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截断运河
临清钞关码头,大队兵马的冲入,打破了这里的繁忙。
钞关衙门户部主事钱运德还不明所以,就被冲进来的士兵控制住了。
随后走进来的人,更是让他目呲欲裂。
“瞿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瞿式?大马金刀坐下。
“钱大人,奉山东省政府之命,从今日起接管钞关衙门,你们可以走了。”
钞关上下目瞪口呆。
钱运德惊呼道:“瞿大人,你这是要谋反吗?”
瞿式?大笑连连。
“钱大人,你是一个清廉的好官,如今诸事与你无关。且去吧,这里也不难为你。”
钱运德还要再说什么,可是看看四周虎视眈眈的军兵,便知道大势已去了。
“唉……”
在钱运德将要离去之时,瞿式?又道:“钱大人回去以后,通知朝廷,因运河阻塞难行,从即日起,这里将要重新疏通航道。未来一个月,运河断绝通行。”
钱运德脸色急变。
“瞿大人,你这是要置京师百万民众于死地呀!”
瞿式?面不改色。
“你只管回去告知那个皇帝就可以了,后事如何,相信他自有决断。”
钱运德无奈,踉踉跄跄的去了。
临清市政府正式接管了钞关码头。
“传令下去,断绝南北,所有北上的船只一律不得通行。”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明帝国的血脉被彻底阻断。
运河中一艘接着一艘的船只不得不停了下来,许多人哀嚎连连,恐怕要因为这个变故家破人亡了。
“大人,我等全靠贩卖货物前往京师谋生,全部身家都压在了这艘船上。还请大人怜悯小的,给俺们一条生路吧!”
因为闹得太大,一些代表被带到了瞿式?面前,声泪俱下,着实可怜。
瞿式?听得明白,也知道这种事和他们无关。
只不过大局之下,安有完卵?
“诸位,放行是不可能的,这是省政府的严令。不过鄙人在这里给各位指条明路,各位贩卖之货全都可以在我临清卸船,本官以市场价全部收购,同时欢迎各位再来我临清做生意。”
山东不断要断了运河,还要抢了朝廷急需的物资。
这一招就是最狠的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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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的对抗,左梦庚暂时没有参与。
他只负责军事上。
就在临清的第二团和第四团,被紧急召集,组合到了一起成为鲁西支队。
第四师成军较晚,也没有打过什么硬仗。
队伍里新兵和老兵各半,战斗力参差不齐。因此主要将领都是从其他的部队调派过来的。
第二团团长齐佳轩在第1师做了三年的营长,战斗经验非常丰富,这一次被任命为鲁西支队支队长。
“统帅,我们的意见是,战场不能放在临清。不能等到朝廷打过来,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御敌于外。”
齐佳轩通报了鲁西支队商讨的方案,得到了左梦庚的支持。
临清乃是阵营老家,这里的发展也是最好的。
左梦庚也不想这里经受战火的荼毒。
“那你们觉得,战场放在比较合适?”
齐佳轩走到地图面前,指点道:“广平府一带最为合适。”
第四团团长张寿补充道:“目前官军刚刚走到临漳,虽然到广平比我们更近,但官军行进速度较慢,我们完全可以赶在他们前头,在广平布设阵地,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左梦庚观察着地图,十分相信鲁西支队能够抢在官军的前面到达广平。
不过他有一个疑问。
“万一官军不走广平怎么办?你们看这周围,全是平原,四通八达。倘若官军绕道大名府,走冠县、馆陶直扑临清,你们可有预案?”
齐佳轩笑了。
“统帅放心,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大名府方向我们会部署一个营,负责警戒。如果官军走这条路,这个营将会进行当面阻击,为我们争取包抄的时间。”
一个营大约五百多人。
看似不多,但左梦庚相信,以新军的战斗力,这一个营只守不攻,左良玉麾下的乌合之众根本没有突破的希望。
“那你们就按照计划执行吧。”
得到命令,齐佳轩和张寿心潮澎湃。
这一次统帅就在军中,只要打好了,那就等于在统帅的心中挂上了号。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军队越来越多,像他们这样的团一级将领,见到左梦庚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一仗,可谓是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
当天下午,鲁西支队便从临清出发,逆着漳河西进,分别在丘县和馆陶建立了补给基地。
随后主力前出广平,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在广平东部扎下营来。
而此时左良玉的兵马,居然才刚刚到达成安,距离广平还有上百里路。
不过左良玉的斥候已经和新军的侦察兵发生了摩擦,相关的军情也送回到了左良玉的军中。
“这个小畜生,当真是胆大包天,居然不将老子放在眼里。”
左良玉破口大骂,怒火冲天,同时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出发前,他可是在高起潜和谢文举的面前吹过牛皮的。
说左梦庚对他这个父亲畏惧如虎,只要他回去,左梦庚必定惊惧求饶。
结果没想到,左梦庚的面还没有见到,左梦庚的兵就把他的斥候打的落花流水。
惨!
实在是太惨了!
即便是在高起潜、谢文举看来,左良玉的兵战斗力也有点说不过去。
数百人的斥候出去,回来的竟然不到十人,且个个带伤,全都吓破了胆。
一问新军伤亡如何,却个个吭吭哧哧,顾左右而言他。
结果嘛,明眼人也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此次出征,左良玉的军中还有一位文官,那就是河南道御史吴道昌。
明军打仗不怎么样,但是监查制度之完善,实在无可挑剔。
军中主将之上,不但会有内廷宦官监军,还会有御史文官跟随监督。
如此一来便不怕武将跋扈,肆意妄为,心怀二心。
至于武将还怎么打仗……
远在京师的皇帝和朝廷并不关心。
此时看到左军的惨样,吴道昌惊疑不定。
“那左梦庚罔顾人伦,不遵孝道,不怕天下人唾骂吗?”
高起潜和谢文举满头黑线,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要是在乎这些,左梦庚还会造反吗?
吴道昌却不觉得闹了笑话,反而催促道:“左总戎,兵贵神速。此去临清,一路坦途。只需咱们长驱直入,定能震慑宵小,平叛亦不在话下。还望你不要耽误军机,误国误己。”
左良玉忙奉承道:“大人所言极是,末将这就去安排。”
可等回到自己的帐中,左良玉就变了脸色,召集众将,又让那些斥候进来。
“你等可是本将精锐,怎么打成这个德行?”
斥候中一人哭丧的脸,仿佛见了鬼一般。
“大帅,那些人太可怕了。明明放眼看去,无遮无掩的。可就不知道咋回事,他们居然能从土里钻出来。手中又是强弓硬弩,一射一个准,咱们的盔甲根本挡不住。兄弟们也不是怂包,真的上去拼命了。可也不知道那些人咋练的?就算咱们骑在马上,他们在地上,一打起来还是咱们死的人多。”
徐勇在旁边怒道:“荒唐,定是尔等贪生怕死。区区步卒,在骑兵面前还不是跟纸糊的一样?”
因为结亲一事被左梦庚破坏,因此徐勇对左梦庚怀恨在心。此番出征,最积极的就是他。
相反李国英去就要谨慎的多。
“大帅,以末将看,公子爷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主座上,左良玉脸色阴沉,久久无语。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第537章 父慈子孝
广平这边还没开战,京师已经乱作一团。
钱运德回到京师,告知山东情况,得知运河被断,京师上下立刻乱作一团。
原本节节上涨的粮价、物价,这一次更是如同坐了火箭一样。
宫门之外,顺天知府庄钦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陛下何在?我要见陛下。”
守门的大汉将军只是不听。
“未得宣召,不得入内。”
庄钦邻气的直跺脚。
“都什么时候了?京师马上就要揭竿而起了。尔等还在隔绝内外,到底是何居心?”
大汉将军只是不听,也不代为通传。
如此耗了个把时辰,庄钦邻眼见不是办法,转头去寻周延儒、温体仁了。
京师的状况崇祯一清二楚。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今他的希望全都放在了广平。
这一战,将能够决定很多事情。
哪怕贵为天下之主,崇祯也不禁跪在祖宗牌位面前殷殷祈祷,希望这一仗能打赢。
…………………………
在馆陶的左梦庚接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怎么回事,为何退了回来?”
无人能够回答。
谁也不知道,前线出了什么变故。
只是传回来的消息说,第二团和第四团正在节节后退。
左梦庚大怒,干脆直接去了前线。
“统帅,这仗没法打,太欺负人了。”
一见面,齐佳轩和张寿就如同委屈的孩子一样,找他这个家长申冤。
“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全军上下好好的,并没有什么损失,左梦庚满脑袋官司,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后撤。
“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齐佳轩和张寿将左梦庚引到前沿,指着左良玉的军阵恨的咬牙切齿。
左梦庚不明所以,他拿起望远镜一看,也不由得气歪了嘴巴。
只见左良玉的军阵最前方,布满了各色旗帜。每一面旗上,都书写着醒目的大字。
【不孝子左梦庚之父左良玉在此】
左军就是举着这些旗帜步步紧逼,弄得齐佳轩和张寿无从下手。
除了后退,还有什么办法呢?
左梦庚是他们的领袖,左良玉又是左梦庚的父亲。
一旦开火的话,岂不是陷左梦庚于不义之地?
左梦庚虽然已经决心开战,但是下面的人不可能不顾虑他的名声。
明白了情况,左梦庚也知道不怪齐佳轩和张兽畏手畏脚。
看着那些风中飘摇的旗帜,就连他都有些焦头烂额。
这仗很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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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左总戎神机妙算,令郎果然无计可施。”
眼瞅着大军畅通无阻,高起潜高兴坏了。
崇祯已经传来密令,让他们务必打赢这一仗,以解京师之困。
想到如今朝廷上下束手无策,一旦这里打开了局面,那他可就是不世之功。
甭管以前犯了多少错,这一次全都能找回来。
吴道昌在一旁,眼瞅着仗打成这个样,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仗还能这么打?
可不管怎么说,新军确确实实退了。
他忙道:“左总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若全军疾速前进,一举破敌,免得夜长梦多。”
这话左良玉可就不爱听了。
最主要的是,他刚刚获得了头彩,正在出风头呢。还想要利用这件事换取更多的奖赏,哪儿肯草草收场。
“吴大人有所不知,这行军打仗自有章法。重中之重,便是军阵严谨。一旦军阵乱了,则后患无穷。”
吴道昌脸色阴郁,还要再说,却被高起潜打断。
“左总戎诚乃金玉良言。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也!”
他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自然知道左良玉所言实在是正确无比。
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左良玉的小心思太多了。
得到了监军中官的支持,左良玉的气焰愈发嚣张。
“传令下去,稳步前进,今晚在寿山寺过夜。”
得到命令,左军上下更加猖狂,也不做什么防备,一路招摇着的朝着新军逼去。
他们知道,只要有手中的旗帜在,新军就不敢攻击。
此战必胜无疑!
“轰……”
前进的战阵中,突然爆出一团滚滚的硝烟。弹片如同魔鬼呼啸、巨龙狂舞,所到之处搅起一片血雨腥风。
不等左军上下明白怎么回事,一团接着一团的爆炸在他们的阵列中响起。眨眼之间,数百人就被炸成了碎片。
还有许多人倒在血泊之中,抱着残缺的肢体痛哭哀嚎,令人心悸。
左良玉也被一片弹片刮到在脸上,留了一道口子。当场就吓得滚下马来,两股战战地看向前方。
“那小畜生,他他他他……他怎么敢……”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已经退去的新军此时排成严谨的队列,正如山如墙一般压来。
和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新军战阵中,同样旗帜招展。
一个个斗大的字在耀武扬威,遮天蔽日。
【先祖左彻替天下百姓惩处不孝子孙】
左良玉看的目瞪口呆,脑子里满是浆糊。
“左彻是谁?”
