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杀戮
北京一城作为都城的历史很久远,但真正开始作为整个国家的中心是从元大都开始的。明朝建立之后,朱元璋建都南京,为记载平定北方的功绩,定北京为北平。后来朱棣在燕京起兵,最终取得了皇位,改北平府为顺天府,定都北京。
对比元代,北京城的规模有所扩大,但总体还是按照以前的模式规划设计的。例如城的西北方向,从元代开始便是京师大仓的所在里,到明末仍是如此。那里分布着海运仓,新太仓,旧太仓等大大小小的专营仓库近百个。
里面不仅储存着供京师数年所需的粮食,还有工部制造出来的各种全新军械,以及从南方运来的丝绸,药材、金属等物资。在那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里不存在的。即使京师被围,依靠这些大仓内的东西依旧可以坚持年余而不用担心出现粮食紧缺的情况。但这些仅是存在理论上。
新太仓距离东直门大门只有一步之遥,它是京师三个百万仓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建立最晚的一个。此时,一个年约三十的太监带着一队人马进入新太仓,他脚步匆匆,脸上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气。“这里谁负责,给咱家滚出来。”
听到声响,正在哄抢仓内财物的士卒顿时停了下来。而在仓库的最里面,一个千总打扮的中年将领悄悄对他副手道:“都给老子藏好,差一分一毫,老子要你的命。”在他脚下一旁,尽是一些上等的茶叶、丝绸以及瓷器。随便堆积在那里,数量不可计数。
说完,那将一个快步飞奔出来,还边跑边笑喊道:“王公公,您来了?”
王姓公公冷着脸,怒声道:“马千总,旧太仓和海运仓那边的任务早已完成,为何你这边还迟迟没有动手?干爹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你,难道你就如此应付吗?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这责任你负担的起吗?”
马千总脸色笑容不改,上前悄声道:“王公公,您也知道,兄弟们平时穷惯了,看这里面有这么多好东西,难免有点舍不得。而且一把火全部烧了,确实有点可惜。我就让兄弟们捡点贵的搬出去,反正烧了之后谁也看不出来少了什么东西。这点银子您先拿着,等到这些东西出手之后,我再给您和王公各备一份大礼。”
王姓公公用手捏了捏马千总递过来的钱袋,紧梆梆的一袋,应该至少有百两之多。他转了一下手,把钱袋收进袖中。“马千总,这些事,差不多就行了,小心吃的多了消化不了。干爹那边已经催促好几遍了,实在不能再拖了。你抓紧时间把紧要的东西搬出去,咱家也好去向干爹回禀。”
马千总犹豫了一下,随即道:“那小人就不令公公为难了。您稍等片刻,小人马上就把这件事办好。”说完,他转向左右,指住几人道:“你你……还有你们几个,去把仓监里面的那些人给我带出来。你你……还有你们这些人,立即把那最里面的东西搬到院子外面。”
生锈的铁锁被拿下,厚重的牢门被拿下。士卒持刀驱赶着人群,将近百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从一个个牢仓中驱赶出去。他们带着惊恐的眼神注视着周围持弓拿刀的士卒,忐忑的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马千总笑着向王姓公公点了点头,随即挥了一下手,周围兵士顿时数十杆长枪和长刀扔到了地上。
看着不解的人群,马千总温声道:“诸位,京师大乱,有人准备来洗劫京仓。我知道诸位都是良民,断不会参与这样的叛乱。目前大仓内兵力不足,所以在此,本将有点事情来拜托各位,请你们帮助协防大仓。”
人群中噪声不断,彼此看了看,但没有人响应。
马千总继续道:“诸位放心,你们替朝廷做事,朝廷定不会亏待你们。此事结束后,每人五两银子,一石精米。只要你们拿起地上的武器,这些东西之后一定会分毫不少的发给你们。但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也不逼迫,只是还得将你们关在仓狱里面,直到此事结束。”
