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应对
“当务之急,是解救耿中丞的危难。”
侯恂没想那么多,单纯就是觉着,不能让耿如杞倒霉。
这个天下,不该让好人蒙冤。
耿章光感激涕零,热泪盈眶。
“有若谷公出面,家父必能化险为夷。大恩大德,我耿氏阖族难报。”
耿家也只有耿如杞这么一个撑门面的。
一旦耿如杞倒了,耿家必然衰落。
孙承宗已经有了主意。
“此时派人追去,已经没有用了。即使耿巡抚停下来,可是无粮,饿肚子的兵丁还是要作乱。”
耿如杞部目前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被调来调去,而是没有粮草。
五千大军三天没有吃饭了,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根本支撑不住。
问题是,粮草何来?
一时间,大家不禁都陷入了难处。
通州这边倒是有粮,可距离太远,援救不及。
孙承宗背后的文士,却提到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恩公,粮草之事暂且不提。如今通州发一令,兵部改一令,则各部无绪,不知该何处置,才是大患。”
众人不禁悚然,均觉危险。
孙承宗离开京师时,崇祯是将京畿防务全权委托给了他的。结果这边还没有和各部明军通气,兵部的乱命就连连不绝。
如果此事不解决,就等于整个京畿防务有了两个指挥中枢,不乱才怪。
耿如杞部该如何办,孙承宗还没有头绪,但这个问题,老而弥辣的他立刻就做出了应对。
“立刻传檄各军,今后只遵本官号令。另传文兵部,不得对京师之外的军务插手。”
他是孙承宗,他有个这个底气说这话,兵部还得认。
要不然官司打到崇祯那儿,兵部也吃不了兜着走。
为何后来时局日渐艰难,崇祯左支右绌,都不愿意重新起复孙承宗呢。
别的官员,干的不好,他杀起头来毫不犹豫。可面对孙承宗,即使他是崇祯,也不得不收敛脾气。
因为孙承宗是实打实的帝师,还是两代帝师。
崇祯要是真的将屠刀举到自己的老师头上,那真的就彻底失去人望了。
偏偏孙承宗的所言所为,又全都是崇祯不喜欢的。
思来想去,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好了。
耿章光坐在一旁,耳听着孙承宗、侯恂解决别的事端干脆利索,却对耿如杞的事讳莫如深,也知晓此事难如登天。
一想到父亲可能就此遭难,不禁垂泪连连。
大家看在眼中,感同身受,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天将黑时,帐外一阵喧闹,随即有卫兵进来禀报。
“禀阁老,有临清协左千总部下前来,说有要事呈递。”
听到居然是自己的人,左梦庚不禁紧张。
孙承宗看了他一眼,道:“让人进来说。”
不一会儿,脚步声冲进来,居然是左富亲至。
“千总,刚刚得到消息,东虏未在蓟州城外多加驻留,于傍晚时分从城旁绕过,已经直奔通州而来。”
此言一出,当真是惊雷席卷,人人变色。
袁崇焕赶到蓟州时,大家都稍微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能够挡住后金的兵锋。
可仅仅一天不到,后金居然对蓟州城视而不见,绕开后直取京师来了。
孙承宗大怒不已,连连咆哮。
“袁自如在干什么?不知这是取死之道吗?”
后金绕过辽西,取道蓟门入寇,已经令天下人对夸口五年平辽的袁崇焕不满了。
假如他在蓟州挡住了后金,令京师不致临危,尚有转圜余地。可现在后金毫发无伤冲过了蓟州,京师震动,袁崇焕便死定了。
可愤怒是没用的,事已至此,接下来的应对才更加重要。
侯恂还算是冷静。
“如今张家湾之粮草早已运进城中,此地又重兵云集,倒不虞有失。可京师近在咫尺,该当如何?”
通州现有人马,自保有余,甭想支援京师。可如果京师被攻破,那万事皆休,保住通州也没有意义了。
一时间,众人愁云惨淡,竟完全失去了方寸。
谁也没有注意到,左梦庚一直在沉思。
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良乡县令党还醇。
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知道这么个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左梦庚终于把记忆联系起来了。
按照史料,良乡县令党还醇是在十二月一日后金攻城后殉国的。
那么也就是说,后金军在冲破了袁崇焕的阻碍后,最终是去了良乡。
这期间,在京师城下和几路援军大战几场,最终没能破城,然后西向良乡、固安一带劫掠。
“地图。”
左梦庚的喝声弄的大家一愣,但左荣和左华可没有迟钝,而是第一时间将地图拿了出来。
“这……”
“这是什么?”
当后营的地图拿出来后,在场的人全都傻眼了。
谁都没有见过细致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图,不但各处地名标注的清清楚楚,山川水脉更是如临其境。
左梦庚无暇给他们介绍这专业的军事地图妙处,而是在上面很快找到了良乡所在。
边查看的时候边问道:“东虏劫掠的百姓、粮草、财宝囤积在何处?”
后金大军不可能带着战利品到处跑,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有个存储中心。
这等事左富张口就来。
“在遵化。”
甚至都没用左梦庚追问,他就说出了更加详细的情报。
“东虏在遵化留甲兵五百、无甲兵三百,由参将英俄尔岱、游击李思忠、生员范文程统帅。”
众人惊叹于后营的情报能力,左梦庚却愣住了。
“你说,谁在守卫遵化城?”
左富不明所以。
“是个参将,叫英俄尔岱。”
左梦庚摇摇头,但也不用左富回答了,而是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思忠……范文程……呵呵……呵呵……”
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两个名字没有什么感觉,可继承了历史记忆的他,实在太明白这两人的可恶之处了。
不说别的,单单就是这两个人,也值得谋划一番。
左梦庚豁然转头,看向耿章光。
“耿兄,我有办法可以解救令尊。但是,令尊必须冒点险,同时答应我一个条件。”
耿章光一个激灵,猛地抓住了左梦庚的衣袖。
“左兄,倘若此番能够救得家父,从今以后,耿家上下,惟左兄马首是瞻。”
左梦庚并不在意这个,而是又转向孙承宗和侯恂。
“阁老,总政,本次京畿防务,咱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孙承宗和侯恂面面相觑,没想到被一个小儿辈给上课了。
孙承宗还未如何,但侯恂却知晓左梦庚之能。
“那你说说,咱们有何误区?”
左梦庚的手在地图上来回划拉。
“此番我军虽为内线防御,但却忽略了东虏的目的。东虏是想强攻京师吗?”
众人思量一番,不禁纷纷摇头。
后金此番入寇的兵力,事到如今已经差不多摸清了。
总共也就五、六万人,而喀喇沁蒙古部又已经回去了。
这么点人马,后金就算是再能打,也不可能攻下京师。一旦后金猛攻京师,那明军各部就会拼命。
太多的损失,后金根本承受不起。
“东虏此番入寇,一为震慑,二为劫掠。震慑之目的,如今已经达成。但劫掠之贪婪,只怕目前还不能满足东虏胃口。”
众人静静听着,颇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日月的感受。
以往大家总是想着,后金会迫近京师,会威胁皇帝安危、帝国根基。却没有好好想过,后金有没有这个能力。
现在有了不一样的思路,那么应对的策略也就可以不同。
“京师,东虏肯定还是会去打的。不过有袁督师在,还有各路勤王兵马,东虏是一定攻不破的。既然如此,我部也就没有必要考虑此事。”
左梦庚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手掌重重拍在地图上。
“咱们相比起袁督师,自成一路。既不用管京师安危,就没有必要被东虏牵着鼻子走。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虽然崇祯起复孙承宗,要其担负的职责就是京畿防务。但很显然,孙承宗暂时无所事事。
保卫京师内部安全的,是驻扎在京师内的明军。
这部分人马必然是要直接听命于皇帝或者兵部的,总不能还特意跑到通州来,询问孙承宗的意见吧?
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更何况后金兵临城下时,城里的人想出也出不来了。
内外隔绝,孙承宗这个京畿防务大臣,也就只能顾城外的事务了。
可城外的野战部队,依旧不是孙承宗可以指挥的。
这是人家袁崇焕的职责。
届时在京师城下和后金血战的,也一定是袁崇焕和各路援军。
那孙承宗这里就无所事事了吗?
左梦庚觉着,这是一个机会。
第148章 一举两得【求月票】
面对后金入寇,大明君臣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守、守、守。
后金打到哪儿,那就守到哪儿。
可左梦庚接受的军事教育里,明确地告诉了他。
在战场上,绝对不能被你的敌人牵着鼻子走。
虽然此时的明军并不具备和后金野战的能力,而且后金没有守土的牵扯,机动性更好。
但一直被动防守,任凭后金想打哪儿就打哪儿,这仗不输才怪。
左梦庚发觉,目前朝野上下对于后金此番入侵的目的,认知的似乎不够明白和深刻。
“东虏入寇,只为劫掠。人口、物资、财宝,这些都将化为东虏的血食,丰养其筋骨。既然如此,咱们便不能令其如意。”
左梦庚说出了他的想法。
孙承宗好奇地看着他,很想知道左良玉的这个儿子是怎么教的。
“你欲如何?”
这是听进去了。
这让左梦庚颇为振奋,忙道:“阁老,东虏毕竟人少。劫掠而来的东西,不可能随行携带,而是都集中于遵化。可遵化只有八百兵,一旦筹措得力,旦夕可下。只要拿下了遵化,东虏所获化为乌有,又被截断归程退路,必然要退兵。”
孙承宗看着地图,虽然承认左梦庚说的有道理,但却不看好这个策划。
“你也说了,东虏俱为骑兵,一旦获悉遵化危急,星夜回援,岂不是要致我大军于险境?”
这一仗明军最憋屈的,就是速度不如后金。
这也是明军不敢擅自行动的原因,很容易被突袭而来的后金消灭于野外。
左梦庚却道:“倘若大军强攻遵化,必有此患。然末将职部不过千余人马,可行偷袭之举。”
这话一出来,在座的人全都惊了。
这少年是疯了吗?
居然想用一千多人去偷袭八百鞑子驻守的坚城?
按照以往的经验,明军碰上鞑子,非得五倍以上才能僵持。这几乎是一比一的兵力对比,还要攻城,怕不是在做梦吧?
“少年人异想天开,视打仗如儿戏。”
孙承宗有点要发火了,觉得左梦庚是在消遣他。
侯恂赶忙做了和事佬。
“阁老,下官在临清处置钞关之变时,和这小子多有交集。冯纶之祸能快速平定,多亏此子。他的能力还是有的,不妨听他细细道来。”
左梦庚感激不已,赶紧道:“阁老,我部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这样目标不明显,行动起来也方便。鞑子在各地都有探子,我大军一旦轻动,立刻就会被鞑子获悉。但我部这么点人,只要注意行动,穿州过府奔袭遵化,还是很有把握的。即使被鞑子发现了围剿,我部也可以进入山林,尽可和鞑子周旋一二。总之,此举看似凶险,实则无碍。”
大军有大军的好处,小股有小股的妙用。
后世我八路军经常化整为零,把日军戏弄的团团转。左梦庚的想法,不过是效仿罢了。
孙承宗余怒未消。
“即便如此,你部仅仅千人,岂是遵化鞑子的对手?”
左梦庚没有说他一定能够攻下遵化,而是动用了话术。
“阁老明鉴,打遵化未必一定要将遵化攻下来。当然,能打下来固然大喜。打不下来,让鞑子知道后方不稳,不得不退兵回援,也是一胜。”
“咦?”
这一下孙承宗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了,现在上上下下都在苦思怎么抵挡后金的进攻,拿出的办法也不过是在各地驻扎防守。
却从没有人想过,到后金的屁股后面,给他们来一下。
按左梦庚所说,遵化是后金劫掠物资的存储点,必然无比重要。
除此之外,遵化还是后金退回塞外的必经之路,绝对不容有失。否则的话,一旦被明军堵在关内,那胜负可就难料了。
也就是说,只要遵化遭到攻击,后金必然会全速回援。
想通了这些,孙承宗再看向左梦庚时,也不禁被这个少年所惊艳。
少年人勇于任事,更不惧艰辛,殊为难得。
起了爱才之心,孙承宗不禁也为左梦庚多加考虑。
“那我问你,倘若你部真的攻打遵化,鞑子回援太快,你们能安全退走呢?”
左梦庚呵呵一笑,反而指向一旁悲观中的耿章光。
“这就需要耿中丞帮忙了。”
大家都有些迷糊,不明白和危在旦夕的耿如杞有什么关系。
左梦庚进入佳境,说起战局理解来,无比顺畅。
“不出意外,明日鞑子便能到达通州城下。此城坚固,鞑子没有攻克的可能。那么鞑子必然会西去京师,看看有没有机会。不过袁督师一定能够及时赶到,鞑子也就没有攻破京师的可能。阁老,总政,您二位想想,鞑子一路从蓟州奔来,通州攻不下,京师攻不下,连战之后,军需物资还能充足吗?为了获取补给,鞑子能怎么做?”
左梦庚在地图上,点到了良乡、固安等处。
“鞑子必然会西向去劫掠此二地。”
在座的军务本事都不差,他一说,就全都明白了。
此刻京畿的局势已经一目了然。
后金一旦打到京师城下,又不能破城的话,只能向南、向西攻击。
为何不能向北、向东呢?
向东是通州,鞑子攻不下来。
向北是昌平、顺义,同样都有大军驻守,鞑子也攻不下来。
可一旦鞑子向西面的良乡而去……
“单靠良乡一城,必不能阻敌。可最迟明日,耿中丞所部就要赶到良乡。假使令耿中丞所部入良乡城,就地防守。有五千精兵助阵,良乡必然万无一失。”
左梦庚提出了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那就是利用明日赶到良乡的耿如杞所部,协助良乡本土防御。
后金要是还和原来的历史一样,十二月一日攻到良乡,那么多了这五千精锐的山西兵,后金还能破城吗?
原来的历史上,良乡是怎么被攻破的呢?
听闻后金攻来,城里的人跑了大半。县令党还醇守土有责,没法跑,只好强行守城。
手头又没有兵,只靠乡勇,当然就守不住了。
如果有耿如杞所部支援,那良乡绝对能够保住。
左梦庚的手在良乡和遵化之间比划了一下。
“两地相距四百余里,以鞑子骑兵之速,全力奔驰也需要两昼夜才能回援。有这个时间,末将足以从容撤退。倘若耿中丞和党县令能够在良乡城下多加迟滞和拖延,那末将这边将更有余裕。”
左梦庚图穷匕见,就是打算用良乡来拖住后金大军,为自己攻遵化争取时间。
而这,也是战场上明朝方面唯一的机会。
众人看着地图,细细思量,发现这个策略的可行性还真的挺高的。
唯一所虑之处……
孙承宗背后那文士再次开口。
“可耿中丞所部已经断粮三日,明日到达良乡,当地可能支援粮草?”
