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天塌地陷
对于京师的百姓来说,最难熬的不是冬天,而是初春。
张家口的黄沙被西北风裹挟着,铺天盖地扑了过来,毫不在乎天子威严,誓要将天子弄的灰头土脸。
彤云如血,鬼风如戾,将偌大个京师仿佛彻底吞掉了。
风与沙中若隐若现的锦衣卫衙门,更是如同鬼蜮,令人怯步。
可是就在这一天,好几拨人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冲进了锦衣卫。
韩川枯坐如钟,神情木讷。
尽管他知道许多,但是派去山东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还是令他感受到了害怕。
出大事了。
天塌地陷一样的大事。
他伸出手,可昏暗的光里明显看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抖。
一只茶杯,往日里轻若无物,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是今天,这只茶杯送到嘴边,足足花了他数十息的时间。
苦涩的茶水入喉,强迫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起身,奔出公房,去找吴孟明。
“当真?”
和他一样,看了情报,吴孟明面无血色,甚至尿了裤子。
可吴孟明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
一个弄不好,今朝脑袋都要没了,形象还有什么重要的?
“他们不敢谎报军情。”
韩川也很想说情报是假的,但很可惜,他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吴孟明噗通摔坐在地板上,两眼失神。
“连续两位藩王失陷,这是大明从未有过之大劫。陛下那里,朝堂那里,该如何交代?”
韩川擦掉额头的冷汗,沉声道:“咱们只是锦衣卫,只需把事情交代上去。至于如何处理,咱们可没资格置喙。”
饶是如此,吴孟明依旧没有丝毫好转。
这么大的事儿,天知道捅上去,会不会被当成替罪羊?
看他的德行,韩川就知道指望不上了。
“既如此,都督安坐,属下去叩见陛下。”
“韩同知……”
吴孟明眼眶含泪,这一声喊的情真意切。
他根本没有想到,风云将至之际,韩川居然挡在了他的前面。
谁不知道此时去见崇祯,等于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可事儿是锦衣卫负责的,那就只能由锦衣卫呈递陛前。
他去,死的可能就是他。
韩川去,等于是替他去送死。
吴孟明心底一片懊悔,挣扎着站起来,抓住了韩川的双手。
“往日里,本督利欲熏心,竟对韩同知妄加揣测。今日方知,韩同知实乃剖肝沥胆兄弟也。此番过后,倘若无事,本督定与韩同知共进退、同荣辱,不离不弃。”
信你个鬼。
韩川早就知道吴孟明是什么东西了,这番看似情真意切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崇祯又晕倒了。
没办法,刺激太大了。
连续两位藩王没于叛军之手,这对大明、对皇家毫无疑问都是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对他这位中兴明主。
一心想要重振大明,结果国事日颓也就算了,竟连藩王都没有保住。
高大的宫墙可以挡风挡雨,唯独挡不住消息。
崇祯晕倒的消息迅速传遍官场。
内阁、六部、六科、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勋戚,凡是够得上资格的全都涌到午门外,不顾鬼哭狼嚎的天气,只等宫里的消息。
“陛下到底如何了?”
周延儒被推出来,揪着大汉将军连番诘问。
大汉将军焦头烂额,可他敢透露宫内的情形吗?
“尔等把持宫禁,隔绝内外,有何阴谋?”
东阁大学士吴宗达老而弥辣,竟然想要冲击宫禁。
这边正闹的不可开交时,宫门徐徐打开,竟然是王承恩亲自出来了。
看到这位内廷老大,官员们不禁安静下来。
有心人注意到,王承恩的模样似乎苍老了许多。
“陛下有命,阁部大臣、六部大臣、襄城伯、都察院张大人觐见。”
群臣肃然,明白肯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难道……
唯独周延儒、温体仁略有所感,预计是山东的事探查清楚了。
联想到崇祯再次昏倒,只怕情况不甚乐观。
几位重臣不敢耽搁,跟随王承恩一路入内,直奔后宫。
这个情况,让重臣们更是焦虑不已。
这说明崇祯已经不能好好理事了。
到了乾清宫,周皇后带着后宫避让,把地方让给了君臣。
昨日崇祯还上朝议政,可短短一日的功夫,完全大变了模样。
他干瘦的身子搭在床榻边上,要不是有两个小太监扶着,竟然连坐都坐不稳了。
除了崇祯,室内还有高起潜、吴孟明和韩川。
吴孟明终究还是来了。
但显然崇祯已经没有力气胡乱甩锅了。
看到群臣的一刹那,这位素来刚愎的帝王,竟然双眼饱含泪水。
“朕自御极以来,夙兴夜寐,紧衣缩食,自问俯仰无愧于天。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明乎?”
众臣大惊,纷纷俯倒,一个劲地说起了颂扬的话来。
坦白讲,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除了刚愎自用和喜欢甩锅之外,单以勤政而言,竟是永乐朝后之最。
对于大明如今的状况,朝廷上上下下也多有议论,观点甚多,但仍有不解之处。
崇祯已经懒得听臣子的阿谀之词,对韩川道:“你把山东的情况说一说吧。”
韩川领命,洋洋洒洒说了一通。
内殿鸦雀无声,群臣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
即便早知道些的周延儒和温体仁,都不禁瑟瑟发抖。
虽然预感到山东的情况不妙,但绝没有想到,居然危急到了这等地步。
“那……那左梦庚真有反意?”
本来东江镇击败关宁军后,该怎么平定这股叛军,朝廷上下都无计可施了。
此时听到山东最后的兵马都要造反,大家终于了解,崇祯为何这般绝望了。
与之相比,虽然衡藩和德藩被判军诛灭的消息足够震惊,但真的算不得什么了。
韩川沉声道:“锦衣卫多日打探,已经获悉详情。那左梦庚虽为参将,然其麾下早已有数万之众。西起临清,东至登莱,亦尽入其手。”
众臣愕然,宛如听了天书。
一个参将,背着朝廷弄起了数万大军,朝廷竟然一无所知。
这究竟是谁的失职?
皇帝?
毕竟皇帝掌控天下。
内阁?
毕竟内阁总览朝政。
六部?
毕竟六部勾连上下。
都察院?
毕竟巡按御史监察各地。
锦衣卫?
毕竟锦衣卫为朝廷耳目。
可瞬间之内,众臣都不需要商议,就达成了一致。
温体仁斥道:“山东地方都在干什么?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为何一无所知?”
谁不在场,谁就是最好的背锅侠。
第507章 不敢翻脸
温体仁甩锅的技术炉火纯青。
奈何这次并没有搏得满堂彩。
吏部尚书李长庚晦气地道:“温阁老有所不知,自四年起,山东官员便出缺严重,始终未得补充。”
温体仁大吃一惊。
“吏部缘何怠于公事?”
他居然还想甩锅。
“如今战事连绵,官员折损不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之奈何?”
李长庚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嘴,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从崇祯元年开始,大明的战事就没有断过。
而只要打仗,官员缺损就必不可免。
再加上获罪的、罢官的、致仕的,朝廷开科取士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官员缺失的速度。
李长庚夏天的时候就给崇祯上过书,建议简拔举人为官。
这个建议令崇祯颇为犹豫,至今举棋未定。
山东的战事一直都没有消弭过,官员缺损原本谁都没有当回事。结果现在才发现,竟养了一头猛虎出来。
礼部尚书黄汝良琢磨着道:“那左梦庚不过一丘八,即便占据地方,可有治政之才?鲁地百姓不堪其扰,只怕会群起而攻,此患不难平也。”
韩川对他的天真都不之道该如何吐槽了。
“黄大人有所不知,那左梦庚野心勃勃,如今麾下已笼络了许多良才。原兵部尚书侯恂、兵部尚书李邦华、黄道周、张继孟、瞿式耜等,俱已接管山东民事。”
殿内一片哗然。
更有许多人瑟瑟发抖。
只因韩川提到的这些人里,不少都是他们的至交好友。
崇祯会不会按图索骥,找他们的麻烦?
索幸崇祯如今哪还有那个心思,只是吩咐道:“你们说说那左梦庚如何了?”
跑到益都的那个锦衣卫百户瑟瑟开口。
“小的在益都城外,亲眼看到了那左梦庚率军入城。大军绵延数里,军容鼎盛,阵列威严。光是火炮便足足有数十门,上万兵卒人人持铳,远超天下诸军。”
又有锦衣卫道:“小的在利津、平原亦见着了左梦庚的兵马,同样上万。一应兵甲,与童百户所见相同。”
“临清亦有左梦庚五千兵马,整日操练,人人皆知。当地人更是扬言,有此强军,城墙无用矣。如今临清的城墙已被拆除,任人进出。”
诸般情况通过锦衣卫口述,传达到了朝廷大佬的耳朵中,让这些执掌国家命运的人仿佛听了一场天书。
“也就是说,那左梦庚名为参将,然其手中兵马已有数万?且兵强马壮,兵械精良?”
李守琦头皮发麻,同时心里发抖。
就怕崇祯开口,让他去山东平叛。
这么强大的军队,他可不想去送死。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严重,神情里尽是忧虑。
“诸位爱卿都说说吧,如今那左梦庚该如何制之?”
崇祯殷切地看过来,希望有人可以分忧。
奈何,看到的尽是群臣躲避的眼神。
虽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不懂军事,但却懂最简单的对比。
大明最强大的军队是关宁军,然而关宁军却被东江叛军打的打败。
左梦庚又将东江叛军打的溃不成军,曾经还在清水关击败过后金八旗。
那该强到什么程度?
甭说朝廷如今筹集不到足够的兵马去平叛,就算有了兵马,能打过吗?
见所有人都躲闪逃避,崇祯的怒气又涌上来了。
“好好好,既然诸位爱卿畏敌如虎,那朕便学太祖世祖,亲征叛逆好了。”
“陛下三思啊!”
周延儒等人吓坏了,连忙围着崇祯跪满了一地。
哥们别闹了行吗?
你那是学太祖世祖呢,还是学英宗呢?
崇祯当然说的是气话。
“那你们便说说,如今该从何处着手?”
周延儒头皮发麻,可也知道这事确实得有个对策。
山东乃京师的南大门,而且运河打从这里过。
元年时,冯纶劫囚,把临清钞关炸了,竟然导致京师大乱。
万一那左梦庚切断了运河……
加上西北的流寇又在山西肆虐,届时两边要是联合起来,东西夹击,京师岂不是成了绝地?
想到这些,周延儒也顾不得算计权谋了。
“陛下,事有轻重缓急,不可不查也。如今朝廷虚弱,府库匮乏,万万不可多方开战。因此行事必要有所侧重,方能转圜。”
周延儒的话奇迹般地得到了温体仁的支持。
“周阁老诚乃谋国之言,还望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以待日后功德圆满。”
崇祯不知道不能动手吗?
他当然知道。
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老四九城了,好面儿。
如今话都是大臣们说的,那就顺着台阶下吧。
“爱卿有何良策?”
在劝阻崇祯怒而兴兵的时候,周延儒就知道,得拿出办法来。
政客嘛,你让他把一个国家搞好,他没那个本事。但是你让他出馊主意,他就跟机器猫一样,无穷无尽。
周延儒琢磨一番,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
“陛下,眼下不宜硬来。然那左梦庚亦未明言叛乱,天下人眼中,山东亦是我大明疆土。这便是良机。”
在崇祯凝思的时候,周延儒小心建议道:“自朱巡抚没于沙河之后,山东无巡抚已两年有余。何如再立封疆,名正而言顺,或许会有奇效。”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由得纷纷称善,同时对周延儒的老辣又有了深刻的认识。
反正那左梦庚并没有昭示天下、竖旗造反,或许是有什么顾忌。
这样一来,山东还是大明的地盘,那派遣一位军政最高长官————巡抚过去,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只要新巡抚到任,有着法理正统,说不得能够牵制左梦庚一番。
崇祯沉默了。
坦白说,这个办法他并不喜欢。
看似良策,实则凸显了朝廷的无奈。
说的透彻一点,等于是将他皇帝的权威彻底扔在了地上。
想他朱由检即位以来,什么时候不是一言九鼎、口含天宪了?