有人面带犹豫,有人迷惑不解,也有人首先拿起了武器。五两银子,一石精米,这对于快要饿死的他们是天大的诱惑。有人开了头,紧接着很多人追随,到最后基本上每个人都拿起了地上的武器。
这时,马千总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紧接着变的冰冷起来。他望着有点兴奋的人群,突然高声喊道:“乱民洗劫大仓,罪不可恕,全部诛杀。”
“砰砰砰”一阵箭雨飞过,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十数人便惨叫着倒地。紧接着周围爆出一阵喝声,士卒持刀拿枪,砍向刺向密集的人群。
人们惨叫着向后慌乱逃跑,但不知何时,后路已被士卒截断。枪阵,刀阵,一点点的推向前来,还有弓箭不间断的射来。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他们是要杀我们……”有人开始持刀反抗,但他们又怎会是普通士卒的对手。不断有人倒地,鲜血流了满地。
马千总看着面色惨白的王姓公公,淡淡笑道:“王公公,小人早就告诉告诉过你了,此事很快就能做完。你可以现在就去会禀明王公,就说有乱民洗劫大仓,但已经一个不漏的被我全部被我诛杀。”
王姓公公有点尴尬的笑道:“是。只不过有一事咱家有点不太理解,既然马千总注定要杀他们,为什么还要给他们武器?”
“王公公认为没有必要?”
王姓公公点了点头。
马千总却嘿笑一声道:“我却认为很有必要。屠杀手无寸铁之人和他们激烈抵抗之后被士卒所杀的场面是不一样的,现在却没了这种麻烦。就算朝廷派人来查,也不能找到丝毫的漏洞。而且我们这边死伤几个人,也能显的更加真实。”
王姓公公摇头笑道:“马千总啊!以前只知道你捞钱的本事厉害,却没想到你做事也做的这么滴水不漏。你放心,此事咱家会向干爹禀告。你有这样的本事,当一个千总真是太屈才了。”
马千总满脸带笑,眉头眼睛挤在了一起。“那一切就拜托公公了。”突然,他斜眼瞥到,一个受伤的百姓正歪歪斜斜的向外逃去。他笑着从旁侧取出弓箭,拉弦上箭,“砰”的一下直射而去。
“啪”,羽箭在飞行中间打了个弯,射到旁侧墙壁的青砖上,砖屑四飞。
周显放下手中长弓,向旁侧道:“冲进去,抵抗者,格杀勿论。”周围一阵喊杀之声,数十骑卒首先从辕门飞驰而进,从背后将对方阵型冲散。紧接着步卒上前,迅速突入,瞬间将里面的士卒分割开来。
王姓公公尖声叫道:“那个是周显……周显。”
马千总的笑容僵在脸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拉着王姓公公向后面逃去。“王公公,抵挡不住了。你赶快从后门走,我去放火。只要大仓烧起来,我们就可以把责任推到那些乱民身上,到时候谁也奈何不了我们。”
不到半个时辰,战事已宣告结束。数百看守仓库的士卒被驱赶在一角,武器全部被没收,或蹲或坐,脸色间满是惊恐。
周乾带着几个士卒押着马千总和王公公走了过来,“二公子,这个公公想从后门离开,被兄弟们请了回来。这位是看出新太仓的千总马泰和,他在新太仓里面放火。幸亏我们去的及时,只烧了很小的一部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显轻轻的点了点头,望向那名太监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姓公公眼睛咕噜转了一圈道:“周将军,咱家王童,是王公的干儿子。他听说有人要洗劫新太仓,故而让咱家来看看,没想到还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周显问道:“王德化?”
马泰和高声道:“周将军,我们平叛,你却率部诛杀官军士卒,你这是想造反吗?我这么多兄弟被你所杀,你怎么向朝廷交待?”
周乾一脚将马泰和踢翻在地,“平叛?平叛你要杀光所有百姓,平叛你要在仓库里面放火,那些打包整齐的物资是怎么回事?”