这个情况让大家的面色再次一黑。
良乡小城,供养五千大军,只怕难度不小。
耿章光原以为父亲能够脱难,此事一见大家的模样,就知道困境并没有解除。悲从中来,不禁再次大哭。
左梦庚制止了他,目光灼灼地道:“耿兄,假如小弟我能给令尊提供粮草,令尊可否能回以保证?”
耿章光一个激灵,忙拽住了左梦庚衣袖。
“左兄当真能施以援手?”
他很快清醒过来,甚至都不需要请示耿如杞,当场就拍了胸脯。
“左兄大恩,鄙父子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左兄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
要到了保证,左梦庚再无顾虑。
“好,既如此,那我部攻取遵化,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对大家笑道:“我部前来之时,便想到粮草或有不顺,因此早于各地,多有储备。在安次以北的大兴一带,就存有足够五千大军十日消耗的粮草。”
一群人火速趴到地图上,很快找到了大兴所在。
结果发现,如果耿章光要回去找耿如杞,恰好要路过大兴。而从大兴去良乡,不过百里而已。
此时出发,甚至能赶在耿如杞之前,先一步到达良乡。
一听到父亲那里能得到粮草了,耿章光真是奈何桥边重回了人间,惊喜的都要脱力了。
二话不说,当场就跪下给左梦庚磕头。
“左兄,从今以后,兄弟惟你马首是瞻,鞍前马后,生死效命。”
左梦庚忙把他拉起来。
“耿兄,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且安静,待我把谋略呈禀阁老、总政定夺。”
耿章光这才想起来,此事能不能成,还需要孙承宗和侯恂点头。
第149章 人渣
“我部要想顺利潜越到遵化一带,还需要阁老和总政这边配合演一演戏。”
听到左梦庚把两位大佬都算计进去了,孙承宗和侯恂不免笑了起来。
“你说吧,如果有道理,老夫自当支持。”
有了孙承宗的保证,左梦庚终于放下心来。
“东虏在京畿各地,必有哨探,而我部要想不打草惊蛇,还需阁老和总政这边,给予东虏一些压力,让他们无暇他顾。”
他的手在玉田和丰润两地点了点,道:“我军要想去遵化,必须要从这中间穿过。还请阁老令天津之我军做出佯动攻势,帮忙吸引一下东虏目光。当然,如果京师战起时,阁老能令通州之我军向三河佯攻,再好不过。”
左梦庚的策略,说白了就是让孙承宗为他制造一场战术欺骗。
表面上让后金方面以为,明军是要攻打三河、丰润和玉田,实际上并不是真打,只是为了掩护后营躲过后金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遵化。
当然了,指望明军真的去进攻,别说左梦庚了,孙承宗都不敢。
但演戏嘛,明军还是能动一动的。
至此,左梦庚的整个计划露出了全貌。
利用耿如杞和良乡县城拖住后金主力,孙承宗指挥各部明军佯攻欺骗,他率部偷袭遵化。
不管能不能打下遵化,后金必定震动,绝对要回师。
因为后金也没法确认,进攻遵化的明军到底有多少。
要是真的被明军大部队把遵化给占领了,那后金连回老家都做不到了。
众人围绕着地图,思考着左梦庚的计划,全都不禁被这个年轻人的大胆和谋略所折服。
在这个人人都想着保命、防御的时候,这个少年竟然拿出了进攻计划,而且成功性还很高。
虽然他自己会陷入险地,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后营人少,随便往山里一跑,后金也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游击战,甭说后金了,几百年后的日军、美军都焦头烂额。
孙承宗迅速想清楚了利弊,当场下了决断。
“老夫便陪你演一场。”
左梦庚诚心拜服。
“有阁老鼎力支持,末将成功的把握更大了几分。”
孙承宗关心地问道:“你部何日能够到达遵化?何日能够攻城?”
左梦庚道:“鞑子攻打良乡之日,就是我部攻城之时。”
孙承宗不得不提醒道:“良乡距遵化四百多里,你部如何能够获悉战况?”
左梦庚傲然道:“末将自有消息渠道。”
孙承宗一愣,心底震动,发觉这少年似乎太深谋远虑了一些。
他还未如何,他后面的那个文士却很激动。
“阁老,学生深慕左千座之才,想要亲随观战,还请阁老允许。”
孙承宗大是奇异。
“止生也觉着此番能成?”
那文士叹道:“如今人人怯懦,畏敌如虎。有一将敢战,殊为难得。便是这份豪气,学生才看到胜利之望。”
孙承宗何尝不知道这些,点点头,道:“那你便去吧。”
那文士走到左梦庚面前,拱手为礼,笑容颇为和蔼。
“左千总,还请照顾一二。”
左梦庚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既然深得孙承宗信重,必然不凡。
“先生客气。战阵凶危,请恕末将无法宽待。”
那文士很是傲气。
“鄙人久经沙场,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左千座照常行事,鄙人不敢打扰。”
左梦庚从纷乱的战局中找到了机会,也取得了孙承宗的支持,不敢怠慢,当即提出告辞。
侯恂、侯恪亲自送到帐外。
耿章光紧紧随着左梦庚,都不知道如何感激是好了。
“愚兄也要即刻启程,左兄还有何吩咐?”
左梦庚想了想,对耿章光道:“请转告令尊,守城虽然凶险,但左右不过几日。以山西兵之精锐,加上良乡之坚固,东虏一旦得闻遵化有故,必定退兵。因此这一战看似凶险,实则无恙。”
这是让耿章光坚定耿如杞的决心。
万一耿如杞觉着良乡孤城,心生畏惧跑了,左梦庚的计划也就难以实现。
耿章光重重点头,把此事记下了。
左梦庚又看向侯氏昆仲。
“若谷公,还请起草军令交付给耿中丞。从即日起,让耿中丞只接受这边号令。”
虽然这一次他出手,挽救了耿如杞的危机,可万一兵部再胡来呢?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耿如杞部的指挥权拿过来,不让兵部插手。
按理说,这样的做法很危险,可能会让崇祯胡思乱想。
但是做这件事的是孙承宗,那就没问题了。
这位是真大佬,崇祯也无可奈何的人,兵部岂敢和他叫板?
而一旦耿如杞只接受孙承宗指挥,就不怕再出什么妖蛾子了。
侯恂点点头,立刻让人去草拟了军令,孙承宗盖章,直接交予耿章光回去交付给耿如杞。
左梦庚又对侯恪道:“还请若朴公给党县令写封书信,言明厉害,让其与耿巡抚精诚团结,共抗时艰。”
他怕的是党还醇担心客兵骚扰桑梓,不放耿如杞入城。那样的话,耿如杞部可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一旦被后金打到良乡,身处野外的耿如杞部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有了孙承宗、侯恂的严令,再加上侯恪的嘱咐,这两人才能团结合作,守住良乡。
“稍等片刻。”
侯恪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立刻去写信了。
该吩咐的都吩咐了,左梦庚也不耽搁,向侯恂辞别。
“若谷公,等晚辈的好消息。”
侯恂怅然叹息,殷殷嘱托。
“务必小心,倘若事有不谐,以保全有用之身为要。”
左梦庚着急出发,没听出侯恂的话语里态度的变化,等到了匆匆而来的那位文士,就出发了。
耿章光多等了片刻,拿到了军令和侯恪的书信,在后营军官的陪同下,星夜南下去大兴调取物资。
好好的一个文弱书生,为了救父,也是拼了。
从昌平骑马奔驰百里赶到通州,现在又要奔波于通州、大兴和良乡。
果然,磨难才是一个人成长最好的催化剂。
左梦庚这边奔到城门,碰到了守在这里的左良玉。
“兔崽子,你咋来了?”
左良玉很急躁,劈头盖脸就喝骂上了。
左梦庚哭笑不得。
“若谷公下了调令,孩儿岂敢不遵?”
左良玉不听,只是护犊子。
“记着了,招子放亮点。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扯呼,知道吗?”
这还是武将吗?
怎么和土匪似的。
不过左梦庚知道,这是一个父亲的关怀。他也没有忤逆,而是重重点头。
“孩儿省得了。父亲镇守通州,最多明日,鞑子便至。还请保全贵体,勿让母亲担忧。”
左良玉心里不是滋味,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挥挥手。
“滚吧。”
又对左荣、左华骂道:“看好了他,出了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左荣、左华连连称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
左梦庚出了城,借着夜色,一路东奔,速度飞快。
那文士还真的不是吹牛,骑马跟随在旁,竟怡然自得,不见辛苦。
对于此人的身份,左梦庚不禁多了几分好奇。
“鄙人茅元仪,乃孙阁老赞画。”
似乎知道左梦庚的心思,奔行的路上,那文士做了自我介绍,愣是吓了左梦庚一大跳。
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研究明史、尤其是明代军事的,必然绕不开此人。
因为此人是大名鼎鼎的《武备志》的作者。
此君可以说是明末军事战争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人,掌握着明末军事状况的第一手资料。
萨尔浒之战时,此君是杨镐的幕僚。后来又做了孙承宗的赞画,协助孙承宗主政辽东。
这一次孙承宗得到起复,他就在定兴,立刻跟随孙承宗北上,着实帮了孙承宗大忙。
此君最让人不能忍的是,居然同时纳杨宛、王微两位秦淮名妓为妾,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
别人和秦淮名妓的感情轶事,都是一对一的,凭啥你一个人兼收二美?
当然了,一山不容二母,两个才女彼此看不上眼,王微更是一走了之。
看着这样的茅元仪,左梦庚的心里不禁冒出两个真切的字眼。
人渣!
第150章 忠臣泣血的年代
人渣茅并不知道左梦庚的腹诽,显得兴致勃勃。
“左千座此番攻取遵化,实乃点睛之笔。届时各路大军云集,东虏退路被断,只怕……”
这家伙还挺敢想的。
左梦庚决定让他清醒清醒。
“茅先生,我们没有援军,有的也只是一营兵马。当然,我们也堵不住东虏的退路,最多只是给东虏添点麻烦罢了。”
茅元仪振奋尽去,不禁长叹。
“哎,倘若袁督师能够将东虏堵在蓟州,局势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左梦庚呵呵冷笑。
“袁督师手中兵马不足,怎么可能挡住东虏大军?归根结底,还不是蓟镇哗变所致。”
袁崇焕没有在蓟州挡住后金,还真的不怨他。
因为他手中的兵马不够。
虽然袁崇焕从山海关回援的时候,总共有三万两千兵马。但因为蓟镇各地兵马崩溃,他不得不分兵把守。
杨春领了三千兵马守永平,满库两千人守迁安,刘宗武两千人守丰润,蔡裕和龚彰三千人守玉田,朱梅和刘镇华三千人守建昌。
这一下子就没了一万二的兵马。
袁崇焕手中仅有两万兵马,加上早已驻扎在蓟州的保定总兵曹鸣雷一千五百人,这就是他能够动用的所有的力量。
至于蓟镇本地的兵马,共有三协。其中西协崩溃,中协自顾不暇,而东协……无兵。
崇祯给袁崇焕罗列的罪名当中里,所谓的遣散援师,致后金长驱直入的说法,更是甩锅。
当时在蓟州附近的,总共有尤世威的昌平军,侯世禄的宣福军和曹鸣雷的保定军。
所谓的遣散诸军,指的就是尤世威和侯世禄的调动问题。
周文郁的回忆录里提到是袁崇焕指示尤世威回昌平、侯世禄守三河。
但更多的史料显示,调动尤世威和侯世禄的命令,是兵部下达的。
在袁崇焕到底蓟州之前,尤世威就已经被兵部调走了。
执行人就是直隶巡按方大任。
袁崇焕手中就这么点力量,面对后金数万大军,当即陷入了两难境地。
守城,则挡不住后金绕城而过;守路,则蓟州城池不保。甚至他的部队都有可能在野外被后金击败,那就大事去矣。
茅元仪尽管不想承认,但也清楚,左梦庚说的是对的。
“只希望袁督师能够在京师城下挫败东虏,重振声威,如此……方有可为啊。”
左梦庚仔细瞧着茅元仪,发觉他说的是竟是真心实意的,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残酷的实情了。
茅元仪却始终注视着他,没错过一点细节。
“左千座不妨畅言,鄙人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这可是你说的。
左梦庚看着地狱一般黑的四周,叹道:“自从东虏越过了蓟州,那位袁督师,就死定了。”
茅元仪大吃一惊,好悬从马上掉下去。
“左千座为何这般断定?袁督师于蓟州之布置,鄙人也有幸听闻,实没有任何差池。东虏潜越,也非是袁督师之过啊。”
对此,左梦庚也对袁崇焕的遭遇充满同情。
可正如毛文龙死于劫掠登莱,造成袁崇焕死因的,恰恰就是东虏越过蓟州。
“从军事角度来讲,袁督师的布置非常妥当。换成任何名将来,也只能这么做。但东虏一旦越过蓟州,那便不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了。”
茅元仪脸色几度变幻,良久,终于消化了左梦庚的言论。
蓟州,是京师东面的最后一道大门。
倘若后金没有越过蓟州,那么在皇帝、朝廷甚至天下百姓看来,性质和以往的蒙古劫掠一样。
反正都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当后金越过蓟州、叩阙京师的时候,这就变成了事关王朝兴亡、动摇国本的巨变。
人们很容易就会联想到当年瓦剌闯入京师城下、差点逼得大明迁都的故事。
出现了这种局面,那么就必须要有一个人担责。
作为第一责任人的袁崇焕,也就死定了。
可以说,军事上,袁崇焕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过错。但是他忽略了,这其实是一个政治问题。
然而听到左梦庚的分析,茅元仪的悲愤喷薄而出,颇为癫狂。
“这怎么能怪袁督师?蓟镇之祸,早在孙阁老主政辽东时便已提出。这么多年,朝廷可曾重视?就在数月以前,袁督师还曾提及蓟镇隐患。明明朝廷视而不见,如今却要将罪过推给奋战之功臣,天理何在?”
左梦庚颇为吃惊。
“茅先生所言当真?”
他对己巳之变的了解,也只是大面上的。最多有一些军事上的细节,但其余的资料一无所知。
茅元仪说袁崇焕甚至是孙承宗早就知道蓟镇存在隐患,真的超出了他的认知。
茅元仪怒气难消,声音颇大。
“鄙人虽远在保定,但一直关注朝局。袁督师之奏报,鄙人全都有幸见过。”
左梦庚不由得勒住了马,看着四周一片压抑的黑,不禁心生悲凉。
他原来也以为,袁崇焕乃大言不惭之辈,妄言邀名,最终导致了辽东的局势崩溃。但是现在,通过各种途径得到的情报来看,袁崇焕明显是最冤枉的那个。
就拿袁崇焕所谓的“五年平辽”来说。
袁崇焕提出这个目标的前提是什么?
是涉辽诸事,一言而决。
也就是说,袁崇焕要求整个辽东方面的事务,都归他说了算。
平台召对的时候,崇祯答应的好好的。
可随后,都没有过去几个月,崇祯就毁约了。
这位皇帝干了什么呢?