吴道昌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
“左彻乃上古古国之国君,其后代以国为姓,便是你左氏之源。左彻就是你们左氏的老祖宗。”
“这……”
左良玉傻眼了。
他自认为是左梦庚的老子,因此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绝没有想到,左梦庚这么狠。竟然将左氏的起源先祖都给搬了出来,一下子扭转了局势,彻底占据了上风。
老祖宗打后代子孙,同样是天经地义。
慌乱间新军步兵已经前进到三百米内。
齐佳轩发了狠,亲自指挥。
“开火!”
火帽枪迸发出一团团的白色烟雾,数百颗子弹冲破虚空,一下子就打死了数十名左军官兵。
这一下左军更加乱了。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第二排的新军士兵已经上前,同时前进了十米左右,又是一顿排射。
距离近一些,左军的伤亡就多一些。
眼瞅着本方的人一排一排的死去,左军上下彻底炸了。没有等到左良玉的命令,纷纷转头狂奔,丢盔弃甲,场面大乱。
左良玉?
他还算是有点良心,拉上高起潜和谢文举一起跑。
奈何只有两只手,顾不上吴道昌了。
吴道昌被乱兵冲的摇摇欲坠,不免顿足长叹。
今日算是见识了一番父慈子孝的好戏。
第538章 屡败屡战
当新军没有限制,全力进攻的时候,他的对手才会明白,什么叫做残忍!
从第一发炮弹打响开始,到左军全线崩溃,前后过程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左军一共扔下了近千具尸体。
还活着的人全被打的怀疑人生,除了逃跑,别无选择。
可这些旧时代的军队并不知道,其实跑也是一门学问。
看到左军开始溃散,齐佳轩和张寿将手中的兵力同样分散开来,漫山遍野的抓捕俘虏。
左军基本上都是步卒,只有几个将领骑马,因此逃跑的时候,前后差距越拉越大。
左军普通的兵卒基本上都是炮灰,跑来当兵只不过混口饭吃。然而在左良玉这种铁公鸡的手下,即便是混口饭吃也不能吃饱。
吃不饱就不会有好的身体,而没有好的身体想跑也跑不快。
新军的士兵却各个营养充足,训练充分。这一跑起来,就好似猎豹撵乌龟,一抓一个准。
热闹的追击战开始了。
左军的士兵一开始还能三五成群,寻找自己的主官。可伴随着新军猛烈的冲击,在死亡的威胁下便全都放了羊。
和建制混乱的左军不同,新军虽然也分散开来,却以排为单位,乱中有序。
任务分配的非常清晰。
三里之内,左军的士兵还能跑一跑。一旦超过了这个距离,直接倒下一半。
再追出五里,还能坚持跑动的就已经不多了。
绝望下的左军士兵干脆原地跪下,举手投降,希望能够活命。
无意之中,他们选对了。
新军士兵追上来,只是缴了他们的武器,然后将他们驱赶到了一起,甚至连捆绑都没有。
他们当中有受伤的,甚至还得到了医治。
追击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虽然战果丰厚,但是并没有抓到左良玉、高起潜、谢文举等人。
论起逃跑的功夫,后世的孙某人也不是左良玉的对手。
眼看着天要黑了,齐佳轩和张寿只得命令收兵,打扫战场。
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大的收获。
“统帅,抓到了一个官员。”
当人被拉上来时,左梦庚不禁笑了。
居然是老熟人。
“哈哈,吴大人,想不到久别重逢,竟是此情此景。”
崇祯元年时,钞关衙门被毁,众多官员被杀。重建后第一任的钞关主事,就是吴道昌。
时过境迁,因为恢复钞关有功,吴道昌仕途顺利,如今已经是河南道的御史了。
不过此时的他可没有了高官文士的儒雅。
官服烂了,头发也散了。满脸尘烟,气喘如牛,没了鞋的一只脚也满是污泥。
不是他不想跑啊!
可他一个坐着轿子的文官,怎么能跑得过那帮骑马的?
左良玉也好,高起潜、谢文举也罢,大难临头,没有一个人回头拉他一把。
新军士兵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摔倒在泥塘里,还被几个左军逃兵洗劫。如果再晚一步,他就要被浸死在泥水中了。
原本对于左梦庚,吴道昌最开始的时候是很欣赏的。
毕竟左梦庚提出的办法,让报废的钞关码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修缮,还让他立了大功。
可这次得知左梦庚造反,他在痛惜之余又很愤怒。
想着一旦抓到左梦庚,必定要当面怒斥。让左梦庚临死之前,明白明白什么叫君臣忠义。
好吧!
抓倒是抓到了。
不过是他被抓到了。
左良玉在剿灭西北流寇的作战中表现不俗,让他觉着天下军伍,大抵都是这个样子了吧。
可是今日在沙场上,亲眼见识到了新军的摧枯拉朽,彻底摧毁了他的世界观。
尤其让他迷茫的是,官军溃败也就溃败了。可是逃兵们的所作所为,竟是如此的令人发指。
而擒获他的新军士兵,却对他彬彬有礼。非但没有打骂侮辱,还将抢劫的左军逃兵严厉的惩戒了一番。
究竟谁才是兵、谁才是匪?
这种迷茫之下,吴道昌已经忘记了初衷。面对左梦庚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竟然升起了羞愧。
见他闷闷不语,左梦庚也不为难,还是问询道:“吴大人,你我也算有旧。今日阵营不同,胜负已分。再来难为你一个文弱书生,毫无必要。你想去哪里?回朝廷的话,我派人护送你到大名府。”
吴道昌这才缓过神来,已然心灰意冷。
他拱拱手,颓丧地道:“不劳左将军,鄙人这便回转家乡,闭门读书。只希望左将军心怀仁义,善待天下百姓。”
人各有志,左梦庚非常理解。
让傅以渐拿出二十两银子,塞到了吴道昌手中,又送了他一匹驴子。
让他自行去了。
却说左良玉、高起潜、谢文举一路狂奔,极速如电。
他们从彰德府出发,走到广平一共用了三天三夜;而从广平跑回彰德府,却只用了一个白天。
精疲力竭之余,收拢残兵,三人欲哭无泪。
出发时的三千七百大军,如今竟只剩下了三百人不到。
“死定了,死定了,咱家这次彻底死定了!”
高起潜痛哭流涕,撒泼打滚,再无大太监的威风。
谢文举也是失魂落魄,茫然无措。面对如今的惨境,想不出任何办法。
左良玉更是怕的狠了。
这场败仗吃下来,不会被这两个阉人推出来当替罪羊吧?
早知今日,当初干脆跑回临清好了。
虽然当爹的要看儿子的脸色活着。
可总比没了命要好啊!
想起当初左严、左宽劝告他的话,左良玉后悔不迭。
奈何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吃。
“二位中军大人,事已至此,咱们得赶紧想个办法,以免陛下降雷霆之怒才是啊!”
高起潜彻底不顾威仪了。
“咱家能有什么办法?仗打成这个德行,把咱家千刀万剐了,也没办法跟皇爷交代啊!”
危机时刻,左良玉发挥出了全部的潜力。
“二位中军大人,咱们虽然败了,可咱们并没有输。那小畜生虽然强悍,可我等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只需让陛下明白我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百折不挠,忠心可表就是了。”
高起潜和谢文举目瞪口呆。
他们虽然作奸犯科的事没少干,可还是对于武将们的手段不够了解。
这等谎报军情的手法,在如今的明军当中早已司空见惯。
各路将领为了贪功多占、保命避责,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
左良玉稳下心神,说出了恶毒的办法。
“此处往南二十里,有一村落。末将怀疑,咱们行军进止均被那小畜生获悉,定是这个村落里藏有他的奸细。不若末将驱兵前往,斩杀奸细。如此咱们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再向朝廷请命,重整军伍,重与那个小畜生战过便是。”
杀良冒功……
高起潜和谢文举的心理同时闪过这四个字。
谢文举却觉得左良玉想的天真了。
“皇爷之命,是让咱们夺回临清。即便不成,能够解救兖州之围也可。如今咱们根本踏入不进山东,皇爷明察秋毫,焉能放过咱们?”
左良玉却嘿嘿笑了。
“昨日之战,那小畜生的兵威,咱们已经见识过了。咱们打不赢,试问这天下间,别人能打赢吗?”
“咦……”
高起潜和谢文举顿住了。
他们看到了盲点。
第539章 恫吓
“中恒,捞到了一条大鱼。”
左梦庚回到临清,瞿式?兴匆匆的凑了过来。
“哦,什么大鱼?”
“南京镇守太监押送京师的白银。”
左梦庚不仅来了兴趣。
“有多少?”
瞿式耜伸出拇指和食指。
“足足七十万两。”
左梦庚着实吓了一跳。
“在哪儿?”
瞿式?笑得和土匪一样。
“当然在库里面。到了我的手里,那就甭想吐出去。”
左梦庚反倒沉思起来。
“如今朝廷岁入日渐枯竭,辽东、西北战事不断,这笔银子要是没了,很可能会变成灭顶之灾。”
瞿式?有点不情愿。
“你不会是想把银子还回去吧?”
左梦庚点头又摇头。
“这笔银子是不少,可如果能够换来更多的东西,那就更值了。”
他凑到瞿式?的耳边嘀咕了一番,很快的,瞿式?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负责押送银子的人,是南京镇守太监的亲信王之光。
一直以来,税银的输送走的都是运河,安全可靠。王之光也没有想到,这一次路过临清,竟然被扣压了下来。
他又惊又怕,可什么也不知道,一颗心始终飘在了天上。
忽然某一天,他被从牢里提了出来。一路押送,竟然进入了军中。
这是一支数千人的兵马,军容强盛,杀气冲天。
王志光依旧什么都不知道,无奈的跟着这支军队一路向北。
两天后,这支军队来到了一座城池之下,当即展开队形,布设火炮,同时开始打造攻城机械。
直到这时,王志光才被带到领军将领面前。
“我是新军第二师第二旅旅长郭卫,王公公,你可以走了。”
王之光茫然无措。
押送的银子丢了,他能去哪儿?
只有死路一条。
郭卫却指着前面的城池道:“你回去告诉皇帝,想要银子的话,就派人来谈。否则的话,我们就带兵到京师城下,再和他谈。”
王之光抬头看去,不由一惊。
原来他竟被带到了沧州城下。
沧州城内,因为大军的到来,早已鸡飞狗跳。
知州王体蒙趴在城头,看着远处连成一片的火炮,早已吓得丢了魂儿。
他才刚刚上任不到一个月,没想到就碰到了这样的事。
当初德州的官员被新军驱逐,返回京师时就曾路过沧州。因此对于南面的事,他早有耳闻。
这些时日,最担心就是山东的反贼打过来。
没想到真的打过来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
沧州一没兵、二没钱,只靠着数百个乡勇,真的能够守住吗?
正犹疑间,新军阵中走出一人,打着白旗,一路慢慢的来到了城下。
“咱家司礼监王之光,速速放咱家进城。”
一个太监……
还是司礼监的太监。
王体蒙摸不着头脑。
好在看他孤身一人,并没有什么危险。于是便让人放下吊篮,将王之光拉了上来。
查看了印信、符文,证实了身份,王体蒙百思不得其解。
“王公公已经从贼了吗?”
“放你娘的狗臭屁!”
王之光破口大骂,好歹也把事情的原委说了。
“速速准备车马,咱家要马上赶回京师,向皇爷报信。如果耽误了,你们死罪难逃!”