周显冷冷的望向马泰和,“你们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在新太仓里面放火,但我想问这到底是为什么?还有就是,谁下的命令?”
马泰和挣扎着站起来,“你不要冤枉我们,是这些乱民要抢掠太仓,在里面放火,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显刚刚询问了被自己救下的那名百姓,基本上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此时听到马泰和还在狡辩,甚至没有丝毫为杀害那些百姓而感觉愧疚。今夜发生的种种不顺再周显心中的怒气顿时升腾了起来,他伸手从旁边士卒手中拿过一把长刀,用力挥去。
马泰和的脖颈被斩开,鲜血喷了周显满身,还有旁侧的王童。
周围发出一声惊呼,连周乾也吃了一惊。他连忙伸手去拿,想要夺走周显手中的长刀,却被周显躲开,“此人是被我斩杀,不必再掩饰,而今夜我要杀的人不止他一个。”
周显用带血的长刀指向王童道:“你说……”
第六百七十五章 诱导
看着眼前有点紧张又有点担忧的太子朱慈烺,高起潜缓声道:“殿下,不是老奴非要拦你,您也抬头看看外面,四城火起,骚乱异常。您乃万金之躯,如若出城发生什么意外,老奴该如何向皇爷交待。”
朱慈烺沉默不语,但眼神之间对高起潜的话语却颇为不屑。
高起潜对此毫不在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殿下,老奴知道您和周显的关系很好,也理解您的心情。但此事到此时还未有定论,如若周显无罪,到时候他自会前来皇城讲明一切;而如若他有罪,殿下此时出城不但于事无补,还会置自己于险地。轻易涉险,这恐怕不会是皇爷派您来此地的目的吧!”
高起潜了解崇祯帝的性格,聪慧而多疑。很多事情,他第一时间或许看的很明白,但做决定之时总会有一点点的疑虑,而这些疑虑经过不同人话语的鼓动或者事情的发展而进一步加深。
他不信任高起潜,也不完全信任周显,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他完全信任之人。他不相信周显会真的造反,但周显射杀薛濂以及在京师的所为却令他十分恼怒。因而他派了太子朱慈烺前来,而不是他亲自前来。
周显曾是朱慈烺的伴读,两者关系之好,宫内人人尽知。在处理事情上,后者必然会倾向于周显。但高起潜是宫中老人,此刻又掌控着禁军,把控着紫禁城的内四门。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入这皇城。
而高起潜和周显的矛盾,决定他必然不会轻易让周显进入皇城。在这种情况下,高起潜可以给周显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紫禁城到底是谁在做主。但同时,有朱慈烺在,又能确保高起潜做不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从而让周显丧命。
高起潜深知崇祯皇帝的意图,这种做法就等于和稀泥。既敲打了周显,也让自己不至于太过放肆。但崇祯帝不知道的一点是京师的大火已经燃了起来,而自己现在有一万种办法把朱慈烺留在这城墙之上。至于周显能不能来到这里,能不能和朱慈烺见面,从而见到崇祯帝向他禀明城外的一切,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命活着了。
听高起潜这么一说,朱慈烺突然高声道:“周显怎么会造反,他为什么会造反,这根本就不可能?”
高起潜淡淡一笑道:“殿下,老奴不曾读书,但听别人好像念过这么一首诗。说什么‘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身真伪复谁知?’殿下博读,能否给老奴解读一番?”
朱慈烺性格忠厚,听高起潜一问,先是一愣,接着说道:“这是乐天居士的诗。说的是周公辅政之时遭受很多流言蜚语,所作所为却是忠诚为国;而王莽为官之时谦恭有礼,但最后叛汉称帝。如果两人都提前身死,……”朱慈烺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高起潜笑着道:“殿下解读的真好。人啊!有欲望,往往会做出一些令人意外之事,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这个道理。老奴或许不如殿下了解周显,但老奴理解大部分人的内心欲望。有些直白,有些暗藏,但无一例外,他们为了实现自己内心的欲望所做出来的举动都是疯狂的。周显这些年一直在外领兵,而且连战力不凡东虏都在他手下溃败。能做到这样大事的人,必定要求手下士卒绝对服从而且很难受得别人的指责,老奴也不相信周宣武最开始想的事情就是在京师掀起骚乱,但如若他受了什么刺激而做出什么过激动作,这个也有一定可能吧!要知道阳武侯薛濂可是被周显直接射杀的啊!”