停发蒙古各部抚赏,大荒之年停止市米。
这件事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东蒙古各部纷纷倒向后金,也为后金打开了绕过宁锦、从蓟镇破关的道路。
当时袁崇焕上书明确表示反对。
反对无效。
之后,崇祯又裁汰蓟军,导致蓟镇各军哗变。
虽然蓟镇位于关内,似乎不归袁崇焕管辖。可蓟辽本就一体,否则也就没有蓟辽总督一说了。
袁崇焕再次发对。
依旧反对无效。
逼得袁崇焕没办法,不得不参与到裁军中来。
为了什么?
不过是员工给老板擦屁股。
这两件事,直接导致己巳之变发生后,后金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纵横京畿。
试问,这能怪到袁崇焕头上吗?
袁崇焕为何要求辽东的事权统一,俱决于他?
说穿了,袁崇焕要做的,不过是执行当初孙承宗辽东战略的2.0版,也可以称之为弱化版。
孙承宗的战略是将宁锦、天津、登莱、毛文龙、朝鲜、蒙古各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统合起来,对后金进行十面围困。
这个战略后来因为天启要修三大殿,动用了有限的军费而破产。
到了袁崇焕主政辽东时,天津、登莱职能报废,毛文龙无力再战,朝鲜投降,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覆灭。
他能做的,就是一边经营辽西,一边拉拢尚处于摇摆不定的东蒙古各部,堵上后金所有进犯大明的通道。
然后通过这样的相持,凭借大明更加深厚的家底,慢慢消耗后金的元气和锐气。
这也是为什么袁崇焕一边和后金对峙,一边与后金和谈的原因。
对峙是消耗,和谈是目的。
后来和谈破灭,但后金也到了危险的边缘。
为了安抚各部,也为了巩固自己的汗位,黄台吉不得不进行了一次军事冒险。
这就是己巳之变。
假如东蒙古各部没有倒向后金,假如蓟镇的防御体系完备,后金还能破关而入吗?
不能的话,黄台吉无法给足各部好处,他的汗位必定岌岌可危。
哪里能像后来那样,威权无双。
说囚禁阿敏就囚禁阿敏,说惩处莽古尔泰就惩处莽古尔泰,逼得代善伏低做小,压迫的多尔衮兄弟喘不过气来。
可惜,袁崇焕的战略,被不守信用的崇祯破坏的一干二净。
到了最后,还要袁崇焕来承担所有的罪责和骂名。
讽刺的是,袁崇焕不是唯一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
孙元化、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郑崇俭……
这真的是一个忠臣泣血的时代啊!
PS:《石匮书后集》:崇焕随奏:『臣守宁远,寇被臣创,决不敢侵犯臣界。只有遵化一路守戍单弱,宜於彼处设一团练总兵』。遂以王威为请。兵部以王威新奉部劾,不肯即予,留难移时。
《辽师入卫纪事》:己巳春,余请归不得。七月,谍者得奴情欲渡河,公随疏闻,谆谆以蓟镇为虑。余亦启曰:“辽事颇整,奴来无患,惟蓟边单薄,我当速发一劲旅往备乃可。倘奴谍知,亦可潜伐其谋。”公然之。重九前一日,又报奴已渡河,公即发参将谢尚政等备蓟。及至彼,蓟抚以奴信未确,仍勒之为。然而奴逆踪迹,亦竟诡秘无闻,故蓟益懈。
实打实的史料面前,如果再有人黑袁崇焕无能,你们可以直接拿去打脸。
第151章 进军
第二日中午,左梦庚一行人才回到大良镇。
靠近镇子的时候,茅元仪还十分奇怪。
这里太安静了,似乎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难道趁着左梦庚不在的这段时间,后营的士兵都跑光了?
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太寻常了。
可当进入镇子,看着满满当当的士兵,茅元仪又不好了。
“你这是一营之兵?”
他眼睛又没瞎,人数多少还是看的出的。
这究竟是一个营啊还是一个协啊?
左梦庚凝视着他,脸色坚定。
“您没看错,这就是一个营。”
茅元仪不禁咧嘴。
从来只见吃空饷、喝兵血的,第一次见着往军队里塞人的。
不过看到后营的规模,茅元仪终于明白,左梦庚为何对攻打遵化一事那么信心十足了。
这个少年将军,只怕不是想要袭扰遵化那么简单。
尤其是他看到后营的士兵居然每个人都有火枪的时候,更是对这支新奇的军队战斗力产生了好奇。
寒冬午夜奔行,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儿。但军情紧急,左梦庚也顾不得休息,第一时间召集全营军官开会。
“千座,听说鞑子奔京师去了,咱们要去增援吗?”
左永代表全军问道。
左梦庚让人把地图挂好,才道:“咱们不去凑那个热闹,咱们打遵化。”
茅元仪原以为大家听到左梦庚的想法,会有所异议。最起码,也应该找找遵化在哪儿。
结果他看到的,居然是所有人平淡如常的样子。
再看看所有军官团团围坐的样子,和以往明军议事时等级森严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是一支截然不同的军队。
想明白了这些,茅元仪更是升起了好奇心,打算多多观察一番。
左梦庚还在主持会议。
“我预判鞑子在京师城下占不到什么便宜,最终可能会向南、向西侵扰固安、良乡一带。这样一来,鞑子主力和遵化之间就有了四百多里的距离,这是我军的机会。”
众人纷纷点头,至于遵化的情况,他们早就得到了情报司的资料。
左梦庚看向众人。
“下面,咱们来讨论一下行动方案。”
柳一元第一个发言。
“我们不能在白天行军。这段时日,我们侦察大队和身份不明的人遭遇了好几次,已经有了伤亡。如果我们白日行军的话,一直到遵化之前,沿途都是平原,根本躲避不开有心人的窥探。”
战场之上,除了大军交战之外,侦察兵的交锋最为凶险。
基本没有缓和的余地,一旦碰上,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鞑子派到各处的哨探,显然也是精锐中的精锐。侦察大队在不能动用火枪的情况下,可以做到互有损伤,足以证明这些士兵们的成长多么迅速。
左世关心一个问题。
“如果只能夜间行军的话,是不是太慢了?等我们走到遵化,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关于这一点,左梦庚倒是把握十足。
“我们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足的。鞑子打到良乡一带,起码也要到十二月初,所以我们的行动,不追求时间,只需要注意保密。”
黄宗羲立刻趴到地图上研究了一番。
“这样的话,那就没问题了。咱们可以每夜走二十到三十里,只要注意战场屏蔽,完全有把握不被发现。”
大家都很认同他的观点,这件方案便确定了下来。
可茅元仪却觉着这帮小年轻简直是胡闹。
“各位,我是外人,本不该插言,但我想你们都疏忽了一个重要问题。夜间行军,雀蒙眼之症该如何解决?你们不怕士兵走失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纷纷大笑起来,笑的茅元仪莫名其妙。
左梦庚好不容易制止,又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孙阁老的赞画,茅元仪茅止生先生。”
他又对茅元仪道:“茅先生有所不知,这夜盲症,在我后营已经解决了。”
“什么?你们居然治好了雀蒙眼?”
茅元仪这一惊非同小可。
夜盲症绝对是古代军队的最大敌人之一。
甭说行军打仗了,即使夜间扎营的情况下,一旦遇到突袭,士兵都会因为目不视物而胡乱奔走,最终被随意屠杀。
现在左梦庚却说能解决了夜盲症的困扰。
茅元仪心里不禁打鼓。
这究竟是一支什么军队呀?
左梦庚苦笑,但也没有隐瞒。
“要想解决夜盲症,平日里只需要多注意给士兵食用新鲜蔬菜、河鲜、肝脏等物即可。”
听完之后,茅元仪浑身力气尽去。
说的轻松,还即可?
现在多少军队的士兵饭都吃不饱呢,还吃新鲜蔬菜、河鲜和动物肝脏?
他认清现实了,也就不再纠结了。
当天下午日落时分,后营从大良镇出发,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向东,于黎明时分控制了陈庄子村。
侦察大队早已做好周边屏蔽工作,后营入住之后立刻偃旗息鼓,依旧藏在战争迷雾当中。
下午时分,临出发前,通州那边的战报传递了过来。
十五日,莽古尔泰、墨尔根戴青帅兵三千,抵达通州渡口。次日,黄台吉赶到渡河,驻扎在了通州城北。
因为侯恂的参与,一些原本该发生的事情没了。
首先,张家湾的粮草被通通运进了城里,后金没有得到任何补给。
其次,侯恂的坚壁清野做的非常彻底。包括马厂在内的所有设施,全部都撤走的一干二净。
黄台吉也就没有在马厂俘获太监杨春和王成德,也就没有了实施反间计的基础。
当然了,这并不影响袁崇焕的结局。
还是那句话,当后金越过蓟州的时候,袁崇焕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十六日,因为在通州外围一无所获,黄台吉恼羞成怒,指挥大军攻城。
然而在孙承宗和侯恂的指挥下,热热闹闹打了一天,后金除了损失惨重意外,毫无战果。
直到十七日,黄台吉才无奈放弃通州,行进到了距离京师二十里的收马堡。
讽刺的是,后金在通州毫无所获,在收马堡却斩获了骡马两百三十五匹、骆驼六匹。
知道后金攻来,朝廷确实将收马堡的马匹等物资撤走了,但又好像没有全撤。
同一时间,满桂和侯世禄被阿巴泰、岳托击败,退到京师城下。
十九日,袁崇焕经过跋涉,终于赶到京师,驻守广渠门外。
第二天,整个己巳之变当中最激烈的战斗打响。
黄台吉亲率右翼猛攻德胜门外满桂、侯世禄所部,命莽古尔泰、阿巴泰等人攻广渠门外袁崇焕部。
一场恶战下来,侯世禄还没开打就跑了,导致满桂被卖,大败之后不得不退入城中休整。
广渠门这边则打的天昏地暗,后金左翼损失惨重,根本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也是这一天,孙承宗终于对各路明军发出号令,让各部袭扰三河、丰润、玉田等地,掩护后营行动。
二十七日,黄台吉再攻广渠门外袁崇焕部,依旧没有占到便宜,终于死心,回师转向良乡。
世人的目光都被京师城下的大战吸引,左梦庚和他的后营到了哪里呢?
这一天,经过十多个昼伏夜行,后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赶到了遵化东南的兴裕山。
在这里,左梦庚开始进行作战部署。
“我的要求只要一个,初一当天,第一大队必须运动到遵化以北蔡家峪一带,第二大队必须运动到遵化以西十八里,第三大队控制珠山和龙山之间的谷口,不让遵化之敌跑出去一人。”
众将还未如何,茅元仪再次大惊。
“左千座,你要分兵?”
左梦庚十分奇怪。
“不分兵怎么堵死遵化的鞑子?”
茅元仪简直不好了。
“鄙人不得不提醒你,遵化城中可是有八百鞑子兵的。你部集中全力都未必有何胜算,你这样分兵,是自取灭亡之道。”
左梦庚也没办法说的太多。
“成与不成,茅先生拭目以待好了。”
说完,他不在理会茅元仪,而是对所有军官道:“无论如何,十二月初一,我亲率主力部队,都会对遵化城展开进攻。到时候要是你们哪个堵截部队没到位,放跑了敌人,军法从事。”
左荣、左华、左代不敢怠慢,连忙领命,自去分兵了。
主力这边,则从兴裕山出发,走大官屯、娘娘庄、卧龙山、王八顶、尖哨台、柏山直插遵化以东。
一方面隔绝遵化和三屯营的联系,一边从城东进攻遵化。
第152章 逃兵和英雄
关于明末的历史,有几个概念,小白是搞不清楚的。
比如蓟州、蓟州镇和蓟镇。
很多人看了,都以为,这不是一回事嘛。
可实际上,并不是一回事。
首先,蓟州是一座城,位于京师东面。
蓟州是从喜峰口、大安口、洪山口等关隘入关后,前往京师必经之路上的最后一关。
因此,蓟州非常重要。
而蓟州镇,则是一个村镇。
甚至蓟州镇也不在蓟州辖区内,而是归属永平府。
最后的蓟镇,并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防区。
形象比喻就是,南京市和南京军区的区别。
整个蓟镇,包括蓟州、遵化、蓟州镇所在的迁西县,甚至包括整个永平府。当然了,自然也包括喜峰口、大安口和洪山口等长城关隘。
至于人们所知道的蓟辽总督,管辖范围就是蓟州和永平府一带,但不包括山海关外。
值得注意的是,后世的人一直拿袁崇焕回援时,不走遵化、蓟州,而是走永平、丰润、玉田,来批评袁崇焕畏敌避战。
实际上呢,大多数人都是被地图骗了。
其实当时从山海关到蓟州,袁崇焕的线路才是最直接、最快速的。
有人可能不解了。
你不是说蓟州在京师的东面嘛,那袁崇焕也从东面的山海关回来,不正是该走遵化、蓟州吗?
真实的情况是,遵化、蓟州是从喜峰口一带去京师的必经之路,但不是山海关到京师的必经之路。
而真正的地理上,京师和山海关一样,维度都是北纬39.9。
明白了吗?
意思就是说我们平常地图上看的,山海关在京师的东北,其实是错误的。
真实的山海关,其实是在京师的正东。
这也是为何即使数百年后,地图都是重要的保密资料的原因。
尤其是军事地图,更不是普通的地图所能够比的。
茅元仪此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后营的行军路线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许多地方的方向和他的认知极为不同,但是走着走着,军队居然就神奇地绕了过去。
而后营使用的地图,他一开始完全看不懂。后来还是左梦庚教了他一些,他才稍微摸到些许的门道。
一支军队厉不厉害,许多时候都不用看战场表现。
这样的地图一拿出来,茅元仪自然就对比出来了。
他也在不少明军里待过了,甚至兵部的作战地图都看过。可是绝没有任何一支军队的地图,会精密、准确到这种程度。
除了地图外,后营军官们的表现,也是让他备受震撼。
这里的军官完全没有军官的样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作威作福。
翻越山地的时候,包括左梦庚在内,都要亲自上手,帮助推火炮、抗弹药。
那个瘦瘦的军务司司长,他结识了后才知道,居然是黄尊素的儿子。
看到数千官兵齐心一致地互相帮助,茅元仪就知道,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十二月一日,部队赶到柏山附近。从山上下去,就是连接三屯营和遵化的官道,也是后营发起进攻的地方。
左梦庚正准备召集军官们做一个通气会,侦察兵快速赶了回来。
“报告,我们在十里外的破砖窑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说话间,一个脏兮兮的大汉被侦察兵们扭送到了面前。
之所以奇怪,是因为这个人披头散发、肮脏不堪,看起来形似乞丐。可偏偏穿的衣服,又是明军的军服。甚至是山文甲,只有高级武将才有资格穿戴。
那人一路被押送到了近前,神情无比紧张,虽然想要奋力挣扎,而且力气不小。但是在侦察兵专业的手法下,根本挣不脱。
“你是谁?”