沧州官员面面相觑,心说看城外这架势,我们的死罪恐怕轮不到朝廷来审判了。
不过听说王之光要回京师,王体蒙连忙抓住机会。
他火速写了一封求援奏折,交给了王之光。
“王公公,沧州乃京畿门户,一旦有事,则京师和天津危矣。请转呈陛下,言明利害,速发援兵。”
王之光本来懒得管这种事。
可是仔细一想,自己把至关重要的税银给丢了,要是光这么回去,崇祯百分百砍了自己的脑袋。
倘若再加上沧州的告急,崇祯也会明白丢失银子并非他的责任,如此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想通了这些,王之光笑呵呵的将奏折收到了袖子里。
“王大人,咱家这便去了。你是本地父母官,守土有责,切莫辜负皇爷信重。”
王体蒙脸上阴云密布,实在没有信心,也懒得和他说什么保证的话。
京师。
左良玉、高起潜、谢文举的奏折先到了。
【左逆丧尽天良,宛如禽兽,浑不顾父子亲情,悍然攻打。臣等不备,以致稍挫锋锐。然臣等感沐皇恩,一心为国,只待重整兵马,洗涤颓丧,再与左逆血战不休……】
太监颤颤巍巍的朗诵声在大殿里回荡。
崇祯也好,群臣也罢,如今全都脸色煞白,彻底失去了方寸。
薛国观跳出来,激昂地道:“那左逆不仁不孝、不忠不义,再不能称之为人。如今天下尽皆知晓,届时群起而攻,必是他覆没之时。”
没有人回应。
谁都不是傻子。
左梦庚是不是禽兽不知道,可如今的京师已然处在他的兵锋之下。
别还没等到天下人群起而攻,京师先被他攻破了。
崇祯也不说话,只是枯坐着。
局势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语言有用,大明又何至于像现在这般狼狈。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有个大汉将军进来禀报。
“陛下司礼监王公公回来了,有紧要军情呈报。”
崇祯一时也没有想起来是哪个王公公,不过听到紧急军情,还是本能地道:“速传。”
“陛下………………”
王之光人还没有走进大殿之内,哭嚎声已经响彻皇宫。
而他冲起来的演技,更是令小鲜肉们自愧不如。
他一路连滚带爬来到御前,身上的官袍早已破损的不成样子,脸上甚至还有两道刀痕。
为了活命,他也下得去手。
“陛下,奴婢奉命押送税银回京,途经临清之时,七十万两白银尽被那左逆所扣。那左逆还不罢休,前锋兵马已达沧州城下,恐怕不日就将攻城。”
轰……
大殿之内,明王朝的中枢所在,如同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崇祯的后脖梗仿佛被巨木撞了一般,强烈的晕眩一波接着一波袭来,让他身子一歪,竟然从御座上出溜了下来。
“来人呢!快传御医!”
左梦庚轻轻一出手,就效果斐然。
老大帝国的皇帝,都因为他的举动而倒下了。
第540章 崇祯的成长
事实证明,人承受打击的能力,是可以通过受虐提升的。
这一次崇祯仅仅晕倒了一个时辰而已。
等再起来的时候,他直接化身成为了暴怒的雄狮。
“我大明建国两百余,无数强敌灰飞烟灭。区区逆臣贼子,也敢称勇?太祖太宗在上,朕又何惧?传令下去,尽取天下兵马。朕御驾亲征,不平灭山东左逆誓不还师。”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全都傻了眼,没想到崇祯会这般决绝。
大明御驾亲征的皇帝可不少,能打的也不少。
“皇爷,这不过一时权宜之计。更且左逆尚未公开谋反,于朝廷威严受损还有商榷之处。不若先稳住左逆,待转圜了局势,他还不是笼中之鸟,任凭皇爷处置?”
崇祯似乎被说动了,脸色犹疑。
阶下的全都是人精,注意到这一幕,立刻紧紧咬上。
“陛下,老臣残破之躯,死不足惜。愿亲往沧州,定要让那左逆幡然悔悟。”
温体仁紧随周延儒之后。
“臣亦愿往。”
一时之间,众臣人人出列自请,仿佛个个都急功好义,忧心国事。
实在是他们怕了。
怕崇祯真的坚持御驾亲征。
到时候崇祯如何不知道,他们这些被赶到阵前的臣子,只怕全都要变成炮灰。
所有文武意见一致,刚愎如崇祯也不得不慎重。
“周卿、温卿乃国之重臣、朝廷顶梁,岂是左逆可以攀望?尔等仔细商讨,拿出合适人选。切莫有损国威,否则定当严惩不贷!”
崇祯虽然否了周延儒和温体仁的请愿,但也退了一步,默许了和山东和谈。
群臣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浑然没有察觉到上面的那个皇帝,悄然有了改变。
人会成长的不单单是承受打击的能力,还有见识和手段。
刚刚继位时的崇祯,毫无疑问是没有任何从政能力的。
藩王出身,朝不保夕的日子,让他唯一学会的就是权谋之道。
而他也是凭借着这一点,顺利的干掉了阉党。
但权谋和治国完全是两回事。
很快崇祯就为自己天真的治国方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其中当然也有他受教育不足的原因在内。
身为皇子,崇祯对于大明王朝最深刻的认识,就是他的列祖列宗。
而出于荣誉感,最被他推崇和学习的,毫无疑问就是朱元璋和朱棣。
这两位开国皇帝以其雄才大略、强硬彪悍的作风,奠定了大明王朝的基础。
崇祯一直以来,都以这两位祖先为榜样。自然而然学到的,也就是宁折不弯的秉性。
可时过境迁,经过两百多年的衍变,他所认知的两位开国皇帝自然经过了诸多的修饰。
他能学习和继承到的东西显然并不全面。
他只学到了朱元璋和朱棣的刚烈,却没有学到两位开国皇帝的手腕。
于是表现在他的身上的,唯有刚愎自用。
加上处理阉党的手段太漂亮,导致外界对他给予厚望,让他放不下圣君明主的架子。
等到他意识到,真正的国政处理并非那么简单的时候,他的应对手法也就十分的粗糙和可笑。
明知道辽东的后金短时间内不能平定,必须要结束在辽东方面的消耗,先全力解决西北之乱。
可他毫无担当,只是默许袁崇焕和毛文龙同黄台吉接洽。
别说黄台吉占尽优势,即便有心和谈,可他这个能做主的皇帝不出面,黄台吉又怎么敢相信袁崇焕和毛文龙的承诺?
于是这两场欲盖彰弥的和谈最终不了了之。
崇祯也被黄台吉杀到城下,脸面彻底丢光。
而为了挽回脸面,转移矛盾,崇祯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嫁祸于袁崇焕。
让袁崇焕背了所有的罪责。
这些都是崇祯成长的代价。
第541章 南热北冷
如果没有左梦庚的刺激,崇祯的这种偏执还会继续下去。
一如原来的历史中那样,不断的犯错,不断的甩锅,最终导致众叛亲离。
偌大的江山全部丧失。
可左梦庚异军突起,刀锋所指,已经逼到了他的咽喉处。
生死存亡之际,这个年轻的皇帝终于在屡屡挫折之后有了那么一丁点的进步。
明知事不可为,他偏偏要喊打喊杀,还要捆绑上所有的臣子御驾亲征。
他知道这么做的结果吗?
他当然知道。
而他所求的也并非玉石俱焚。
这一招……
叫以进为退。
作为历史上最霸道、最暴躁的开国之君,朱元璋将自己的性格牢牢的烙印在了这个王朝身上。
朱棣又是全盘学习他的父亲,再一次加强了大明的这个性格。
作为一个宁折不弯、遇强则强的人,朱元璋觉着,大明的人不能没有气节。
尤其是文武百官,作为国家的栋梁,一旦缺少了气节,则大明便挺不起腰板。
因此他一直在着重塑造这种气节。
以至于在这之后的两百年中,大明的忠臣义士那是层出不穷。即便是在明亡之际,依旧有无数的人选择舍身取义。
可朱元璋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做法却带给了后代一个极大的困扰。
大礼议之争,固然加强了嘉靖的皇权。可同样的,宁折不弯的臣子们与皇帝开始离心离德。
尤其是在处理国事时,一旦有谁对外稍微软弱,一定立刻就被口诛笔伐。
从名誉到肉身,彻底毁灭。
然而政治并不能一味的刚硬。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手段才是维护国家利益的办法。
譬如崇祯继位之初,倘若当真能够拉下脸面,采取对后金绥靖的政策。
唾面自干,卧薪尝胆。
先集中全力解决西北民乱,无后顾之忧后,再倾全国之力,后金只怕会大难临头。
奈何崇祯这个皇帝好面儿,大明的臣子们又骨头太硬,并不允许他这个皇帝展现软弱。
于是大明就被逼的左支右绌、作茧自缚,宛如陷在了泥潭中越陷越深。
这一次,左梦庚带来的危机,让崇祯切实的感受到了灭顶之灾。
他不得不思考,眼下的这个十面围城,到底该如何脱困?
通过高起潜、左良玉、王之龙还有锦衣卫的情报,崇祯非常清楚,这些对手当中,左梦庚虽然是后起之秀,但他的实力也是最恐怖的。
顺理成章的,先易后难这个策略也就是最优解。
可他想到了大明官员们的德行,知道自己一旦露出妥协的打算,必定会有人群起而攻,将他架在火上烤。
这些官员们办事能力不行,可耍嘴皮子一流。
该如何破解这个局面,崇祯在装作晕厥的那一个时辰中,进行了彻彻底底的思考。
他想到的办法就是,要带着臣子们一起扑向火堆,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
他很清楚这些臣子们其实骨子里最是贪生怕死。
真要让这些人随他出征、亲自上战场,保证很多人绞尽了脑汁也要阻止他。
这样一来,选择和山东媾和的人,就从他这个皇帝变成了这些臣子。
日后不管结果如何,滚滚骂名也罢,都不需要他来承担。
崇祯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玩的异常漂亮,群臣全部入彀。反而还侥幸不已,觉着挽救了危局。
“陛下,臣等经过商议,赴沧州之人选,以张司马、张都院和傅侍郎为嘉。”
周延儒和温体仁联袂求见,报上了如上名单。
分别是兵部尚书张凤翼、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延登和户部侍郎傅淑训。
张凤翼是工部尚书,正是该管。
张延登为科道言官之首,名为副二,实则监督,也是用来堵住言官们的悠悠之口。
至于户部侍郎傅淑训,则是为了那七十万两税银。
如今朝廷困局,天大地大,最大的就是银子。
没有这笔银子,整个朝廷都要停摆,也不用左梦庚打来,恐怕立时就要散了。
然而这份饱含深意的名单,在崇祯的眼中其实可有可无。
他已经把难题丢给了官员们,其实派谁去沧州,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准。”
张丰毅,张延登和傅淑训三人,承载着满朝文武的希望,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出了京师,南下奔赴沧州。
他们也不知道在沧州,等待他们的都有什么,为此甚至写好了遗书。
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很多时候,死已经是最轻松的了。
他们死了,还能留得身后之名,家人也能够得以保全。
否则的话,才真的是灰飞烟灭、遗臭万年。
局势一下子诡异起来。
明明有叛逆都要威胁到京师了,可表面上朝廷却风平浪静,绝口不提讨伐之事。
仿佛叛逆一事子虚乌有。
唯有朝中核心人物知道,崇祯已经密旨送到了三边总督洪承畴处,以最严厉的口气责令。
限洪承畴必须在今年之内,剿灭山西境内的西北流寇。
江南,苏州。
桃花满地的林荫小路上,一个文士跑得飞快,最终冲进了一处庐舍。
“西铭先生,北方急报。”
庐舍之内,张溥和张采正在磨砺文章。
从崇祯四年起至今日,以他俩为代表的复社和刘宗周、黄宗羲等人的论战愈演愈烈,双方的言辞论调也火药味渐浓。
张溥和张采颇为享受这种论战。
因为这让他俩名声越来越大,现如今最想求的,就是战而胜之,然后进阶天下文宗。
看到纪映钟跑进来,两人不由停笔。也不相询,只是等着。
纪映钟跑得气喘吁吁,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满脸青色说明原委。
“山东左梦庚无端驱逐地方官员,还另行委派官吏,将山东一地视为私产。如今消息传出,天下哗然。”
张溥惊起,一张脸因为兴奋而出现诡异的醇红色。
他的身体一直不大好,特别是到冬天的时候,就会持续不断的咳嗽,好几次都险些挺不过来了。
只有到了春天,才会好转。
可此时他的身体依旧十分虚弱,骤然听到这样的大事,还是受到了冲击。
见他身形不稳,张采连忙扶住,替他说了出来。
“此等举动,与谋逆何异?不知朝廷可有论断,是否已然出兵?”