魏忠贤?
说杀就杀。
袁崇焕?
千刀万剐。
被他下旨处死、惩办的官员何其多也。
那种一言而决人生死的快感,只要经历过,就再也割舍不下。
结果现如今呢?
明知道有人在造反,可是却瞻前顾后,别说挥军平叛了,就连重话都不敢说出口。
憋屈。
很憋屈。
还只能受着。
崇祯决定不受这个气。
“一应事体,全赖周卿操持吧。”
这事儿是你周延儒的主意啊,和我崇祯没关系。
干好了还成,干不好……
周延儒满腹苦水,无处倾诉。
总觉得自己的头顶黑乎乎的,似乎有什么盖住了。
他明白,那应该是一口锅。
第508章 收获
丢了面儿的崇祯皇帝很不爽,随手丢了一口锅。
这口锅很大很重,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内阁首辅周延儒的脑袋上。
周延儒明白,这口锅随时都可能碎掉。
走出宫殿,他便开始行动起来。
“温阁老……”
没有回应。
转头四顾,并没有发现温体仁的影子。
“温阁老呢?”
“温阁老走的急,此时怕出了午门吧。”
周延儒神经乱跳,脏话都到了嘴边。
抓不住温体仁,其他人也行啊。
刚要付诸行动,就看到其他人都已在数十丈外了。
唯独吏部尚书李长庚近在眼前,正好职能对头,岂能放过?
“李大人,关于山东巡抚……”
“嗬嗬嗬嗬………………”
李长庚双眼翻白,四肢乱颤,眼瞅着朝地面出溜。
“不好啦,李大仁晕倒啦,快来人呢,快去叫太医!”
一地鸡毛,周延儒欲哭无泪。
他算是看出来了。
他成瘟神了。
谁都不想靠近他。
没奈何,只好自己处理了。
回到家中,思量一番,周延儒找到了下线。
“国华,陛下亲旨,由你去任山东巡抚。”
李懋芳当场就是一个哆嗦。
“阁老,下官年老体衰,请乞骸骨。山东厉害之地,还望另请高明。”
开玩笑,这个时候去山东,自寻死路嘛。
周延儒并不放过他。
“此乃陛下钦点,朝堂决议,国华莫要自误。”
你已经被组织决定了,不去……
想想后果。
李懋芳欲哭无泪,避无可避,只得应承下来,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启程赶往山东。
朝廷这边刚刚决定下来,左梦庚就知道了。
此时的他,正站在益都城外,看着新军第一师入城。
原本巍峨壮丽、人烟鼎盛的青州古城,如今已变成了满地废墟。
一息尚存的人们,麻木地窝在残垣断壁之间。找不到自己的家,找不到自己的亲人,而且失去了一切。
“哎,民生至此,尚不知多久才能恢复。”
公端看着眼前的惨状,悲悯之心油然而生。
他早已辞官,回到了山东。
在京师里,他就是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请辞也没有人在意,很顺利地得到了批复。
当然了,不批复也没关系,直接跑路就是。
回到山东之后,公端直接进了政务学院。经过了半年多的适应,如今结业,立刻被行政委员会任命为青州市市长。
“我建议你将青州市府治迁移,迁到东面的潍县去。行政委员会马上要通过决议,正好趁此机会对青州进行重建。”
听到左梦庚的构思,公端吓了一跳。
“潍县可是莱州辖境。”
左梦庚透露了行政规划。
“整个山东的行政,即将进行全新的划分。莱州府取消,东部并入登州府,西部将并入你们青州府。”
“青州府要让出什么地方?”
公端是合格的官员,迅速明白有得必有失。
“诸城至安东卫一线,划归胶州湾,并入即将成立的青岛市。”
左梦庚说的区域,是未来的日照市。
只是如今这一片区域人烟稀少、经济落后、土地贫瘠,并不适合单独立市。
左梦庚说服了行政委员会,打算将这片区域并入青岛市,借助青岛的资源以及沿海的优势,对这里进行深度开发。
青州府的位置其实很差劲。
西面和南面是大山,东面又是弥河,只有北面才有平原。
地方十分狭小。
如果是农业社会,那么在此地修建城池,勉强算是易守难攻。
但左梦庚是要全力推动工业化的,青州府算是矿产资源比较丰富的地区,自然要大力开发。
相信未来随着人口的增长,青州府肯定容不下。
迁移到东面的潍县,其实就是后来的潍坊市区,才是正途。
新军进入青州府,立刻行动起来。
高家港附近的清水泊,水源充沛,土壤肥沃,放眼过去,尽是沃土。
可惜,这里的土地只属于一个人。
那就是衡王。
衡王府在这里建了一个庄园,有一个管事,加上仆役大约数十人。
可是周围替衡王府耕种的佃户,就足足有数百户。
在这种地方做管事,比寻常的地主还要滋润。
王府每年就过来查一次帐,监督粮食入库。其余的时候,管事就是这里的王,捞了数不清的好处。
眼瞅着大地消融,春耕即将开始,管事冯春的心情就很好。
这是王府的地,又何尝不是他冯春的地。
每年昧下的粮食可都卖了不少钱呢。
“回头去和各家说说,今年再种地呀,租子可不能那么少了。嗯……就涨到六斗吧。”
狗腿子立马奉承。
“管事仁义,别家可都涨到七斗了。”
冯春便美了起来。
“哎,咱们给王爷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不顾着王爷的名声。”
几人站在地头正说着话,远远的一队兵马急速奔来,须臾就到了近前。
冯春本来想跑。
近些时日听说东江叛军到处肆虐,他还以为是叛军杀了过来。
待近了一些,发现旗帜不对,似乎是官军,他便放下心来。
他可是衡王面前的红人,怎么会将区区丘八放在眼中?
“尔等何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虽然还未春耕,但冯春也怕这些不识礼数的将田给踩坏了。
一个年轻的将领走出来,打量着他。
“这里可是衡王的庄园?”
冯春脸色变了。
“放肆,胆敢冒犯王爷?”
那将领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他踹倒。
“是,还是不是?”
冯春大怒,什么时候受过这个?
他的几个狗腿子也咆哮着要冲上来。
结果一队士兵上前,围起来一顿枪托,砸的他们鬼哭狼嚎,嚣张的气焰彻底消散。
那将领居高临下,俯视着冯春。
“再给你一次机会,这里是不是衡王的庄园?”
冯春的眼神里满是怨毒。
自从做了衡王府的管事,在这山东的地界,他从来都是横着走。
霸道惯了,让他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害怕。
“狗贼,等我告知王爷,定要将你扒皮抽筋……”
那将领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家王爷已经死于东江叛军之手。哦,对了,整个衡藩无一生还。”
冯春愕然。
那将领懒得理他,抬手一指。
砰……
狗腿子们眼睁睁看着冯春被火铳打爆了脑袋,全都吓尿了裤子。
他们平日为恶的那点本事,在军队的武力面前,只能算是笑话。
将领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这里是不是衡王的庄园?”
第509章 极北之地
东江叛军好似横冲直撞的蛮牛,所过之处,将一切都彻底破坏。
尤其是高高在上的藩王,在叛军眼中,并不比一般的百姓高贵到哪里去。
衡藩被杀的鸡犬不留,正是新军的需要。
从进入青州城,新军就开始接收所有属于衡藩的资产。
其中最为左梦庚看中的,毫无疑问,就是土地。
在农业社会,土地绝对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而粮食,又是进行一切事业的基础。
新军原有的地盘,人口越来越多,原本的土地已经不太能够养活那么多人口了。
这一次接收衡藩遗产,对于农业生产的帮助很大。
负责此事的,除了青州市市长公端外,还有东昌农垦集团的总经理傅卓。
“统帅,经过统计,这一次我们总共接收了衡藩的土地数额为六万七千三百多顷。”
汇报的时候,傅卓一颗心都怦怦跳。
知道这些藩王手中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但真的弄清楚了之后,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别说他了,左梦庚也同样如此。
根据明初的统计,整个青州府的田亩十三万六千顷。
也就是说,光是衡藩一家,就占了近一半。
“缘何这么多?”
左梦庚吓到了,同时产生了怀疑。
他记得明末藩王拥有土地最多的福王、蜀王和潞王,似乎也没有这么多。
“这些土地,并非尽在衡藩名下,还包括衡藩分支。单看衡藩似乎还在可以接受之内,但将衡藩所有的宗亲都算上,就是这么多。”
傅卓做了解释。
“衡藩所有土地,不但包括青州府,甚至遍布整个山东。”
左梦庚接过名单,看过了才知道,老朱家这些猪是真能生啊。
单单一个衡藩,就衍生出了玉田王、新乐王、高唐王、齐东王、宁阳王、邵陵王等分支。
每有子孙诞生,明朝皇帝就会赏赐土地。
一次次、一点点,林林总总加起来,到最后就变成了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
再加上这些藩王贪得无厌,不但自己贪占,还会指使姻亲、仆人,借他们的名义圈占土地。
也就是说,那些史书上明确记载的数字,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毕竟书写史料的,很多都是书生,根本没有能力调查清楚。
到了新军这里就不一样了。
按图索骥、顺藤摸瓜,加上刑讯审查,老鼠洞都能掏三遍,
于是属于衡藩系的所有土地都被揪了出来,呈现在左梦庚面前的,就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数字。
“看看这些蛀虫,偌大的一个国家全都被他们吸干了血肉,无数生民哀嚎泣血,他们却饱食肥肠,就不怕最终被当成猪杀了吗?”
傅卓同样愤怒。
“以往我等家族尽被唾骂,还将国事归罪于我等士人头上。现在才知道,真正败坏了大明江山的,恰恰是这些皇亲国戚。”
左梦庚内心冷哼一声,心说你等士人也未必比藩王好到哪里去。
不过眼下这些进步的士人是他的盟友,自然没必要多生枝节。
“传令下去,所有在我领土内的朱氏宗藩,凡辅国将军以上、拥有土地万亩以上者,全部驱逐。”
通过一个衡藩,左梦庚终于发了狠,要清理地盘内的宗藩。
光是一个衡藩就释放出了数万顷的土地,要是都清理干净了,那该是多少?
别的不说,单单这一笔财富,就会令任何人下得了狠心。
……………………………………
二月末的山东,早已春风徐徐,大地生机。
而在极北之地,此时却依旧天地冰封、白雪无垠。
松花江南岸,弗思木卫的地盘,如今已经换了主人。
紧张的财产收缴和分配正在继续,千里征途的人们也在尽量休憩。
躲在帐篷最深处,尽管火盆生的很旺,但吴将还是感觉到手脚冰冷。
但他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用纸笔书写着什么。
脚步声传来,很快一个身影进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吴先生,连日跋涉,伤亡很大。不如休息几日,再定行止如何?”
张春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粗糙邋遢的年轻人,已经无法和第一次见到时的风度翩翩联系到一起了。
没办法,任谁在冰天雪地里辗转上千里,几经生死后,都不可能还在乎什么风度。
在这支成份复杂的队伍里,明明他和这个年轻人都是汉人,但很明显,他们并不是一伙的。
如今的队伍里,确切来说,应该算是四足鼎立。
莽古尔泰、莽古济、冷僧机这些女真人和敖汉部蒙古人是一伙,他和黑云龙是一伙,吴将、梁发这些山东来的汉人是一伙。
而一路上收编的各部落也算是一伙。
因为在连续的征战中,这些人里已经有脱颖而出者,不能不给予奖励。
“不成。最迟明日,必须过江。”
吴将没有抬头,但态度十分坚决。
张春不得不提醒道:“大家的怨气很大。”
吴将哼了一声。
“以为黄台吉暂时不会追来就万事大吉了?松花江还有多久解冻,谁敢保证?不要忘了,北面还有萨哈连乌拉呢。只有过了萨哈连乌拉,咱们才算是有安身之所。”
深处绝境,吴将的神经始终绷紧着。
这辽东的鬼天气在来的时候尽管已经做过准备了,但真的实际经历了才发现,几乎和阴间鬼蜮一般。
要不是听了当地女真人的诉说,吴将甚至都怀疑,这种地方真的有春暖花开的时候?