左梦庚审视着问道,但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后金入寇一来,被打败的明军多了,逃兵到处都是。这漫山遍野的,不知道藏了多少。
唯一值得探究的就是,此人这一身高级盔甲,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随手捡的。
那人只是闷着头,并不说话,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睛,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左梦庚见他不说,也懒得理会,直接命令道:“带走,杀了。”
大战在即,要忙的事情很多,他不想在一个逃兵身上浪费时间。一个面对敌人逃跑的士兵,处死也不会冤枉他。
一听说要杀了自己,那人终于急了。
“你敢?混账,你一个小小千总,想要以下犯上吗?”
左梦庚回头看着他,再次问道:“你是谁?”
反正已经开了口,那人一脸桀骜,冷哼着站直身躯,仿佛并不将左梦庚放在眼里。
“你听好了。本将三屯营副将朱来,岂是你一个小小千总敢怠慢的?待本将回去,定要以军法惩治你。”
左梦庚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你说你是谁?”
没容那人再次开口,又有侦察兵急速奔来。
“千座,下面……下面……您去看看吧。”
侦察兵是孤独的战士,面对任何环境都不会波动。然而此时他们的样子,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左梦庚不敢怠慢,拔腿便走,也让士兵押送了那个自称是三屯营副将朱来的家伙跟来。
一路从山上下来,刚刚走到官道上,大家全都惊呆了。
只见绵延数里的官道两旁,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人的尸体、马的尸体没有一具完好无损的,根本不知道有多少。
马的尸体还看不出来什么,可是人的尸体上那深蓝色的军服,明显是在告诉大家,这些惨死的,全都是明军。
断折的刀枪尚被握在手中,插在土里的羽箭随风晃动,凝固的血流在大地上吟诵着悲歌,可无情的老天爷却连一场埋葬逝者的雪都不愿降落。
显然,这里曾经爆发了一场残酷的大战,而有一支明军在这里遭遇了惨败。
幸好此时是寒冬,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尸体还没有腐烂。
可因为这一带兵荒马乱的,也没有人来给这些战死的将士们收敛。
左梦庚等人静静地走在其中,看着一副副尚存不甘的死者面容,压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什么?”
左永指着前方,呼喝声吸引了大家。
众人纷纷看去,才发现最前方的空地上,插着一支铁枪。
而枪头上,插着一颗头颅。
佩戴着的凤翅盔,显示死者是一名高级将领。
他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一直凝视着东方,似乎那边有什么让他不解的东西。
“是赵总戎!”
茅元仪突然大叫出声,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跑到头颅旁边,想要动手取下来,可最终化为嚎啕大哭。
“赵锡龙啊,何至于此!!!”
一股激流涌遍全身,左梦庚这才知道,这里竟然是赵率教所部覆没的地方。
十月二十九日,赵率教在山海关闻听警报,立刻率领四千精锐出发。十一月初一就赶到了三屯营,可总兵朱国彦却不让赵部入城休整。
无奈,赵率教只能继续领兵赶往遵化。
十一月初四,赵率教遭遇后金主力。全军上下,人困马乏,拼死冲杀,最终全军覆没。
史料在脑海里闪过,左梦庚愤怒的热血直冲天际。
一回头,看到被士兵控制的朱来,他终于失去了理智。
几步冲过去抓住朱来的头发,如同拖死狗一样拖到了赵率教的遗骸面前。
“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开门?”
一边喝骂,一边鞭子如同雨点一样抽在朱来的身上。
朱来被打的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不怪俺们,是刘策的命令。俺们哪知道赵率教目的何在?万一他投敌了呢?”
左梦庚抓起他的脑袋,让他看着赵率教不甘的模样。
“你看看,你好好看看,这是要投敌吗?你看看,多少好儿郎,就因为你们不开门不支援,惨死在这里。就算是养几头猪,都比你们这些废物点心强。”
朱来怔怔地看着凄惨的战场,整个人都吓的说不出话来。陡地,裤裆里一热,竟然失禁了。
左梦庚缓缓抽出刀来,语气幽幽犹如冥渊。
“下去之后,好好向赵将军忏悔吧!”
见左梦庚要杀自己,朱来嚎叫的如同猪狗。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是副将,你杀我就是以下犯上。你不能杀我,只有兵部和刑部才能审讯于我,你……你……你要蔑视王法……啊……”
左梦庚的刀从来没有劈落的如此狠绝,朱来好大一颗头颅飞起,也得到了他该得到的惩罚。
十一月初七,三屯营陷落。
总兵朱国彦兵败自杀,算他逃过罪责。
副总兵朱来之前就失踪了,逃之夭夭。
天道轮回,没想到落在了左梦庚的手中。
现在,左梦庚将他斩于赵率教的尸首面前,也算是告慰了英烈在天之灵。
“全体都有,打扫战场,收敛英烈遗体。”
第153章 怎么敢的?
赵率教所部为何会全军覆没?
史书记载,赵率教接到命令,率军日夜兼程,将要到达遵化时,遭遇后金围攻,全军覆没。
冷冰冰的文字显然并不能彰显赵率教所部的悲壮。
更有甚者,从中解读出了许许多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东西来。
有说赵率教轻敌冒进的,有说黄台吉运筹帷幄的,有说明军战斗力烂的,不一而足。
如果让左梦庚来评价此事,只需要四个字足矣。
人困马乏。
更极端一点,都可以缩减为两个字。
马乏。
在冷兵器的战场上,要想全歼一支纯骑兵部队,条件是非常苛刻的。
首先,需要绝对优势的兵力。
后金方面似乎可以做到这一点,但绝对做不到第二个条件。
那就是地形险要。
众所周知,一旦地形不好,骑兵就会失去速度优势,也就失去了最大的战斗力。
可左梦庚此刻所处的位置,显然并不具备围歼骑兵部队的地形条件。
虽然三屯营通往遵化的官道处在南北相对的山脉中间,似乎形成了一条峡谷。可南北两边的宽度足足有数里之大,骑兵要是真的想跑,根本就不可能拦住。
这也是为何战场绵延数里的原因。
赵率教所部根本就不是被围歼的,而是被活生生追死的。
从山海关出来的时候,赵率教没来得及携带辎重粮草。一路急行,到了三屯营,原本是休憩补充的好机会。
结果朱国彦不让进城不说,也不提供粮草。
人疲惫一些还没有什么,战马没有休息和补充能量,才是最致命的。
而后金方面则是以逸待劳,能量充沛。
战斗打响后,赵率教所部的战马根本就跑不动,因此才全军覆没。否则的话,即使损失一些,跑出大部还是没问题的。
这也是左梦庚如此愤怒的原因。
这场败仗根本就是非战之罪,全是人祸。
当天,后营没有向遵化进发,而是留在当地清理了战场。
这些可怜的将士,满怀忠诚不辞辛劳抵抗侵略者,结果却统统被自己人害死了。
他们不该曝尸荒野,不该被丢弃在这荒山野岭当中无人问津。
整个收敛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将所有阵亡将士的尸首入土安葬。
赵率教的遗体也找到了,脑袋和尸体缝合好后,和全体将士埋葬在了一起。
茅元仪亲自为赵率教书写了墓碑。
【太子少傅赵公率教之墓】
左梦庚很不满意,强硬改成了【山海关总兵赵公率教千古】。
赵率教担得起这样的赞誉。
用明朝给的荣誉表明他的身份,是对他的侮辱。用他毕生战斗过的地方来陈述,才对得起英雄未冷的血。
“敬礼!”
阵亡将士的墓前,左梦庚率领全体官兵,向英雄们送上了敬意。
这一次亲自参与了收敛阵亡将士的遗体,对后营的官兵们产生了极大的触动。
左梦庚从不怀疑后营的实力,但他非常清楚,这些官兵说到底,还都是战场新丁。
没实战过,怎么都差着些意思。
这一次,大家亲眼看到了战场的凶残,亲眼看到了死者的悲惨,明显能够感受到,军中的气氛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当晚宿营后,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准备着,不复往日的轻松欢快。
翌日清晨,大雾,无风。
苍白的太阳艰难透过云霾,仿佛地狱的冥灯。
后营上下默默整装,向遵化进发。
将近中午时分,来到遵化城下,恰好雾气散去。
站在城门楼上的后金哨兵发现敌情,立刻吹响了号角,打破了宁静。
后金留守遵化的主官,一共三人。
参将英俄尔岱,游击李思忠和范文程。
英俄尔岱是正白旗人,虽为武将,但却拥有这个时期女真人少有的才能————理财和外交。
后金征服朝鲜的过程中,此人在战场上、外交上立功颇多,可以称之为朝鲜版的麦克阿瑟。
黄台吉命他留守遵化,也是因为劫掠而来的东西太多,需要得力人才整理和统计。
留下李思忠、范文程协助,也是这个原因。
虽然主力大军已经远去,但英俄尔岱、范文程三人并无忧虑,也不觉得遵化有什么危险。
后金入关之后势如破竹的威势,让他们对明军的战斗力嗤之以鼻。
更何况就在前几天,英俄尔岱甚至还招降了滦阳营。
虽然手中只有八百兵丁,但三人都很有信心,即使十倍明军来犯,他们也能战而胜之。
英俄尔岱早就侦察过了,附近的丰润、玉田、永平等地的明军,人数很少,自保都尚且不足呢,还敢主动来攻?
因此当哨兵吹响示警号角时,三人是有点懵的。
“怎么回事?来人,速去查看。”
不大一会儿,亲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禀告额真,城东发现上千明军,似乎想要攻城。”
英俄尔岱三人更懵了。
上千明军?
想要攻城?
哪儿来的?
“走,去看看。”
英俄尔岱一马当先,带着李思忠和范文程上了城楼。
此时,后营已经运动到了距离城墙三里外的地方。
左梦庚开始安排作战任务。
“左永,你部负责压制城头。待爆破小队炸开城门后,负责主攻。”
左永欣喜非常,没想到后营的第一仗,居然是自己打的。
“张延,命你部除爆破小队外,其余各队负责护卫炮兵大队。”
张延也领命去安排了。
“左世,你部作为第二梯队。一旦第四大队攻城顺利,跟着进城,负责抢占街道,清理残敌。”
炮兵大队不用他特意吩咐,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用火炮压制城头。
以左营炮的威力,攻破城墙是想都不要想的。但压制城头敌人的效果,配合上火枪,好的出奇。
后金没有将遵化的城门堵死,因此后营不用考虑攀附城墙。只需要炸开城门,进城也就顺理成章了。
后金压根就没有想过会有明军大胆来攻,遵化又是联系前后的要地,当然不会自己把城门堵死。
他这边正在安排,茅元仪却看的冷汗淋漓。
直到这时,茅元仪才发现后营的武器装备非常单一,只有火枪和火炮。
没有长枪兵,没有盾牌兵,也不设置拒马等物。更过分的是,士兵也好,将官也好,居然全都没有着甲。
这个少年千总,不会想着靠火铳和佛郎机炮,就可以对战八百女真精锐吧?
“左千座,仗不是这么打的。”
茅元仪觉着,自己身为前辈,理应提醒左梦庚的错误。
左梦庚不听,施施然拿出望远镜,开始观察遵化城防。
“我军自有章程。”
茅元仪快要疯了,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毫无常识。
“左千座,你不知晓鞑子的厉害。在辽东,除非数倍之兵力,没有哪个将领敢和鞑子野战。如今你部不过比鞑子兵力倍余,即使想要从容撤退都千难万难。以此战法,如果鞑子骑兵出城冲杀,你部必将惨败。咱们都要丧命于此,何谈逼迫黄台吉回师?”
左梦庚挥挥手,只觉他太呱噪。
“茅先生,你不知道我部战法。稍安勿躁,且看下去就是了。区区数百鞑子,守城已是他们极限。量鞑子将领也绝不敢出城浪战,自寻死路。”
鞑子出城?
呵呵……
然后他就看到本来就没关闭的城门处,数百鞑子骑兵鱼贯而出,开始在城门外列阵。
“卧槽!”
以左梦庚的沉稳,都禁不住来了一声国粹。
我来打你,你不好好守城,居然出来野战?
左梦庚都懵了,十分怀疑鞑子将领的脑回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谁给你的勇气出来的?
久久无法回神的他,不禁嘀咕起来。
“怎么敢的啊?”
第154章 破敌
“怎么敢的啊?”
左梦庚不知道,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遵化守将英俄尔岱。
看到城下就一千多明军,英俄尔岱甚至怀疑是不是来投降的。
直到看见明军摆出战斗阵型,他才确信,这么点人居然真是来攻城的。
别说是他了,李思忠和范文程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明军的将领不会是个妄人吧?”
范文程大笑出声。
除了这个解释,他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了。
李思忠跟着笑起。
“区区残旅,也敢挑衅我大金天兵?”
英俄尔岱却挺高兴的。
“本来奉大汗差遣,守在这里,正遗憾没法立功。这伙明狗来的正好,让爷爷练手了。”
他回过头来就对副将吩咐道:“去,召集所有甲兵,出城应战。”
范文程吓了一跳,忙提醒道:“将军,当心有诈。”
英俄尔岱哈哈大笑,指着城外的地形道:“你们看看,就算明狗有诈,能奈我何呀?”
李思忠和范文程一看,也说不出反对出兵的话来。
遵化城东一直延伸至十余里外,才有山地。除此之外,一马平川。
就算明军以少量人马为诱饵,英俄尔岱想要撤回城里,也是易如反掌。
李思忠和范文程也不觉着这一千多明军,能拦得住大金精锐。
眼瞅着英俄尔岱下了城墙,率领骑兵出城了,范文程到底仔细些,命令道:“速速派人传递军情给大汗,另外派遣斥候向四周查探。”
明军突然出现在遵化城下,这件事本身就颇为诡异。
范文程怕明军有什么大动作,因此而谨慎了些。
……………………………………
后金的出城,打乱了左梦庚的计划。
他将望远镜扔给茅元仪,不让茅元仪打搅自己指挥。
“去,告诉栗香筑,调整炮口,先对付鞑子骑兵。”
没等左梦庚的命令传到呢,栗香筑已经自行更改了。
“第一中队、第二中队,目标五百米,负三度。”
“第三中队,目标三百米,负五度。”
幸好左营炮可以上下调整仰角,士兵们一通忙活,重新设定了射击诸元。
而这一幕,恰好被茅元仪看到。
他接过了望远镜,学着左梦庚的样子一看,立刻意识到了望远镜的价值,对此物啧啧称奇。
然后就和第一次接触望远镜的小孩子似的,到处乱看,看到什么都兴致勃勃。
结果就看到炮兵在修改诸元,结果再次被吓到了。
之前后营的火炮都覆盖着炮衣,他只以为后营的火炮和寻常的佛郎机是一样的。此时再看,才发现截然不同。
寻常的火炮,佛郎机也好,大将军炮也好,全都乌沉沉的看起来很破旧。但后营的火炮,通体清白、泛着冷光,而且体型明显偏小。
他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来,这火炮竟然是钢铸的。
这么一个营的军队,哪来的那么多钢用来铸炮?
不但如此,这些火炮竟然可以调整炮口?