看朱慈烺眉头紧蹙,显然把自己的话语听了进去。高起潜内心高兴,但表面却仍旧平静的继续缓声道:“殿下,您是国储,将来整个大明都是您的。选择信什么,该信任哪些人都是事关国家安危的大事。老奴不是想干涉殿下,但有一点想让殿下明白,老奴进宫三十余年,这紫禁城就是老奴的家,皇爷和您就是老奴心中的天。为了保护这紫禁城,为了保护皇爷和您,老奴不惜任何代价,也不惜怀疑任何人。在这点上,请殿下务必相信老奴,相信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和皇爷的安全。”
朱慈烺摸了一下额头,愁眉道:“高公,我不是怀疑你,而是周显他……”
高起潜淡淡笑道:“殿下不必担心。老奴已经派出了数批士卒前去联系周宣武,如若他确无贰心,相信很快就会前来这里。但为了让殿下放心,老奴会再派出士卒出外,一方面尽快搞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另一方面也尽快查出此事是否与周宣武有关。”
朱慈烺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最后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那一切就拜托高公了,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高起潜看朱慈烺答应,淡淡笑道:“如若殿下不愿下城,就请先去角楼上暂呆片刻,等老奴安排好一切就亲自去伺候您。”
朱慈烺在数个內恃的陪同下,唯有一人留了下来。他年约四十,身型颇高,身穿大明正三品绯红色官府,无论是气度还是其他都异于旁人。从朱慈烺来到之后,他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陪侍,未发一言。此时却上前一步,搀着匍匐在地的高起潜起来。“高公,殿下走远了,您也快快起来吧!”
高起潜笑着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一直弯曲的身子顿时直了起来。“原来是魏学士啊!咱家还未恭喜您升任右礼部侍郎呢!”
“高公客气了,在您面前,学生就是个初入官场的晚辈。就刚才您的一番表现,就令学生受益匪浅。如若高公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学生即可。”
高起潜哈哈大笑,“师令,你不愧是我大明的状元郎,可比你同榜的那位要强上太多。跟咱家来吧!今晚就好好看看这紫禁城。”
第六百七十六章 诱导2
高起潜招来一个个人,然后下了一道道命令,紧接着数骑从半开的城门飞驰而出,散入京师各处。
等到做完这一切,高起潜转头望向燃烧着紫禁城,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十三年殿试扬名,皇爷钦定状元,初授翰林院修撰,进接着步步高升,仕途一路通畅,不到两年时间内便官至礼部右侍郎加东阁大学士。这等飞速,从大明立国开始,恐怕也仅你一位吧!我说的对吗?魏学士。”
魏藻德抱拳向上道:“高公谬赞,这是陛下的隆恩和信任,学生必定竭尽所能不负圣恩。”
高起潜轻轻的摆了摆手道:“知恩图报是好事,但有一点咱家却始终为魏学士感到有点小小的可惜。”
魏藻德心怀疑惑,“高公这是何意?”
高起潜淡淡笑道:“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人们总习惯于把比较类似的人放在一起做比较。按照魏学士的资历和能力,在同榜高中的名单中应该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但可惜的是却有这么一个人。他和你为同榜进士,位列探花,却选择了一条和你完全不同的道路。你在朝堂步步高升,他也在边地屡战屡胜。按说,内大于外,文重于武为我大明历来的规制。但值此乱世,武的作用却大于文,特别是他这种进士出身而又能征善战的文武全才很容易被人视为大明的救星。在这种情况下,你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虽然依旧明亮,却会在他夺目的的光芒下愈发黯淡无光。对此,咱家十分好奇你这个大明的状元郎对此如何做想?”