会不会终年积雪?
从开原出发后,这支队伍就开始了一路杀伐。
所有路上遇到的部落,都被他们彻底消灭。
归顺的就带走,贵族就处死。缴获的财物平均分配,粮食集中供给。
结果没想到,很快就赢得了俘虏们的忠心。
实在是这个年代的野人女真们过的日子很苦很苦。
不但要忍受建州女真的掠夺和压迫,还要忍受部落贵族的剥削。而且野人女真并没有完全开化,并不熟稔农事,全靠渔猎为生。
那么一丁点可怜的产出,满足建州女真和部落老爷们的享受都还不够呢。
为此,每年都有不少人饿死。
结果到了这支部队手底下,竟然还能分配财物,而且粮食公平供给。这对于俘虏们来说,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因此尽管要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但他们依旧忠心耿耿,紧紧跟随,而且每战争先,就为了多获取奖励。
结果连续两个多月的征途,他们一路跑到了弗思木卫,距离要渡过的黑龙江,已经不远了。
第510章 探险
【我们注意到,女真人似乎正在完成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过渡。虽然两种制度依旧并存,但黄台吉已经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改革……】
“这是什么?”
张春过来,原本是要和吴将商量行动的问题。结果看到了吴将书写的内容,不由起了好奇心。
令张春很不舒服的横向书写方法,而且用词造句十分浅白。
但内容张春看的懂,却又觉得十分深奥。
吴将毫不在意。
“一份关于女真人的全面总结。”
“写这个干什么?”
张春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的内容十分有趣。
不似以往大明对后金的情报,只专注于那些首领、部族矛盾什么的,而是从政治、经济、文化、起源、疆域、思想等多个方面,对后金进行了一个全方位的剖析。
他虽然只是粗粗一览,整个女真的全貌似乎就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参座交待的任务,为了日后对付女真人做的准备。”
“呵呵,你家的那位参座野心勃勃。可是连大明都没有取而代之,居然就开始谋取辽东。也不怕好高骛远,栽个大跟头吗?”
吴将笑了。
“大明必亡无疑,与之相比,女真才是大敌。”
这话让张春气的七窍生烟,可是却毫无办法。
毕竟目前的态势看下来,确实只有大明在挨揍。
“你写的又有什么用?咱们一路北逃,离中原越来越远,这辈子也不一定能够回去了。”
吴将停下笔,目光眺望南方,眸子深处尽是缅怀。
“参座说,他一定会接应我们的。”
“他骗你。”
“参座从不骗人。”
…………………………………………………………
“太阳出来啦!太阳出来啦!”
喜极而泣的喊叫声如同炸雷,令张可大从昏昏沉沉中突兀醒来。
他如同猎豹一样冲到船舷,四下瞭望,不禁也露出了欢畅的笑意。
要说在大海上航行,最可怕的是什么?
没来过大海的人或许会说,一定是狂风巨浪。
只因一个不慎,就可能船只倾覆,葬身大海。
可对于真正涉足大海的来说,最恐怖的其实是浓雾。
大雾之下,目不及数步,四周一片茫茫,浑然不知何处。
尤其是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空气中连一丝一毫的风都感受不到。就仿佛被困在了九幽深渊一样,完全找不到任何的依靠。
张可大的船队就遭遇了这样的大雾。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船飘到了哪里。
现在大雾散去,艳阳重新回到头顶,一切便鲜活起来。
“快,快快,联络各船,问问情况。”
立刻有人照做,不大一会儿,情况返回。
“政委,各船都安然无恙。”
张可大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发现,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
当大雾降下时,张可大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赶紧传令下去,令各船首尾用绳索相连,以免走散了。
这才是各船安然无恙的原因。
“我滴妈呀,这大海上也太吓人了。”
百大胜摇摇晃晃地过来,脸色煞白,显然又吐过一气了。
没办法,让一个山贼走入大海,必然要经历这样的过程。
“政委,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百大胜很不喜欢大海,看哪儿都一个样,完全辨不清方向。不像在大山里,每座山都不同。
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方位。
大海上要想辨别方位,只能依靠工具。
早有测绘人员拿着工具站在了船头,开始测量。
那是一个铜制的、呈扇形的金属工具,一侧装了铜制的圆筒,里面有镜片。
测绘员把眼睛凑上去,同时开始摆弄扇形下摆上的一个卡扣。
随着他推动卡扣,上端对准太阳的镜片也跟着移动,然后将阳光反射到了前端的镜片上。
这玩意儿后世的人一看就懂。
航海神器————六分仪。
直到四百年后的海船上都必须储备的东西,以防万一。
作弊者左梦庚为了提升海军和海运的效率,直接拿了出来。
测绘员一边观测一边报数,另有人开始在纸上进行演算,再有一人在海图上用圆规、尺子等工具进行标注。
大约一刻钟后,张可大得到了结果。
“报告政委,我船队目前所在方位,应该是济州岛西南十五里处。”
张可大惊了。
“怎么跑到朝鲜来了?”
他和百大胜一起凑到了地图前,看着看着,脸色十分精彩。
“奇哉怪也,不是说朝鲜在东北方吗?为何从此图上看来,这济州岛竟在山东东南,似与松江府平行?”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甭说古人了,即便是现代人也有许多在地理问题上存在下意识的错误。
就好比都觉着山海关在京师东北一样,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此时摆在张可大面前的海图,乃是他们一路行来,测绘参谋一路绘制的。不敢说多么的精确,但方位绝对精准。
“咱们返航吗?”
百大胜想念陆地了。
张可大却野心勃勃。
“咱们的食物、淡水还够不?”
旗舰舰长宋宽心里有数。
“尚够十五天的。”
张可大想了再想,终于发了狠。
“走,去济州岛。让当地官府给补充食物和水,然后再向东探索。”
见众人惊愕,他又道:“咱们此次出来,就是为了探索的。先前走过的地方,都是现成的,又有何用?要想让人看得起咱们,就必须拿出新东西来。”
海军成立后,额弘略和张可大各率领一支船队出港。
额弘略向南,探索去松江府的航道。
张可大因为做过登莱总兵,所以对于渤海十分熟稔。便率队北上,一边重温故地,同时也探索新的海域。
从山东到朝鲜的这一路航线,其实海军并不陌生。
壬辰倭乱时,大明的水上援军路线就是这一条,因此朝廷里有详细的资料和海图。
这些东西如今海军手里就有一份,也让张可大的航行十分顺利。
就是没想到,在延坪岛一带遭遇了大雾。
待雾气散去后,船队竟然一路漂泊到了济州岛附近。
来都来了,张可大决定玩的更大一些。
第511章 探险
蒙古崛起时,高丽和蒙古爆发了战争。
1273年,三别抄余部在济州岛的抵抗失败,高丽正式成为元朝的藩属国。
元朝还占领了济州岛,在岛上设置耽罗军民总管府。
1374年,趁着元朝节节败退之机,高丽恭愍王派兵讨伐济州,将济州岛纳入高丽版图。
后来李成桂威化岛回军,灭高丽取而代之,投靠大明。
大明也不知道济州岛这回事,因此就被朝鲜接管了下来。
不过如今是农业社会,因此济州岛的地位并不重要。
朝鲜将济州岛归于全罗道之下,设立了济州牧,分大静、旌义二县。
换而言之,这里就是个流放之地。
张可大想要去济州岛,无人反对。
反正朝鲜是大明属国,他们过去,就和回自己家一样。
船队转向东北,行驶一个多时辰,天边显露出了陆地的影子。
再走半天,好大一片陆地便呈现在了眼前。
正是济州岛。
张可大用望远镜观察,发现海边居然有连片的房舍,还有简易码头,似乎是个定居点,便命令道:“靠过去。”
他并不知道,从他们来的方向,接近的正是大静县(后世的西归浦)。
一支船队迅速接近,立刻被岸上的人发现了。
凄厉的号角声吓的大静县县令李崇几乎尿了裤子。
倭寇又打来了?
“快,快去给州牧大人传信。”
李崇一路奔到城墙之上,垫脚眺望。
恰好此时舰队已经接近了岸边,正在调转船头准备靠岸。
“是上国的天使,不是倭寇!”
李崇转忧为喜,大声呼喝,令胆战心惊的朝鲜军民全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大明的船和东瀛的船完全不同,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李崇还看到了船上人的服饰,知晓是大明来人了。
整个大静县瞬间从防御状态转变为了寻常,甚至还有不少人跟着李崇奔向码头。
李崇跑的飞快,如同见到了爸爸一样。
“下官大静县令李崇,拜见上国天使。天使此来,不知有何训诫?”
朝鲜的官员都会说汉话。
不会汉话就不能参加科举,也就做不了官。
因此李崇和张可大的交流毫无障碍。
“我乃大明山东水师总兵,此番前来,并无公事,只是探寻海路,加强与朝鲜的联系。”
张可大也黑化了,冒充大明官员毫无负担。
李崇又分辨不出来了。
听得这么大一支船队来到济州岛,居然不是出使朝鲜,只是探寻海路,不由得有点发懵。
上国人就是会玩。
“不知小人可有襄助之处?”
即便张可大不是使者,李崇也不敢怠慢。爸爸国的官高人一等,小心伺候着总归没错。
张可大靠岸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任凭测绘参谋在船上对周围地形进行勘测,他径自道:“我水师远道而来,食物和饮水即将耗尽,希望从贵处补给一些。”
听说索要粮食,李崇就不高兴了。
济州岛这穷地方,即便是他这个县令都时常饿肚子呢,哪有粮食给别人啊?
“上官有所不知,济州穷困潦倒,粮食……”
张可大懒得和他废话。
“不白要你的粮,咱们公平交易。”
他让卫兵拿过来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躺着一块手表。
“李大人看看,此物如何?”
“这……”
李崇的眼睛当场就直了。
他从未见识过如此精美绝伦之物,尤其是在张可大给他讲解了用途之后,他就明白,此乃至宝。
只要把这玩意儿送到汉城去,他这个县令别都不敢说,升为济州牧都不在话下。
“天使垂爱,小人不胜感激,这便令人准备粮草和饮水。”
见李崇转变态度,张可大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通过物理手段迫使李崇合作嘛。
李崇摩挲着手表,越看越是爱不释手。
这等好东西,朝鲜是不可能有的。
那么也就是说……
“上官,不知这等神物还有几许?我朝鲜上下历来侍奉上国,鞠躬尽瘁,不敢懈怠。如能蒙赐,不胜感激。”
张可大明白了。
李崇还想要。
“此物唤作手表,乃我山东所产。李大人如果想要,咱们交易便可。”
李崇有点失望。
这伙上国人有点小气。
以往的上国天使,从来都是慷慨豪爽,赐予的东西足以令人幸福的晕倒。
可这伙人居然还要他花钱买。
嗯?
花钱买?
那岂不是说……
李崇当场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都热乎了。
“小人虽然官小人微,然亦有向善之心。倘若上使允许小人代售此物,则不胜感激。”
谁也不是傻子。
手表这东西有多少价值,李崇一眼就看出来了。
如果能够在朝鲜代理销售这等神物,那岂不是要赚的盆满钵满?