纪映钟颓丧摇头。
“并未出兵。”
张溥已经缓过来了,闻言急急的道:“朝廷缘何没有出兵?坐视叛逆祸乱山东,是何道理?”
纪映钟讷讷无言,无法回答。
他就是一个普通士子,又远在江南,对朝廷的状况,许多都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详情。
反倒是张采日常与高官要员交往,知道的更多一些。
“朝廷的兵马,如今要么在辽东,要么在山西,实在已无兵可派。”
一想到山东的位置,张溥便青筋直冒,胆战心惊。
“如此说来,倘若那左梦庚挥军北上,岂不是说陛下和朝廷大难临头?”
张采和纪映钟沉默如石,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个状况。
张溥坐不住了,同时又感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辈士人,沐圣人教化,受皇明隆恩。自读书之日起,忠义之道已为吾等骨血。如今大明危在旦夕,我等又怎能是不抛头颅、洒热血,又何惜此身?”
慷慨激昂了一番,他喝道:“来人,准备车驾,吾这便去南京,寻诸位大人说项。”
张采连忙拉住他,询问道:“可有妙计?”
张溥义正言辞地道:“朝廷既然缺兵少将,那咱们江南便要承担起此护国重任。当尽起江南兵马北上,与那左梦庚一决雌雄,护卫朝纲。”
张采听了,一颗心砰砰乱跳。
就凭江南那些残兵弱旅……
真的能打仗吗?
第542章 务虚不务实
连张溥这个赋闲在家的都知道山东剧变了,南京官场的大佬自然消息更快。
平素无所事事、悠哉悠哉的官老爷们迅速聚集在了一起,商讨对策。
“傅大人,郑大人,情况如此,该当何解?”
礼部尚书李孙宸只把目光盯着傅振商和郑三俊。
因为这两人是东林党,而在山东谋反的那些人,其中大部也都是东林党。
别说李孙宸了,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对傅振商和郑三俊充满了敌意。甚至都怀疑这两人会不会里应外合,把南京城也给占了。
郑三俊气坏了,怫然道:“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还不团结一心的话,大明就真的完蛋了。”
众人讪讪,也知道草木皆兵过了头。
总粮储吕维琪忧心忡忡。
“如今运河断绝,粮草无法输往京师。不出旬月,京师百万人口必定要饥饿交困,人心浮动。”
在南京当官的,显然都是大明官场上失意者。
他们早已失去了权势,说是混吃等死亦不为过。
结果如今碰上了这等大事,除了唏嘘哀叹,一个个全都手足无措。
谢升眼见不是办法,看向为首之人。
“国公爷,如今朝廷危在旦夕,不知以我南京兵马,可有良策?”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单单是南京六部官员,就连在南京的勋贵也全都出山了。
其中最尊贵者,毫无疑问就是魏国公徐宏基。
见谢升找到自己头上,其他人的目光要饱含期待,徐弘基内心苦笑连连。
“谢大人,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无需老夫多说,南京这边是什么状况,各位还不清楚吗?”
众人默然。
遥想嘉靖年间,区区十几个倭寇就曾令南京大乱,这边武备废弛可见一斑。
莫说召集兵马、协助朝廷平叛,走出南京城散不散架都是一个疑问。
就在众人商讨无果的时候,张溥到了。
虽然他没有任何官身,只是一介草民。可他的名气太大了,无人敢于轻视。
“诸位大人,大明江山危在旦夕、倾覆在即,如何安然闲坐,却不奋发而起?至我皇于困局之中,岂是为臣之道?”
见张溥一上来就咄咄逼人,众人颇为恼火。
诚意伯刘孔昭讥讽道:“西铭先生名震天下,虽远在乡野,然左右朝政亦不在话下。不如请先生登高一呼,召集仁人志士,护驾保国,理应一如反掌。“
张溥不见羞恼,反而面容坚毅。
“吾正有此意,诸位可愿相随。普天之下,仁人志士无穷无尽。人人拾柴,虽抱薪之火亦能燎原。区区山东左逆,洪流大势之下,覆灭也只在旦夕。”
众人听傻了眼。
灵璧侯汤国柱训斥道:“汝区区一届书生,上不得马、开不得弓,不识征伐之道,焉敢言战?”
张溥兴匆匆的赶来,却没有想到南京文武勋贵堕落至斯,竟连一丝一毫的勇气也没有。
“哼,张某虽然文弱,然秉承天地之浩然正气,生死已置之度外。诸位位高权重,国之栋梁,陛下所倚,难道还不如张某一介草民吗?”
督察院唐世济站了出来。
他乃南京御史的头头,本身就是耍嘴皮子的,都对张溥的大言不惭看不过去了。
“张西铭,报国之心人人有之。然战场凶危,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大明国祚一旦亡于你我之手,咱们有何面目去见太祖太宗皇帝?你口口声声言战,可知如何练兵?可是如何排兵布阵?”
张溥颇不服气。
“我大明兵多将广,贤才无数。只需召集起来,区区征战何足道哉?”
徐弘基受不了了,拍案而起。
“大明江山,坏就坏在你们这帮巧舌鼠辈之手。”
好嘛。
对付左梦庚的策略没有商讨出来,南京内部反而先自行乱了。
眼见着闹成一团,不是办法。
谢升连忙道:“诸位,事起突然,不可不慎,且都回去好好思量。关键时刻,咱们务必精诚团结,方能保存大局。依本官看,诸般后续,且等京师消息吧。”
一言未定,众人轰然而散。
唯独张溥孤零零的坐着,一口老血好悬喷出。
他拖着病体赶到南京,本以为可以竖义旗、行壮举,成为平叛剿逆的领袖。没成想见识到的,却是这样一场闹剧。
这个大明怎么了?
难道就没有人敢横空出世,以浩然之气匡扶大明正统、维护朝纲法度吗?
张溥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的门,不过被外面的阳光一晒,他又清醒过来。
肉食者鄙,不足与谋。
既然如此,还要用他擅长的办法,发动民间的有识之士,大造声势、激励民心才成。
不过他在南京虽然名声不菲,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
要想成事,还要寻求得力的帮助。
张溥很快明确了目标,直接奔赴了过去。
“牧斋公可在?太仓张溥前来拜访。”
张溥想到的人,就是南京文坛领袖钱谦益。
倘若这位前任朝廷高官、现任大明文坛盟主能够站出来,想必定可催发民心,一扫颓废。
可门子却苦着脸。
“实在对不住,我家老爷卧病在床,见不得风,早已不能理事了。”
说完也不在乎张溥如何,门子竟然直接转身回去,还将大门紧紧的关闭了。
张溥羸弱的身躯晃了几晃,眼前阵阵黑暗。
他又不傻。
焉能不知,这钱谦益是在逃避风波,苟且保全自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溥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得鼻涕横流。
完全无视四周行人的目光,不仅愤声疾呼。
“偌大江南,全是鼠辈!!!”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没有了官身权位,他在民间的名声再大,可什么都做不了。
山东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南京,民间的震动并不比官场要小。
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各种物价飞涨,人心惶惶。
徐宏基回到家中时,徐文爵早已等候多时。
“父亲,那左梦庚大逆不道,自寻死路,咱们却不能放过了他。”
徐弘基施施然坐下,慢条斯理品茶。
“你待如何呀?”
徐文爵别的本事没有,歪门邪道的心思一大堆。
“那左梦庚虽然远在山东,咱们鞭长莫及。可他的生意买卖就在南京城中。依孩儿之见,不如趁此良机,抓了他的人、封了他的店铺,必让他伤筋动骨。”
徐宏基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
“那好呀,崇文门那里便有一家店铺。老夫许你随意处置,出了事老夫一律承担。”
徐文爵大喜。
以往他虽然纨绔胡闹,可被徐宏基管束的十分严厉。没想到,这一次总算可以放开了手脚。
他匆匆离去,召集了数十个奴仆,直奔崇文门。
到了地方,离着老远就能看到镶着玻璃的店铺和别处格外不同,上面的“天织店”招牌更是招摇。
“都给我上,把里面的人都抓出来。”
一群仆人可不管那么多,反正有主子给兜底,立刻挥舞着棍棒朝着店铺奔去。
这般闹哄哄的,店内的人岂能不知?
管事连忙跑了出来,只看了一眼,不由惊愕。
“少……少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第543章 天下熙熙
徐文爵猖狂而去,狼狈而归,如同见了鬼一般。
“父亲,那家店铺……”
徐宏基云淡风轻。
“砸了没?”
徐文爵努力挤出笑容。
“孩儿竟然不知,家中竟有这等产业。”
看着他虚浮浪荡的样子,徐宏基愁眉不展。
可是没办法。
这是徐家的继承人,该教诲还是要教诲。
“打从靖难起,咱们魏国公府就大不如前了。世祖皇帝迁都北去,却把咱们家扔在了南京。这是什么?这是冷遇。从那以后,咱们家在这大明朝堂上,可就没了面子。可这么一大家子,又得吃穿用度,好好活着。这没了权、没了势,还能如何?”
魏国公府当然不是没权没势,甚至在这南直隶的地盘上依旧是第一世家。
当然了,和京师的那些勋贵比起来,甚至和同祖同根的定国公府比起来,着实差得远了。
顺着徐弘基的思路,徐文爵渐渐有了眉目。
“那便不能没了钱,要不然的话,咱们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徐弘基长舒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
他让儿子坐下,语重心长地道:“要想保持富贵,最重要的是,招子要亮。那左梦庚你也见过,区区一个少年竟然能够得刘念台、侯若谷、李孟暗等顶级名士相助。这些人当年即便是在朝中,也是中流砥柱。因此这左梦庚其必有过人之处。如今情势不明、胜负难料,贸然下注,一旦错了,咱们徐家可就灰飞烟灭了。”
这话着实大逆不道,可徐文爵并没有任何惊吓。
或者说,大明的勋贵们早已变了质。
早就没有了和大明与国同休的念头。
在他们的心中,如何保存自家的荣华富贵,比什么都重要。
曾经他们大权在握、风光无量,自然也就对大明忠心耿耿。
可是后来,又是文臣又是阉宦,全都骑在了他们的头上,让他们成为了靠边末流。
他们对这个王朝自然也就没有了一丁点的归属感。
绞尽脑汁的牟利,才是他们的本色。
“你脱下鞋来。”
徐文爵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鞋子脱下后,露出了精美洁白的袜子。
徐宏基指着那袜子,道:“你看,连你也穿着天织的袜子。”
徐文爵颇为不好意思。
“此袜实有独到之处,孩儿穿着确实舒适。莫说孩儿,如今这南京城里谁不喜欢这种袜子?”
“这便是那左梦庚的厉害之处啊!”
徐宏基感慨至深。
“想我徐家,本有良田千顷。用心经营,倒也衣食无缺。可咱们的日子,你也看到了。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再没有其他进项,光靠那点祖产,迟早坐吃山空。初见此袜,为父便想到定当大行于市。为此,为父派了徐骄赶赴松江,和那左梦庚的岳丈交游,因此才得了在这南京城经营天织分店的好处。”
徐文爵听目瞪口呆。
浑然没有想到,老学究一般的父亲竟然这般的有商业头脑。
说起这个,徐宏基矜矜自得。
“你可知,光这一家店铺,月利几何?”
徐文爵只管吃喝玩乐,哪懂得这些。
“每月进项,足足三千两有余。”
“这么多!”
徐文爵着实吓坏了,同时一颗心砰砰乱跳。
每个月赚这么多银子,那岂不是说……他的口袋也可以宽裕了些?