茅元仪真的很想追问,这些都是怎么做到的。奈何左梦庚已经投入指挥,没空搭理他了。
炮兵阵地距离城墙一千三百米,但栗香筑没有让火炮直接打击城门口处整队的后金骑兵。
因为来不及了。
这边炮口刚刚调整完毕,后金骑兵已经开始缓步前进了。
这种情况下,将炮火打击的距离放在五百米和三百米正好。可以帮助步兵极大削弱骑兵的冲势,剩下的靠步兵自己就能解决。
他这边改变了作战目标,左永那边同样机警。
原本为了压制城头,第四大队采取的是两排阵列。但现在为了应付骑兵,左永迅速变更阵型为三排阵列。
除此之外,他还让士兵们原地停下,不再前进。
看的出来,后金的军事素养确实很高。
五百甲兵出了城门后,仅仅只有了二十数的时间就完成了整队。
英俄尔岱看着千米外根本没有穿甲的明军,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大汗留下我等守城,战功全都被其他人抢走了。现在这群明狗送上门来,我们该怎么做?”
长久的胜利让后金的士兵全都气焰冲天,纷纷挥舞着马刀肆意狂笑,饿狼一般的喊叫声无比渗人。
英俄尔岱非常满意士卒们的反应,长刀一挥,喝道:“杀!”
五百骑兵开始缓缓慢跑,将近百米之后,速度渐渐到达了极限。
明明只有五百骑,可是卷起的尘沙更似恶龙。扑面而来的杀气和急剧震动的大地,完全可以让不少脆弱的士兵胆寒。
幸好栗香筑不会这样。
长久的操炮训练,让这位炮兵指挥官早就对这种威势免疫了。
骑兵奔腾的威势再强,能和火炮齐射相比吗?
栗香筑死死地盯着后金骑兵的奔驰,当到达七百米距离的时候,他猛地挥下了手臂。
“开炮!”
身后的传令兵立刻挥舞旗帜,让命令被每一个炮位都看到。
炮手迅速点燃导火索,然后退到安全的位置。
导火索急剧燃烧,正好和骑兵冲锋的速度相匹配。
当后金骑兵到达五百五十米的时候,三十门火炮齐齐发出怒吼,三十个黑点以闪电般的速度撞向骑兵。
骑兵和炮弹相遇的地方,恰好是五百米中间线。
和明军打了那么多年,对于大炮之威,后金早有了心理准备。因此看到黑乎乎的炮弹飞来,这些人并不在意。
左右不过是一颗大圆球,如果被撞着了,那算倒霉。
相反没撞着,那就根本不用怕。
抱着这样的想法,后金骑兵更加催马如狂,想要尽快地用马刀砍下明军的脑袋。
可事情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三十枚炮弹飞入骑兵阵中,哄然炸响,惊雷一般的湮没了所有的喧嚣。与此同时,爆炸的冲击波配合上漫天飞舞的碎片,收割着所有碰到的生命。
无论是人还是马,在这样的爆炸面前,都渺小的和蚂蚁一般。
硝烟弥漫当中,骑兵队形愣是没了好大一片。
没等后金士兵反应过来呢,第二波十五枚炮弹再次炸响。
原本在第一波轰炸下显得稀稀落落的队形,这一次过后,仅仅只剩下百余骑了。
至于英俄尔岱这位朝鲜麦克阿瑟,早已经在第一波的轰击中就尸骨无存了。
经历了两波火炮洗礼,还剩下的骑兵早已失去了意识,纯粹是惯性奔跑到了火枪的射程里。
左永眉头紧锁,很不满意地看了炮兵方向一眼。
该死的,都被你们炸完了,还要我们步兵何用?
幸好嘴上不慢。
“开火!”
“砰砰砰砰砰……”
连续两轮集射,结果可想而知。
战场上再也没有了骏马奔驰、大地震惶的景象,有的,仅仅只是孤零零的几匹战马,游走于战场上,想要找到原本的主人。
从五百后金甲兵发动冲锋到战斗结束,一共也就耗费了一分钟时间而已。
可看到战斗结果,双方都有些接受无能。
茅元仪吓的手中的望远镜都掉了。
“这大炮……这火铳……这这这……怎么会这么快?”
他在辽东和后金打过,当然知道消灭五百名后金精锐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往往需要付出五倍、十倍的代价,都未必能够做到。
可是眼前这一仗,五百名正白旗精锐,竟然眨眼之间就全部被消灭了。
更让他震撼的,是后营的火器之威。
想想刚才他还焦急地指摘左梦庚的战法不对。
现在再看,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遵化的城墙上,李思忠和范文程面如土色,两股颤颤,只感觉到天都塌了。
英俄尔岱率领的,可是遵化城最强大的一股力量。现在这五百甲兵没了,只剩下三百无甲兵。
这仗还怎么打?
范文程猛地回过神来,咆哮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已经来不及了。
迅速消灭了后金主力,让后营上下士气大振。
这些新兵们在勇气的加持下,变得迅猛异常。
左永拔出佩刀,指向城池。
“第四大队,前进!”
三百多名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一步步压向城池。
在他们的后方,骑兵大队的三个阵列迅速跟上,竟有了一种乌云压城的窒息之感。
栗香筑早已令炮兵们重新调整火炮角度,对准了遵化城墙。第三中队的火炮,则直接对准了城门进行轰击。
连绵的爆炸声中,抢着去关城门的后金士卒死伤狼藉,再无人敢迈入城门洞一步。
城墙上也被炮弹洗了一遍,足足炸死了八十多人。
后金上下从未见过这样的作战方式,也根本不知道应对之法,一时间人人丧胆,竟产生了惧意。
第155章 做狗的代价
第四大队攻到城门时,火炮大队停止了射击。
这个年代玩步炮协同,纯粹是拿自己士兵的生命开玩笑。
不过城里还剩下的残余,第四大队加上骑兵大队还解决不了,那左梦庚干脆自杀重生一次好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后金八旗是真的悍勇。
明明五百主力已经被消灭了,但城内剩下的人还是敢战。
第四大队冲到城下的时候,城墙上探出人来,张弓搭箭,立时让一个士兵倒下。
幸好此人没有仔细瞄准,只射中了士兵的腿部,并不致命。
但这个成果,让那人大喜,再次撘箭。
可刚刚探出头来,看到的却是三、四支黑洞洞的枪口。
攒射之下,这人的第二箭根本射不出来。
冷兵器碰到热兵器,就是这个下场。
后营第一次作战,左永十分小心谨慎,亲自带队冲锋在前。
到了城门处,看到有士兵就要往里冲,他忙喝止。
“楞冲什么?万一中埋伏了呢?手雷,上。”
立时有几个士兵点燃了陶罐手雷,从城门处扔到了城门洞的出口位置。
还真被他猜到了,这里此时正埋伏着二十多个后金兵。
如果没有防备冲过去,这些后金悍卒跳出来,说不定能给后营造成不少损伤。
但很可惜,因为左永的谨慎,这些人的埋伏落空了。
他们没有等来后营的士兵,先等来了手雷。
爆炸将无数碎片推向所有空间,也将埋伏在城门洞外的后金士兵席卷一空。
直到听见惨叫声,左永才下令。
“进城!第一中队去府衙,第二中队追歼残敌,第三中队占领城墙。”
各部领命,动作神速,进了遵化城之后,分别朝不同目标进发。
骑兵大队跟着第四大队进城,开始席卷所有街巷。
后营城战的时候,是以小队为基本单位的。
三十人一组,前面十五人端着刺刀做近战防御,后面十五人轮流装弹,对看得见的敌人射击。
后金的残兵躲在城里的各处,寻找各种办法抵抗。
一个家伙躲在围墙上面,偷偷观察着搜寻过来的后营士兵,突然一声大喝,临空跳下。
按照他的想法,这样突然袭击,怎么也能换掉两、三个。
可他人还在半空中呢,四、五支刺刀就指住了他落地的位置。
可以说,不是后营的士兵刺杀了他,而是他自己落到了刺刀上面,被串了糖葫芦。
城内枪声大作,喊杀震天,攻陷遵化已成定局。
对于整个作战过程,左梦庚还算是满意。一回头,结果发现茅元仪跑到炮兵那边去了。
此时正像小学生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炮兵们操作。
前面传来消息,第一中队打到了府衙。里面有几十个后金士兵顽抗,一时攻不进去,需要火炮支援。
栗香筑让第一中队进城,去协助强攻。
左梦庚走过去,对茅元仪道:“茅先生,咱们也进城吧。”
茅元仪刚才只远远地看了火炮射击,此时正好奇的时候,听闻此言,立刻跟上。
“进城,进城。”
左梦庚几人就跟着炮兵第一中队来到了府衙。
此时这里已经被第四大队第一中队团团包围,只是墙高门厚,没有重武器无法突进去。
炮兵第一班和第二班直接将火炮架在大街上,也让茅元仪终于看清了这种新式火炮是如何操作的。
药筒看起来似乎和佛郎机没什么区别,只是前端部分似乎有所收紧。
炮弹才是最让他惊奇的。
后营的炮弹居然是长圆形带尖头的,后面还拖了一段导火索。
而看到士兵将弹头和药筒装在一起时,茅元仪忍不住问道;“为何这般做?”
打了胜仗,左梦庚很有耐心解释。
“这是为了防止火药爆炸的能量泄露,可以让炮弹打的更远。”
茅元仪“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他见识过佛郎机炮,知道最多也就能打几百步。
可是刚才看左营炮开火,分明是想要从一千三百步外打城墙的,原来能打这么远的秘密在这里。
可明军的佛郎机能这么改造吗?
茅元仪只是稍微想了想,就无奈承认,根本做不到。
因为明军佛郎机炮的药筒是熟铁打造的,非常沉重。为了安全又造的很厚,前端部分无法收紧。
最难的,还是弹头。
明军显然没有这样的工艺。
恍惚间,炮兵已经完成了装填,速度也是明军炮兵的五倍有余。
随着两发炮弹打出,遵化府衙的大门在尘烟漫滚中哄然坍塌,再无任何防御作用。
里面的鞑子兵也知道没有守住的希望了,纷纷嚎叫着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只可惜,刚才帮助他们防守的府衙大门,此时却成为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凡是冲出来的人,全都被火枪打死在了这里。不一会儿,尸体就堆的老高。
茅元仪看看距离,再次惊讶。
“贵军火铳,竟可百步外破甲?”
左梦庚呵呵一笑,将旁边士兵的火枪拿过来,当着他面演示。
装弹,安装火帽,击发……
最后一个鞑子兵也变成了死尸。
全程看下来的茅元仪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如见魔鬼。
这等火铳,这等射速,这等射程……
天下间还有敌手吗?
原来,这个少年敢孤军攻打遵化的勇气在这里啊!
随着府衙被攻破,城内的清剿工作陆续进入尾声。各部不断过来汇报,全都杀敌不少。
左梦庚根本不在乎普通鞑子的伤亡数字,只是问道:“李思忠在哪儿?范文程在哪儿?”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惹的他很不高兴。
见他阴沉着脸,各部主官全都加起了小心,纷纷责令部下仔细搜索再搜索。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城西第二大队带来了好消息。
左华亲自押送一个腿部中弹的将领来到左梦庚面前。
“千座,俺们在城西左等右等,等得都快要睡着了,看着这个家伙带着二十来个逃兵过来。一顿乱枪,打死十五个,还有三个不投降被处死。这家伙怂了,招认说自己叫李思忠。”
左梦庚大喜,踱步过去,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满脸绝望的家伙。
大约三十来岁,身材不高,一脸狼相,沉默地坐在地上,双手被紧紧缚住,不知道在想什么。
左梦庚还未如何,茅元仪却上前直接给了此人一脚,破口大骂。
“数典忘祖的畜生,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吧?”
见其他人莫名其妙,左梦庚指着李思忠,由衷地高兴。
“这人叫李思忠,可能你们不熟悉。但当年老奴起兵,攻打抚顺关,这家伙和他叔叔李永芳,是第一波投降鞑子的汉奸。”
一听说这个,黄宗羲、柳一元等人勃然变色。
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汉人将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怪不得左梦庚对此人如此重视呢。
左梦庚转到李思忠正面,语气阴冷。
“当年李成梁乃天下名将,威震辽东。你父亲李如梴、你叔叔李如梓、你堂弟李一忠、李存忠死守铁岭,壮烈殉国,不失英烈,人人敬仰。来,说说,你为何骨头这么软,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给异族当狗?”
李思忠被抓到时,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可万万没想到,左梦庚对他的家世如此了解,而且说话如此恶毒。一时间不免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待大汗回师之日,定会将你千刀万剐,为我报仇。”
左梦庚一声长叹。
“不要在这里装什么勇烈了,你要是真的这么视死如归,当初在抚顺关又何必投降呢?放心吧,你会死的很惨很惨的。等我抓到了范文程,你猜猜,你们两个谁会死的更惨?”
李思忠脸色剧变,终于不复慷慨。瑟瑟发抖的样子,比将死的狗都不如。
可问题是,李思忠抓到了,范文程在哪里?
第156章 找人
抓到了李思忠固然可喜,但范文程才是左梦庚最心心念念的人。
谁叫这个家伙在后世的名气那么大呢,让无数人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可眼见着城里的战斗都要结束了,范文程还是踪迹全无。
“会不会跑掉了?”
面对柳一元的猜测,左梦庚很坚定。
“目前西面挡住了李思忠,南面和北面没有动静,那就说明,范文程一定还在城里。”
左梦庚对自己的布置很有信心,他不相信范文程能飞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范文程一定藏在了城中的某处。或者说,城中有人给他打掩护。
联想到后金入寇以来,一路上都有内应,左梦庚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带着你的人,审讯俘虏,必须要得到范文程的消息。”
左梦庚把任务交给了左富。
虽然如今的范文程还仅仅只是个生员,但在遵化城中,却是三个主官之一,相信一定会有俘虏知道他的去向。
左富立刻去了。
左梦庚又找到黄宗羲,吩咐道:“现在遵化被我们占下来了,但我们能够在这里停留多久还不知道。你们军务司立刻行动起来,清点缴获,统计战果,然后配合总后大队进行物资转运。”
遵化既然集中了鞑子抢夺的物资,那么此战的收获必定非常丰厚。
绝对不能把财富留给后金,因此必须快点运走。
黄宗羲知道事关重大,忙去找了张延,开始了风风火火的清点工作。
“千座,俺们发现了被鞑子抓来的老百姓,足足好几千人,可惨啦!”
有士兵过来报告情况,惹得左梦庚生起担忧,要过去查看。
左华踢了一脚李思忠,问道:“千座,这家伙怎么办?”
