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好巧不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尚书府门口停了下来,慕无尘亲自上前掀了帘子:“伯母,到了。”
“有劳了。”舒夫人如今看慕无尘是越看越喜欢,从前听闻慕二公子名声在外,还担心他少年风流,如今看来,却是比想象中稳重许多。
思及此,舒夫人含笑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
舒晓晚依旧浅浅的笑着,做那个乖巧的舒家三小姐。
不管外面如何寒风习习,这尚书府深深庭院里却是一派安然宁静,井井有条。慕无尘配着苍生,跟着舒家母女一路往里走,含笑的目光在庭院楼阁间淡淡一扫,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管家一路迎着女主人进门,路上简要的说了两句舒敏的病情,慕无尘听了,暗自蹙了蹙眉。
他们进了后院,那管家拿眼悄悄的瞧了几眼慕无尘,斟酌了许久,刚要说什么,便听见舒夫人停下了脚步,温言道:“贞儿,你一路辛苦了,我先让下人带你去休息,晚间叫你可好。”
一行也跟着都停了下来。
慕无尘笑得谦和知礼:“不用了,晚辈也担心舒大人的身体,挂念着也休息不好。”
“可是老爷久病,房间里一股药味,怕唐突了你。”
“无碍的,朝玉才是个药罐子,都习惯了。”慕无尘如此说着,却还是话锋一转,“不过,舒大人要是身体实在不便见客,我就先回避。”
“不不。”舒夫人抱歉的笑笑,妥协道,“那便一道吧。”说着便携着舒晓晚一道往舒敏养病的朴香苑去了。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几人一进门,不仅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还目睹了矜贵贤孝的太子殿下正在床前伺候汤药。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斜斜的自廊下穿过,落在了陈设颇为简单的圆桌上。
慕无尘一脚刚跨进门槛,顺着那金色的夕阳就对上了云鹤那双漆黑的眸子,心里“咯噔”了一下:真的跟朝玉一点儿也不像。
“哎呀,殿下怎么来了。”舒夫人显然是愣了一下,良久才开口寒暄,行了一礼:“臣妇见过殿下。”
“小女见过殿下。”舒晓晚自从进京之后便不大说话了,一改往日的温婉大方,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慕无尘挑了挑眉,站在那儿看着云鹤,一动不动。
“夫人不必拘礼,都是自家人。”云鹤将手里的药碗递给下人,起身小心翼翼的帮舒敏拉好被子。
他这一让开,慕无尘才算看清了这位户部尚书,大楚的钱袋子,心里也不由得一惊。老大人形容枯槁,皮肤斑驳的贴在高高的颧骨上,肤色灰败,只有一双眼睛还有些精神,此刻正朝他看过来,打量了片刻。
慕无尘没有上前行礼,只是听见云鹤道:“最近起风了,晓岚身子不大舒服,不便出门,我便过来瞧瞧岳丈。”
“有劳殿下了,怎好叫殿下亲自动手。”舒夫人平日里不跟这位贵人有什么接触,加上当初她女儿嫁的不算顺利,如今二女儿也是非年非节的不回来,一时见着不免有些局促。
云鹤心里都清楚,却是依旧含着温雅的笑容:“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说着目光就落在了慕无尘的身上,“这位是慕家的公子吧,好久不见。”
慕无尘一双丹凤眼不咸不淡的瞧着他,没有说话。
第一百零七章 夜宴
“哦,对……对。”舒夫人这才想起来慕无尘还在呢,怪不得她觉得今日见到云鹤心里格外别扭,“慕夫人听说老爷病了,便叫二公子护送我们母女回京,顺便看望一下老爷。”
“是么。”
慕无尘这才微微上前一步,颔首道:“好久不见,三殿下……哦,不对,应该是太子殿下了。”
“都一样,不必在意这些。”云鹤一袭湛蓝长袍,绣着卷云纹丹顶鹤,负手而立的样子倒是很像云墨,有一种挺唬人的沉稳,“皇兄他,还好吧。”
“托殿下的福,朝玉挺好。”慕无尘皮笑肉不笑。
“如此便好。”云鹤说着,含笑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舒晓晚,关心道,“三妹如今也不小了,看来岳丈是想了了这桩心事了。”
舒晓晚垂着眸子,心头一跳,没有说话。
“咳咳……”舒敏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有些无力道,“无尘远道而来,怎的不先安排孩子休息。”
“怎么没有。”舒夫人像是终于得了救,上前握住老头子的手道,“可是孩子一片孝心,总要看了老爷才安心。”
舒敏欣慰的点点头,听见慕无尘乖顺道:“家父家母挂念老大人,无尘请老大人安。”说着单膝行了一礼。
舒敏连忙抬手:“好孩子,心意老夫收到了,天色不早了,去休息休息,换身衣服,晚上给你接风洗尘。”说着看向一旁但笑不语的云鹤,亲切道,“殿下也赏脸留下吃顿便饭吧。”
云鹤闻言,笑了笑:“甚好。”
重阳的月,有些清冷。可是尚书府里却是热闹,想来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都说,三姑爷上门提亲了。
慕无尘瞧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色,再瞧瞧这一桌子只有三五人,不免觉得有些不对胃口。
舒敏久病卧床自然是不便起身的,便由舒夫人坐陪,另外便是没有出阁的舒晓晚,还有舒家唯一的小儿子,舒重,今年才十三,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老爷那边还要人照顾,我便敬各位一杯,先失陪了。”舒夫人作为长辈坐在主位,很不自在,开席没多久便寻了由头离席了。
剩下其余几人各怀心思,生生的将一席接风宴吃成了鸿门宴。
“慕公子的胃口似乎不大好,是吃不惯这京都的口味么。”云鹤端坐在那儿,含笑的眸子沉沉的看着慕无尘。
“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吧。”慕无尘觉得酒还不错,仰头自顾自的喝着,不大把这位太子当回事。
“本宫听说慕公子新得了一位厨子,厨艺了得,莫不是这嘴巴被养刁了。”
“……”慕无尘一双丹凤眼凉凉的看过去,却是调笑道,“一个粗鄙的丫头片子而已,也劳得殿下关心。”
“算不得关心,只是皇兄身子一向不好,做兄弟的理当关切。”
“殿下如今日理万机,能省心的就省点心吧,少操心些闲事。”
舒晓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垂眸听着他们夹棍带棒的寒暄,真想也找个由头离席,可是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在说阿音,又不由得疑惑丛生:阿音不是云公子的妹妹么,难道不是?