居然有人主动想做经销商……
张可大笑了。
就凭这个,他回去之后就能得到丰厚的嘉奖。
不过他笑眯眯地看着李崇,问出了诛心之言。
“此物贵重,非有德者不能居之。不知李大人福泽厚否?”
你区区一个县令,还是被发配到这里的县令,就想要代理手表的销售权,不怕被人弄死?
李崇讪笑,却也坦白。
“小人福缘浅薄,自然独木难支。不过小人自当勠力奔走,以全其功。”
这是一个聪明人。
知道手表的生意以他的小胳膊小腿吃不下,所以打算回头就去找大腿。
他不要太多,跟着喝口汤就行。
见他如此明智,张可大反而对他看重了一些。
“既然李大人有心,船上尚有好货,不如品鉴一番?”
本来只是探险,要是就此打开商路,那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张可大迅速抓住机会,将李崇邀请到了船上,同时命令把山东产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这等水晶杯竟也能制成?”
捧着张可大的玻璃茶缸,李崇人都晕了。
朝鲜物产贫瘠,偶尔得到几块药玉,全都奉为至宝,也被国王据为己有。
结果如今在这里,比药玉还要清澈、还要璀璨的玻璃竟随处可见。
尤其是看到舷窗上的玻璃,李崇就知道,海量的财富正在朝他招手。
“上使,兹事体大,小人不敢做主。还请稍待,小人立刻遣人禀告州牧大人。”
李崇决定先傍上州牧的大腿。
济州岛孤悬海外,州牧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不把大头让给州牧,李崇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久。
至于州牧还要再给谁分润,也不是他一个县令可以掺和的。
第512章 航线
沈道勋是朝鲜刑曹判书沈器远的侄子,出身名门,身份高贵。
可如今的他,却只能窝在济州岛,当一个无人问津、前途不明的济州牧。
只因沈器远虽为“仁祖反正”的功臣之一,而且也颇得仁祖信任,但沈器远却极力反对和后金亲近。
可如今后金强盛,朝鲜内部已经有许多人倚仗后金的权势在朝廷里窃居高位。
尤其是丁卯胡乱后,畏惧后金的兵威,朝鲜内部的主和派越来越强大。
作为沈器远的侄子,沈道勋在汉城立不住脚,只能来到荒僻的济州岛,等于是被流放了。
李崇派出的使者通告明朝来人的消息时,沈道远本能地以为是有猫腻。
明朝如今是个什么状况,朝鲜清楚的很。
听说山东的叛乱闹的很大,怎么还能派出使者来?
但李崇的人言之凿凿,沈道勋也不敢怠慢,连忙从济州城出发,绕过汉拿山,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终于见到了张可大。
看到港湾里满满当当的战船,沈道勋激动坏了。
“上国可是来解救小国于水火的吗?”
张可大心说此人有病吧?
待得知船队的意图后,沈道勋大失所望,兴致缺缺。
李崇见状,赶忙将手表、钟表、玻璃等物呈递给沈道勋。
“州牧大人,上国天使虽不能发兵,然却带来了如此神物。我辈诸般策划,当须足够资财。不如……”
李崇当然和沈道勋是一伙的。
能被派来济州岛的官员,哪个不是被流放的呢?
李崇的意思,沈道勋一下子就明白了。
虽然没有盼来上国的援兵,但上国却送来了财富。
他们斥和派要想压过政敌,光靠口号是不行的,钱也是必须的。
有了钱,才能拉拢盟友,才能招兵买马,才能掌控国家的权力。
想通这些,沈道勋立刻改变了态度。
“还请天使允准,使我等代销此等神物于朝鲜。”
滞留在大静县这一天一夜,张可大、百大胜等人也不是闲着无事,已经将朝鲜如今的状况统统了解了一番。
以张可大的眼光来看,朝鲜实已危在旦夕。
随着明朝在辽东的节节败退,后金在没有了西面的军事压力后,迟早要对朝鲜动手。
虽然朝鲜国小力弱,但毕竟是明朝的盟友。一旦失去了朝鲜,明朝就等于是少了一个对付后金的方向。
即便是对山东来讲,朝鲜也是需要攻略之地。
这样一来,帮助朝鲜保留一分元气,是必然的措施。
而且山东的商品需要开拓销路,朝鲜再穷,也是一个市场。
两相考虑之后,张可大做了初步的决定。
“此类商品交由尔等代销,本官原则上是同意的。不过诸般事宜并非本官职责,还请沈州牧、李县令稍安勿躁,随后会有专员过来接洽。”
沈道勋和李崇大喜,连连拜谢。
原本需要三、四天才能给准备好的粮草和饮水,在他们的督促下,竟然两天之内就送上了船。
张可大将船上携带的一部分商品留给了沈道勋和李崇,算是支付了粮草的费用。
随后船队再次起航,一路向东。
找到了济州岛,航线就比较明确了。
船队沿着朝鲜南部海岸线,行驶速度不快,但很好地将沿途地形进行了测绘。
船上有望远镜,可以及远,因此很好地避开沿途船只。
一直前出到了对马海峡,船队开始进入紧张模式。
“前方左边是朝鲜的釜山,右边是东瀛的对马岛。海峡宽度为一百二十里,白日无法通过。”
作战参谋通报了情况,抉择就只能交给张可大、百大胜了。
百大胜很是犹疑。
“真要从这里穿过去吗?”
对马海峡可不同于济州岛,一旦他们在这里被发现,将会引起巨大的震动。
届时无论是朝鲜方面,还是东瀛方面,都会出来探询他们的身份。
张可大凝视着地图,还用望远镜不停观察海况。
他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何左梦庚始终强调,敢于进入大海的,才是真正的勇士。
他们如今的船只,都是明朝的福船,船上的武器很一般。如果被人围攻,其实并不占什么优势。
这无疑增加了考量的难度。
可想想自己曾经看过的那副不一样的地图,还有左梦庚的吩咐,张可大觉得,这个险必须冒。
“咱们夜间穿过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如今的海上航行,可没有雷达的,海图也不是那么的精确,即便是灯火也不够。
夜里行船,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可大家也明白,真要穿越对马海峡,还真的只能夜间行动。
否则的话,绝对会被发现。
虽然几十年前东瀛曾经侵略朝鲜,两边打生打死,但后来签订了合约,如今的商贸关系已经恢复了正常。
东瀛在釜山的豆毛浦重开了倭馆,对马藩宗氏更是被德川幕府命令专司对朝鲜外交、商贸。
因此白日里的对马海峡,可谓是来往不绝,异常繁荣。
夜间,才是唯一的机会。
“咱们有指南针,地图也比较详尽,只需向那日大雾一般,将所有人船只相连,通过海峡的可能性很大。”
张可大给大家打气。
“一定要过吗?”
百大胜凝视着张可大。
他已经感受到了,张可大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张可大则坚决地道:“一定要过。”
注意到张可大的神情很是坦然,百大胜就明白,秘密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
或者说,现在还不是他该知道的。
“那好,我同意政委的意见。”
他明白怎么回事,其他人自然也不差。
当夜,船队的所有船只再次首尾相连,排成一串。
张可大和百大胜的旗舰亲自打头,借着茫茫夜色,小心翼翼地驶入了对马海峡。
张可大亲自举着油灯,眼睛完全不敢从指南针上离开。
在他的旁边,百大胜亲自对照海图,指挥航向。
就这么地,在东方鱼肚白时,船队悄然无息地通过了对马海峡,进入了十分陌生的海域。
“我们这次的任务,是需要探索到一条全新的航线。如果我们能够做到,那么我们的同僚将能得到拯救。”
过了对马海峡,张可大变得不一样了。
他拿出了一份新的地图,一份谁都没有见过的地图。
在这份地图上,对马海峡以北的区域变得十分清晰。
结合明朝的奴儿干都司地图,许多人赫然发现,这里竟然大有天地。
在他们的眼中,张可大手中的笔点到了一个地名上。
永宁寺。
后世的人更愿意称呼这里为……
庙街。
第513章 陶瓷新篇
云台山位于淄川县以东。
这里风景秀丽,山峦瑰丽,平素多为士人游玩所喜。
然人迹稀少,冬日里不免荒凉。
可如今这里却很热闹。
山顶的北面,不知何时立起了一个大寨子。上山的路上,乡勇、民夫更是占据各处高点,紧张地瞭望着山下。
清晨的薄雾散去时,一队人马来到了山脚下,迅速引起了骚动。
寨子里立刻冲出一群老少,小心翼翼地趴在山坡上瞭望。
“可……可是叛逆打来了?”
“宪松公,看着不像是叛逆。”
山顶上乱糟糟的,底下的来人也在瞭望片刻后,人马中走出两位,施施然地上山来了。
见只有两人上山,寨子里的人不免略微松懈了下来。
“不得阻拦,让他们上来。”
须臾,那两人走进了寨子。
尽管周围刀矢重重,却怡然无惧。
略微年长的那位,在人群里搜寻一番,突然笑道:“毕兄,不认识在下了吗?”
那人“呀”了一声,神色精彩起来。
“可是……可是徐兄当面?”
那人爽朗大笑。
“经年未见,毕兄还没有忘了老朋友啊。”
那人冲出人群,走到近前,仔细打量,很是激动。
“那年听闻颜神镇被白莲妖魔攻破,全镇百姓罹难,小弟痛惜不已。事后还曾派人去打探过,奈何颜神镇毁于一旦,徐兄也了无消息。小弟还以为……”
见居然是熟人,寨子里的人全都不那么紧张了。
为尊的一位老者开口。
“稼轩,这位是……”
不等那位“毕兄”介绍,来人朝着老者抱拳施礼。
“王大人清健,在下山东行政委员会商务部副部长徐应元。”
好长的头衔,弄的寨子里的人全都发懵。
不过他一报家门,认出来的人居然不少。
毕竟淄川和颜神镇紧挨着,徐应元当初又走南闯北的,朋友遍天下。
“呀,他是颜神镇的中人徐应元。”
那王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浙江道监察御史王孟震。
此人在天启年间痛批阉党,遭到陷害,发配云南。崇祯即位后得到赦免,便没有继续为官,而是回到了淄川老家。
如今这寨子里以他为首。
“徐先生交游四海,人尽皆知,却不知这什么什么商务部作何解释?”
王孟震年纪大了,对于新事物接收的比较慢。但本能地察觉到,徐应元的身份似乎十分了不得。
徐应元严肃起来。
“我山东行政委员会乃如今山东省最高行政机构,商务部为行政委员会下属官衙。也就是说,从今以后,山东境内一应商贸事宜,均由我商务部统管。”
众人大惊。
另一个老者跳出来,急急问道:“此乃朝廷新制?”
此人乃原太仆少卿安伸,亦是本地乡绅的头面人物。
“我山东行政委员会自成体系,不受朝廷管束。”
徐应元坦然相告。
寨中众人齐齐傻眼,发觉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那位“毕兄”惊惶开口。
“徐兄,你已……你已投靠……”
他想说,徐应元是不是投靠了东江叛军,否则的话,为何会不将朝廷放在眼中?
徐应元旁边的人做了回复。
“我山东行政委员会乃众多志同道合者为求天下一新,自立新规。朝廷也罢,东江贼也罢,俱是我们的敌人。”
反旗鲜明,锋芒毕露。
联想到山下的鼎盛军威,寨中众人都感觉到了凛凛杀气。
有一人却不惧,出声喝问。
“尔等此来,欲迫吾从贼乎?”
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毕兄的叔父,前吴桥县令毕自寅。
是的,就是亲眼目睹了东江镇发动吴桥兵变的那位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堂弟。
而那位“毕兄”就是在辽东巡抚任上不堪乱兵羞辱,悍然自尽的毕自肃的儿子毕长庚。
毕自寅如此粗暴,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京师传来消息,毕自严因为包庇青浦知县郑友元,被崇祯给罢官了。
毕家要是从贼,岂不是连累了尚在京师的毕自严?