左梦庚的声音留在了空气中。
“带上。”
后金入寇以来,持续作战一个多月,除了攻城略地之外,着实抓了不少百姓。
人口,对于后金有十分重要。
遵化城中,就有数千之多。
其实这还是初期,后金的主要目的还放在作战上。等到了二月之后,他们就会开始有意识地劫掠人口,会让更多的百姓遭难。
关押百姓的地方在城西,根本不是什么住宅,仅仅是肮脏恶臭的牲口棚子。
百姓们被一个挨着一个捆在一起,随便扔子地上,身子底下就是牛马羊的粪便尿水。
数千人挤在一起,忍受着酷寒,其中不少人甚至已经冻死了。
显然,鞑子是不会将他们当人看到。
左梦庚赶到的时候,左永已经组织士兵给这些百姓松绑,又将已经死掉的人抬走了。
数千人麻木地站在原地,不哭不闹,不悲不喜。眼神空洞,神情凝滞。感觉不到冷热,也感觉不到生的意义。
见左梦庚过来,左永好不容易止住眼泪。
“千座,这些鞑子简直禽兽不如。你看看,这些百姓多可怜啊。”
左梦庚的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看到这一幕,真恨不得将所有鞑子都杀了。
可百姓的麻木却让他有气也不知道该如何撒出去。
面对着一群失去了灵魂的人,仿佛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当民众变成朽木的时候,会让你凭空产生一种无力感。
左梦庚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在他努力告诫自己需要冷静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喧哗,紧接着有士兵奔到了眼前。
“千座,大队正,俺们发现了一些女人。”
左梦庚和左永忙跑过去。
和这些被关在牛棚马圈里的百姓相比,女人们都被关在屋子里,似乎待遇好了一些。
可到了近前,看到了实际情况后,左梦庚才深切地明白,战争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几个大屋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女人。她们的身上没有一丝布缕,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凌辱。
当房门被推开时,她们拼了命地往后退,绝望的嚎叫声刺激的人几欲发狂。
“告诉所有人,不许进屋。”
左梦庚也退了出来,背转过身躯,不敢也没脸去面对这人间惨剧。
左永想的快了一步,命令道:“去收罗衣物,全都拿过来。”
不多时,乱七八糟的衣物、衣料都送了过来。左梦庚和左永让士兵们将这些东西隔着门扔了进去。
“我们是官军,来救你们的。穿了衣服,都出来吧。”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屋子里的女人才陆续走出来。
几百个女人,胡乱披着衣服,纷纷低着头,脏乱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看到官军,劫后余生的抽泣声渐渐蔓延,弄的战士们也都红了眼睛。相信如果鞑子此时出现在眼前,哪怕再多的兵力,这些战士们也敢上去拼命。
那边原本麻木的百姓,看到这边被解救出来的女人,立刻骚动了起来。
“小翠,小翠,是你吗?”
“娘子,娘子你还活着?”
很快地,两拨人就混到了一起,各自寻找着亲人。
找到了,就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找不到的,就瘫在地上绝望嚎啕。
看来,这些百姓们也不是真的麻木,而是对自身的遭遇绝望了而已。
当牵挂出现的时候,他们依旧还是有血有肉的人。
人间的悲欢离合,最是看不得。
幸好跑来的左富,让左梦庚重新打起精神。
“千座,找到线索了。有俘虏供称,范文程和城内的范家米店关系匪浅。”
“范家米店?”
左富当然不会搞不清楚状况就来汇报。
“是一家山西来的商人,姓范,在此地颇有势力。鞑子进城后,许多人都家破人亡,唯独这个范家米店安然无恙。”
山西商人,姓范……
左梦庚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包围这家米店。”
左梦庚赶到的时候,米店上下早已被集中到了一起,起码三十几号人。其中一个掌柜的,还在跟白小七套近乎。
“这位军爷,我等都是商贩。鞑子进城,我等饱受其苦。何以如此对待我等?”
白小七的刀尖指着此人,喝道:“回去站好,再敢聒噪,砍了你的脑袋。”
那掌柜的怡然无惧,呵呵冷笑。
“瞧你模样,不过区区把总。你可知我们这商号东家何人?莫说是你,便是总兵、参将见到我家老爷,也不敢造次。今日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咱们没完。”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一股巨力,他整个人都被踢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其余人等一阵聒噪,但闪烁着寒芒的刺刀从四面逼住,让这些人不得不忍耐下来。
左富、左永护着左梦庚,来到了近前。
这米店上下三十来人,不出意外的话,范文程一定隐藏在其中。
但左梦庚对范文程的资料了解的不多,一眼下去,也分辨不出哪个是。
不过他也有办法,随手指了五个伙计模样的人,令士兵押着跪在地上。
“谁是范文程?”
左梦庚向这五人问道。
五个伙计瑟瑟发抖,其中有人变色,但没有人回答。
不想说?
那就不用说了。
左梦庚随手一挥,刺刀落下,五条人命当场就被结果。
剩余的人纷纷大叫,全都胆寒。
左梦庚并不怕杀错了。
范文程的年龄,想来起码也应该有三十来岁。而他叫出来的伙计,不过都是十多岁的青年。
他再随手点了五人,跪在了刚才死去的五人旁边。
“谁是范文程?”
依旧是一阵沉默。
左梦庚眼睛都不眨一下,手再次落下。
眼瞅着明晃晃的刺刀到了身前,终于有人顶不住了。
一个干瘦的家伙突然指着人群里的某一个,大叫道:“他是范文程……他是范文程……别杀我,他就是范文程!”
那掌柜的立时瘫软,再无刚才的豪气。
都不用左梦庚吩咐,立刻有两个士兵冲上去,从人群里将一个面庞白皙的家伙拽了出来,掼在了地上。
那人摔了个跟头,神色倒是不变,冷哼一声,居然施施然站起,还挺傲气的。
第157章 汉奸的下场
一个汉奸,居然在自己面前耍横。
这让左梦庚怎么能忍,抬起一脚,就踹在范文程的腿弯处,又让他重新跪倒。
范文程勃然大怒,还要再次站起,却被后营士兵的刺刀狠狠压住脖子,动弹不得。
“士可杀,不可辱……”
左梦庚听都不想听,再次一脚,踢了他个满脸花。
范文程扑倒在地上,满嘴的牙掉了一半,嗬嗬痛叫中,用愤恨的目光瞪着左梦庚。
左梦庚暂时不想理他,而是看向那米店掌柜。
见他如此对待范文程,米店掌柜情知不妙,努力想要转圜。
“呵呵,这位少年将军,不知尊姓大名?今日相见,便是有缘。在下回去之后,和家主说起,必然少不了将军的好处。”
左梦庚指着范文程,似笑非笑。
“包庇奴酋,里通外敌,知不知道什么罪过?”
那掌柜的额头见汗,忙不迭撇清关系。
“在下也是……也是受此人蒙蔽。他说是在下远房亲戚,谁知晓竟是鞑子奸细。”
“远房亲戚?”
左梦庚脸露讥讽。
“也是,都姓范嘛。”
他阴嗖嗖的目光看向掌柜。
“你觉得我会不会信?”
见他不怀好意,那掌柜讨好不成,竟然开始威胁。
“这位将军,你可要看仔细了,咱这是山西范家商号。阁下不怕我范家的吗?”
左梦庚对这等小人物已经失去兴趣了,指着所有范家米店的人,命令道:“全部处死,搜罗赃物后把这里烧了。”
那掌柜的吓到暴跳而起。
“你敢?”
后营的士兵可不会管,听了命令,上前就是一刺刀贯穿了他的胸膛。
掌柜的看着身前刺入的利刃,感觉浑身都力量都在快速流逝,冰冷如海水一般灌入体内,至死都不敢相信左梦庚真的敢动手杀人。
数十个后营士兵围上去,刺刀不停捅刺。很快地,米店再没有一个活人了。
茅元仪在旁边看着,颇为不忍。
“这些不过是伙计,穷苦百姓。最多听命行事,罪不至死吧?”
左梦庚冷哼道:“他们罪不至死?那因为他们通风报信而惨死的百姓算什么?这里没有一个无辜的。”
茅元仪脸色几转,不得不承认左梦庚说的对。
直到这时,左梦庚才决定要处理范文程。
“带上他,召开公审大会。”
全城的百姓都被召集了起来,放眼看去,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人。
鞑子进城后,他们就跌入了地狱。
财富被抢光了,亲人被屠杀了,妻女被凌辱,房屋也被烧了。
现在的他们,已经一无所有。
被集中到了一起,看着周围荷枪实弹的士兵,谁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对于明军,在这些百姓的心目中,其实并不比鞑子好上多少。
这也是鞑子入寇后能够畅通无阻的原因。
因为百姓的生活本来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假如鞑子不烧杀抢掠的话,说不定这些百姓都会倒向鞑子。
只可惜,鞑子不烧杀抢掠,难道进关是来旅游的吗?
左梦庚走到百姓前方,左富、左永、柳一元、茅元仪陪着。
李思忠和范文程两个汉奸被押着跪在了百姓们的面前。
他们脑袋后面那刺眼的金钱鼠尾,惹得百姓们怒火盈天,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
左梦庚指着李思忠,朗声道:“此人叫李思忠,当初老奴努尔哈赤起兵造反时,他爹、他叔叔、他的兄弟全都守城殉国。可就是这个家伙,贪生怕死,投降了鞑子,成为了大明第一个投降的混账。”
百姓们听到这话,眼中的怒火更胜。有些忍不住的,已经开始唾骂。
左梦庚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个混账贪生怕死也就算了,可是他却甘心为奴为狗,为虎作伥。屠杀起咱们汉人来,比那些真鞑子还要凶残。你们说,这样的混账,该怎么处置他?”
百姓们的愤怒并不是左梦庚引导出来的,鞑子进城之后的所作所为,这里的人们全都是亲历者。
如果说大家对鞑子恨之入骨的话,那么对这些甘当鹰犬欺凌同胞的汉奸,就已经不是简单的仇恨那么简单了。
滔天怒火的积累中,人群前面的一个妇人首先爆发了。
“畜生,你还算是人吗?”
这个妇人在鞑子入城后就被抓去,几天时间里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凌辱,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伤害让她宛如厉鬼。
同样遭遇的妇人,又何止她一个?
“畜生,老娘做鬼也要拖着你。”
曾经柔弱的女人一旦爆发起来,是那么的恐怖。
一个骨瘦如柴的姑娘突然跑出来,抓着李思忠的脑袋,张嘴就朝他的脸上咬去。
李思忠被绑着,吓到嗷嗷乱叫,想要挣脱。可浑身的力气和武艺,此时都用不上了。
那女子猛地一扯,竟然见他脸上的肉全都扯了下来。
这还不解恨,她竟然一口一口地将口中的血肉全都给吞了下去。
她的爆发,成了一个信号。
其他备受凌辱的女人也疯了一样的冲上来,甚至将原本要控制局势的后营士兵给挤开了。
数不清原本温顺善良的女人,此时化身为了野兽,用最原始也最残酷的方式进行着复仇。
在这些女人之后,是同样愤怒的百姓。
数不清的人涌上来,将怒火都撒在了李思忠的身上。
一开始,李思忠凄厉的叫声还能不时听闻。可渐渐的,只有百姓们的疯狂在让这风云变色。
同样被捆着的范文程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吓到抖如筛糠,一个劲地想要后退。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如同羔羊一样任人宰割的百姓,一旦愤怒起来会这么可怕。
左梦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背着阳光的脸蒙上了一层冷酷。
“听说你自称是范文正公之后?来,背诵一下《岳阳楼记》让我听听。”
范文程的双腿之间湿淋淋的一片,目光里满是哀求。
“求……求你……给我……给我一个痛快。”
“背诵!”
左梦庚一声爆喝,声震苍穹,让范文程彻底胆寒。
“庆……庆历四年春,滕……至若春和景明……”
百姓们的疯狂终于结束了。
所有人都缓缓恢复过来,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只有当他们再次退开的时候才能看到,地面上什么都没有了。
李思忠,曾经那么大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不要说血肉脏腑,就连一丝衣料、一片指甲、一颗牙齿都没有留下。
愤怒的百姓真的将他生吞了。
地面上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这样数典忘祖、助纣为虐的禽兽,就不该存留在这朗朗乾坤之下。
范文程更惧,眼前阵阵发黑,急促抽动的心脏让他想要呼吸一口都是奢望。
“居庙堂之高……则……则……则……”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高亢激昂的诵读声,带着满腔的悲愤和热血。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茅元仪的声调越来越高,双瞳含血,气冲云霄。四方正气浩荡,刹那间冲散这片古老大地的苍凉。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猛地一把抽出左梦庚的佩刀,刀锋高举,直面范文程。
茅元仪目呲欲裂,声如炸雷。
“你也配姓范?”
诛心的咒骂伴随着刀光,仿佛上天的审判。
死期到来,范文程仓皇大叫,可是却躲无可躲。
愣是被这一刀从头劈到了脚,浑然剖成了两瓣。
喀喇喇……
左梦庚精钢铸就的宝刀,竟然断成了数截,可见茅元仪这一刀之威。
茅元仪扔掉刀柄,慷慨悲歌。
“望我辽东,唏嘘蹉跎!念我辽东,英魂何辜!汉家故土,血泪何多!此生向东,誓破黄龙!
所有将士心生所感,纷纷高歌。
“此生向东,誓破黄龙!“
第158章 发财了
看着尸骨无存的李思忠,再看着被劈成了两瓣的范文程。
左梦庚百思不得其解。
前世的那个左梦庚,怎么就那么痛快地做了汉奸呢?
难道荣华富贵,真的就比民族大义、国家命运更加重要?
这一刻的他,不禁暗自警醒。
既然坚定了决心,那么就一定要矢志不渝地走下去。
黄宗羲匆匆而来,虽然疲惫,但是神情很是振奋。
他凑到左梦庚耳边,轻声道:”千座,咱们发财啦。“
待左梦庚看过去时,他才汇报成果。
“经过清点,此战我军共缴获金银七十五万两、珠宝字画古玩无数,粮草三十七万石。”
绕是以左梦庚的心境,都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一战之成果,竟然比后营辛苦发展至今还要多。
单单是这笔财富,此番出征就赚大了。
黄宗羲还要请示他。
“这些东西怎么办?”
左梦庚没有太过于纠结,很快就认清了现实。
“金银珠宝等财富,让张延立刻组织人手起运,送到预定的储存地点。至于粮草……”
粮草太多了,后营搬不完。
不过看着面前已经安静下来的百姓,左梦庚立刻有了主意。
他再次走到这些发泄了愤怒的百姓面前,朗声道:“各位乡亲,现在大家暂时脱离了危险。不过还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鞑子的大军随时都会回来……”
第一个上去撕咬李思忠的妇人很是癫狂,喊道:“军爷,俺们不怕,俺们帮官军守城。”
“对,俺们已经死过一回了,啥都不怕!”
人群熙熙攘攘,但和左梦庚的预想不同。
左梦庚向下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乡亲,我军人少,这城是守不住的。也不能让大家伙白白死在这里,不然的话,俺们还跑过来救人干啥?”
一个老头惊惶地问道:“军爷,是要抛下俺们吗?”