舒晓晚自顾自的想着那些日子云墨和阿音之间的种种,如果他们不是兄妹,那么他们之间的一切忽然就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惊悚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未曾解
一杯冷酒下肚,舒晓晚脑海里那些在泽梦山庄的种种一幕幕划过,如此清晰。犹记得梁清那日来找她,彼时阿音跟云墨他们还没有从揽月潭回来。
梁清几日未曾露面似乎是听到什么闲话,一来不愿意遇一遇那慕远征,二来不愿意碰见那传闻中的冰雪皇子,云墨。
可是那一日,梁清见到她的第一句竟然是“我怎么听说云墨有个妹妹了”。当时舒晓晚还想,皇上虽然子嗣不算多,但是公主还是有几位的,只是她身份不高,未能结识罢了。
“自然是庶出的妹妹。”
“我知道他没有胞妹,虽然我在京中的时间不长,可是也是从未听过咱们这位大殿对哪个手足上过心。”梁清当时的神色叫人言不明,“这山高路远的还带在身边,不简单啊。”
不简单啊……
舒晓晚心头一紧,抬眸看向慕无尘。
现在想来,梁清第一眼瞧见的,恰恰是她第一眼忽略的。
她忽然很想问一句:他们不是兄妹?
可是她没有,她忌惮云鹤,那个当年二姐哭得死去活来也不愿嫁的男人,那个全天下都知道跟云墨对着干的男人。
“慕哥哥。”一直没有说话的舒重忽然开口道,“你这回来是向我三姐姐提亲的么?”
“……”
“……”
慕无尘和舒晓晚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慕无尘脸上仅有的一点儿笑意都快绷不住了:“你听谁说的。”
舒重看着他漂亮的笑脸,一本正经道:“他们都这么说,三姐姐还说要一直陪着我呢,要是她也像二姐姐那样嫁人的话,岂不是就没人陪我了。”
“……”想起舒晓岚,舒晓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放心,你三姐还小,我不是来提亲的。”慕无尘说着,抬手揉了揉舒重的头发,温柔道。
“真的么?”舒重真切的瞧着他,一双大眼睛活像一只哈巴狗。
“真的。”
“太好了,害我担心好久。”
“本宫也觉得以泽梦山庄的手笔,二公子要是提亲,怎么就孑然一身的来了。”云鹤一手支着下巴,含笑看着慕无尘,“不过三妹也不小了,如今岳丈的身体也不大好,这婚期也该定一定了吧。”
“怎么你还想赐婚不成。”
“哪里。”
“那就请殿下不要操心在下的闲事。”慕无尘见不得他这样阴恻恻的瞧着自己,耷拉着脸道,“舒妃不是不舒服么,天色也不早了,殿下不用回去陪伴么。”
云鹤笑笑:“不用,老毛病了。”说着话锋一转,“况且,你的婚事与我而言,怎么能算是闲事呢。”
那一刻,慕无尘真想把手里的杯子拍到他的脸上……
“本宫好心提醒一句。”云鹤垂眸瞧着杯中的酒,一时看不清神色。“那丫头流亡在外几十载,别说是她了,连她父亲都未必能自证身份。”
“……”
“别到时候,皇兄一朝希望落了空,他那身子,可折腾不起呢。”
慕无尘一言不发的瞧着云鹤,舒晓晚一言不发的瞧着慕无尘。她感觉自己一定是喝多了,他们口中那个流落江湖,身份不明的人真的是在说阿音么。
如果不是兄妹,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见慕无尘冷峻的声音带着一丝疏狂:“殿下还是管好自己,一个小厨娘而已不必再三提起。”
此时因为阿音真实身份暗中较劲的两人,怎也没有想到,没过多久,远在千里之外的陵城,因为某人自己的一时疏忽,解了云墨那从来不曾宣之于口的疑惑。
第一百零九章 琉璃目
随着江南最后一场秋雨的落幕,云墨的病终于在冬日来临之际好转了。倒是阿音之前只吃饭不干活的,养出的一点婴儿肥全都不见了,活生生的从一个圆润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俏丽的小姑娘。
而那个跟她说冬月会回来的少年,至今也没有一点儿音信。
这日,十月初,立冬,早晨起来就感觉到一股透凉的寒意,阿音抱着胳膊站在小厨房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姐还是回屋吧,这火女婢看着。”丝雀瞧她有些冷的样子,劝道,“现在奴婢看个火还是能的。”
阿音笑笑,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映着淡淡的晨光,熠熠生辉,叫人一时看了有些入神。
丝雀发觉不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门口杜柳喊道:“小姐,公子找你。”
“哦,就来。”
阿音应了一声,抬手将锅盖小小的掀开一个缝隙,随即又盖好,嘱咐道:“快好了,一会儿你盛了,和小菜包子一道送来。”
“……”丝雀不知在想什么,愣了一下才应了:“是。”
阿音含笑点了她额头一下,笑的越发明媚无双:“想什么呢,我一早起来熬的粥,糊了我可饶不了你。”说完便大步出去了。
丝雀见她一溜烟的没影了,才渐渐缓过神来,嘟囔道:“小姐是不是……变好看了。”
东厢,南屋。
阿音进来的时候,看见云墨披着她做给他的披肩,坐在窗下看书,面前还煞有介事的放着文房四宝。不知为何,欢快的脚步微微一顿。
“哥……哥哥。”
云墨眼皮也没抬,应了声:“过来坐。”
阿音小步的挪过去,心里有些犯怵。云墨此人无趣的很,不是下棋,就是看书,现在还有个可怕的爱好,就是教导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妹妹。
“这本小词不错。”云墨说着将手里的书放在她面前,看见少女垂眸看了一眼便露出“要跑”的神色,不禁莞尔不语。
“还行吧,哥哥文采,自当比这写的好多了。”
“我知道。”
“……”
“就是这字不好,你抄一遍给我。”
“……”
阿音心里一惊,她平生最烦抄书,觉得但凡有价值一抄的书,皆是跟她有仇。不禁抬眸惊讶的看着云墨,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闪着琥珀般透亮晶莹的光,一下子便撞进了那双墨色的眸子里,一时撞了个惊心动魄,猝不及防。
然后,便有什么将那眼中的笑意渐渐凝固了。
少女坐在那里,根本没来得及反抗,便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眼角,心不由得一颤,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
“……”阿音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惊,慌忙起身去找屋子里的铜镜。
少女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原本黑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琥珀色,仿若阳光下的静谧的湖水,却泛着粼粼的波光。
心跳似乎停了一瞬,阿音有些喘不过气的往后踉跄了一步:“怎么会……”
云墨不知何时起身走来,伸手抓住了阿音的胳膊,稍稍用力。阿音回过神来,有些惊恐的看着他,想要挣脱。
“琉璃目。”少年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竟然是真的。”
“不不不不不……不是!”