其余人等却瑟瑟发抖,就怕山下的大军一怒之下攻打上来,届时他们这些人可就死亡葬身之地了。
不料徐应元却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
“哈哈哈,如何与朝廷勾连,我行政委员会自有章程,便不劳各位前辈奔走牵累了。”
其中内核就是:你们算什么东西,这等大事也轮得到你们置喙?
没听明白的,全都松了一口气。
听明白的,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
徐应元这话不好听,但实在。同时更将他们摘了出来,让他们不用担心被朝廷治罪。
毕长庚和徐应元有旧,忙转圜气氛。
“不知徐兄此来,有何见教?”
徐应元直奔主题。
“敝人这次过来,只为一事。”
他环视着淄川最有影响力的这些人,道:“我淄川自古以来,便为陶瓷圣地。此等产业,利国利民。因此我行政委员会立志要将其发扬光大,特派敝人前来,商讨事宜。”
淄川众人听明白了。
这什么“行政委员会”的反贼是奔着本地的陶瓷业来的。
淄川的陶瓷业源远流长,已有数千年的历史。
虽不如景德镇名气大,然产量其实一直居高不下。大明海外贸易的瓷器当中,相当的一部分都是产自淄川。
这么重要的产业,行政委员会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如今淄川已经握在手里,整理陶瓷业也就顺理成章了。
淄川众人却误会了。
他们以为徐应元是来抢劫的。
“制瓷乃我淄川百姓赖以活口之源,尔等意欲抢夺,便将我等尽数杀了吧。”
一时间,整个寨子的人全都同仇敌忾,竟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这一幕,弄的徐应元和旁边那人满头黑线。
那人不得不站出来。
“各位,敝人王与胤,受行政委员会任命,从即日起,恭为淄川县县长。我想各位有所误解,尚需从长计议。”
王与胤便是王象晋的二子,本来在云南为官。因此官场倾轧被治罪罢官,干脆便回来了。
得知老父亲做了反贼,王与胤别无选择,也只好加入进来。
到了行政学院学习半年,各门功课俱都优异,没有不启用的道理。
恰好这边接收淄川,他便被派遣了过来。
第一个任务,便是配合徐应元统合淄川的陶瓷业。
第514章 态度
“如今淄川已在我行政委员会管辖之下,往日制度、规章俱已失效。接下来,我淄川县政府将会对境内所有土地、人口重新统计造册。各家所有田亩,还望拿出黄册来,否则县政府不予承认,统统收归。”
王与胤传达了第一条政策,惹得淄川众人大惊失色。
虽然想到了前来的人是反贼,别有所图,却没有想到,第一手就这么暴力。
土地可是各家的命根子,这要是被没收了,肯定会伤筋动骨。
如今淄川县就剩下他们这些人了。
依仗着山势,结寨自守,加上东江叛军对他们这荒郊野岭的没有兴趣,因此才存活下来。
可逃难的过程中,各家的田契必然会有丢失、损毁的。
一想到手中的土地要变少了,这些人就坐不住了。
“这位王县令……”
王与胤纠正道:“请叫我王县长。”
他原来在大明的官可比县令大,但是做的不舒心,而且被人陷害,差点坐牢。
回到山东后,因为父亲的关系,也不得不做了反贼。
可是在了解了这边的行政制度后,王与胤简直是如鱼得水。
被任命为淄川县县长,他一点都没有不满。而且在了解了行政委员会对淄川的规划后,他认为,这地方大有可为。
山东是外向型经济,出口和贸易的比重很大。
而陶瓷历来是中国对外出口的拳头产品之一。
如果经营好了,淄川重现繁荣不在话下。
当然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攻略这些本地大族。
以往在大明为官,这些地方大族是每一个官员都头疼的对象。
家家户户在朝野千丝万缕,指不定背后就有什么大神,弄的地方官员无处下手,毫无作为。
可现在不同了。
王与胤的背后站着新军,强大的武力保证之下,他明白,可以手段更加激烈一些。
“王县长,我等耕读为家,世代经营,实属不易。贵府岂能行强盗之举,毁家灭族,天良何在?”
宋云霄愤怒指责,代表了这里大多数人的心声。
王与胤做过功课,反击既快又准。
“据闻霁寰公为官在任时,素以清廉闻名。初任延庆知府时,更是自带纺车千里赴任。为何如今宋家庄千亩良田,俱在霁寰公名下啊?”
犀利如刀的诘问,弄的宋云霄瞠目结舌,再也说不上话来。
其余人等更是瑟瑟,赫然发觉,这新来的地方长官似乎够强硬。
红脸的唱完了,震慑住了场面,徐应元这个白脸的该出场了。
“各位,如今东江叛贼已然西行遁去,淄川克复,阖境安宁。依敝人看,各位想必惦念桑梓,无日不忧。不如速速回乡,收拾家园,再议后事吧。”
这话令淄川众人总算是缓和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天寒地冻的,窝在这山上担惊受怕,吃不饱、睡不好,年纪大的人已经要承受不住了。
虽然家园已被东江镇摧毁,但他们这些都是豪富之辈,重振家业并不困难。
徐应元和王与胤告辞离开,淄川众人却面临着选择。
“哎,这真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啊!”
毕自寅愁容满面,纠结万分。
寨子里的这些,几乎没有平民百姓,基本都是淄川本地大族。
平民百姓也建不起这么坚固的寨子。
这些人要么从前在朝做官,要么有家人在朝为官,要么就是地主。
今日徐应元和王与胤传达的两个政策,都让他们感受到了钢刀刮骨的痛苦。
土地毫无疑问,各家得损失不少。
因为逃难的过程中,地契肯定丢了一些。
至于陶瓷业……
这么赚钱的玩意儿,各家岂能没有掺和?
就比如毕家、王家、韩家、安家等,每家都有好几个作坊。
每家都有独门的技艺,是他们赖以赚钱的法门。
现在有人要挤进来,在他们眼中,不吝于抢钱。
“方才吾细细看了,大军起码千人,不可力敌也。”
韩浚语气悲观。
此公曾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地位不凡。但如今赋闲在家,眼看着乡里迭遭祸乱,只能茫然无措。
“不若速速去信朝廷,言明此间状况,请朝廷发兵平叛,我等方能安定。”
韩浚的七叔韩卿扬提出建议。
毕自寅却哼道:“如今朝廷哪有兵马可派?否则焉能令东江叛逆跋扈至今?”
众人黯然,唏嘘怨叹。
王孟震见此,知晓是拿不出办法了。
“咱们还是先行下山,速速收拢家业,再图后续吧。”
众人这才想起,家宅还撂在那里呢。再不抓紧拾掇,恐怕都要被没收了。
眼见着大家一哄而散,王孟震更加失望。
人心如此,只怕这淄川啊……是保不住了。
当日下午,王孟震带着家人回到三台庄府邸。
放眼看去,本来好好的家园早已毁于一旦,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野草弥漫之处,甚至还有死去的尸体若隐若现。
王家上下哭作一团,一起动手收拾,足足忙活了三天,才将宅院清理干净。
凑了凑,捡了几间干净的屋子住了。
就在王孟震准备寻其他人商议一下,该如何应对新政府时,却有亲戚上门。
“小婿听闻淄川克复,心忧泰山大人安危,星夜赶来。今见泰山大人安然无恙,内子也好安心了。”
来人是王孟震的女婿张联星,前兵部尚书张晓的三子。
与张联星同来的人是翟凤翀的侄子翟元佐。
翟元佐亦是张晓的女婿。
翟凤翀的二女儿嫁给了王孟震的三子王福生,翟凤翀的侄女嫁给了王孟震的侄子王期生。
另一个侄女则嫁给了张晓的五子张联房。
王、翟、张三家乃是转着圈的姻亲。
看到女婿前来,得知女儿安好,王孟震同样欢心。
“听说益都被破,连衡藩都满门俱灭,老夫本以为你们在劫难逃。如此乱世,当真是人如草芥,命运多蹇啊。”
张联星前来,是带着使命的。
“泰山大人,如今益都被那劳什子行政委员会窃据,欲行新政。家严拿不定主意,特让小婿来求教于您。”
王孟震吓了一跳。
“连益都也被他们占了?”
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
淄川这等县城都没有被放过,更何况青州府治所在。
“令尊何意?”
王孟震决定听听张晓的想法。
毕竟张晓曾为兵部尚书,朝廷重臣。他的见识肯定更胜一筹,或许有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孰料张联星尚未开口,翟元佐却有话说。
“以小侄观之,这行政委员会所图者大,诸般做法亦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这话一出来,王孟震的神情陡变。
这是翟元佐的想法吗?
显然不是。
这等要事,岂容他一个小辈随意置喙?
他既然说了,那么就代表了某些人的意思。
第515章 理念优势
翟凤翀是东林大佬。
赵南星、邹元标都受过他的举荐。
虽然与侯恂、李邦华等人关系疏浅,但好歹有同党之谊。
新军收复益都后,侯恂亲自去拜访了翟凤翀。
除了叙旧,也讨论了益都的恢复计划。
胶东工业基地的建立,正好影响到青州府。
本地穷困的百姓被征召一空,令翟凤翀见识到了工业生产的威力。
当农垦集团开始在青州府大肆圈地,并且推行新式农业耕作的时候,翟凤翀更是实地看过,大受震撼。
他当时就跟家人断言……
取明而代之者,必山东也。
反正身为东林党,在朝廷里受够了气,翟凤翀的转变十分痛快。
他不但自己转变了,还想到了亲家。
“小侄亲自去胶东工业基地看过,真可谓天翻地覆,浩荡如洪。叔父有言,此正为大势之趋,不可不查也。”
王孟震细细听了,心思开始松动。
从天启后期开始,官场失意的士大夫非常多。虽然有一部分在崇祯初年起复了,但大多数人还是只能赋闲在家。
再加上即便起复又再次折翼的,其实相当大的一部分士大夫,对如今的大明已经彻底失望了。
尤其是他们就在乡间,对于基层的状况了解更甚,更加能够感受到那种日薄西山、江河倾颓的恐怖。
当然了,让这些士大夫去投靠外敌,他们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因此在明朝灭亡、满清南下时,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殉节。
可这些人殉的是道、是天下,未必就是大明。
倘若汉人当中有得势者,阶级又和他们差不多,还有重利可图,他们转变起来其实一点都不困难。
这就是新军相比起西北流寇的优势。
相比起西北流寇和士绅阶级的绝对对立,新军其实是一个混合体。
这其中既有真正的穷苦百姓,也有旧时代的士大夫转变。
而且新军的立足之基是资本和生产,天然上和封建士大夫有一定的重合性。
最起码失意的士大夫一旦开始寻找别的领域的价值时,那么肯定会被新军所吸引。
这就是目前的状况。
“淄川原有的制陶业,与天下各地相比,并无二致。如此一来,便难以出奇制胜,抢夺市场。”
徐应元、王与胤、王徵等人联袂而来,开始同王孟震商讨开拓陶瓷产业。
有了张联星和翟元佐作为缓和,王孟震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的固执。
听了徐应元对淄川陶瓷业的概述,他当即跺足。
“哎,徐部长所言,深得吾心。从前这边陶器、瓷器售卖,始终敌不过江西所产。辛苦劳累之余,所得些微,如之奈何。”
淄川附近的陶瓷产量很多,但卖不上价。
毕竟满天下的人都知道,最好的瓷器在景德镇。
这边的瓷器,只能作为补充,自然也就抢不到市场。
不知道这些,徐应元前来的目的就不能实现。
而真正让徐应元志在必得的,则是新东西。
徐应元拿出图纸,展现在淄川制陶业众人面前。
“诸位请看,我家统帅为瓷器开拓了新的用途,倘若能够实现,获利之丰,不敢想象。”
为了今日之会,不但淄川各家的主事人来了,还有最顶尖的工匠。
此时上前看图纸的,便是这些工匠。
至于各家主事人,稳坐钓鱼台,专心等结果就好了。
工匠们凑到近前,看了图纸,满眼迷茫。
一个老头拱拱手,小心问道:“敢问官爷,这马桶是为何物?”