之前鞑子攻来时,这城里的明军就不堪一击。官员死的死,跑的跑,把全城百姓留给了鞑子肆虐。
这样的痛苦,老百姓们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了。
左梦庚摇摇头,说出了更加沉重的预测。
“这一战,咱们杀了鞑子那么多人。等鞑子大军回来,肯定会屠城。”
霎那间,百姓们的哭泣声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
原以为得救了,没想到更加恐怖的还在后面。
左梦庚也是唏嘘,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一战干掉了后金一个参将、一个游击,还有一个幕僚,加上八百正兵。
后金要是不报复,那才是奇怪呢。
他一直等大家都哭够了,才说出想法。
“这城是没法待了,不然等鞑子回来,大家伙都是死路一条。”
其实当他说出鞑子会屠城时,百姓们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听他一说,立刻有不少人嚷嚷起来。
“军爷,俺们跟你走。”
“对,你们去哪儿,俺们就去哪儿。”
左梦庚都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无奈,再次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伙听我说。俺们接下来还要打仗,大军行动,不能带着百姓。你们跟不上,也会耽搁作战。”
几个妇人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那还救俺们干啥?还不如让俺们死了算啦。”
“军爷是要抛下俺们吗?”
刚刚从地狱里出来,听到又要被抛弃,这些百姓们真的是要绝望了。
左梦庚冷声反问道:“我说过要抛下你们吗?我这不是在帮你们找活路吗?”
一个汉子顿足叫嚷。
“这天寒地冻的,离了城,俺们都得冻死在外头,还有啥活路?”
左梦庚喝道:“你们有手有脚,有粮有车,为啥会冻死?”
场面迅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怀疑耳朵出问题了。
有粮?
还有车?
左梦庚就知道自己的办法可行,趁机道:“接下来,会给大家伙发粮。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三十斤米面。另外城里的大车也都给大家伙备好,衣服被褥啥的,也都是现成的。你们能装多少就装多少,今天就出发。记住了,往南走。千万不要去玉田,也不要去丰润。如果你们能走到河西,那么就安全了。”
己巳之变中,后金肆虐的范围很有限,也就京畿附近。
趁着后金大军还在四百里之外,让这些百姓带足粮草和御寒衣物,直接南下,避开后金的锋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老百姓们还是害怕。
“军爷,俺们都是老实人家,路上叫人抢了咋办?”
左梦庚脸色铁青。
“这一次缴获的刀枪,也都配发给你们。如果遇到有人抢劫,那就打回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提升了八度。
“你们不要总指望着别人救你们,天救自救者。看看你们的德行,反正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有啥不敢拼命的?”
老百姓们被说的羞愧不已,但随即许多人都脸上都冒出狠色。
是了,已经像羔羊被欺凌了一次,就当死过了。既然连死都经历过了,还有啥怕的?
第一个撕咬李思忠的那个妇人站了出来。
“军爷说的对,从今往后,谁再敢欺负俺们,俺们就拼命。”
她回过头来,看着那些男人。
“你们看看自己个儿,还不是爷们?还有没有卵子?还让俺们娘们再遭罪吗?”
一群男人被骂的狗血喷头,一个个的也激发了凶性。
“娘的,不就是两肩膀扛一个脑袋嘛,拼了!”
“对,就当死过啦,怕他奶奶个球!”
士气可用,这让左梦庚多少放心了些,立刻让人发粮、发衣服、发车。
本来囤积如山的物资,因为老百姓的分摊,立刻开始急剧减少。
那妇人却和两个男人跑过来。
“军爷,你救了俺们大家伙,都还不知道您是谁呢。”
左梦庚莞尔一笑。
“我叫左梦庚,从山东来的,是临清协的千总。”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男的道:“临清俺知道,不远。”
那妇人一咬牙,坚决地道:“军爷让俺们往南走,那俺们就去山东,去临清。军爷,天底下就没见过你这样为俺们老百姓着想的人了,等你回去,收留俺们,成不?”
听到他们想去临清,左梦庚欣然,随即重重点头。
“成,我这里给你们写封信。你们到了临清,交给知州,他会安排你们的。”
听到左梦庚居然和当地的官老爷有关系,三个人振奋不已。拿了左梦庚的介绍信,欢欢喜喜地去了。
当天傍晚,万余百姓排成长龙,带着上百辆大车迤逦南行,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站在城门楼上,左梦庚看的无比清楚。
那个妇人正带着好几个人,在队伍前前后后吆喝、指挥着。
经历过了磨难的女人,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魄力。
不知道为何,看着这妇人,左梦庚就想到了王秀芹。
正胡思乱想间,西面烟尘滚滚,侦察大队的士兵飞奔而来。
“报,京里传来消息。皇帝逮袁督师下狱,着令满桂总理诸军,祖大寿率军东撤,意图不明。”
众人大惊,纷纷询问。
历史改变了,但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袁崇焕依旧在十二月初一这一天,被崇祯逮捕下狱。
正如之前左梦庚所言,当后金大军越过蓟州的时候,袁崇焕就死定了。
这一次没有了反间计,崇祯罗织的罪名更加吃相难看。
【怯敌避战,意图不轨,欺君罔上,拥兵自重】
也和原来的历史一样,见到袁崇焕忠心苦战居然是这个结局,祖大寿心灰意冷,率军东返,回山海关去了。
众人被这个消息震的不轻,一时难以消化。左梦庚却早有心理准备,而是问道:“良乡那边如何?”
他以军资为条件,让耿如杞率领山西兵协防良乡。
也不知道到底是守住还是没守住。
侦察大队的情报非常给力,并没有让他失望。
“西边传来的消息,良乡还在,鞑子猛攻了三日,始终没有拿下。”
“吁……”
这个消息,让左梦庚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后金攻了三天没有攻下良乡县城,那么后面也不会攻下来了。
算算时间,最多初五,黄太吉就会接到遵化失守的军情,必然要开始返回了。
第159章 良乡攻防战
袁崇焕的下狱,让明王朝最后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破灭了。
原本按照规划,面对后金的入寇,袁崇焕主战、孙承宗主政。
孙承宗到通州后,很好地守住了这个要点,可以给袁崇焕提供支援。
结果袁崇焕被下狱后,孙承宗前期的工作成果彻底化为乌有。
从十二月初三开始,孙承宗就只在干一件事。
那就是想尽办法召回逃跑的祖大寿。
先是派游击石柱国去抚慰,结果祖大寿不听,一路奔山海关去了。
孙承宗无法,又再次派遣刘策和都司贾登科追到邦均店,好说歹说劝住了祖大寿。
随后孙承宗给崇祯的奏书里,把祖大寿的话都加在了里面。
这份奏书,几乎就等于在指着崇祯的鼻子骂了。
也是孙承宗和崇祯交恶的开始。
祖大寿说,跟随袁崇焕赶到京师城下的时候,结果被城上的人痛骂,说辽兵都是奸细。
不但如此,城上还故意往下面丢砖头,当场打死了三名士兵。
更过份的是,城里居然派出选锋,再次砍死了六名辽兵。
彰义门那边也将派遣过去的辽兵当成奸细杀了,广渠门下阵亡的将士,城里连棺材都不给。
孙承宗负气陈述,我和何可纲、张弘谟苦苦劝慰,可祖大寿不听。干脆我回城待罪,皇帝你重新派人来吧。
…………………………
左梦庚对战局态势也出现了误判。
十二月初七,良乡攻防战到了最血腥的时刻。
从天空中俯瞰下去,后金大军好似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冲向良乡城墙。一座小小的县城,此时就好像狂风巨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船。
如果让左梦庚此时见到耿章光,他一定不敢认。
因为此时的耿章光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一身乱糟糟的袍服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满脸黑灰,头发散乱,左颊上一道翻卷的大口子连血都不流了。
耿章光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
没力气去想了。
面对着扑上城墙的后金士兵,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都不知道砍没砍死人。
事实上,他也没有砍死过谁。
毕竟文弱书生一个,如今拼了命,也只是多了些许悍勇之气。
眼瞅着后金军从不同地方跳上城来,耿章光不禁有些绝望。
从初二到现在,他们足足守了五天。
天知道这五天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从一开始面对战争的尿裤子,到现在人血迸进嘴里都能当水喝了,耿章光的蜕变太过于惊人。
不但是他,他爹耿如杞也早已没有了高官的从容,手中挥舞着文士剑游走于城墙各处,嘶哑着喉咙指挥作战。
忽然前方一阵哄乱,耿如杞急忙看去,不禁目呲欲裂。
原来是几个后金甲兵跳上了城墙,凶猛冲杀之下,竟将守城官兵杀的节节败退。
耿如杞立刻带人迎上,连他自己都参战了。
可耿如杞一介文官,手里拿着把剑,也就装装逼。砍人是不可能砍人的,根本就砍不着。
可其中一个鞑子看到了他的官服,知道他地位不凡,呼啸着就扑了过来。
手中的大棒一下子就将耿如杞的剑砸飞了,还将耿如杞砸倒在地上。
耿如杞只感到浑身都骨头都要碎了,竟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那鞑子又狞笑着举起了铁棒,再有一下,就能把耿如杞的脑袋砸碎。
耿章光看在眼里,什么也顾不得,俯身捡起一根铁矛,尖啸着捅了过去。
那鞑子不防,被耿章光的铁矛贯穿了肚腹,一路退着撞到了墙垛上。
这家伙也是凶悍,抡起铁棒就奔耿章光砸去。
耿章光不及多想,举起左臂一挡,喀喇喇的巨响中,整个小臂都被砸断了,人更是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那鞑子情知必死,激发了凶性,拔出肚子上的长矛,奔着耿章光就掷了过去。
眼瞅着长矛就要将耿章光钉死在地上,旁边突然飞来一顶头盔,把长矛撞偏了出去。
一个披头散发、模样狼狈的将军闪身出来,咔咔两刀,将那鞑子彻底杀了。
耿章光浑身冒着冷汗,挣扎着爬起来。
“多谢……多谢张总戎救命之恩。”
救他的人,正是山西总兵张鸿功。
这个原本历史上因为士卒哗变而和耿如杞一起被问罪的武将,此时竟成为了守城的主力。
张鸿功也是拼了命。
他的左腿上一条大口子,不知道被什么兵器划的。山文甲上插着七、八支箭,都来不及拔去。
他把耿章光拉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老子就说要跑,结果被你们父子给拖在这儿。奶奶的,老子要是死了,老婆孩子全成了孤魂野鬼。”
如果是以往被人这般咒骂,耿章光必定勃然大怒。但是现在的他,却有心情哈哈大笑。
“张总戎要是死了,汝妻子、吾养之!”
张鸿功也是看过《三国演义》的,登时笑骂起来。
“这天下最坏的就是你们读书人。”
两人再去将耿如杞扶起来。
“父亲,您没事吧?”
耿如杞只是被砸的有点晕,其实并没有什么伤。看着耿章光扭曲的手臂,真是既欣慰又心疼。
“我儿速去治伤。”
话音未落,空气中阵阵呼啸袭来。紧接着城墙上地动山摇,砖石飞溅,连城门楼子都被砸没了一半。
耿如杞三人直接被震飞了出去,身上不知道被砸了多少石块,似乎每一块骨头都断了。
耿章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耳朵里早已失去了知觉,双眼里红彤彤的全是血液。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耿如杞只是腿上出血,而张鸿功毫发无伤,终于松了口气。
再想城外看去,就注意到里许外,鞑子的大炮一直在喷吐火焰。
此时城头上已经被火炮洗礼了一遍,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守城士卒不知道死伤了多少。
身体上的剧痛不但没有吓到耿章光,然而激发了他的凶性。
他挪着身躯,凑到旁边的大炮处,就用一只手装药、装弹,然后点燃了火绳。
大将军炮开火的震动让耿章光栽倒,但效果却非常的好。
黑乎乎的炮弹划破长空,直接砸进了后金军的炮阵里。炮弹肆意的碾压、碰撞下,整个炮阵毁于一旦,再也威胁不到城墙。
耿章光彻底没有了力气,瘫在地上远眺,看到后金军的大炮彻底没用了,不由得露出满足的笑意。
就在这时,雄浑的号角声催动着后金各部滚滚而退,攻城戛然而止。
耿章光愕然看去,却发现极远处的后金军营里,已经有军队竟然开拔,远远的去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猛地跳起,奋力高呼。
“鞑子退啦!鞑子退兵啦!”
城头上还活着的人纷纷凑到墙垛处,看到后金军已经开始拆毁帐篷、栅栏,真的是要退兵了,不禁纷纷欢呼,百死余生的哭泣声弥漫全城。
城墙的后面,一路延伸到的路旁,尽是裹着草席的死者。
五天守城恶战,良乡全城共阵亡一万一千人。
全县上下,没有跑的全都上了城头。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人人和鞑子拼命,终于换来了鞑子退兵。
“耿中丞,张总戎,耿公子,请受良乡父老一拜。”
良乡县令党还醇带领还活着的人,诚心诚意向这些舍生忘死的客兵表达了感谢。
没有这些山西来的兵马,他们连一天都守不住。
耿如杞无比疲惫,更有生死转换后的唏嘘。
“无须谢我等,要谢,就谢谢那个左梦庚吧。”
提及此事,党还醇当真是怒不可遏。
“我等在此苦守五日,朝廷竟连一个援兵都不曾派遣,坐视鞑子肆虐,是何道理?”
换作是以前,耿如杞一定也会跟着声讨。但是现在的他,已经看开了。
“无所谓啦,咱们守城,只是为了自己活命。守好了城,没有失地陷城,便不用担心被问罪。今后的是是非非,本官是不打算过问了。”
“耿中丞您……”
耿如杞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眺望着已经要没入地平线的后金大军,神态萧索。
“此事过后,本官打算告老还乡。”
他对这个朝廷,已经彻底失望了。
第160章 黄台吉的应对
左梦庚对战局的误判,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是,他高估了后金的战场反应速度。
他在初二攻占遵化,原以为按照距离,最迟初五后金主力就能得到消息。
然而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讽刺的是,后营的战场遮蔽做的太好了。
以至于遵化周围后金攻占的城池,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到初五,后金三河守将始终没有接应到遵化方面过来的物资,才察觉到不对。
他连忙派遣斥候前往侦察,才知道城头变幻大王旗,遵化丢了。
就这一次侦察,五个斥候没了仨。
要不是后营的侦察兵没有马,五个人都得交待。
后路被断,三河守将大惊失色,赶紧传信良乡。结果等黄台吉接到奏报的时候,都初七了。
多耽搁两天,差点让耿如杞、耿章光、张鸿功、党还醇等人殉国。
左梦庚第二个误判的地方在于,他没想到黄台吉的反应。
良乡城下,后金汗帐中,猛将云集,但是气氛压抑。
军情传来,所有人都不免惊惶。
遵化被占,也就意味着归路没了。
一想到可能要被留在关内,后金的高层就忧心忡忡。
现年三十八岁的黄台吉,并没有坐稳汗位。
当初努尔哈赤制定的是四大贝勒共同主政的策略,也就塑造了四个强人。
虽然四大贝勒主政为后金增加了可用之才,但黄台吉初登汗位,就感到了处处掣肘。
四大贝勒当中,只有大贝勒代善是支持他的。
但代善的支持很有限。
当初是两个儿子岳托、萨哈廉一同劝说,才让代善明白,他登基汗位不是最好的选择,因此他才转而支持黄台吉。
而除了代善,剩下的两位贝勒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阿敏野心勃勃,加上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一直和黄台吉不对付。
莽古尔泰桀骜不驯,也不将他这个大汗放在眼中。
加上当初为了争取支持,搞出来的八大和硕贝勒共议国政的制度,让黄台吉的手中并没有多少权力。
袁崇焕返回辽东后,跟刺猬一样只是龟缩筑城,弄的后金根本没有转圜空间。
随着局势的严峻,下面的人对他这位大汗也不免非议连连。
黄台吉知道,要想坐稳汗位,大权在握,唯一的办法就是带领大家打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胜仗。
只有带领大家捞足了好处,那么大家才会忠心拥护他。
为此,黄台吉苦心孤诣策划了一次军事冒险,也就是己巳之变。
前期的进展很顺利,在内奸的配合下,后金攻城略地十分顺利,成果也非常丰厚。但是打到京师城下后,却遭遇了袁崇焕的顽强抵抗,后金损失惨重。
虽然击败了满桂的军队,但黄台吉知道,不干掉袁崇焕,后金在京畿始终会危机重重。
黄台吉原本的想法是,先暂时放弃京师,攻略四周,将袁崇焕调动出来,然后野战中将其消灭。
可刚刚到达良乡,就收到了好消息。
崇祯竟然将袁崇焕下狱了!