“那这是什么。”云墨抬手抚上她的眼角,带着一丝颤抖,一丝惊喜。
“啪”的一声,阿音猛然打掉了他的手,随后便觉得眼角有一丝疼痛。
“你做什么!”云墨看着她眼角被划伤的伤口,怒道。
阿音一手捂着脸,一手挡住了自己的目光,匆匆逃离:“我不舒服,今日不陪哥哥了。”说完就要跑。
可是才跨出去一步,便被一股力量给拉了回来,猝不及防的撞进了那带着清苦味的胸膛。
第一百一十章 你是我的瑰宝
冬日的清晨,窗外麻雀叫的叽叽喳喳,热闹的在树枝间跳跃。
阿音过分灵敏的听觉,此刻甚至能数清外面有几只聒噪的麻雀。这屋里……太安静了。
“公子,怎么了。”杜柳听见屋里的动静不大对劲,匆匆进来,一下便撞见了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由得一个头几个大。
“出去。”
“是。”杜柳灰头土脸的出了屋子,还恪尽职守的将来送早膳的丝雀也拦在了门口:“公子和小姐在说话,等一会儿吧。”
“……”阿音被这么一闹,已经从先前的慌张中醒了过来,感觉到云墨微凉的手掌抓着自己的胳膊,颇紧。
“我不跑,哥哥放手吧。”
闻言,云墨这才渐渐的松了手:“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哥哥不是都知道么。”阿音有些生气,并不是因为云墨,而是因为自己蠢,蠢得如此大意。
“传说秦氏嫡系有昆仑山仙人的血脉,所以双目呈琉璃色,阳光下宛若琥珀,能目千里,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里行走,也仿佛白昼。”云墨看着她缓缓的说着,不像是在说她,倒像是在说书中一段他向往的神话。
阿音回眸看他,没好气道:“没有那么神,只是眼神比常人好点儿。”
“果真?”
“……好吧,确实能在夜间视物,不过需要凝神,颇废心神。”
云墨看着她那双眸子,感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跳得如此快过,不由得上前一步:“那之前你的眼睛怎么是黑色。”
“听雪湖里有一种黑色的水草,加以调理每日服用,半月眸子便可呈常人一般,黑色。”
“竟有此事。”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只能保持一年左右,如果不吃,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阿音怪自己在泽梦山庄乐不思蜀,竟然忘记时间快到了。
想到此处,满脸懊悔之色。
云墨瞧着她,忽然笑了,笑得那么明媚,那么温柔,仿佛一座千年的冰山渐渐融化了积雪,化作了潺潺的冰泉,涓涓流下。山脚下,正是春暖花开。
阿音瞧着他,不由得有些出神。
“太好了。”云墨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温柔道,“你真是我的瑰宝。”
“……”
他的脸那样近,他话仿佛魔咒,能蛊惑人心。
阿音看着他,仿佛要被他吸去魂魄一般,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哥哥。”少女咽了咽口吹,勉强道,“太近了……”
少年公子愣了一笑,开心的像个孩子,恋恋不舍的松开她,连气色也好了许多。
“我是太高兴了。”
“你是高兴,我可麻烦了……”阿音见他松手,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人就懊恼。
爹爹曾经再三叮嘱,不可让人发现琉璃目,不然天下之大,便再也没有她的藏身之处了。
云墨含笑看着她懊恼的样子,渐渐恢复了理智,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扬声道:“阿柳。”
门口的杜柳闻声一个激灵,连忙进来。
“公子。”
“你快马去一趟富阳,取一样东西来。”
“公子吩咐。”
云墨想了一瞬,垂首问道:“除了那水草,还有别的么。”
阿音长长的睫毛轻轻的划过少年的掌心,半晌才反应改过来他要做什么,连忙道:“没有了,其他药铺里都有。”
“好。”云墨应了一声,对杜柳道:“你转过去。”
“……是。”
“能画出来么。”云墨拿开了捂着阿音眼睛的手掌,看见她点了点头,走到窗下。
那天,杜柳一骑快马出了陵城,直奔富阳,心里却在打鼓,眼看寒冬来临,他却要赤身下湖……
第一百一十一章 偶然间
杜柳快马来回也要五六日,等待的日子里,云墨对阿音变得小心翼翼。不许阿音做饭,不许阿音赏景,不许她开着窗出神……
他那样一个礼仪典范,居然破天荒的日日来阿音的房中打发辰光,弄得阿音压力颇大。
这日天气晴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阿音已经四五日都没有出过房门一步了,身边除了丝雀,就是那个心情颇好的“牢头”。
“哥哥不是一直知道我是谁么,怎的这几日都这样小心翼翼的。”阿音出不了门,心情不大好。
云墨将棋盘都搬到了北屋,盘腿坐着,不以为意道:“那些传闻始终不敢尽信。”
“哥哥还真是过的小心翼翼。”
“我这样的病秧子,横在父皇和老三的中间,每一日都如履薄冰,自然小心翼翼。”
“……”
阿音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阳光,闷闷道:“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再忍一忍。”
“哥哥,我就算服了药还要半月呢。”
云墨终于抬眸看她,不知是不是那双眼睛的缘故,他这几日忽然发现,这个小小的妹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隐隐竟有瑶池仙女绝世之姿,叫人越来越移不开眼了。
“丝雀,去找一条丝带来。”云墨忽然收回目光,吩咐道。
丝雀闻言,连忙的去了。
不一会儿,阿音摸了摸眼前蒙着的白色缎带,眉心蹙了蹙:“哥哥,我这样出去不成了瞎子。”
“坐在廊下晒晒太阳而已,要眼睛作甚。”
阿音听他说的理所当然,噘了噘嘴,表达不满。
一瞬间,云墨垂眸瞧见她那丰润的樱桃小口,有些恍神。
少女却不知他为何忽然不说话了,问道:“能出去了么?”
“哦……好了。”云墨收回目光,有些敬而远之的往后站了站,看着阿音瞎子一般的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扶一扶她,却生生的忍住了。
有什么在心底隐隐的滋生蔓延,而云墨却迟迟没有发现。
“小姐,小心。”丝雀上前扶着阿音,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云墨随手拿起一旁的书,跟了过去。
初冬的早晨微凉,阿音蒙眼坐在廊下,惬意的靠着柱子,嘴角微扬。那棵挂花树上居然还有花香,隐隐的随风而来,颇有诗意。
“还是晒太阳舒服。”少女喃喃自语,惬意的晃起了小脚。
云墨站在她身旁,瞧她那样子,既觉得温暖,又觉得不成体统,心里斗争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沉默不语。
阿音蒙了眼睛,听觉又异常灵敏起来,她知道云墨一声不吭的站在身边,却装作他不在一样。
兄妹两在廊下,一坐一站,没一会儿,阿音都快要眯着睡着了,忽然听见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信鸽!