徐应元口舌便利。
“马桶既是香桶。”
众人明白了,不少人的眼神中甚至还闪过鄙夷,觉得此等腌臜之物,不敢在这里提及。
徐应元可没有什么忌讳。
当初从左梦庚那里得到这些图纸,获悉用途之后,他是被彻底征服了。
那位统帅的脑子究竟是如何长的,为何能够想出这等巧夺天工的新东西来?
“各位,莫要小瞧了这马桶。如今各位房内,想来都备了香桶。可香桶气味熏人,着实难忍。再者到了天明,还要倾倒、洗刷。我知道各位仆从如云,这等苦活不会亲自动手。然这马桶,却不需要搬抬、倾倒,洗刷亦是便捷。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气味飘散。”
他说到这里,众人终于惊了。
就连本来矜持的王孟震、韩浚、宋云霄等人都凑了上来,仔细查看图纸。
知道他们看不懂,徐应元一一解说了一番。
“只需在这箱中注满了水,出恭完毕,按动这个按钮,水流冲刷之下,便可将秽物从这个管道冲走,带入到化粪池中。其中方便,不可道里计也。”
众人听的抓耳挠腮,再也不觉得马桶乃污秽之物了。
“徐部长,这里的水为何可以冲走脏物?”
徐应元没说,王徵则志得意满地道:“在这水箱之中,有一个小机关,通过虹吸现象,可以利用水能冲刷脏物。”
王徵早就发现和研究了虹吸现象,但对于虹吸的应用,始终云里雾里,不得其所。
加入到物理学院后,没有了官事纠缠,潜心研究,算是自得其乐。
直到左梦庚将虹吸式马桶的概念说与他后,他才赫然发觉,自己的研究竟然这般了不起。
如此几次试验,证明了虹吸现象确实可以应用到马桶上,新式瓷器的制造便提上了日程。
这一次新军拿下淄川,准备将这里的陶瓷业做大做强,成为重要财源,最需要的就是新产品。
毕竟传统的瓷器已经被证明,根本赢不了景德镇。
而左梦庚拿出来的后世的马桶、浴缸、盆台以及浴室瓷砖等概念,则是这个时代还未出现的东西,但又极具实用性,肯定可以创造市场出来。
其实第一个近代意义上的坐便器,如今已经问世了。
它是由英国人哈林顿于1596年发明的,并且安装在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宫殿里。
那是一个简易的有水箱的木制座位,而且不隔臭,也没有排污系统,因此一直没有推广开来。
要到十八世纪,一个英国的管道工为其完善了排污系统,坐便器才开始成为主流。
左梦庚打算发展淄川的陶瓷业,第一时间想到了卫浴产品,因此提出了设计理念。
诸如排水系统、管道、外形等,徐应元和王徵等人都已完善。唯独怎么制作,还要问过真正的陶瓷工匠。
“吾等从未造过如此大件的瓷器,只怕是不成。”
最具权威的工匠林大有面露难色,颇有一种失去了金山银海的失落感。
第516章 卫浴
“怎么做瓷器,各位是老师。怎么做新瓷器,我们更加擅长。只有我们联合起来,这些新产品才能够做成,才能够大兴于世。”
左梦庚到了淄川。
得知卫浴产品进度不是很理想,他扔下了青州府的事项,专程赶了过来。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齐装满员的第一师。
如今济南已经被东江叛军攻下,也就到了收复的时候,第一师当然要继续前进。
除此之外,这里面也有左梦庚的心机。
他接到徐应元的报告,提及淄川的家族似乎有二心,对新政府比较抗拒和疏离。
本着说服的原则,左梦庚亲提大军来了。
看看,我带了这么多人来说服你,应该信了吧?
迎接左梦庚的时候,亲眼看着无边无际的大军从眼前走过,果然有许多家族明白了事理。
就连毕自寅都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左梦庚面前。
“统帅之意,许我淄川诸辈合营?
左梦庚到来之前的这些日子,关于新型瓷器,这边已经进入了试制阶段。
毕竟是新玩意儿,谁也不懂,因此需要慢慢掌握。
左梦庚只是知道瓷器能这么做,但具体的工序,他也不知道。
徐应元、王徴和模具厂的工匠们借用了王孟震家的作坊和瓷匠,一遍又一遍地试制起来。
前期的工序,和传统的瓷器制作没有什么区别。
先需要配土,各种材料达到一定的配比。
可是从第二道工序开始,就出现问题了。
传统瓷器的制作,第二道工序是揉泥。
就是将配好的泥土,像揉面一样地不停揉动,将其中的料混合均匀,气泡挤破。
但卫浴是很大件的东西,因此需要的陶土必然很多,这就不是光靠人的双手所能够揉动的了。
为此,工匠们制作了一个很大的搅拌池,将料土倒入其中,然后挥动铁铲搅拌。
结果呢,这样弄出来的土效果很差。
不但如此,烧出来的东西太脆,几乎一碰就碎。
如是几次之后,一个工匠突发奇想,改变了方法。
配土之后,不再进行揉泥,而是往泥土里加水进行过筛。只选用最细腻的陶泥,一下子提升了品质。
左梦庚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行到模具的铸造了。
以往的瓷器生产,也是会用到模具的。但是完全不能跟卫浴产品的模具相比,而且以淄川本地的工艺也无法做到。
不过进行到这一步,明眼人都看到出来,这些新式瓷器是完全可行的。
同时淄川各家也看明白了。
就凭左梦庚这强大的军队,只怕朝廷是回不来了。
一方面有大利,一方面有威胁,淄川各家迅速转变了态度。
不但如此,毕自寅甚至悄悄地给远在京师的毕自严写了信,希望堂兄能够趁罢官之机赶紧回来。
否则日后得知毕家投靠了左梦庚,朝廷只怕不会放过毕自严。
“淄川非富足之地,本地百姓困顿穷苦,又刚刚遭遇了叛军荼毒。要想改变现状,理应借助陶瓷业,做大做强,使之成为本地重要的财源。”
新政府很看重商业,这让淄川各家颇为奇怪,但也很欣喜。
从前他们不是没有在陶瓷业中加大投入,可是官府总是警告他们要注重农桑,不允许他们过多地在商业领域投入。
宋云霄赶忙道:”不知合营的话,该如何权分细则?
左梦庚没说话,徐应元给出了解答。
“新的陶瓷公司,由政府和各位有意者出资,共同成立。公司将会组建董事会,各位股东俱是董事会董事。再从董事当中选出一人,担任董事长,负责整个公司的把控。同时,再由董事会进行决议,选出总经理负责公司日常经营。”
这个办法惹得淄川众人议论纷纷,倍感新奇,但细细琢磨后又发觉,其实挺合理的。
政府居然没有多贪多占,反而和各家处在了平等的地位上。
光凭这一点,就让各家舒心不少。
王孟震已经彻底转变了,当即道:“我王家出资八千两。”
韩浚连忙跟上。
“韩家出资五千两。”
眼看着合资公司进展顺利,左梦庚颇为欣慰。
为了这事亲自跑一趟,也是值得了。
最终,经过商议,合资陶瓷公司总共有十三家入股,共筹得启动资金十一万三千两白银。
其中淄川县政府出资最多,以一万一千两白银,成为了新公司的最大股东。
顺理成章的,第一任董事长也将由政府方面的人担任。
总经理则是王孟震的四子王泽生。
王泽生并未出仕,始终负责家族生意,在淄川人面很广,足以胜任总经理之职。
董事会第一次表决,向东平模具厂订制了一万套卫浴模具。
这种需要统一规格的工件,只有工业园区的厂子才能够生产。
“新公司平地而起,即将大展宏图。还请统帅为之命名,再增士气。”
新公司的成立大会上,徐应元笑嘻嘻地邀请左梦庚给新公司命名。
许多品牌都是左梦庚命名的,不但十分贴切,而且悦耳好记,颇受欢迎。
再一个,左梦庚可是领袖,有他命名的产品,就是最好的保证书。
左梦庚也不推辞,迎着众人的目光想了想,道:“咱们的新公司主打卫浴产品。何为卫浴?消除脏臭、保持清洁也。依我看,咱们的卫浴产品,命名为恒洁,如何?”
众人品味一番,纷纷称善,不能再赞同了。
“恒洁,人恒清爽,家恒洁净。妙哉妙哉,听之便令人心旷神怡。
王孟震小小地拍了左梦庚一个马屁,却并不让人觉得羞耻。
亲自坐镇,搞定了陶瓷产业的建立,左梦庚片刻不停,跟随第一师开始朝济南进发。
与此同时,新军各部全都开始调动。
第二师分两路,一路走利津、齐东,另一路走平原、禹城,也朝济南挤压而来。
第三师第一团依旧控制颜神镇,其余部队则沿着莱芜、新泰、平邑平行展开,形成了东部防线。
第四师也被左梦庚调动,沿东昌府和济南府边界,以及东平县以东布置,堵死了东江叛军西进之路,避免东平工业区遭遇战火。
如此以来,留给东江叛军的逃跑路线只剩下了一条。
那就是从济南府顺着官道一路南下至兖州。
山东的战事,开始进入收尾阶段。
第517章 李九成之死
东江叛军进入了一个很诡异的状态。
军事上,他们节节败退。
丢了登莱,丢了青州,连战连败,困守济南。
可是在收获上,又着实令人眼红。
他们这一路来劫掠的财富究竟有多少,只怕没人能够统计的清楚。
说东江叛军是移动的金山银海,绝对无人反驳。
加上新军的军事逼迫并不过份,所以东江镇上下都日子还算是舒心。
唯独李九成。
自从李应元死了后,李九成就陷入了疯狂状态。
当孔有德、耿仲明等人联袂找到他时,他宛如野兽。
“哈哈哈,老子让你们死,你们就得死;老子让你们活,你们才能活。
李九成什么衣服都没穿,光着屁股跑来跑去,丑态尽显。手中拿着弯刀,肆意挥舞,上面鲜血淋漓。
一屋子的女人同样清洁溜溜,吓的四处乱窜,惨叫声不绝于耳。
突然有一个少女摔倒,不及爬起,李九成从后面追上,劈手一刀,将她的脚踝斩断。
少女疯狂扭动,想要脱离魔爪。
李九成又是一刀下去,这次砍断了她的左臂。
正好此时,孔有德等人来了。见到这一幕,所有人都皱眉不止。
尽管这一路上烧杀抢掠,他们做的伤天害理之举也不少,依旧对李九成的疯狂接受不能。
“还愣着干什么?统统赶出去。”
随着孔有德发话,士兵们才敢冲进去,把活的、死的女人拉走,只留下满屋子血腥气。
李九成双眼血红,怒视着孔有德等人。
“放肆,竟敢打扰本督快活?不怕本督军法吗?”
众人脸色怒色闪过,倒也没有发作。
虽然李九成是叛军名义上的首领,可其实众将各有势力,对李九成也没有那么尊重。
东江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领袖。
那就是毛文龙。
除了毛文龙,剩下的这些人各立山头,其实互相之间并不服气。
唯独孔有德还顾得大体。
“左梦庚打来了,前锋已到章丘。”
李九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左梦庚那贼子来了?正好,老子正要找他决一死战呢。”
众人更加阴郁。
时至今日,大家早已断定,东江镇无论如何都不是新军的对手。
反正只要避开新军,就能攻城略地,抢掠粮草财物,那就没必要和新军硬拼。
更不要说这一次新军从西、北、东三面压来,足足四万多大军。
“瞧瞧你们的德行,可还是我东江男儿?那日在穆陵关,你们贪生怕死,难道今日还要像狗一样逃吗?”