魏藻德眼角抽动,轻轻的咳了一下,淡淡笑道:“高公说笑了。周宣武和学生同为圣上效力,有这样的一个同僚在外,难道不是学生和大明的幸运吗?”
高起潜笑着鼓掌道:“哈哈哈!魏学士的胸怀真是令咱家佩服万分。但有的时候,是大明的幸运,却未必是你的幸运。朝堂上的争斗历来都是血淋淋的,而最终能登上高位者往往只有一人,其他的人只能是匍匐在他的脚下勉强求生。咱家希望魏学士是最终的那个人,而不是泯然于众人,辜负你这一腔的才学和能力。”
看魏藻德沉默不语,高起潜笑道:“咱家的话,魏学士以后可以好好想想。至于现在吗?就请魏学士帮咱家一个忙,去好好的安抚一下太子的情绪。同时派人给皇爷那边送个信,给咱家争取点时间,无须太多,只用到天亮就可以了。”
魏藻德沉思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道:“仅是派人给陛下送信,无法完全取信于人,学生稍后亲自去回禀殿下。四城火起,皇城之外形势不明,贸然让禁军出城会造成皇城兵力空虚,使整个大明陷入险境。此时应该紧守皇城,同时派出士卒出外,探知骚乱发生的源头和所有参与者。等到天亮时分,再一举出击,荡平骚乱。而这样的任务,除了高公您,还有人能够完成吗?”
高起潜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魏学士,你真是令咱家惊喜啊!入阁这一步你已经完成,下一步就让咱家助你成为内阁首辅吧!”
皇城四面城墙上,无数火把迎着夜风招摇,将城下数十丈之外的区域照的通明。一排排士卒分立在垛口后,手中那些长弓,腰间挎着长刀,而脚旁则放置着装满羽箭的瓷壶,严阵以待而又尽皆无语。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燃烧的香味,火把的点点亮光和远处闪现的大火所发出的红光交相呼应,犹如天空中的星星。
京师大火,逼的部分百姓向皇城边移动。但上面一阵箭雨过后,百姓惨叫着离开,留下数十具尸体。至此,再也没人胆敢靠近皇城,而皇城近郊的一些住户也因为恐怖而逃离住处,留下了一片空着的房屋。
而在这些房屋其中的一间,房门紧锁,窗户紧掩。而在窗户一角,两个身穿褐衣的中年男子透过窗子的缝隙紧紧的盯着不远处主干大道。在他们身后,整座墙被打开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洞,而洞口的位置正对着一片杂乱的民房。
这样的布置虽然简单,但是却可以看出屋内人的不凡。只要遇到危险,他们可以随时从洞口撤到民房区内。到时候,他们便犹如鱼入大海,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
唐琦忍受不了这死一般的宁静,轻声说道:“孟千总,又过去了四批人,我们就这样完全置之不理?”
孟越没有转头,只是淡声说道:“他们走不远,自有人会料理他们。你现在只用好好待在这里,一旦目标出现,我会示意你动手。”
唐琦心中恼怒,语气中满是气愤。“孟千总,在下已经陪你在这里蹲了一个时辰了。而到目前为止,我连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恕在下不能奉陪。”
孟越慢慢的扭过来头,“你真想知道?”