云墨一眼便看见了落在桂花树下的信鸽,瞧了一眼似乎已经睡着的阿音,信步走了过去。
是慕无尘的飞鸽传书。
白衣公子长身玉立安静的站在树下,细细的看完那封信,眉头不由得的轻蹙,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将信小心的收在袖中。
可是,当他一转身却蓦然看见慕远征不知何时站在了阿音跟前,正俯身看着少女恬静的容颜。
他,靠得那样近,近到云墨的呼吸都快静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火燎原
慕远征年下就会异常的忙碌,上次把阿音推给母亲之后,便一直觉得有些歉疚,可是无奈分身乏术,到今日好容易有空了,便想回来,跟她道一声歉意。
谁料他匆匆而来,却一眼瞧见少女披着轻裘,坐在廊下晒太阳,懒洋洋的,像一只价值不菲的西洋猫咪。
嘴角不由得扬了扬,走近了才察觉她竟然蒙着双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眼睛怎么了?慕远征心里不由得沉了一下,脚步也快了起来,顷刻便到了阿音跟前。
睡着了?
慕远征凑近了仔细的看了看,想要喊她,却怕她真的睡着了,给吓醒了,一时竟然不敢出声。
这丫头怎么月余不见,长大了。
青衣公子披着灰色的狐裘,弯腰静静地看着阿音,一点二人也没有察觉不远处月桂树下,冷眸看着他的云墨。
阿音此刻,蒙着双眼,虽然熏然欲睡,可是那一两只瞌睡虫早就被那只信鸽给赶跑了,她疑心是慕无尘的信,更加疑心云墨为何那般小心翼翼的看了许久。
慕远征进来的时候,她听见了脚步声,知道不是云墨走了过来,来人一靠近便带着外面的寒意,还有一点点银子的味道……想一想便知道是慕远征回来了。
这家伙,还有脸来见我!
“哥哥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呢。”阿音心里暗笑,故意道。
“是我。”慕远征微微一愣,没想到她醒着。
“原来是慕大公子啊。”少女的嘴角扬起一抹狭促的笑意,“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呢。”
“是么,有多想念。”慕远征微微直起身子,看着她依旧懒洋洋的依在廊柱上。
“自是念得咬牙切齿。”阿音说着把后槽牙磨的“咯吱咯吱”的响。
慕远征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你还真是记仇。”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真巧,我即是女子也是小人。”
慕远征含笑瞧着她,饶有兴趣道:“那小女子的眼睛是怎么了,这么快就瞎了?”
“我好着呢。”
阿音说着终于坐起了身子,一只手摸索着扶着栏杆。慕远征见她不大方便,便伸手要扶她一把,却被人抢先了,抬眸便瞧见了云墨那冷若冰霜的脸。
“我来。”云墨一手扶着阿音坐好,语气不善道,“谁是谁你都分不清么。”
“……”阿音光是听就知道他又生气了,可是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明明自己都这么听话了。
你娘给你生一个亲的,也不见得有我这么听话,好么!
“原来云公子也在。”慕远征有些诧异自己居然没有察觉他在附近,面上却笑得无懈可击。
“是慕大哥太专心了。”云墨抬眸看他,温润一笑,“妹妹非要晒太阳,我怕她照坏眼睛,所以让她蒙着,并没有什么事情。”
“是么。”慕远征勉强接受这个解释,“那便最好。”
“慕大哥入冬以来甚是繁忙,今日怎么有空了。”
“之前父母逼得急,我一时口快推了云小姐做挡箭牌,今日特来赔礼道歉。”
阿音一听是来道歉的,毫不客气道:“礼呢。”
慕远征失笑:“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没有带礼物来。”
“伸手。”阿音忽然抬起自己的双手,说道。
两人都是一愣,慕远征有些迟疑的抬起双手,只见少女迅雷不及掩耳的拍了他手心一下,得意道:“这不是两手空空么。”
“……”
云墨看了她一眼,脸色不由得沉了一分。
“礼在路上,小财迷。”
“慕大哥只是来道歉的?”云墨含笑看着他,语气并无不善,“莫不是真的看上小妹了吧。”
“……”
阿音蒙着眼睛,很是准确的找到了云墨的方向,仰着小脸想:这人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尽不知意
一阵清风拂过琴岳楼的庭院,不远处桂花树的枝叶一阵沙沙作响。不知为何,阿音打了个哆嗦,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慕远征看了云墨一阵,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才说道:“诚然,眼下并没有更适合做我妻子的人选。”
“……”
阿音回首,隔着雪白的缎子默默的瞪着慕远征,她最讨厌此人这一点,明明不喜欢却又一副这货性价比最高,我愿意为她掏钱的态度。
我又不是他铺子里的商品,这人算计上瘾了是吧。
“可是慕大哥说过,不喜欢幼女。”
显然,云墨也不是吃素的。可是他话音刚落便看见慕远征忽然长臂一伸,将坐在那儿的阿音一把拉了起来,稍稍用力便拉到了胸前。
白衣公子眸子骤然一紧,看了阿音一眼,终究一动未动。
“多日不见,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慕远征看着胸前的少女,由衷的说道。
“……”
阿音看不见,却下意识的向云墨伸出了一只手,并没有碰到云墨,只是在空中虚无的捞了一把……
这一捞,云墨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接住了她落下的手心,微微用力,将阿音从慕远征的胸前拉了出来。
阿音没想到云墨真的出手,愣了一下才站稳。
“虽然慕大哥出尔反尔,可是我却还是那句话,舍妹还小,我要多留两年才是。”
慕远征松开了阿音,缓缓收回目光,抬眸间依旧含着稳重有礼的笑容:“如果此次无尘去京都不顺利呢。”
阿音闻言,刚站稳又差点儿一个趔趄:什么意思!