众人脸色激怒,不是对新军的,而是对李九成的。
毛承禄阴恻恻地道:“都督言之有理,咱们确实不能一退再退了。依我之见,咱们当聚拢兵马,设阵于虞山一带,必不能令左梦庚讨了好去。”
陈永福脑筋转的很快。
“对,这一次咱们就跟随都督好好打一场,也免得那左梦庚小瞧了我东江上下。”
接连得到两员大将支持,李九成大喜过望,草草寻了件袍子披了。
“来呀,击鼓点将,本督这次身先士卒,先下一城,好振士气。”
眼瞅着李九成急匆匆地去了,孔有德大急。
“都胡闹些什么?”
见他要去追李九成,毛承禄忙一把拦住。
“都帅,您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位都督,已经疯了。再任由他胡闹,咱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们……”
见众人纷纷点头,孔有德终于明白,这些人是打算抛弃李九成了。
耿仲明毫无心理负担。
“就让这疯子去拖住左梦庚好了,咱们趁机南下。我已打探清楚,此去兖州的官道畅通无阻,说不得能让咱们龙归大海。”
众意难违,孔有德尽管觉得这么做很不地道,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当日中午,风风火火的李九成率领自己的直属人马东出济南,直奔虞山。
一直窥伺他走的远了,孔有德、耿仲明等人迅速收拾兵马,急速出城,顺着官道南下去了。
李九成一心寻左梦庚报仇,路上不停催促兵马疾行。结果官道上尘土飞扬,东江军跑的狼狈不堪。
没用多久,各部之间就变得断断续续,各种重武器更是落在了后面。
他以为新军刚刚攻克章丘,肯定正在休整。
然而距虞山还有十余里时,对面突见异常。
大地恐怖的颤动中,一支数千人的骑兵迅速杀到了眼前。
平坦的大地上,也不给东江军整理阵型的机会。骑兵到了近前,迅速分成两股,从东江军的两翼掠过。
与此同时,箭雨肆意地朝着惊慌失措的乱兵头上招呼。
原来攻打章丘的战斗,骑兵旅并没有参与。
王思仪百无聊赖,请示了左梦庚之后,干脆率领骑兵旅前出,打算侦察一下济南的情况。
孰料走到半路上,得到侦察兵汇报,东江军的一支人马居然走过来了。
得知这一路人马总共才三千余人,而且没有骑兵,也没有其他援军后,王思仪当即下定了决心。
“咱们骑兵旅成立至今,一直都在给步兵当副手。可陆战中,咱们骑兵才是王者。这一次,咱们单独行动,把这伙叛贼吃掉,让他们好好看看,究竟谁才是陆战之王。”
她这么一说,骑兵旅上下当即就被激发了战斗热情。
混乱的行军让东江兵在遇到骑兵突袭时,完全组织不起来阵型,直接就被冲的七零八落。
两路骑兵夹击之下,步兵登时损失惨重。
李九成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对战场的意识也弱化了。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活。
别人都在惊惧欲逃时,他却狂呼着前冲。
这一下子就让他在乱军中显露出来。
飞驰中的王思仪注意到他,当即令旗一指,直奔他杀去。
王思仪的护卫立刻跟上,足足上百人朝着李九成的亲兵阵撞了过去。
“都督,快走!”
看到冲来的骑兵人人穿着铁甲,李九成的亲兵就知道危险了。
“杀!随本都督杀!临阵脱逃者斩!”
李九成不但不退,反而疯狂地迎了上来。
他的亲兵头皮发麻,可也不敢抛弃主将,只得尽力往前冲,想要护住他。
王思仪的眼中,对敌人的阵型什么的根本不在意。
冲近百步之内便抄起强弓,重箭上弦,颠簸中很快锁定了李九成。
箭去如流星,恰好寻到了缝隙,瞬间到了李九成的眼前。
李九成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连忙偏头,本以为躲过去了。
谁知箭头撞在了他的头盔边缘,一股子蛮牛般的力量竟将他直接从马上顶飞了。
李九成亡魂大冒,这才感觉到害怕。
但此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王思仪射完箭后,抄起两柄铁斧,旋风一般撞入了敌阵之中。
刹那间,断肢残骸漫天飞舞,鲜血如雨如瀑。
李九成刚刚站起,结果一只硕大的马蹄到了头顶。
他勉强避开,结果脑后狂风大作,随即整个身躯一轻,大地越来越远。
第518章 献礼
三千纯步兵在平原上,没有阵型且没有掩体,遭遇骑兵的冲击,结果显而易见。
战斗结束的很快。
骑兵旅仅以伤亡一百七十多人的代价,就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几个骑兵带着李九成的脑袋过来。
“旅长,你斩杀了李九成。”
王思怡对血肉模糊的脑袋看也不看。
她如今对自己的武力值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除非是满洲巴图鲁这样的勇士,已经很难引发她的成就感。
“命令部队,前出济南。”
东江叛军留给新军的,除了李九成,还有一座荒废的济南。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遥想当初济南何等繁华,现在却变成了人间地狱。重现生机,不知要何年何月。”
跟随左梦庚一起入城的,还有新任济南市市长张宗衡。
这位大明前任宣大总督,因私下议和一事受到牵连。朝廷虽然只是斥责,而没有降罪罢官,但他接到山东通知,干脆自行请辞。
身为阵营大佬,非一般职务不能安排。
故此,经过行政委员会商讨,张宗衡成为了新鲜出炉的济南市市长。
可是看到济南被叛军破坏至斯,张宗衡心情大坏。不知道要治理多久,济南方才能恢复往日繁华。
左梦庚倒是信心满满。
打破了旧秩序,新规则的建立才会更加顺畅。
相信凭借着更加先进的生产手段和行政方式,济南府的未来定当比从前更加繁荣。
济南城外,还有一些凄凄惶惶的人在迎接大军的到来。
“左将军,来的何其晚也?我济南父老……”
一个老者抓着左梦庚的衣袖,哭的死去活来。
经过介绍方知,这个老者是济南崔氏的族长崔之轩。
崔姓乃济南大姓,绵延千年,人才鼎盛。只可惜,如今全都毁于战火。
东江叛军冲入济南,大肆屠杀,崔氏死伤泰半,基业更是毁于一旦。
崔之轩的两个儿子、三个孙子都死于叛军之手,白发人送黑发人,极度伤心之后,更是坏了身子,眼瞅着时日无多了。
见他情状,左梦庚表面安慰,心头窃喜,将崔氏记住了。
这等大族,死的越多越好。
“各位,这次我新军过来,便将在此驻扎。今后各位安居乐业,不用再担心贼逆袭扰。”
当着尚存的济南百姓的面,左梦庚做了宣告。
他和张宗衡只是先头部队,随后行政委员会等部门都会陆续从临清迁移过来。
无论如何,山东的行政中心都是在济南。
临清太过于偏西,而且周围尽是平原耕地。
继续将行政中心放在临清的话,一旦将来发展起来,肯定会侵蚀周围的耕地。
再一个,临清都到山东边界了,而且周围无险可守。
为了防御,不知道要安排多少军事力量才成。
迁到济南来,就可以居中掌控山东全局,同时建立政权。
听说左梦庚不走了,济南百姓大为振奋,阴霾尽去。
“有左将军神威在此,我辈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在下无以为敬,尚有家宅一处,还请左将军笑纳。”
要献宅子的人是王与宽,也就是王象春的儿子,那个被污蔑因为一只鸡逼反了东江叛军的人。
他献宅子给左梦庚,其实别有目的。
当初王象春家拿到了反季节蔬菜在济南的销售权,生意十分红火,着实赚的盆满钵满。
可是就在去年,王象春病逝了,家族生意也被王与宽接手。
本来一切好好的,孰料东江叛军肆虐济南,王家也受到了冲击,损失惨重。
王与宽重新回到济南,看到家园毁于一旦,立刻意识到,要想东山再起,只怕是很难了。
当务之急,就是保住反季节蔬菜这门生意。
有这个生意在,王家只需几年就能恢复元气。
可他手头的钱财不足了,很难维持住这门生意。
恰好左梦庚当面,王与宽一咬牙,将王象春花费重金的宅子拿了出来,献给左梦庚,只求一个善缘。
左梦庚本来没当回事,刚要拒绝,却被张宗衡抢了先。
“王兄好意,统帅他便收下了。”
王与宽立刻欢喜地拿出地契,交割给了傅以渐,知道自己的蔬菜生意算是保住了。
至于那宅子很值钱?
怎能跟日进斗金的蔬菜生意相比?
济南城被叛军祸害的不轻,新军入城后,立刻开始清理。
左梦庚也找到时机,询问张宗衡的意思。
张宗衡神秘一笑,道:“不如你随我去看看便知。”
难道王象春的宅子有什么秘密?
两人一路西行,最终到了一片园林前。
“你看,这便是那王象春的宅邸。说是济南府第一宅,也不过分。”
左梦庚凝神看去,只见清泉乱石之间,松柏苍翠掩映,一角红楼雅趣盎然。
知他不懂,张宗衡说起了典故。
“此楼名曰白雪楼,乃是李攀龙李沧溟先生所建。后为王象春所购,又有所扩建,如今已将诸处泉水纳入园中。”
得知这片宅院的来历,左梦庚稍微有点心动了。
可是当张宗衡带着他游览园中景色时,他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便是济南第一泉,趵突泉。济南又称泉城,济南共有七十二泉,此泉为尊。”
左梦庚愣住了。
看着碧波翻滚、泉水潺潺,耳边尽是流水击石的清越,浑没想到,有朝一日,鼎鼎有名的趵突泉居然成为了自己的私产。
后世来这里可是要买票的……
以为这就完了?
张宗衡带着他拐了几拐,另有一汪安宁如镜、碧绿如玉的泉水出现在眼前。
“中恒,你猜猜,此乃何处?”
左梦庚苦笑。
“我就是个舞枪弄棒的,这等文化典故,可不敢卖弄。”
张宗衡竟显露出憧憬之色,吟道:“芳草池塘,绿茵庭院,晚晴寒透窗纱……”
“这便是当年易安居士掬水梳妆、吟唱千古的漱玉泉。
左梦庚“啊”了一声,也不禁怦然心动。
千古第一女词人李清照的居所,居然也在这个宅子内?
连续见了两处名胜,他本以为这王香春着实会享受了。可谁知这宅院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哪怕被叛军烧毁无数,依旧精致华美,不知当年投了多少银子修建。
两人一路走马观花,行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期间又观赏了五龙潭,再向北行,转过一道照壁,眼前赫然现出一片大湖。
春日湖水微澜,细柳轻抚,三五只野鸭已经游于湖上。
“这便是大明湖了,亦属王家宅邸。”
大明湖?
左梦庚当然不陌生。
不过他对大明湖的唯一记忆,就是夏雨荷。
还真不知道,大明湖竟然这般景致优美。
他更加惊奇的是……
“这一大片湖水,都属王家?”
尽管不知道大明湖有多大,但目光所及,烟波浩渺,冷玉生辉。从此处向极远处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
张宗衡哈哈大笑。
“王家即便再如何豪奢,也不能将这么一大片湖水据为己有啊。”
那可是要惹众怒的。
即便如此,左梦庚对王与宽的这份大礼也是颇为心动了。
第519章 规划
行政委员会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济南。
尽管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大家还是十分热切。
济南可是齐鲁大地的中心。
占据了这里才能表明,山东尽在掌握。
可对于济南的城建,大家全都不满意。
太小了。
如今的济南内城十分拥挤,以大明湖为城北,城南在后来的泉城广场一带,西面位于趵突泉北路,东面仅仅到黑虎泉北路。
虽然后来随着人口增加,在内城之外又增建了外城,但仍旧十分逼仄。
“统帅府只是作为宅邸,还是公私两用?”