徐宏基语重心长地道:“为父知道,当初你与那左梦庚颇有龌龊。可人生在世,一点意气之争,又算得了什么?便真的将东园送与左梦庚,又能如何?将来能不能保住我徐家的富贵,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当初南京论战,徐文爵这个始作俑者着实丢尽了脸面,还输掉了价值连城的东园。因此对左梦庚,他可谓是恨之入骨。
不过他这样的人,又哪有什么节操?
否则的话,也不会跪在南京城门,迎接满清入城了。
每个月三千两银子面前,徐文爵甚至可以把左梦庚当成亲爹供起来。
唯一的疑虑就是……
“父亲,那左梦庚可是反贼。要是朝廷知道咱们徐家和他有所牵连,会不会……”
徐弘基笑了。
“今日南京文武百官云聚一堂,商讨对付那左梦庚之策,结果就不了了之。你道为何?”
徐文爵知道父亲有心卖弄,因此配合道:“孩儿不知。”
徐弘基很享受教育子孙的快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道这南京城中,和那左梦庚有钱财往来的,只有咱们徐家吗?那礼部尚书李孙宸,表面上对左梦庚喊打喊杀,可他儿子在广州城独揽了福耀玻璃、海鸥钟表,还有天织、雅姿的经营权,早就赚的盆满钵满。郑三俊那个假道学,背地里让家中仆人不停的往池州贩卖松江府的新式棉布。这南京城啊,看似是朝廷的南京,实则早就被那左梦庚给渗透成了筛子。你说,咱们徐家如何做不得?”
徐文爵眼中炫彩连连,再回想起当初那个刚硬霸道的年轻人,竟生出了彻底折服之心。
“就怕左梦庚挡不住朝廷大军。”
徐宏基到底是魏国公,自有消息渠道。
“如今外界尚未传开,其实早在左梦庚兵临沧州城下之前,他便与官军、还是他的父亲左良玉,在广平府打了一场。官军被打了溃不成军,如今搜遍京畿,又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
徐宏基仿佛智珠在握。
“等着看吧,这事儿后面有意思着呢。”
沧州。
朝廷的三位使臣到了。
不过在即将入城的时候,从三人变成了五人。
高起潜和卢象升加入了使臣的队伍。
显然崇祯反应了过来。
全部由文臣组成的队伍,让他并不是很放心。于是派了高起潜加入其中,有什么情况他也好及时获悉。
至于卢象升。
只因他在京畿对付西北流寇打得非常出彩,进入了崇祯的视野。
而且卢象升还是左良玉的顶头上司,又跟左梦庚有旧,或许可以起到不一样的效果。
“皇爷已经让天津总兵巢应诏率兵赶来。即便谈判不成,有巢总兵的兵马支援,沧州当可固若金汤。”
张凤翼三人无话可说,只得先行入城。
这段时间王体蒙几乎度日如年,好几次甚至收拾好了包裹,打算一逃了之。
即便事后被朝廷追责,可也比当下就死了要好。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朝廷的使者。
得知朝廷居然想要与叛逆媾和,王体蒙虽然觉得荒唐,但也如释重负。
他就是一个小小的知府,这么大的事不管结果如何,显然责任落不到他的头上。
第544章 人有贵贱之分
“各位大人且看,那便是左逆的军营。下官这些时日仔细观察,发现了左逆着实兵马强壮。当真要战,只怕胜负难料。”
沧州城头,王体蒙尽量邀功,同时极力渲染新军之强。
目的嘛……
当然是希望两边能和平下来。
一旦开战,他想要置身度外的心思可就破灭了。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就是那左逆的军伍。真不知那个逆贼,到底是如何练的兵?”
高起潜只看了一眼,就发现城外的新军和那日交战时的一模一样,立刻又被勾起了恐惧。
其他官员默默无言,只是看着左新军的方向,脸色阴郁。
这其中卢象升最是坚定。
“无论如何,我等身负皇命,定要让左逆明白道义所在。各位大人,切莫胆怯,让那左逆小瞧了我等。”
张凤翼干笑道:“呵呵,卢大人无需担忧我等。既然来此,我等便做好了仗义死节的打算。只是如何与那左逆周旋,本官着实没有头绪。”
说起这个,王体蒙倒是有个办法。
“如今沧州城中,却有一位武林大豪。此人在齐鲁之地颇有名望,左逆麾下皆为山东籍贯,那位豪杰出马,或有奇效。”
听到是江湖草莽,众人颇为鄙视。
可反正也没有什么抓手,便起了姑且一试的心思。
“叫了他来。”
没过多久,两个布衣被引到了城头。
“草民于七……草民赵珠,拜见各位官爷。”
于七年岁较大,四十出头,肤色如铜,粗大的骨架看起来孔武有力。
赵珠十六、七岁,身量纤细,肤如白玉,眉眼精致。稍微落后半步,同于七看起来仿佛师徒。
然而见到他们的动作,傅淑训怒了。
“混账!乡野村夫,不识礼数。”
陡然遭了斥责,于七脸色闪过一抹愠怒。
“大人何出此言?于某请教。”
傅淑训更怒。
“尔等草民,缘何见官不拜?”
就为了这个……
于七忍气解释道:“于某乃崇祯三年武科举人。”
在他想来,身为武举人,也算是官身,自然可以见官不拜。
孰料傅淑训咬住不放。
“怨不得那左梦庚悍然谋逆,武夫跋扈,竟至于斯。莫说你区区一个武举人,便是总兵、参将在我等面前,也不过土**狗。来呀,叫他认识认识规矩。”
立时有几个侍卫冲了上来,按住了于七。
“师傅……”
赵珠眼珠子红了,当即就要拼命。
于七眼疾嘴快,连忙喝止。
“莫要冲动。”
他俩就算武艺绝伦,可这些朝廷大员身边护卫重重。真要动起手来,徒然送了性命。
赵珠很是听话,不敢动弹。
眼睁睁的看着于七被掼在地上,重重的板子砸下。
在这些文官眼中,武夫哪里算得上人?
因此这打起来毫不留情。
纵然于七身强体壮,可挨了几板子之后,也不禁痛入骨髓,难以坚持。
赵珠很怕师傅被打死了,连忙跪倒,苦苦哀求。
“诸位大人在上,我师徒二人不敢有丝毫不敬。还请饶过家师性命,小的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当傅淑训发作时,张凤翼、张延登包括高起潜和卢象升全都没有干涉。
他们明白,傅淑训这是在打杀威棒。
这些江湖草莽,最是桀骜不驯,目无王法。倘若不让他们尝到厉害,焉能帐下听用?
至于会不会就此打死了于七,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大不了再去找个人来,总有乖顺听话的。
此时见赵珠服软,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神情里都闪过得色。
傅淑训装模作样地道:“念你师傅尚属初犯,此番有一差事交付于你。倘若办的好了,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为了救师傅,赵州什么也顾不得了。
“大人有命,草民拼死也要办到。”
傅淑训指着城外,道:“你替我等前往左逆大营,与那左逆言明。倘若想谈,我等在此恭候。”
事情很简单,赵珠牢牢记住。
“草民这边去了,还请大人暂且放过家师。”
傅淑训冷道:“仔细办事,则你师傅定然无恙。”
命悬人手,赵珠毫无办法,只得急匆匆的出了城。路上片刻不敢停留,直往新军营寨闯去。
张凤翼等人到达沧州之时,其实新军的谈判代表也到了。
以李邦华为首,外事部副部长崇华为副,仅仅两人而已。
“李部长,我们军方没有派出代表吗?”
面对郭卫的疑问,李邦华笑道:“统帅有令,由你作为军方代表,参与此次谈判。”
郭卫傻眼了。
“我就是一个旅长,做不来这样的大事。”
李邦华不高兴了。
“做不来就跟着学,学总要能学会嘛。将来你们征战天下,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有我们文官在旁。万一遇到这种事情,也要学会单独处理。”
郭卫连忙点头应承,心底还有一些小雀跃。
能够参与这样的大事,也是一种资历,这对于将来的升迁有着莫大的好处。
以新军的防卫,赵珠的闯营并不可能成功。
事实上,她才刚刚出城,就被新军的侦察兵盯上了。
待远离了城池,四周安静之时,赵珠停了下来。
身为习武之人,常年行走江湖,见惯了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或许她的武艺还不成,可经验十分丰富。
她慢慢站定,脚下不丁不八。双臂看似无意垂放,实则早已蓄势待发。
“不知哪位江湖朋友在此,还请赏脸一见。”
“王新路,你这隐蔽技术也太差劲了,连个百姓都瞒不过。”
路旁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人声,语气里满是调侃。
这让赵珠面皮一紧,后怕不已。
虽然她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但预感到方位绝不是这个草丛。
要是藏在其中的人突然暴起,说不得她就危险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吗?”
赵珠爆喝,同时挥臂一甩,一枚袖箭直奔草丛而去。
“哟,练家子啊!”
草丛里突然窜出来一个浑身绿油油的人,迅如猎豹,跳到了赵族对面。手里抓着的,赫然是她射出去的袖箭。
“这手暗器玩的不错,来,咱俩练练。”
与此同时,以赵珠为中心,前后左右又闪出了七、八个差不多的人,隐隐约约将她围在了中间。
这些人的模样实在太奇怪了。
不知道身上穿着什么衣服,衣服的表面还贴满了杂草,就连头盔也是如此。就算是面庞,也用颜料抹的花里胡哨的,宛如恶鬼。
赵珠还注意到,这些人的身上全都背着劲弩,绝非一般江湖人士。
“在下行走江湖,一向与人为善。不知几位朋友意欲何为,还请明示。”
最先跳出来的那人问道:“你出城来干什么?”
赵珠一惊,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可她走到了这里才发现了异常。
这些人到底是谁,潜伏跟随之术竟如此恐怖!
第545章 武林高手
想到师傅生死未卜,赵珠强行按捺住焦躁。
“在下身负要事,耽搁不得。还请几位英雄通融……”
一边说话,她的手一边伸向口袋。结果伸到一半,尴尬了。
钱财都在于七那里,她身上光洁溜溜。
这下好了,想要花钱买路都办不到了。
不过赵珠素有急智,迅速转变了方法。
他凝视着眼前这些怪人,朗声道:“俗话说,拳脚小功夫,容人大丈夫。在下不才,倘若手底下能够胜个一招半式的,还请各位英雄赏条路。”
怪人们全都嘻嘻哈哈的。
“你要动手?”
赵珠很不习惯这些人说话的方式,但也听得懂。
“还请赐教。”
“那好啊。”
见对方答应了,赵珠双臂一摆,拉开了架势。
只见她沉腰坐胯,后腿蹲曲,前腿探出,双手分出主次,既不握拳,也不翻掌,反而是缩在一块,只有食指如蜻蜓点水一般,似乎瞄着对手的要害大穴。
对面也动了。
只一下,赵珠就差点尿了。
没办法。
任谁被七、八支劲弩对着,都不会好受。
“你们懂不懂江湖规矩?”
怪人们纷纷摇头。
“不是你说要动手吗?”
赵珠心想,自己碰到的不会是傻子吧?
“江湖规矩啊,就是单挑。一个对一个,公平,谁也不许以多欺少。”
最先跳出来的那个怪人挠挠脑壳,颇为喜感。
“原来这就是江湖规矩啊!”
赵珠心急,喝问道:“你们明白了吗?”
见对方点头,她再次摆开架势。
可是再看对面,又是劲弩指过来。
“你们不是明白江湖规矩了吗?”