慕远征看着一同沉默的兄妹二人,轻轻一笑,语气诚恳:“历来长兄不成婚,底下的弟弟妹妹都不好成婚,若是无尘婚事急切,我也无法推脱父母之命。”
云墨脸色冷了冷,握着阿音的手骤然一紧:“那便请慕大哥加紧寻觅其他人选。”
“哈哈。”慕远征摇摇头,笑道,“我尽力。”
阿音不管这两人怎么斗嘴皮子,脑海里只有慕无尘临行前说的那句“等我”,虽然当时她并没有等的打算,但是种种过去,转眼都已经入冬了,她却还停在这里。
其实心里还是想,如果他提前回来了,我便不走了吧……
哎……阿音又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把。
红颜祸水阿。
所以刚才,云墨收到的飞鸽传书,究竟写了什么呢?
“我还有事,先走了。”慕远征看了一眼阿音,“你的礼物随后便叫人送来,你还有什么缺的,可以一并告诉我。”
“多谢……”
“有有有。”阿音很不识趣的打断了云墨的话,无视那快要刺穿自己的目光,对着慕远征道,“我要几味药材,你有空亲自送来么。”
“药材?直接找孙伯伯要不就行了,他那里什么都有。”
“不用劳烦他老人家,劳烦你就行了。”阿音松开了云墨,摸索着喊道:“丝雀,扶我进屋。”
开玩笑,要是告诉孙先生,说不定他就什么都知道了,云墨非气炸了不可。
“是。”
阿音转身进屋,把两个男子扔在了外面,隐约听见慕远征说:“她早晚要嫁人的,你如此舍不得怎好。”
“届时再说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慕远征看了看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没有说下去。
云墨袖中的指尖轻轻的摩挲,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秦氏唯一的嫡女了,怎的可以随意嫁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娇女
江南的初冬,阴冷的风一阵一阵的,喜欢往人骨子里钻可是就只这样阴冷的天气里,泽梦山庄忽然热闹了起来。
原本,慕年想要在中秋过后便着手修整园林的,可是慕无尘忽然要送舒家母女入京,慕远征年下又开始奔波忙碌,以至于他也腾不开手亲自盯着。这事儿一拖就拖到了入冬,好些秋季的花草已经不适宜载重了,只能将才育出的梅树运到后院栽种。
那里原本有一片枫树林,秋季景色正好,可是到了冬季便有些萧瑟,慕夫人不喜了很久,如今终于决定将周边都开垦出来,中上一大片梅花。
这是个大工程,好在泽梦山庄有的是人力物力。
这一修院子,原本有些沉寂的冬季又热闹了起来。
阿音被云墨拘在东厢方寸之间,不能出门,只能等到眼睛好了才能自由。整日里除了做一些小玩意儿,研究研究冬日食补的菜谱,以及抄书……
云墨是个冷清惯了的性子,倒是惬意的很。
阿音每每抬眸看他,都想问他那日的信究竟说了什么。可是她不能,那日她蒙了眼睛,要是问了,就又露馅儿了。
纠结了好几日如何试探,想了想问云墨太冒险了,迂回一下问问慕远征比较安全,毕竟他那日说的话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大好的消息。
“哥哥,这几日是不是在修园子了,外面挺热闹的样子。”
云墨正低头看着阿音今早才抄好的小词,闻言眼皮抬也没抬一下:“嗯。”
“我想出去看看。”
“都是些粗鄙的下人扛着树跑来跑去的,有什么好看的。”
“……”
“你眼睛还没好,安生点。”
“可是我听说慕老爷这回寻来的是稀有的梅花,红霞似火,好看的很。”
“等弄完了我陪你去看。”
“哥哥,我就想出去转转,先长长眼不行么。”阿音瞧着他,蹙眉,嘟嘴。明月说了,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只要会撒娇,比什么都管用。
白衣公子终于抬眼看她,眉心微微一动:“我说了,你眼睛还没好,不能出去。”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阿音忽然起身,倾身上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再接再厉道,“不信你看。”说着生怕他看不清一般,又往前靠了靠。
少年一双墨色的眸子深了深,那双清澈的眸子果真已经变黑,如此近的距离也只能隐约看见那眼底淡淡的琥珀光芒。只是……
“太近了。”他几乎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
阿音一愣,赶紧往后撤,垂下了眸子,嘟囔道:“抱歉,我……我是怕你看不清,以为我糊弄你。”
“我看清了。”云墨看着瞬间离自己好远的小丫头,抬手捏了捏眉心,“你去吧,让川南川北都跟着,别跟那些人说话。”
阿音闻言,心头一亮,立马的笑颜如花:“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明月威武,这招居然连云墨都管用。
云墨坐在窗下,看着少女披上雪白的轻裘欢快的去了,眼中升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门口的杜柳见阿音出去了,便进门问道:“公子,要属下看着么。”
“不用了,她试探了这么久都找不到那檀木匣子,恐怕是灭了要走的念头了。”淡淡的语气,一如既往。
“可是公子让慕二公子带走檀木匣子,也太冒险了。”万一被三殿下知道了呢。
云墨浅浅一笑,看着手中少女娟秀的字,喃喃道:“只要将她留在身边,眼下什么险都值得冒。”说着看了一眼杜柳,“我赌赢了,不是么。”
杜柳蓦然想起阿应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心中一凛,微微颔首:“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输人不输阵
“小姐,这儿挺乱的,您慢点儿。”丝雀跟在阿音身侧,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少女一手提着裙摆,在阳光下放眼望去,偌大的后院几乎是连着后面的陵山,此刻几十个工匠来来往往的,皆是汗流浃背,这景象既壮观又热闹。
这样大的工程,也就是泽梦山庄,这么大的手笔。
慕老爷真是很爱慕夫人啊。
少女在心里狠狠的感慨了一句,终于在略显安静的枫树林边找到了慕远征的身影。此刻男子一袭青灰裘,正垂眸跟一个工头模样的中年男子说些什么,并没有发现阿音的靠近。等到他说完,一抬眸便瞧见了少女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眸子。
不由得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听说你最近在做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灶头都不碰了。”
“……”阿音见他揶揄自己,扯了扯唇角,为了慕无尘便忍了,“这不是哥哥让我抄书么。”
慕远征想起她那一手写的颇好的小楷,莞尔一笑:“字是不错。”
“多谢夸奖。”
“怎么你大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我一句夸奖么。”
“……”这人活该娶不到老婆。
“嗯?”
阿音抬眸看了看自己来时的路,他们生生的从琴岳楼穿过了大半的泽梦山庄,是挺远的。怪不得这会儿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底气。
“我是听说府里来了一大批新的梅树,传的神乎其神的,想来瞧瞧,好奇而已。”
慕远征含笑看她,勉强接受她的借口:“你来早了,树还没栽,花儿还没开呢。”
我看见了,我有眼睛!