在讨论各部门的安置问题时,侯洵先考虑了左梦庚。
左梦庚是领袖,不管做什么都要以他为中心。
关于统帅府的功能,左梦庚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统帅府只是我私人宅邸,不做公用。公用的统帅部会另行选址。”
见他将公私分开,众人有同意的,也有不同意的。
李邦华倒是明白他的意图。
“如果只是私人宅邸的话,那面积必须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明朝的皇宫、王宫、官府为何都很大?
只因全是公私合用。
住在其中的,除了皇帝、王爷和官员外,还包括所有官吏。
左梦庚既然将统帅府限定为私宅,那么就不需要多少人口,自然也就不能建的过大。
“统帅府的占地,包括王家所赠土地,一直到五龙潭,足够了。”
左梦庚亲自划定了统帅府的区域,惹得众人颇为惊讶。
他们原以为左梦庚会大肆圈地,甚至将大明湖也囊括其中呢。
坦白说,即使左梦庚这么做了,大家也不觉得过份。
可没有想到,左梦庚只是要了趵突泉和五龙潭两块区域。
他们并不知道,左梦庚先前还真的起了心思,想要将大明湖变成他的私家园林。但后来考虑一番,抛弃了这个念想。
济南的名胜虽然不少,但大的湖泊,就只有大明湖一个。
如果都被他圈占了,今后济南百姓连个玩乐的地方都没了。
再说了,左家人口简单,弄太大的宅邸也是浪费。而且他也不是贪图享受之人,独占趵突泉和五龙潭已经足够了。
见左梦庚主动限制了统帅府的区域,众人表面不说,心底还是佩服的。
左梦庚绝对是他们见识过的,最勤俭自持的领袖了。
瞿式耜主动道:“那济南城的建设,先从统帅府开始,预计有八十万两银子,应该足够了。”
“不……”
就在其他人要同意的时候,左梦庚打断了。
“统帅府是我私人宅邸,修建的费用由我私人来出,不可用公费。”
黄道周忙道:“政府承担领袖的开支,这本是应有之意。”
左梦庚笑了。
“咱们是新政权,自然和过去的不同。我手中的产业不少,盈利也颇为丰厚,所以自有余财。只是公费,还是用到更加重要的地方吧。”
这是左梦庚一早就决定好的。
明朝毁于财政。
而财政的崩溃的原因,除了税收的减少之外,皇室的耗费也是一个大头。
许多人说明朝皇室的耗费都是出自内帑,和国家财政没关系,相反皇帝还经常从内帑掏钱补贴国用。
可问题是这些内帑也是皇室从民间剥削而来的,最终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左梦庚打算杜绝这个情况。
因此在大力发展工商业的同时,也一直注意给自家开辟财源。
天织、雅姿、海鸥等工厂,其实都有他的股份在其中,每年获益非常丰厚。
用来给自己建造住宅,想怎么建就怎么建,也免得拖累公事。
他把情况说清楚,众人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如果明朝的皇帝都像他这么明事理,何愁天下变成这般模样?
统帅府议定后,接下来就是其他职能部门的安置了。
第一个通过议题的,毫无疑问,就是拆城墙。
内城墙、外城墙统统拆除。
“两道城墙拆掉,可以空出大量的土地,城内拥挤的情况必然会得到缓解。”
张宗衡对拆城墙的举动完全赞同。
他来到早,已经将城内、城外考察了一遍,对城墙格外不满。
左梦庚却提醒他。
“不单单是城墙,趁着现在整座城市百废待兴,一定要提前做好百年的规划。既然有大片大片空白的土地,那就好好设计。”
济南和益都一样,都被叛军毁坏殆尽。许多宅邸、土地都变成了无主的,自然会被政府收回。
这样一来,虽然城市看起来还是很拥挤,但其实足够张宗衡施展了。
“千佛山至腊山一带,留给军方。届时统帅部、参谋部、作训部、情报部、后勤部等,都会迁移至这里。”
城市该如何建设,左梦庚暂时没有头绪,但是对于军方用地,他已经有了规划。
军队中枢全都被他安置在了济南城的西南部,依靠山体形成多个山谷,进出的通路有限,很利于防卫。
而且这一带靠近山脉,人烟稀少,土地贫瘠,不会抢占好地。
这个安排,行政委员会当然没有意见。
他们同意了,新军中枢的建设费用也就能够顺利审批下来了。
确定了统帅府和军方用地,其余的就好办了。
“省政府安排在这里便可。”
侯恂下手很快,将省政府的地址选在了统帅府的东面、大明湖的南岸。
虽然左梦庚说了不管行政,但很显然,许多政事还是需要他的。因此省政府离着统帅府近一些,也好进行交流。
这种做法,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
一个国家的主脑,必然是要中心化的。
见侯恂划定了地方,左梦庚干脆也道:“那****会就挨着省政府,在其南侧好了。”
这样一来,左梦庚控制的****会、这个政权的最高权力机关也和统帅府挨着,也算是方便了他的办公需求。
张宗衡却笑道:“你们都扎堆,我可不想。我们济南市政府放在东外城好了。”
众人哄笑。
俗话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身为省府行政机构,张宗衡可不想头顶上的婆婆压着。干脆将市政府牵离的远远的,多少还能有点自主权。
这点心思瞒不住人,也没有人在意。
随着统帅府、省政府和立法会的选址确定下来,其余的行政部门便陆续下手,围绕着这三方开始跑马圈地。
等到最后全部议定,左梦庚赫然发现,他的统帅府居然被包围了。
前后左右尽是政府部门。
无形之中,构成了一圈外围防御。
显然,这一片区域虽然没有墙,但无关人员出现在这里,肯定无所遁形。
第520章 反他娘的
李懋芳到了平原县。
他的待遇,并没有比高起潜好到哪里去。
“本官新任山东巡抚李懋芳。”
“我知道。”
威严赫赫的自报家门,碰到了小军官漫不经心的回应。
李懋芳大怒。
“既知本官乃是巡抚,缘何阻拦?”
那小军官呵呵笑着。
“可有证明?”
李懋芳勃然拂袖。
“就凭你区区一丘八,也敢阻拦本官?”
军官怒了。
一挥手,十数支火枪全都对准了李懋芳。
枪口黑洞洞的,带着择人而噬的深渊恐惧。
李懋芳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他可是二品大员,要是死在一群不识大体的小兵手中,可就成了千古笑话。
示意了一下,仆人上前,把印信、赦书拿出来,算是证明了他的身份。
就这,依旧没有被放行。
小军官急匆匆去了,不一会儿,引了一个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回来。
看到来人,李懋芳眼睛都直了。
只因此人一头短发,仅仅寸余。身上穿的衣服,也非官服道袍,而是一身从未见过的黑色短打扮。
山东本地人看到一点都不意外,知道这是制服(中山装)。
可在李懋芳的眼中,就属于伤风败俗了。
风俗风气这种东西,年轻人是最容易转变的。
因此在左梦庚带头剃发,又推行了制服后,年纪大的人还在适应当中,不少年轻人却纷纷跟风。
临清、东昌、安山湖、东平、胶州湾和登莱等地,短发的人比比皆是。
真的剃成短发后,人们迅速发现了其中的好处。
尤其是工厂里,短发极大地避免了事故的发生,减少了工伤率。
有了实际的效果,不用政府刻意去推动,剪成短发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简易的服饰也是一个道理。
并非是什么风俗的问题,纯粹是实用的考量。
政府的年轻人更喜欢制服。
因为轻便。
他们是跑腿最多的人,长袍官服穿着坐衙还行,一旦要动起来,实在是太拖累了。
走过来的年轻人可不知道自己在李懋芳的眼中成为了妖怪。
“李大人,我是山东行政委员会外事部礼宾司的王泽生,奉命前来接待你。”
“什么……什么委员会……什么……什么……外事部……”
李懋芳满脑袋浆糊。
岁数大了,对新事物的接收能力十分不足。而且听着这些新奇的名词,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妙。
王泽生是高级学堂第四届毕业生,因为机灵伶俐,能说会道,而且做事细心,正好赶上外事部成立,便将要了过去,专司接待之职。
由于山东政权尚未建立,他目前的工作,更多的是接待前来政府洽谈的商贾。
这还是他第一次负责接待朝廷大员呢,其实也有点紧张。
“隆重说明一下,山东行政委员会是我山东省最高行政机构。也就是说,从今以后,山东省的政务全由我行政委员会处理。”
李懋芳听明白了,登时怒火滔天。
“混账。尔等可是要造反吗?”
王泽生眨眨眼睛。
“李大人来此之前,不是知道嘛?”
“呃……”
李懋芳几欲吐血。
当初周延儒告知他山东情况时,给他说的是,左梦庚只是藏有反心,暂时未露。
李懋芳到任之后,只需严加看防、诸多限制,当可压制左梦庚的反心。
等朝廷从容解决了西北民乱和辽东危局之后,便可挥军进入山东,平灭左梦庚易如反掌。
结果呢……
人家大大方方地告诉了他。
对呀,我们是在造反啊。
李懋芳一口气堵在胸口,愣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算是能臣,当然知道左梦庚既然承认了要造反,那么事先准备的诸多手段就全都没用了。
说不得,眼前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卒,会将他们全都斩杀。
王泽生笔直挺立,语气倒是很和善。
“我在之前,统帅有所交待。李大人想要回京师复命,悉听尊便。如果想要到我山东境内看看,自也欢迎。我亲自陪同,保证李大人的生命安全。”
回京师?
李懋芳真想掉头就走。
正经人谁敢和反贼在一起啊。
可惜,他更不敢回京师。
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李懋芳不认为自己的结局会比死在山东更好。
一咬牙,他下定了决心。
“哼,前面带路。老夫要亲自见见左梦庚,对他晓以大义。”
王泽生莞尔一笑。
“请吧。”
李懋芳是个好官。
原来的历史上他担任山东巡抚时,着实稳定了山东的局面。
以至于他后来要离开,官民纷纷拦阻,就是不让。结果廷议都通不过,愣是让他做了下去。
进入山东后,李懋芳最担心的,就是山东被“反贼”祸害,无数生民哀嚎。
可南下的路上,他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阳春三月,大地回暖,道路两旁的农田里,俱是辛勤劳作的农民。
眼瞅着连绵不见边际的田地都被好好翻耕,田野间一片繁忙景象。勃勃生机,竟远超京师脚下。
这还是反贼祸害的地方吗?
更令他侧目的是,护送他们的士兵所过之处,沿途百姓不但不畏惧逃避,反而还会主动迎上来。
“瓜娃子,大太阳底下赶路,也不怕晒着。”
路边休憩的老农看到他们过来,竟拦住了去路。拿起水壶,一人给了一碗水。
王泽生谢了,接过来还问了一句。
“大叔,这水可烧过了?”
老农唬着脸,很是不满。
“烧过啦,烧过啦,你们这些娃娃天天喊、天天说,老头子再蠢笨也记住啦。”
王泽生这才端起碗,将水都喝干了。
“大叔,不是俺们多管闲事,实在是这生水里头啊,它有细菌。不杀菌的话,人吃了水是会得病的。”
老农也不是真个生气。
“村里的老师也是这般说,那肯定是有道理的。放心吧,俺们现在都喝烧过的水。”
李懋芳也得了一碗水,喝了后,口中不似那般饥渴了。
窥着王泽生跑去田边看土壤,他悄悄问道:“你等不怕这些反贼吗?”
老农脸色当即变了。
看到他身上的明官官服,呵呵冷笑。
“天底下的反贼要是都这般好,俺们百姓可就烧高香了。哪像你们这些朝廷的狗贼,苛捐杂税逼死俺们不算,东江叛贼来了,丢下百姓们就跑。多少人惨死了?朝廷可曾管过?这样的朝廷啊,就得反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