“可我们不是江湖中人啊。”
对面的回答,让赵珠错愕傻眼。合着闹了半天,小丑竟然是自己。
“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们还要问你呢。大傻瓜,如今这里是战场,闲杂人等早已跑的远远的了。你贸然来到这里,不说清楚了,我们可就真的要动手了。”
没办法,劲弩面前,赵珠只能认了。
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当先跳出来的怪人,她说明来意。
“我奉城中官爷之命,前往对面报信。官爷说,倘若想要谈判的话,那便进城说项。”
怪人们一听,这才道:“跟我们来吧。”
一群人上来,前后左右夹住,带着赵珠居然顺利地进入了新军的军营,也顺利地见到了李邦华等人。
“我和师傅从陕西探亲回来,途径沧州时,恰好赶上各位军爷攻城,便困在了里边。当地官爷知我师傅名号,便将我师傅抓了起来,让我过来报信。”
“于七爷在登州那可是响当当的腕儿,我就曾去拜访过。不过听说去了陕西,缘悭一面啊。”
说话的人是左富。
左梦庚想到谈判时,要和朝廷高官多有交集,因此又把左富派了过来。
有他这个情报头子在,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这不,朝廷的使者还没有见到,在于七一事上,左富就门清了。
否则的话,以李邦华、崇华、郭卫等人的秉性,哪里知道于七是何方神圣?
只会当做一般都江湖草莽处理。
左富早就从左贵那里详细了解过,知道这于七在登州地界,实属李青山一般都人物。
登高一呼,万众景从,毫不夸张。
别的不说,要想稳定登州地方,消除匪患草寇,有于七的帮助,绝对事半功倍。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于七在历史上,还是鼎鼎有名的抗清义士。
顺治十八年,于七在锯齿牙山抗清起义,闹的登莱二州遍地烽烟。
清王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息下去。
事败之后,于七乔装为僧,躲在了华严寺,甚至还做到了方丈。
本地百姓,人人皆知他是于七。
本地官府知道,前来平叛的清朝将军也知道。
可大家愣是装作不知道。
就怕抓了他,导致大乱。
反正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做和尚,不再造反了,大家就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白了怎么回事,李邦华和善了一些。
“两军交战,不想连累了你们师徒,实在抱歉。”
赵珠忙道不敢,同时觉着,这些人可比城内的官老爷们和善的多。
在城内时,听说这些人乃是叛贼,她还担心,来到这里后会不会被杀。
叛贼嘛,杀人不眨眼才对。
孰料一直到现在,这里的人都很规矩。
莫说殴打羞辱她了,就算是喝骂都没有。
得知朝廷使者的想法,郭卫讥讽连连。
“咱们都兵临城下了,他们居然还想要摆虚架子。哼哼,我看呢,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李邦华也觉着,必须要让朝廷使者明白主动权在谁手中比较好。
“郭旅长,拜托了。”
郭卫点点头出去,不打一会儿,连成一片的轰鸣陡然暴起,吓到赵珠几乎坐在地上。
这等威势,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见她畏惧的模样,李邦华笑道:“莫怕,不过是给城里的人一个下马威罢了。”
待众人来到帐外,只见极远处的沧州城头,早已硝烟滚滚,砖瓦崩摧,好一片狼藉。
李邦华对赵珠道:“赵朋友,你即刻返回,告诉张凤翼,如要谈判,就到这里来。我们只等到明天,他们不来的话,那就战场上见胜负吧。”
赵珠只是个跑腿的,再把话记住,要返回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些把自己带来的怪人。
“这位官爷,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事?”
赵珠恨恨地指着那当先跳出来的怪人,道:“请官爷允许,让草民与这位军爷比试一番。”
李邦华愣了。
这怎么还要比武了?
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故事?
不过这都是小事,他便道:“你先回去传信,另外告知城内官员,将你师傅和你一并带来。待正事结束,本官允你了。”
“多谢官爷成全。”
赵珠满脸喜意,再次朝着怪人的方向呲牙,这才原路返回。
那群怪人正在休憩,自然将赵珠的模样全都看在眼里,立时嘻嘻哈哈起来。
“完啦,朱晋,那小娘皮不会看上你了吧?”
“去去去,莫要胡说。”
“朱晋,这要比武的话,你是赢呢还是输呢?”
“谁……谁说要比武了?”
第546章 形势所逼
沧州城已经乱套了。
张凤翼等人让赵珠去给新军传信,满心等着回音。
谁知等到的,却是新军的炮弹。
如今满城上下都知道,朝廷派人来和新军和谈了,根本没有想到会打起来。
结果新军一阵排炮下去,登时将沧州的城墙打坏了十多处,炸死了六十多个兵卒。
张凤翼、张延登和高起潜最是不堪,居然起身就要逃跑。
王体蒙钻到了桌子底下,带着桌子一起抖。
全城的人都胡乱奔跑,也不知道新军真的要攻城的话,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不许乱!”
唯独卢象升站了出来,一声爆喝,控制住了局面。
“所有乡勇速速上城,准备金汁、滚木,火药都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有了主心骨,沧州城的混乱渐渐消停下来。
张凤翼等人倍感羞愧,赤着老脸,跟在卢象升的后面上了城墙。
卢象升表面沉稳,实则焦急万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新军突然开炮了。
虽然在来的路上,高起潜极力渲染新军的火炮十分恐怖,他也只以为这个阉宦是在战败之后推卸责任。
然而今日,实地看到新军仅仅一轮炮火,就将城墙打的稀烂,卢象升的心头蒙上了阴云。
这样的军队真要攻城的话,只凭城里的老弱病残,真的能够守住吗?
大厦虽倾,尽力而为罢了。
卢象升迅速想通,意志重新坚定起来。站在城头,静等新军进攻。
他没有等来新军,只看到赵珠回来了。
“各位官爷,李大人……逆贼说了,如果想要商谈,还请各位前去。逆贼只等到明日,倘若没有回应的话,他们就攻城。”
张凤翼不知道偷偷整理了多久,终于恢复了大司马的威严。
“混账,这些逆贼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让我等屈尊就驾。”
张延登也脸色难看。
“咱们便不去,看那逆贼能如何?”
卢象升几欲吐血。
看着这些窃据高堂之辈如此荒唐,真是满心悲凉。
事到如今,朝廷还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无论如何,大局为重。那左逆即便凶恶,也没有斩杀使者的道理。”
张凤翼、傅淑训等人脸色讪讪的,对卢象升不免有些嫉恨。
哪有这么当面揭面皮的?
“这破朝廷本事没有,花样不少。天津总兵巢应诏也在南下,估摸着是来助威的。”
朝廷的所有举动,在新军这里都是单方面透明的。
郭卫边琢磨边问:“来了多少人马,到哪里了?”
这等情报,左富信手拈来。
“大约两千,刚出青县,起码还有一日才能到。”
郭卫下定决心,喊道:“让周思选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十分精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报告旅长,侦察连连长周思选报道。”
郭卫将周思选拉到地图前,笑呵呵地道:“一直以来,你们侦察连的任务都是侦察敌情。不过这一次,我给你们安排一个作战任务。你看,天津总兵巢应诏带了两千人马南下,准备支援沧州。我的打算是,让你们侦察连过去,看看机会,给他一下子。战果如何不重要,但是得让巢应诏感觉到害怕。”
周思选趴在地图上仔细研究,很快道:“您等着瞧好吧。”
郭卫很满意。
“去吧,注意保存自己,尽量减少伤亡。”
眼见着周思选离开,李邦华不禁感慨。
“这些兵中恒也不知道如何调教的,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对手都不放在眼中。当初辽东要是有这等兵马,何惧鞑虏?”
郭卫心安理得地领了夸赞。
“统帅说过,一支军队的信心,都是有一个接着一个都胜利累积起来的。咱们新军打从建军那天起,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自然信心满满。”
这边等到傍晚,城内又有人来了。
还是赵珠,不过这一次带着于七。
李邦华可是言明了,明日的谈判,于七和赵珠必须带来。
张凤翼等人商量一番,干脆让赵珠再次作为信使,前往新军,传达了他们同意的想法。
至于于七……
区区一个草莽,教训也教训过了。在这些高官眼中,和野狗差不多。
虽然不知道为何新军特意强调,但没有人在乎他们,干脆直接放了。
于七被打的不轻,已经不能走了,是赵珠背过来的。
“快去叫大夫来。”
左富的工作和左贵有相近之处,他们也最为亲近。在左贵的影响下,左富对江湖人物也颇为看重。
毕竟他的情报部里,许多人当初都是江湖出身。
“赵姑娘,莫要担心,我们军中有最好的疗伤大夫。于七哥这点伤势,定然能够痊愈。”
左富的安慰,却让赵珠颇为慌张。
“你……你……你怎知我是女子?”
众人哄笑。
“大家伙都知道啊。”
赵珠闹了个大红脸,无地自容。
满以为妥善乔装,又和于七千里迢迢走了一路,无人识破,是自己伪装的好。
没想到,原来早就被人看穿了。
幸好大夫来了,开始为于七诊治,分散了她的心思。
军中的大夫治的都是更严重的伤残,因此这种刑伤在他们眼中,可谓是小菜一碟。
“不出三日,这位先生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这一下,赵珠当场笑颜绽放,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
于七更是虎目含泪,要不是下床不得,甚至都想要磕头谢恩了。
“都说各位是反贼,可是在于某眼中,各位却比那些大官还要仁义。这狗朝廷,究竟把俺们百姓当成什么了?”
李邦华宽慰道:“朝廷不仁,因此各地百姓才会揭竿而起。都是爹娘生养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凭啥老百姓就要被欺压、被羞辱,被折腾的生不如死?我等并非造反,而是要还这个朗朗乾坤一个光明。”
因为有了自身的遭遇,这话听到于七热血沸腾。
“大人,于某别的本事没有,只懂得些许武艺。不知大人可否收留,即便做大人帐下一小卒,于某也心甘情愿。”
左富接过话头。
“山东绿林,谁不知道于七哥的本事。李天王他们日常说起,都推于七哥乃鲁地第一高手呢。”
于七惊喜连连。
“这位官爷认识李天王?”
左富爽朗大笑。
“于七哥还不知道吧,李天王、任七、张七、王俊、谢迁,众多豪杰,早已在我们这里效力了。”
于七听到激动不已。
“此番回来,原想着和这些老兄弟见见。这下好了,大家伙又在一起,反了他娘的。”
第547章 示威
城内城外,宛如两世。
张凤翼等人备受煎熬,连续商讨了数个时辰,可最终形成的定策,依旧无法令大家满意。
“哎,兵临城下,便是满腹妙计又能如何?”
张延登气的拍桌子,胸腹之间,全是郁气。
张凤翼不说话。
他其实明白,这一遭走下来,只怕他要倒霉了。
不管崇祯如何严令保存朝廷威严,可真的来到了一线,见识了新军的强大后,他才明白,这并非是一个只靠唇舌之利便能左右局势的地方。
“尽人事、听天命吧,总之咱们不能堕了朝廷的脸面。”
众人恹恹,对这等空话实在无感。
卢象升并不是一个喜欢放弃的人。
“巢总兵到哪儿了?”
有下面的人回报。
“最迟明日中午便能到了。”
卢象升觉着,这是一个机会。
“巢总兵带了两千兵马来,还有三门红衣大炮。明日咱们只需坚持到中午,待巢总兵入了城,便大有转圜余地。”
这一次,众人算是舒缓了一些。
翌日,朝阳越出云层,为大地镀上金光。
沧州城的城门从内打开。
王体蒙等沧州官员、乡绅,全都眼巴巴地看着朝中的使臣,朝着新军的营地行去。
“来呀,打出王命旗牌,奏乐!”