阿音决定故技重施,撇了撇嘴,娇滴滴道,“我在屋里闷的难受,好容易找个借口出来,你一定要这样揶揄我么。”
“……”这回轮到慕远征狠狠的愣了一下,抬手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的看了看,问道,“你怎么了?”
“……”这反应不对啊。
慕远征哭笑不得的松了手,径直道:“你有什么事好好说话,这样我听着难受。”
“……”
“是为了无尘的事情吧。”
阿音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此人精明不输云墨!
少女勉强的咽了口口水:“不……不是,我是想问问我们的婚事。”
“……”慕远征又是一惊,随即有些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自问如今已经鲜少有人能让他一连吃两惊了。
“怎么,是你一直宣称非我不可的,现在想赖账了?”阿音抬眸看着他,阳光下雪白的皮肤有点微微泛红。
慕远征一时不大自在的撇开眼,正瞧见她身后跟来的丝雀他们默默的往远处挪了挪,不禁失笑。
“你若真的倾心于我,我们年初完婚,也是可以的。”慕远征纵横商场以来从来都是输人不输阵。
“……”阿音走了很远的路,本来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此时一阵清风从而后吹来,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如何?”
“……慕大哥,何必如此相互伤害呢。”
“礼尚往来而已。”
阿音紧紧地抿着唇,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心里盘算着要不就此撤了吧,如今看来,去云墨那里偷信或许更安全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慕大公子忽然很是绅士的让了一步:“我不知道无尘在京都那边如何了,只是那边的商铺之前频繁的来信与我,说舒大人身子不好,已经传了两三次御医了。”
阿音没想到他忽然这么爽快,一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恐怕熬不过年关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解其中意
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少女雪白的轻裘上,像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慕远征瞧着她一时安静的模样,低眉垂眼,竟然如此温婉动人。
心道:她果真是长大了。
阿音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了一阵儿,才回过神来,看着慕远征微微含笑的眸子,那双桃花眼笑起来还真是要人命。
“我也没说要听这个。”垂死挣扎,“我想提醒慕大哥,不要总说要娶我的话,我也不是你铺子里的商品,任君挑选。”
“我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
“无尘的婚约恐怕是退不了了,说句不好听的,老大人年前一旦去世,无尘面前看上去是只有两条路,要么热丧,他跟舒家小姐在三个月之内完婚,要么舒小姐守孝三年,三年后再过门。”
“什么叫看上去。”
阿音心思一向通透,这些她自然想得到,但是她总觉得慕无尘临走时那样的信誓旦旦,是有办法的。
“有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哥哥跟你说了多少,但是太子在京都,他也算是舒家的女婿。”
“……”这种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拉拢了舒家,怎么会轻易的叫无尘再娶了舒小姐。”男子微微一顿,阿音的心也跟着微微一沉。
“所以他其实只有一条路,等到舒小姐守孝三年以后……”三皇子是不会让慕无尘在这时乘机娶了舒晓晚的。
阿音站在那里,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忽然又想跑了,明知是个可望而不可求的人,却一次次拗不过自己的一颗心,如今看来,这前路何止是荆棘丛生那样简单啊……
慕远征见她如此,便知道她的心意,可是他是个商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谈判对自己最有利。
“你很聪明,也很通透。”真的,很适合做泽梦山庄未来的女主人。
“多谢夸奖。”阿音耷拉着小脸,还是不大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云音。”慕远征忽然一本正经的唤她的名字。
阿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嗯?”
“如果,在你心里,还不是非他不可,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我们的婚事。”
“……”
“我虽不是十分知道无尘跟云墨之间究竟所谋何事,但是大约猜猜也能一窥其中。”慕远征微微垂首看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今日格外好看,“他们的路很艰辛,一不小心还会小命不保。”
“所以这泽梦山庄才是我最好的去处?”
“正是。”
“……”阿音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你能不用谈生意的语气跟我说这些话,说不定我就点头了。”
慕远征一时失笑:“是么。”趋利避害,循循善诱,他习惯了。
“就像哥哥说的,慕大哥还是赶紧另觅他人吧,万一你家二公子超常发挥,年前就要娶了舒小姐,我可不奉陪。”
阿音想,要是慕远征知道在云墨和慕无尘的道路上她已经是那颗必不可少的踏脚石了,恐怕就不会跟她说这样的话了。
男子闻言,含笑站直了身子,还是那句话:“我尽力。”
“那我就先告辞了。”阿音一时有些混乱,她这是跑呢,还是等自己哪一日真的死心了呢。
慕远征见她要走,忽然喊了一声:“等等。”
少女回眸看他:“还有何事。”
阳光下,男子微微眯起的桃花眼温暖而迷人,听见他柔声道:“以后不要跟别人用那样撒娇的语气说话,会叫人喜欢上你的。”
“……”阿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嘟囔了一句“关你何事”便逃也似的走了。
朗朗青空之下,青衣公子站在一片枫树林外,一直远远的看着她离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君音
阿音顶着一脑袋汗回到琴岳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云墨披着漆黑的狐裘站在院子里看着什么,他的脚边一只雪白的鸽子正转的十分悠闲,格外的扎眼。
少女放慢了脚步,瞬间凝神,便听见杜柳说了一句:“慕公子有心了,还记得公子的生辰。”
哥哥生辰?
云墨似乎心情不错,淡淡笑道:“不过几句打发我的漂亮话。”
“也真是巧,明日便是公子的……”杜柳话音未落,便见云墨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阿音知道自己露馅儿了,便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
“哥哥。”
云墨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嗯。”少女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站在一边嘟囔道,“树还没栽,花儿还没开。”还被有的人说了一通……
少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等花开了,我陪你去瞧瞧。”说着看见她那一脑袋汗,随手便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她,“擦一擦吧。”
阿音看着那帕子,微微一愣,恍然想起之前他也给过自己一方帕子,后来收哪儿去了?
“怎么了。”云墨将手往前递了递。
“没什么,谢谢哥哥。”阿音接过来胡乱的擦了,心想回头找出来,一并洗干净了收好才是。
料子看着可贵。
云墨探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收了手里的信,转身要走,却听见阿音好奇的问道:“这是信鸽?”
“嗯。”
“谁的信?”
“无尘的。”
“终于有消息了,走了这么久都没有信回来,眼看着快冬月里了,才给哥哥传信,不会直接留在尚书府做女婿了吧。”
云墨听着她絮絮叨叨的,不禁想起了之前慕无尘的信,默了默,道:“之前也有信回来说要晚点回陵城。”
“是么,我还以为他杳无音信的,哥哥心情不好,才会总是拘着我。”
“没有。”云墨笑笑,抬手拢了拢狐裘,转身道,“再说,我心情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哥哥不是喜欢慕二公子么。”
“……”少年公子墨色的眸子微微一沉。
阿音见他不悦连忙服软:“说笑的,是挚交好友。这回好友说了几时回来了么?”