难道大明皇帝也姓爱新觉罗?
本来得知袁崇焕被下狱,黄台吉理应立刻率军返还,再次窥探京师的。
但想着反正来到良乡了,来都来了,也不能空手而归是吧。加上在京师城下打了几场,一无所获,军资补给已经不多了。
于是黄台吉便让莽古尔泰率领正蓝旗攻城。
一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以为区区一座县城,还不是一鼓而下?
原来的历史上确实如此。
可惜,现在城里多了五千多山西精锐之军。
傲慢自大的莽古尔泰吃了大亏,损失了三百多人马,连他自己都中了一箭,好悬挂掉。
这一下,后金军也被打出火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八旗轮番上阵,可是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依旧无法奈何小小的良乡。
本来打到初七,黄台吉就有些不想打了。
毕竟他带着大家伙是来抢劫的,不是来吃亏的。如果让各部损失过大,有损自己的威望。
结果就在这时,遵化战报传来,全军惊惧。
“呵呵,当初西来之时,大汗说归路可保万无一失。如今看来,这大明也是有高人呢。”
莽古尔泰立刻冷嘲热讽起来。
任何能够打击黄台吉的机会,他是都不会放过的。
年幼的多铎本也打算开口,但是被哥哥多尔衮拦住了,示意他不许出头。
相比起暴躁的莽古尔泰,多尔衮更像是阴暗里的毒蛇。
他深知自己这位四哥的厉害。
要想不被这位四哥干掉,最好的办法就是隐忍。
反正他还年轻,将来有的是的机会。
豪格两眼冒火,但说出来的话却惹得众人发笑。
“哼,遵化丢了又能如何?抢回来就是。请父汗给我五千兵马,五日之内,定能攻下遵化。”
黄台吉对这个儿子很是不满,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明明是一场大危机,但黄台吉却依旧保持冷静。
除了他本人见惯风浪,心性坚定外,促使他沉稳冷静的另一个因素就是,他对敌我双方的实力有着清晰的认知。
遵化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在于,这里是归程的要道。一旦明军派遣大兵,后金很容易没有了退路。
不重要的原因是,后金想要出关,未必就需要走遵化。
京畿平坦,道路自然也就很多。
明军人数再多,也有个限度。加上后金乃是骑兵,完全可以换条路一边劫掠一边行军。
明军总不能在每个地方都驻扎几万人防守吧?
黄台吉惊艳的是,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袭了遵化?
他在京畿部署了数不清的耳目,居然还有明军瞒天过海。
这个明军的将领,引起了黄台吉的兴趣。
毕竟要带着近万的大军躲开后金的耳目,做到这一点几乎难如登天。
是的,黄台吉也判断失误了。
他是根据一般明军的战斗力来估算,攻下遵化的明军数量起码上万,才能破城。
不过此事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后金大军的粮草补给见底了。甭说行军四百多里抢回遵化了,说不定明天一早就要挨饿。
关键时刻,黄台吉再次发挥了超高的军事才能。
“命令大军停止攻城,不必无谓损失。”
此言一出,各位将领全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现如今的后金,各旗几乎等同于旗主的私产,没有谁愿意损失过大。
下达了停战的命令后,黄台吉立刻开始部署下一步的行动。
“代善、莽古尔泰、岳托、豪格、库尔禅、白格依,你们率领左翼四旗并蒙古所部南下,往房山、涿州、固安、永清、霸州、东安、武清一带攻略。破城为次,斩获为主。”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让一半的后金军找地方就食于敌。
此时明军大部都在京师附近,其余的地方空荡荡的,劫掠物资根本不难。
只一道命令,就让各部欣喜不已。
此时的后金虽然在京畿破城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欺负当地没有守城力量,要么就是利用内奸接应。
真正的攻城硬仗,就只有这次在良乡栽了个大跟头。
黄台吉将大军兵分两路,左翼南下,而他亲率右翼北上,席卷白羊口、怀来、延庆、保安、长安所、万全都司等地。
可怜的宣府镇兵马大部都被调去援救京师,本地无比空虚。
后金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连下二十余城,所有在良乡和遵化的损失,全都补充了回来。
黄台吉的作战计划变更,却让左梦庚的一位老熟人苦不堪言。
那就是大同巡抚张宗衡。
这位张好古的族叔,和所有在己巳之变中郁闷的巡抚一样,同样过的很艰难。
本来张宗衡和耿如杞一样,得到的也是勤王诏令。不敢怠慢,火速召集了军队,奔赴京畿。
可刚刚到了,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就接到命令让他将带来的军队交给满桂。
至于他……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大同毕竟是边镇,满桂这个大同总兵已经离开了。如果他这个巡抚也不在任上的话,万一察哈尔部破关而入,则山西也要糜烂。
张宗衡回到任上以后,满以为只要看住关外的察哈尔部就行了。孰料黄台吉率领数万大军横扫宣府,竟要打到大同来了。
张宗衡都要哭了。
他现在手里没兵了。
防备察哈尔部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黄台吉攻到大同来,他除了找根绳子上吊,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了。
无奈之下,他一边火速给朝廷求援,一边把留下来的老弱病残全都组织起来,准备尽人事、听天命。
左梦庚并不知道张宗衡的危机。
就算知道了他也没办法,遵化和大同相隔甚远,他也飞不过去。
不过他也没有驻留在遵化,而是带着缴获的东西,撤退到了遵化东北的牛角山一带潜伏起来。
他觉着,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战事都要和自己无关了。
可是没有想到,事儿主动找到他的头上来了。
第161章 大明的骚操作
张宗衡虚惊一场。
黄台吉对大同没什么兴趣。
更确切地说,黄台吉怕和另一路相隔太远,被明朝找到机会。
因此在劫掠了宣府镇,取得了足够的粮草补给之后,黄台吉立刻回师,和左翼合兵一处,再次扑向京师。
这一天已经是十二月十五,黄台吉得到情报,满桂率领四万大军出城了。
从初一到十五,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明廷始终对后金的行动置若罔闻,不动一兵一卒。
明廷在干嘛呢?
在上演一出出的闹剧。
首先是在通州的孙承宗,本来后勤部长做的好好的,局势也在好转。
突然之间,天降霹雳,袁崇焕入狱,祖大寿带着一万五千大军跑路了。
这一下老孙就从后方变成了前线,不得不焦头烂额地平事。
当务之急,就是拉回祖大寿。
因为这是目前唯一一支能打的军队。
如果让祖大寿回了关外,那明朝上下就只能瞪眼干看着后金如入无人之境了。
孙承宗来来回回派人劝了好几回,祖大寿不听,无动于衷。
无奈之下孙承宗也生气了,给崇祯的奏章里也发了脾气。
崇祯这段时间在干嘛呢?
他很忙。
忙着给袁崇焕罗织罪名。
是的,你没看错,关于袁崇焕的罪过,基本上都是诬陷的,而且还是这位皇帝陛下亲自动的手。
十二月初五这天,江西道御史高捷的奏书里,将崇祯为何这么做的动机说的清清楚楚。
【皇上赫然震怒,下督师袁崇焕于狱,辇下啧啧万口诵圣明英断,踵武肃皇,国法振而内患除矣】
翻译成普通话就是,袁崇焕居然让陛下震怒,真是大逆不道。
说穿了就是,后金打到京师城下这件事,让崇祯做着的圣君临朝、举国称颂的美梦被打醒了,大巴掌还贼疼。
皇帝丢了面子,羞愤难当,因此恨上了袁崇焕。
这也是前面左梦庚判断,后金越过蓟州,袁崇焕必死无疑的原因。
虽然皇帝是因为丢了面子对袁崇焕恨之入骨,但要想杀袁崇焕,显然需要正当理由。
没有怎么办?
编。
十二月十一,山西人张思栋带着火折子进了仓储要地,被巡城御史史范抓获。
经过审讯,张思栋称自己是受到袁崇焕家人周彪指使,仓场尚书孙居相旁听作证。
崇祯立刻让锦衣卫接管,调查真相。
这有什么好调查的?
袁崇焕一个广东人,要火烧仓场这么大的事,为啥要去找一个山西人来做?
呵呵,又是山西人。
不得不说,这背后的阴谋味道不要太浓。
值得一提的是,祖大寿是在袁崇焕被逮之后的第三天才走的。
他等了崇祯一天,想要让崇祯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行为。
奈何朱家人别的方面或许差点,但是在固执方面那是祖传的。
祖大寿等到第三天,见崇祯没有更改的意图,于是便走了。
崇祯既然选择了固执,为了维护权威,那自然就要固执到底。
你以为没有了你们关宁军,朕就不能打仗了?
你们好好看看,朕是怎么干翻后金的。
于是崇祯开始让群臣献策,但是这个献策嘛……
说实话,又一次打了他的脸。
原兵部员外郎宁承熙上了折子,一同统计了五点,把朝廷的窘境披露无遗。
第一,城池修的不足,难守;
第二,士兵不敢打;
第三,早不知道怎么打,晚上也不敢打;
第四,事权不统一;
第五点最简单也最无解,没钱。
这些都是实际情况,好悬没让崇祯一口老血吐出来。
郁闷时刻,妖孽来了。
京营戎政兵部右侍郎刘之纶充分展现了祸国殃民的本色。
他跟崇祯说,“陛下啊,我呢,什么都不会……”
你什么都不会,你就老实待着行不?
“但是呢,我认识有本事的人,他们会制造单轮火车、偏厢车、兽车,挖空木头做成西洋大炮,不用户部的钱。只要你给我一万兵,我就打后金。”
崇祯一听,大喜过望。
这不要钱还能去打仗的臣子,上哪儿找去啊。
他就不想想,这木头做的西洋大炮,能打仗吗?
刘之纶不但用这些话博得了崇祯的赏识,还把一个人推荐给了崇祯。
如果说宋徽宗有郭京,那么明思宗同学也有申甫。
这申甫是个什么货色呢?
此人原本是个云南混混,天启年间做了和尚,在河南、山东到处乱跑,最终在颍州大侠刘廷传处做了门客。
刘廷传门下有几百个食客,都喜欢谈论兵法(吹牛逼),但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吹得过)申甫。
刘廷传就觉着申甫是个大才,然后资助他去了京师。
申甫多次拜见朝廷公卿,向他们介绍自己学到的兵法。可公卿们又不傻,怎么会将他当成一回事。
这一次后金入寇,崇祯慌了神,刘之纶趁机邀名,觉着是个机会,就把申甫推荐给了崇祯。
崇祯病急乱投医,立刻召见了申甫。
申甫也没说自己有什么本事,其实是根本没本事。反正就不停磕头,然后大喊大叫。
“我没有什么才能,愿意以死效忠陛下。”
崇祯当场就授予申甫为京营副总兵……
你敢信?
京营是个空架子,崇祯就让申甫自己去招兵。
后金都打到城墙根底下了,这个时候才去招兵……
能打吗?
十二月十六,后金大军回转,朝廷就催促申甫出城同后金作战。
这一下申甫麻爪了。
可事到临头,躲是躲不了的。
只好在夜里带着士兵用绳索吊下了城墙,战战兢兢地去迎战后金。
等走到卢沟桥的时候,估摸着也就剩下十多个人了。
其余的,全都跑了。
申甫在卢沟桥遭遇了后金。
估计后金都没有将这伙人当回事,一顿乱箭,申甫就被射成了刺猬。
一直到二十五日,才在卢沟桥找到申甫的尸首。
讽刺的是,这么一个江湖骗子,居然得到了丰厚的嘉奖。
忠心报国血战者下狱定罪,欺君罔上招摇撞骗的混混成了英雄!
如果说申甫的事只是一出闹剧的话,满桂部的覆没才是悲剧。
十一月二十的德胜门一战,满桂部就已经被打崩溃了,全军上下只剩下两百多人。
可崇祯罔顾事实,在命令满桂总理诸军后,非要逼着他出城和后金决战。
估计满桂接到消息的时候,心都凉了。
可是没办法,监军太监就虎视眈眈地盯着,满桂不得不做。
而他也成为了崇祯派遣太监监军被害的第一人。
申甫阵亡的同一天,就在卢沟桥背后的永定门,四万临时拼揍的明军被后金屠鸡杀狗一般地干掉了。
满桂、孙祖寿战死,黑龙云、麻登云被俘,崇祯把最后一点本钱都赔了个精光。
到了这个时候,崇祯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忙不迭地威逼袁崇焕给祖大寿写信,希望拉回祖大寿这匹野马。
值得一提的是,祖大寿和袁崇焕的交情未必多好。
祖大寿撤军也不是因为袁崇焕受了诬陷,而是辽兵受了委屈,他只不过拿袁崇焕当幌子而已。
为何后来他又回心转意,拼死作战了呢?
因为他回到山海关下发现,朱梅不让他进去。
困在关下的祖大寿进退维谷,已经开始坐蜡了。恰好这个时候崇祯的书信到了,再不就坡下驴,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总之,因为崇祯和明廷一系列的骚操作,原本稍微稳定住的局势彻底崩坏。
后金彻底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再无人能制,开始向东一路横扫。
永平、滦州、迁安、蓟州等地依次陷落,后金在遵化的损失,再一次弥补了回来。
而这个时候躲在大山里的左梦庚,敏锐地察觉到了全军上下不好的苗头。
可能是遵化一战打的太容易了,以至于让全军上下都以为后金不过如此,因此而产生了骄傲轻敌的情绪。
骄兵必败的道理,左梦庚是十分清楚点。
他知道,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后面的战斗中,后营一定会遭遇大麻烦。
没说的,整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