眼见着整个队伍死气沉沉,卢象升决定鼓舞一番士气。
钦赐王牌一一打出,随行的乐师吹吹打打,整个队伍果然多了几分威势,渐渐靠近了新军的营地。
营中早已得到了信儿,一队士兵鱼贯而出。须臾间分列左右,长长的火枪上安装着闪耀的刺刀,夹着入营的道路。
明明只是几十个士兵变换阵型,声响亦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可带来的冲击力,竟然压的朝廷队伍里的乐师们呼吸不畅,曲子也吹的散了。
这些士兵之后,李邦华、崇华、郭卫和左富一同走出,并肩列入门口。
“这闹哄哄的,宛如成婚。”
对于朝廷的礼制,左富完全看不上眼。
李邦华这个前大明高官也不禁苦笑。
“确实繁琐了些。”
说话间,朝廷的队伍到了。
一排锦簇的轿子停好,还有人帮着掀开轿帘。
张凤翼等人全都穿着官服,一一出来,第一时间都盯上了对面的李邦华。
这些朝廷官员的心情,毫无疑问是复杂的。
因为对面这人,曾经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而且名扬天下,人人称颂。
时过境迁,如今却成为了反贼。
身上只一系简简单单的布袍,浑然没有朝廷官员的鲜亮。要不是被数不清的人簇拥着,几乎和一个乡野老头没有什么区别。
原本对于今天的谈判,张凤翼等人还忧心忡忡。此时见到李邦华朴素的着装,居然又让他们有了底气。
“哼,当初之李孟暗,一身担国难,铁面斗奸雄。却不料大忠实奸,做出这等身败名裂、祖宗蒙羞之举来。”
张延登不愧是御史言官的头头,一上来就是疾风骤雨一般都训斥。寻常人,恐怕还真受不得这个。
“砰……”
李邦华没说话,郭卫挥挥手,旁边一名士兵,直接对着张延登脚下就开了枪。
张延登全然没有了正义凛然的模样,当即双脚一软,扑倒在地,丢尽了脸面。
众臣瑟瑟,竟然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卢象升却反而踏前一步,不畏凶险。
“今日我等来此,只为江山社稷、苍生黎民,又何惧刀斧加身?你们要杀,那就尽管来吧。”
崇华同样上前,针锋相对。
“今日贵我两方,都为使臣,地位相等。贵方再有人员恶言相向,那么谈判即刻终止,我方定会用刀剑讨个说法。”
众臣这才明白,是张延登的辱骂引发了对方的激烈反应。
一时间,全都用埋怨的目光看相他。
张延登原本想着借机先声夺人,同时留个好名声。根本没有想到,却被己方怪罪了。更加没有想到,这些叛贼如此暴烈,动不动就开枪。
很好地压住了场面,李邦华方才开口。
“各位,此次会谈,由我山东提议。我山东上下,怜悯百姓之无辜,不忍汉疆波折,为外族所趁。希望朝廷能够明白我们的心意,同心协力,消弭战火。”
朝臣各个脸色难看,没想到山东方面居然这般不要脸。
仿佛真的开战,责任反而在朝廷一边似的。
可惜形势比人强,经过刚才的插曲,他们也知道,纠结谁对谁错不过是徒劳无功之举罢了。
左富笑道:”各位,谈判场地已经部署完毕,为了和平,咱们早点开始吧。“
随即双方各自通报了参与谈判人员的身份、职位,并排走进了新军军营。
此时的军营内,训练正热火朝天。
新军的军规规定,除战场、重大活动之外,训练必须每天进行。虽然会有科目不同,但就是不能停歇。
这里虽然是战场,但谈判在即,搞一场训练,也算是为了己方壮威。
尖厉的指挥哨吸引了朝廷众臣的视线,令他们都脚步也不由得慢了几分。
就见旁边的校场上,伴随着哨子声,成千上百的士兵分成许多不同的方阵,队列整齐的如同棋盘。
虽千万人,但脚步声整齐划一。哪怕是转向换阵,亦纹丝不乱,自有规律。
单单看到这一幕,朝廷众臣就头皮发麻。
他们当然知道,新军这么做有示威的成份在。
可那又如何?
换成明军,即便想要表演到这个程度,也是不可能的。
卢象升怒火中火,暗自捏紧了拳头。
之前在京畿和西北流寇作战,他打的不错,朝野也颇多赞誉。
他虽然表面谦逊,内心也不禁自得,觉着自己于军伍之道,很有天份。
今日真的近距离见识了新军的训练,再想想自己手底下的兵,卢象升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待回去之后,他定也要练出这等强军来,匡护大明,诛灭群小。
砰砰砰……
火枪的射击声,又吸引了众人看去。
另一侧的校场上,进行的射击训练。
士兵们站成一排,打开腰袢的皮制弹药盒,拿出新式金属子弹,拔掉米涅弹头,直接将弹壳里的火药倒入枪管。
塞入后,用通条将子弹和火药一同送入枪管底部。
再拿出火帽,击发。
这一套射击的流程,虽然是新兵,但他们已经进行了成百上千次的训练,即使闭着眼睛都能飞速完成。
朝廷众臣,张凤翼、卢象升和高起潜都是见识过火铳的。
当新军士兵射击时,他们就开始了默算。
火药的装填很快,一点都没有倾洒。
弹头的形状很怪异,但是装填的速度比明军的鸟枪要顺畅。
等等……
为何不见火绳?
全程看了表演,三人浑身冰凉。
他们终于知道新军厉害在哪里了。
这种精美的新奇火铳,他们便是连听都没有听过。
尤其是看到两百步外的靶子大多数都被打坏时,他们更知道,这种火铳不知道比朝廷的厉害多少。
第548章 谈判桌
李邦华一直在旁边细心观察。
看到这些朝中官员们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内心,不禁全是钦佩。
当初制定和谈方案时,那位年轻的统帅手段一个接着一个,令人眼花缭乱,也让他有些看不明白。
尤其是那句话……
“谈判的功夫是在谈判桌外。”
李邦华一直都品味不透。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
只这一场示威,逼迫朝廷就范的可能性就提高了三成。
“各位,走吧,时辰不早了。”
卢象升、高起潜都不知道是怎么迈动脚步的,一直到了谈判的地方,他们的脑子里都是刚才火枪齐射的画面。
直到傅淑训情不自禁的轻呼传来,才让两人清醒过来。
他们转头看去,才发现谈判的地方布置的十分古怪。
这是一个很宽大的帐篷。
因为开了窗,所以很是明亮。
帐篷中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两排桌椅相对布置,成楚河、汉界之势,与他们所熟悉的尊者居中、余者左右到方式完全不同。
不但如此,在两边的桌子上,每一个位置前,还都摆放了铭牌。
上面写着参与谈判众人的身份、名字,绝对不会有人坐错。
而这一切,都是在他们走来的这一路上完成的。
朝廷这边,张凤翼的铭牌摆放在最中央。
先前通报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他是本次谈判的领班。
山东这边,毫不意外,是李邦华。
两人的位子都是在最中间,而非起首。
“请入座吧。”
负责会场布置的,当然是崇华。
他也是会谈的主持人。
朝廷众人对这种方式十分新奇,倒也客随主便,一一寻着自己的铭牌,陆续坐了下来。
山东这边,本来谈判代表一共四人,没有朝廷的多。但是当李邦华等人也入座的时候,有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挨着左富座了。
傅淑训不满意了。
“此等大事,焉可有妇孺在场?”
崇华正色道:“这位是我山东外事部书记员,负责记录本次会谈机要。我们山东,妇人亦可为官做事。可不像你们,只将妇人当成禁脔玩物。”
张延登脸色愠怒。
“哼,牝鸡司晨,礼仪败坏也。”
那书记员霍然抬头,当场怼了回去。
“昏君奸臣,大明亡其所哉。”
张凤翼等人勃然变色,可看看对方,不过一十七、八岁的女子,全都不想与之纠缠。
要不然的话,一帮国朝重臣和一个年轻女子吵架,成何体统?
今日之事,无一顺谐,张凤翼不免有些焦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等窃据山东……”
结果没等说完,却被崇华打断了。
他挥挥手,早有人上前,将一份份的文件摆到了张凤翼等人面前。
“各位,谈判之前,需互相通气。这是我山东本次和谈之条陈明目。不知你们的条陈明目何在?”
张凤翼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这玩的是哪一出?
他们哪有什么条陈明目?
就想着来到这里后,据理力争,唇枪舌剑一番,最好能够说动山东退兵。
可是看着山东递上来的那厚厚的一摞文件,不知为何,就是显得比他们正规、专业。
一想到堂堂朝廷,居然在这方面被一伙反贼比下去了,张凤翼等人全都面色无光。
无心回答崇华的问题,他们干脆打开了文件,闷头看了起来。
山东的文件,素来简约平白,一下子就能明白意思。
然而这份文件中罗列的山东条件,却让张凤翼等人面色如同锅底。
文件中,山东总共提出了几点。
一,山东维持事实上的独立,不接受朝廷管辖。
山东官员的名义上的任命权可以交予朝廷,但也只是名义上的。
二,朝廷必须保证山东在天下各地的人员、商业、来往的安全,不得拘捕,不得迫害。
三,朝廷不得在山东周围布置兵马,构成军事威胁。
四,山东上下各级官员在天下各地的家属、亲族安全,必须得到保护。
这四条,朝廷如有违反,则视为同山东开战。而山东必定出兵,以战争形式回应。
如果朝廷满足了这四个条件,则山东承诺如下。
一,新军即刻退回山东,不踏入京畿半步,不会威逼京师。
二,山东保证运河通畅,对南北过往船只不阻拦、不扣押、不征税。
三,朝廷里山东籍官员的家属安危同样给予保证。
四,新军可以出兵,解救被困在兖州城中的鲁王,并且礼送还朝。
这些条件,真可谓是不将朝廷放在眼中,仿佛另一大国之君与大明皇帝平起平坐一般。
张凤翼等人胆战心惊,真不知道这些条件被崇祯知道了,那位皇帝会不会彻底疯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等条件,与夺国篡位又有何异?尔等不要做这等清秋大梦了。”
高起潜尖利着嗓子,当场表明了态度。
以他对崇祯的了解,这等近似于打脸的协议,崇祯一定不会答应。
山东这边却很平静。
“各位,提醒你们一句。兖州攻防战如今已经进行到第七天了,据我部侦知,兖州城墙已经多处损毁,坍塌在即。鲁王安危,全在朝廷一念之间。
衡藩和德藩的覆灭,对明王朝的打击是沉重的。
连仅次于皇帝的亲王都无法在保全自身,明王朝的虚弱已经被天下人看在了眼中。
要是鲁地三王全都完蛋……
只要一想到那个后果,张凤翼三人全都不寒而栗。
这就是山东和朝廷的区别。
在谈判桌上,山东底牌十足。
而朝廷,除了关键时刻毫无用处的大义名份,对山东毫无压制之力。
现在的情况清晰明了。
于朝廷而言,鲁王不能再没了。
而要救鲁王,朝廷没有任何办法。
虽然山东方面亦是叛贼,但能不能挽救朝廷尊严,居然还要靠他们。
卢象升仰天长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朝中众臣全都默然。
谁也不敢先行开口。
他们明白,这些条件谁做主答应,谁必然要成为众矢之的。
“咳咳,兹事体大,我等需要商议一番。”
第一次经历这种正式的谈判,张凤翼额头冒汗,决定来一招缓兵之计,同时要统一一下本方的想法。
山东拥有着绝对的主动权,这样的宽容还是很大方的。
“那便休会半个时辰。”
张凤翼等人被引领着离开会场,到了一间肃静的小屋,气氛比这屋子还要压抑。
第549章 鸵鸟心态
“事已至此,都说说吧,该当如何?”
小屋子内,张凤翼短短时间,居然老了好几岁。
他想起当初接替熊明遇时的情形了。
熊明遇因为听信余大成的话,力主招抚东江叛军。后因东江叛军越闹越大,不得不引咎辞职。
而他,得到了崇祯的青睐,成为了六部之一的大司马。
那时的他,是无比的意气风发。
觉着以己之才,定能平息叛乱,再造邦国。
可是如今,熊明遇如释重负的话在他的耳边不由响起。
“朝中上下,任事者无地自容,逞舌者邀名薄幸,为上者讳疾忌医,为下者蝇营狗苟。这官儿啊,不做也罢。”
他当时还觉着,熊明遇这是在自欺欺人。
今日这般处境,终于让他明白,这个大明的官儿,确实难啊!
