源头引出一条小小的支流,看上去与盘根错节极为庞大的整个水系相比无比渺小,却很有可能就因为这一点微小的差别,而使得千万里之外最终的入海口发生变化。
如果只是影响到那些无关紧要的旁支侧系,问题不大,可若是影响的恰恰就是最关键的一条……将是狄叶忒无法承受的代价。
原本一切正常的计划,就因为一个没头没脑的启示,让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
现在摆在狄叶忒眼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无视启示背后可能隐藏的影响因素,继续按照原计划进行,即便中途遇到意外变故,也见机行事,在命运权柄的协助下,重新将歪曲的道路引回正轨。
至于第二条路……则是就此放弃,虽然要为神降付出惨痛的代价,至少千年之内无法恢复全力,却能够避免最糟糕的结局,彻底陨落。
狄叶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