“……”云墨剜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他说,如无意外的话,估计腊月就能回来了。”
挺晚的了。阿音跟在身后自顾自的想着:云墨没有提之前信的内容,恐怕慕远征并没有糊弄她,舒大人真的快不行了,所以慕二才会走不开。
“信里还说什么了,可有说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云墨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
“真的没有?”
阿音见他有些迟疑,心里越发没底起来,慕无尘说他快回来了,莫不是舒捞大人已经翘辫子了吧……
云墨见她有几分失落,想了想还是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她,温言道:“舒大人身体不大好,所以他也不好抬腿就走,至于礼物……大约是真的没时间准备吧。”
阿音站在廊下,接过云墨手里的信,有些诧异他居然如此细心的跟自己说道理,狐疑的看了一遍那信,果真除了归期就说了几句祝云墨生辰快乐的场面话。
“哥哥生辰?”
“嗯。”
“何时?”
“明日。”
“……”阿音蹙眉看他,“为何不说一声,不然我也不知道要给哥哥煮面阿。”
“不必。”云墨抬手轻轻的从她手里抽回信,小心的收好,转身回屋道,“无尘已经祝福过了。”
阿音抽了抽唇角,跟在她身后道:“你们感情还真好。”
“无尘是我唯一的朋友。”
“好好好,我知道了,没人跟你抢他。”阿音碎碎念起来,“明日做碗长寿面吧,好久没做过了。”
“……”云墨回眸看她一眼,那自说自话的模样倒是有点儿像慕无尘的做派,不由得蹙眉道:“我说了不用。”
“好好好,不用……不用。”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何处问多情
十月十五,云墨大殿的生辰。阿音早早的起来亲自擀了一碗长寿面,其貌不扬的一碗寿面,却叫她忙了好久。
“小姐,下个面条要这么麻烦么。”冬天的清晨挺冷,丝雀在灶膛前坐了好一会儿才暖和。
“这可不是一碗普通的面条。”阿音看着碗里清汤白面,只烫了一颗青菜,简单的很,脸上却无比得意,“这面是用鱼肉做的,这汤是小鱼儿连肉带骨的熬碎了的,而且一碗就是一整根,我许久不做,当今世上就是皇上也吃不到我这一碗面。”
“鱼肉?还是一整根啊……”丝雀惊了惊,心说自家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会吃。
说话间,阿音已经将两碗面端了起来,转身道:“还有一些你拿去跟川北川南分了,对了,还有杜大哥。这两碗我自己端过去。”
“是。”丝雀一听有吃的,立马精神了,想想跟了阿音这么久,总算是变成一个吃货了。
南屋。
阿音端着面条站在门口的时候,云墨刚洗漱完毕,见她真的下了面条,不由得脸色一沉:“不是说了不用吗。”
“我闲着也是闲着,哥哥不喜欢,吃一口也就罢了。”阿音如今对付云墨也算是颇有心得了,“不然我就站着,哥哥来吃一口,我直接端走。”
“……成何体统。”
“那我进来了。”阿音说着就麻溜的进了屋,然后放下手里的盘子,自然而然道:“杜大哥也去厨房吧,我给你留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杜柳闻言,连忙道了声谢,转身便出去了。
云墨坐在那里,沉默的看着阿音将那碗长寿面端到了自己跟前,瞧着清汤寡水的,并无什么特别。
“哥哥尝尝。”阿音递上筷子,坐在了对面。
云墨本想拒绝,可是却瞧见她通红的指尖,不由得蹙眉:“手怎么了。”
“杀了几条鱼,冬日里水冷。”
“鱼?”他并未见到什么鱼啊。
阿音见他好奇,故意卖关子道:“所以说哥哥尝尝就知道了。”
“……”云墨终于抬手拿起了筷子,下意识的翻了两下,鱼是没瞧见,却意外的发现这碗里竟然只有一根面。
“你自己做的?”
“嗯,厉害吧。”
“……”少年看了她一眼,低头吃了一口,随即又是一怔,抬眸瞧见她含笑的眉眼,终于知道她为何冻红了手了。
这面条是鱼肉做的,听她刚才说的厨房里还有旁人的,那她是一大早起来杀了多少鱼啊……
这些本不是她一个金枝玉叶该做的,可是她却做的这样好,做的这样高兴。
“好吃吧。”
“嗯。”少年长长的睫毛轻轻的扇了扇,忽然道,“以后不要做了。”
“嗯?”阿音去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你以后不需要做这些了。”云墨抬眸认真的看他,“这样不合身份。”
少女闻言轻轻一笑,不大在意道:“我也是许久不做,有些怀念,哥哥不必在意。”说着不由得顿了顿,“上次做这面还是两年前,我爹生辰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做,也是我唯一一次做给他吃。”
两年前,她才十二岁。
云墨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下,看着她垂眸浅笑的样子,忽然想拉她一把,拉进自己怀里来……
初冬的阳光暖暖,少年手里还有一碗热乎乎的长寿面,可是不知为何,忽然一个激灵,一层冷汗瞬间爬满了脊背。
我这是……怎么了。
“公子,公子。”原本出去吃面的杜柳忽然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打断了房里各怀心思的两人。
云墨回过神,淡淡道:“何事。”
“京都传来消息。”杜柳的脸色很不好,“舒大人,被人毒害了。”
“……”
“什么!”少女豁然起身,不慎打翻了跟前的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狼狈的浇了她一身。
“阿音!”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局
云墨在陵城收到慕无尘飞鸽传书的那一日是十月十四,而舒敏去世的那一日是在十月初五,那天上午慕无尘还在房里很是认真的写了一封信给云墨,祝他生辰快乐。为了不让他多心,所以刻意没有提阿音,也没有提舒敏自半月前便开始断断续续的昏迷了。
可是,慕无尘当天上午发放飞了信鸽,刚到中午,舒敏养病的朴香苑那里就热闹了起来,老大人忽然没有呼吸了。
慕无尘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便匆匆的赶到了朴香苑,还没进门便撞见了才从里面跑出来的舒晓晚。
女子满脸泪痕,一抬眼泪眼朦胧的瞧见他,不知为何,眼泪掉的更凶了。
慕无尘沉下的心又顿了一下,上前问道:“真的已经……”死了?