“天大地大,皇爷的脸面最大。这等条件,谁敢答应,咱家可不应。”
别人还未如何,高起潜尖叫了起来。
他对崇祯的秉性最为了解,十分清楚这样的条件简直就是在打崇祯的脸。
张延登和傅淑训端坐如钟,一言不发。
他们是打动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发表意见。否则的话,这锅说不得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在座几人,卢象升年龄最小,官职最低。
可唯有他一个,是在尽心国事的。
见这些人危局当中却只顾着谋身,卢象升几欲气炸了肺。
他真想拍案而起,主动承担这个责任。
奈何他即便站出来,也于事无补。
因为他的官职太小了,小到都不够资格担责的。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马上又要回到谈判桌上。一旦他们拿不出主意,新军只怕真的会发动进攻。
他本是遇强则强的刚硬之辈,对于任何危险都不皱眉头的。
可今天见识了新军的恐怖之后,他深切地明白,有些事光一味的强硬,是毫无用处的。
崇祯能够在危难中被动成长,卢象升也一样。
他迅速想到了办法,猛地站起,慷慨激昂地道:“我大明自立国之日起,何曾畏惧宵小、强敌?高公公说得对,这等条件,我大明宁死也不会答应。咱们这便回去,待巢总兵到了后,立刻加固城防,与这些山东贼子拼个你死我活。”
张凤翼等人脸色如同彩虹一般。
拼个你死我活?
见识了新军的厉害后,他们对这句话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可卢象升牢牢占据了制高点,还一副君辱臣死的架势,比高起潜还要坚定。
他们可不想死在沧州。
“呵呵,卢大人稍安勿躁。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山东贼子既然愿意商谈,其中必有为我等利用之处。”
张延登明为劝解,暗地里不停给傅淑训使眼色,让他快点想想办法。
傅淑训发挥出所有才思,努力琢磨,还真的被他想到了办法。
“各位,和谈和谈,和而谈之。既为商讨,必不可只山东提议,我等接受。那李孟暗不是有言,问我等要条件文书嘛。以本官看,我等不如也提出诸多条件,让他们为难一番。如此一来,当可讨价还价。”
众人眼睛一亮,纷纷叫好。
“此计大妙。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我看着山东诸贼的作风,但是与那些铜臭缠身的商贾一模一样。”
“快来议议,我等该如何给出条件?”
可怜一帮子只读过圣贤书的文臣,如今为了应付山东给出的压力,全都放下了架子。凑在一起商讨、争论的模样,更像是商贩。
半个时辰后,还是那个帐篷,双方重新坐在了一起。
张凤翼等人的心态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这是我们的条件目录。”
张凤翼推出来……一张纸。
时间有限,他们没办法像山东那样,罗列书写厚厚的一本文字来。
虽然这一张纸看起来很寒碜,可到底是想到的唯一办法。
他们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山东这边倒是没有任何轻视的心思,接过来后,李邦华等人凑在一起浏览起来。
因为内容不多,所以很快就看完了。
“所有驱逐之朝廷官员返回这一条不必再提,不在我方考虑范围内。”
第一个条件,就被李邦华义正言辞地给否决了。
张延登立刻道:“那朝廷便不能承认山东如今的局面。”
他想着讨价还价,但显然对什么是谈判,还缺少必要的认知。
郭卫警告道:“我们在这里谈判的结果,取决于战场态势。虽然允许有一定的反复,但不切实际的要求,我们将视为挑衅。各位,希望你们从实际和实力出发,做出正确的判断,莫要自误。”
这几乎等同于威胁和教训的话,弄的张凤翼等人如鲠在喉。
可偏偏都是事实,让他们想要继续反驳都底气不足。
见他们沉默了,李邦华心底暗笑,决定给个甜枣。
“关于归还朝廷七十万两税银一事,我方原则性同意。”
“真的?”
好家伙,傅淑训竟然失态,惊喜的当场站起。
他作为使臣之一,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回这七十万两白银。
现在眼见着即将成功,也就代表着他不用吃瓜落了,怎能不喜?
“咳咳,傅大人……”
张凤翼十分无奈,觉得今日这场谈判,简直就是在摧残他的心智。
傅淑训老脸一红,明白自己露底了,连忙扭扭捏捏地坐下,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可他到底把这边的底牌暴露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就是经过这一回合的试探,让朝廷这边不是没有所获。
虽然和山东事实上叛乱、割据一方比起来,归还七十万两税银显得微不足道。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胜利,却足以扭转崇祯的心思。
崇祯虽然是一个刚愎自用、宁折不弯的人,可既然答应派了使团来,足以说明,他也是知道局势危难的。
虽然说皇朝的脸面至关重要,但在这之上,还有皇朝的存续。
如今按照山东的想法,主动提出和谈,也不树立反旗,而且还归还了税银。
种种行为足以说明,山东暂时没有攻略京师,将大明取而代之的想法。
这就是夹缝当中最难得的机会了。
张凤翼做事的本领或许不行,可审时度势的能力绝对是顶尖的。
他当机立断,直接抛弃了己方还余下的几个条件。
“多谢各位好意,如此一来,贵我双方之条件,以目前所谈为基准,可否?”
张延登、卢象升、高起潜、傅淑训全都大吃一惊,因为张凤翼没有和他们商议。
可转念一想,张凤翼主动担责,而且目前谈下来的条件,对朝廷而言确实是最好的了。
于是他们都端坐不言,算是默认了张凤翼的态度。
第550章 砝码
这就妥协了?
对于这场和谈,之前李邦华和崇华、郭卫有过探讨。
都认为胜利是必然的,但过程一定是曲折的。
没想到朝廷这么快就放弃了。
不过这个结果,对山东而言,显然是最希望的收获了。
对于谈判,一开始李邦华等人都是既忐忑又新奇。
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有些把握不住。要不是新军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左梦庚就需要亲自出马了。
可经历过了一次,虽然仅仅是短短的一个多时辰,但大家还是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疲惫。
原来外交谈判场合的交锋,一点都不比真正的战场差。
几个人当中,要说学到最多的,肯定是崇华和郭卫。
一个是外事部的,积累了经验,知道将来的外交谈判敢如何运作;一个是军方的,明白了今后战场上如何以势压人。
“那好,既然贵方没有异议,我方便起草和谈协议了。”
张凤翼更加不想和谈继续了。
完全陌生的方式,让他十分难受,感觉如坐针毡。
早点结束,早点解脱。
“好。”
李邦华起身,延请道:“各位,协议制定还需要一点时间。咱们择地休息,顺便让我等尽尽地主之谊。”
张凤翼等人面面相觑,心说咱们之间有何情谊可言?
本属敌对的关系,能够达成暂时的和平已经难能可贵了。
难道还真的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你敢请,我们敢去吗?
这里可是有一个太监的。
他要是回去告状,说我等里通外敌,脑袋岂不是保不住了?
唯独卢象升风光霁月,无所畏惧。
“郭……郭旅长,不知可否鉴赏一下贵军之火器?”
郭卫还未回答,左富却道:“我家统帅与卢大人有一面之缘。他曾言道,朝廷多酒囊饭袋,如卢大人一般忠心用事、才干出众的人不多了。卢大人有请,自无不可。”
这话把卢象升捧到了天上,可也令其他人脸色难看。
他卢象升是能臣干吏,合着我们就是酒囊饭袋吗?
卢象升也感觉到,左富这话似乎包藏祸心。可听得他答应给自己看火器,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
“叨扰了。”
左富、郭卫带着卢象升径自离去,剩余的朝臣可不敢和叛贼来往,干脆回到了之前的小屋子,静等协议制定。
李邦华见此,也不邀请了,同样和崇华回去,讨论今日谈判的得失。
外交谈判,对于山东来说,同样也是一个新事物。
今日虽然赢了,但山东的作风就是,不管成败,一定要总结教训,以为后来者戒。
卢象升随着左富和郭卫来到校场上。
不打仗的时候,新军的训练是不会间断的。虽然不如之前看到的热闹,但花样依旧很多。
卢象升就看到,一排排的士兵在太阳下面枯站着,手里平端着火铳。而奇怪的是,每一支火铳的枪管下方,全都吊着一块石头。
明明许多士兵已经在呲牙咧嘴了,但就是没有人放松。
他有心想问,可是想到不妥,便强行忍住了。
左富和郭卫也不给他解释,招招手,拿过来一支火枪。
“卢大人,看看我军之火器如何?”
卢象升不免一惊,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大方,不但让他看,还让他亲手触摸。
有那么一刻,卢象升竟仿佛遇见了心爱的女子一般,整颗心怦怦乱跳。
火枪近在咫尺,一览无余。
在阳光下,枪管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每一处都熠熠生辉。与明军暗哑乌沉的模样比较,一个如同精致的瓷器,一个却像是破烂。
卢象升小心翼翼把枪接过来,一入手,就感觉到了不同。
新军的火枪比明军的鸟铳要轻的多。
他掂量了一番,估摸着只有鸟铳的三分之一。
而且和鸟铳略显粗大的枪身不同,手中的这一支通体细长,线条优美。即便是枪管也比鸟铳细上许多,管壁又薄了许多。
“可否让本官试试?”
左富从卫兵手里要过来一发子弹,现场教卢象升如何装填。
这一次亲自上手,卢象升才感觉到其中的玄奥。
往枪管里装填了火药后,他拿着那小小的铁管仔细端详,心里更是懊恼。
缘何就没有想过打造这样的装药工具呢?
这样装药,远比明军所用的药壶方便太多太多了。
即便明军的药壶也有额定火药用量的设计,但全靠士兵阵前自行掌握。乱糟糟的环境里,加上士兵素质良莠不齐,因此装药还是无法保证一致。
米涅弹也给了卢象升极大的困惑。
“弹丸为何做成这般?”
左富给他看枪管内部。
“内有膛线,如此一来,弹丸发射出去后就会旋转,这样打出的弹丸更远、更准。”
卢象升连忙记在心底。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左富会将这样的机密告知给他。
左富又拿过火帽,指点他安放在引火孔上。
小小的火帽,让卢象升如饥似渴。
“此物貌似铜制,却不知为何能击打点火?”
左富依旧大方,把火帽翻过来,给他看里面。
“这里面添加了雷酸汞粉末,只需撞击,便可产生火花。”
卢象升十分挫败,甚至到了怀疑人生的地步。
明明他听清楚了左富所言,明明东西就在眼前,可一无所知的感觉,令他几欲吐血。
他也不好意思再问了,否则真有刺探军情的嫌疑。
遵照左富的指点,掰开击锤,安放好火帽,对准五十步外的靶子。
自从领军打仗后,他就一直在学习军伍知识。对于火铳,更是亲自上手操持过。
但现在手中的这一支,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同。
端起的姿势十分舒服,肩窝牢牢抵靠住枪托,不似明军的鸟铳,总是担心射击时会突然跳起。
“砰……”
猛烈的白烟从枪口喷出,对面的靶子上一个明显的空洞。
强大的后坐力令卢象升不禁有些摇晃。
无须去看靶子的状况,光是这个后坐力就让他知道,手中的这一支火铳威力有多大。
见他第一次试射就击中了靶子,左富和郭卫也不禁佩服,一同鼓掌。
“俗话说,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卢大人世之豪杰,初次见面,无以为礼,这支火枪便送给大人,还请笑纳。”
卢象升愕然。
“送……送给本官?”
左富点点头,还从卫兵那里要来一个子弹盒,里面还有二十发备弹,一起塞到了卢象升的手中。
“区区一支火枪,能得卢大人喜欢,甚是荣幸。”
卢象升本能地觉着,这其中定有阴谋。
可感受着手中枪械的美妙触感,他愣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