唐琦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孟越又转过头望着前方道:“我讨厌这北京城,人太多,官也太多。但放眼望去,都是些无用之人。周军门是有能力之人,他来到京师,是想做一些事情。但这样的所为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因而他们想让周军门死。城中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骚乱,就是有人想趁着这乱势取了周军门的性命,并把骚乱的原因推到周军门的身上。这件事有多少人参与,短时间内无法探知。但这件事的源头是和周军门有仇的高起潜,你今夜的目标就只有他一个人,前京营提督,目前掌控着皇城禁军的高公公。”
唐琦惊呼一声,浑身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孟越嘴角上撇,挤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怎么,后悔了?那我给你吃颗定心丸。你现在已经牵扯到了太多的秘密中,如果中途退出,今后能否完全撇开关系我不清楚,但你首先却必须过了我这一关。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被我杀死,除此之外,你不可能完完整整的从这间屋子中离开。还有一种选择,就是我们合力杀了高起潜,然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今后就当这件事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第六百六十七章 回报
论箭术,唐琦如果说自己在京营排第二,无人敢说自己第一。就算放眼整个天下,唐琦自信箭术能超过自己的也不过一只手之数。但有着这样出众能力的他,在京营不过是一把总,而且一当就是近十年之久,只是因为他无权无势而又不会拍上司的马屁。
而最好笑的是,唐琦现在升任为千总了,而原因仅是周显的一句话语。他内心对周显充满感激,但同时又对自己的遭遇感到深深的愤懑。为什么那些蠢猪一个个都身处高位,而他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取早已属于自己的一切。
天下,何其不公也!
通过这件事情,唐琦也看清了。要想出人头地,不仅自己要有能力,也得有所依靠,而年纪轻轻就担任宣武将军的周显无疑是一个好的选择。因而,他私下查找到周显的住处,携带了一些礼物前去拜访,以感谢周显的知遇之恩的理由结交于他。
周显留下了礼物,但在临走之时却送了他一把长弓,说是从战场上所夺的战利品。弓杆精美,论价值,远超他所带的那些礼物。唐琦不愿收,但周显说了句“宝马赠英雄,利器只有在最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他的最大价值”。
最终,唐琦收下了回礼。他是一个嘴笨的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语,吭哧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以后周宣武但有差遣,他无所不应”。
周显当时笑着回道:“会有那么一天的。”那时,唐琦没有懂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孟越前来找他。
最开始,孟越只说是去办一件小事,他当时也没多问,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件小事是多么的不小。高起潜,那是什么样人物?崇祯皇帝所信任的內恃,上任京营提督,在京师打一声喷嚏就能引起滔天巨浪的人物。不管刺杀成功与否,后续的一切都可能让他陷入无穷的麻烦之中,那样的麻烦会让他这样的小人物死无葬身之地。
唐琦盯着孟越,手不自觉的向腰间摸去,那里有一把匕首。
孟越嘿笑了一声,“孟千总,我劝你不要妄动。你虽然箭术出众,但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没有太大的转圜余地,发挥不出你的优势。而想要你腰间的匕首会更不可能,在你掏出来的一刹那你就会成一个死人,不信你可以试试。”
唐琦脸色苍白,“你们为什么找到我?”
“你箭术出众,甚至比周军门还要好上许多。在军门所带来的人中,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完成这样的任务。而他在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孟越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唐琦,周军门知人善任,而且不会白白让自己的任何手下丧命。今晚你只用放一箭,一箭之后,无论成或不成,我们都会及时从后面撤走。你可能会出事,但这样的几率很小。因而我希望你能帮周军门一下,也帮我一下。”
唐琦心情郁闷,小声嘀咕道:“你最开始应该就告诉我,是要做这样的事情。”
孟越笑道:“提前告诉你,你还会来吗?周军门是让我提前告诉你,然后让你自己做选择做与不做。但我了解你这样的人,箭术虽然出群,但在京师这样优渥的环境中早就没有半点血性。你想攀上周军门这棵大树,但又害怕自己一旦选错了,会带给自己怎样的危害。为了防止你犹犹豫豫,从而误了军门大事,我就替你做了选择。”
唐琦脸色阴沉,冷着声道:“你瞧不起我?”
孟越嗤笑道:“除了你的箭术,你有任何值得我瞧得起的地方吗?”
唐琦被这句话噎的半天没有说话。停了好一会,他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周将军为什么要杀高公公?”