舒晓晚胡乱的点点头,泪眼婆娑的说着:“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慕无尘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时心思复杂,不知道她是在问她爹死了她怎么办,还是再问他们之间还未解除的婚约应该怎么办。
“你先别哭,相信我,总有办法的。”
“可是……”舒晓晚此刻心乱如麻,她没有兄长可以依靠,从此舒府便没了顶梁柱,大姐二姐均已嫁人了还好,而自己呢?
她是要解除婚约的啊,如今父亲去了,这婚约……可怎么办。她今年已经十六了,这年纪,耗不起,等不起。
“你且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进去瞧瞧。”慕无尘小心的将她扶坐在廊下,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才转身大步进屋。
扑面而来的是一如既往的清苦味。
舒敏床前站了三四个御医,原本半月前便是每日有御医轮守在床前,大约是昨日清晨,这里才变得如此热闹,三四个御医都来了,那个时候慕无尘就隐约感觉到不妙了。
“夫人,老大人已经去了,请节哀。”刘太医是太医院的副院判,此刻将舒敏额上的银针拔下,起身一脸哀思的做了最后通牒。
舒夫人这月余一下子瘦了好些,闻言身形一晃,终究还是勉强撑住了,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哽咽道:“有劳各位了。”
“夫人节哀,我等要将大人的病史整理一下,派人进宫禀报陛下。”
“好,好……”舒夫人无力的应着,吩咐身边的丫头送几位御医出去,自己却一步步走到舒敏床前,缓缓地跪了下去,喊了一声“老爷”之后,便一直握着他渐凉的手,一言不发。
慕无尘站在门口,太医一个个鱼贯而出,垂首跟他微微颔首,便片刻不停的走了。
偌大的屋子里,一时只剩下舒夫人和慕无尘了。
“夫人节哀。”不知过了多久,慕无尘才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沉痛道。
舒夫人没有回头,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沉稳苍白的声音却还有着一丝清明:“这些日子,二公子有心了。”
“夫人言重了,晚辈应该的。”
“原本想老爷还在,能将你和晓晓的婚事做主,可是却不像他身体急转直下,生生的误了你们。”
慕无尘隐约知道她要说什么,站在那里,没有接话。
“这下老爷走了,晓晓没有了父亲的依仗,以后就只能依靠二公子了。”
“夫人,我……”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拒绝的好时机。
“我知道,你胸有大志,老爷在世时也说过,以后舒氏一门还要多多依仗泽梦山庄。”
慕无尘一双丹凤眼微微一顿,手心紧了紧,刚要说什么,便听见一个阴骘的声音传来,戴着一丝玩味。
“岳父当真这么说了?”云鹤大步走来,漆黑的眸子掠过慕无尘,“那还真是伤本宫的心呐。”
第一百二十章 阴谋
舒夫人跪在床前,听见云鹤的声音时,身子猛然一震,几乎摇摇欲坠。
云鹤却不以为意,大步上前道:“本宫一心记挂岳丈,还特意带了千大人来,却不想……听到这番肺腑之言。”
“殿下误会了。”舒夫人缓过一口气来,抬眸看他,凄切道,“老爷忽然走了,老身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还请殿下恕罪。”
“是么。”云鹤瞧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舒敏身上,叹了一句,“真是可惜了。”
舒夫人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不再言语。
慕无尘瞧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千机,依旧一袭紫衣,想起往日种种,不由得蹙了蹙眉,却被千机正好瞧见。
男子狐狸似的眸子微微一眯,似乎不计前嫌的样子:“好久不见,慕二公子。”尖细的声音在这样沉重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
慕无尘轻哼一声,听见千机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小丫头还好么。”
“……与你何干。”
“在下与她可是有约的,二公子可不能让人跑了哦。”
“不劳你操心,千机大人还是做好本分的事情才是,别学了你主子。”慕无尘毫不留情的揶揄,心情很是不好。
千机笑笑,不以为意:“本来我是随殿下来瞧瞧大人的病情的,怎么会忽然急转直下,只是可惜了,还是来晚了。”
“你这么好心?”
“在下怎么说也是殿前御医,听皇命的。”
“……”他的意思是,云鹤已经是正统了?
呸!阴险狡诈的东西。
千机瞧他生气了,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往里走:“舒夫人,下官是奉陛下命令来瞧舒大人的,如今……”语气微微一沉,“虽然是来晚了,但是在下还是要瞧一瞧老大人的尸身,好回去复命。”
不知道是不是“尸身”二字刺痛了舒夫人,只见她身体剧烈的摇晃了一下才缓缓站起身,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在床上,两个相伴走过了大半生的人,一时面面相觑。
那情形,他们夫妻二人看着是那么的近,却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慕无尘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走近,心情却是十分的沉重。瞧见千机一本正经的坐在床边,片刻似乎到抽了一口凉气。
慕无尘听的真切,眉心不由得轻轻一蹙,上前两步以便看的真切。只见千机匆匆的从袖中取出一根针包,小心翼翼的在舒敏的喉咙还有腹部都扎了一针。片刻取出……
慕无尘看见那两根银针的一瞬间,心思急转,可是还没等他有个什么结论出来,就听见千机略带讥讽的声音凉凉道:“怎么,方才要回去复命的几位大人,没有跟舒夫人说,舒大人是中毒而亡的么。”
“……”舒夫人闻言犹如五雷轰顶,再也支持不住,一个踉跄便栽倒在地,生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可能!”舒晓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下就听见了,一时惊讶无比,“谁会下毒谋害我爹!”
“这个……在下可就不知道了。”千机缓缓起身,事不关己道,“为求公允,小姐还是先把那几位大人先请回来,复验一遍才是。”
云鹤沉吟了片刻冷冷道:“千大人说的对,舒大人是国之重臣,居然有人下毒谋害,简直居心叵测。”说着声音沉了又沉,隐隐地带着一股飓风席卷而来,“给本宫查,大人究竟中的什么毒,何人下的手,本宫绝不轻饶。”
舒晓晚一时悲愤交加,抬眸去瞧母亲,终于听见舒夫人冷声说道:“快去请。”
慕无尘始终站在原地,看着原本寂静下暗流翻滚的方寸之地又变得热闹了起来,之前走了的人又匆匆回来,因为千机的一个结论而人仰马翻。
不知过了多久,慕无尘陪着舒晓晚坐在院中,女子断断续续的哭了大半日,眼睛都哭肿了。
慕无尘能劝的都劝了,可纵使他平日里舌灿如花,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却并无什么用处,索性寻了借口写了一封信给云墨,粗略的说了下经过。可是谁曾想,当他回来的时候,却见云鹤一袭深蓝海浪袍站在夕阳之下,对着他阴恻恻道:
“给本宫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