孟越淡声道:“周军门和高起潜本就有旧仇,只不过今日之事与仇怨无关。京师大乱,高起潜给周军门捏造了造反的罪名。而周军门想要及时平定这样的骚乱,一方面可以使京师的损失降到最低,另一方面搜查大乱产生的源头,释解自己造反的嫌疑。”
说着,孟越转向唐琦道:“唐千总,你知道为何到此时局面还没有完全失控吗?”
“为什么?”
“因为高起潜在皇城内控制禁军,而周军门在皇城外挟制着京营的人马。一旦高起潜在外散播周军门造反的消息,周军门便再难控制城外的人马。在这混乱之中,如果没人带头平定骚乱,这必然会酿成更大的灾祸。如果那样,这次骚乱的源头就再难查清,而造反的屎盆子就会牢牢的扣在军门头上。即使后面查清此事与周军门关系不大,但这么大的骚乱,总得有人顶罪,而最后大部分人都会把矛头对准周军门。毕竟,一切事情都是从他射杀阳武侯薛濂开始的。”
唐琦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派出士卒在距离四门不远处拦截,原来是为了拦截高起潜向皇城外传递消息啊!”
孟越点了点头道:“对。六批人,虽然到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了死人,但一旦高起潜长久得不到回禀,除了会继续派出兵卒探知外面的消息外,很有可能亲自带人出皇城。到时候就不是区区几人,而是一支大军。到时候就只能靠你的弓箭直取其性命,否则周军门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过一死。所以,你很重要。不仅关乎周军门的生死,更关乎这骚乱是否可以尽快平息。”
唐琦思索了片刻,“好,这件事我做。既可以报答周军门的知遇之恩,也可以让这次骚乱少死一些人。”
孟越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唐琦停了一会,有点好奇的问道:“孟千总,周将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你会这么忠于他?”
孟越扭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不忠于他,只是他可以帮我救出自己的家人,所以他不能死在这里。至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自己以后可以慢慢了解。我所能告诉你的是,这次你帮了他,他能给予你的回报是十倍,百倍。别说话,有人来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乱局
周显留下一队人马看管新太仓的主要管事,然后把仓内士卒打散编入军中,然后率部直趋海运仓和旧太仓这两座百万大仓。
但到的时候,发现这两座大仓早已燃起了熊熊大火,已成不可扑灭之势。一些军士和官员散在周围,不仅不参与救火,脸上还隐隐有欣喜之色。周显大怒,命骑兵冲击,胆敢反抗者被就地杀死,而又四处逮捕在场官吏。
四面惊声四起,混乱一片,烟和火混在一起,照亮血色的天空。
周乾上前禀告,王德化为了避嫌,并不在场,只抓住了几个小太监。而主要的参与人物在火刚燃起之时便已离开,目前动向不明。
周显脸色阴沉,知道自己失算了。
虽然保住了新太仓,也可以通过这些小太监的证词证明此事与王德化有关。但是他没在现场,周显也没有他直接参与此事的证据。一旦对簿公堂,王德化大可以说自己识人不明,把责任全部推到这些下人身上。作为崇祯帝所信任的內恃,虽然会受到一定的惩罚,但这种惩罚一定不会太重。
而周显,所面临的问题远比王德化更加严重。虽然他不是京将,也没有直接掌控着京营的人马,但一切的起源是从他射杀薛濂开始的。而且在事后,为了查明真相,让自己摆脱造反的嫌疑。他主动担起了平定骚乱的责任,并率领京营士卒连续杀死、逮捕朝廷命官。
在这种情况下,仍旧有两座大仓的储备物资全部被烧,无数民房被烧,还有数不清的普通百姓在这场骚乱中受伤、死亡。这样的一笔找不到源头的糊涂账,如果最后要找一个人承担责任,真的非周显莫属。
周乾看周显脸色难看,开口问道:“二公子,现在怎么办?”
周显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一口气道:“留下一些人清除大仓周围的房屋、杂货,建一道隔离区,防止火势继续蔓延。将剩余步卒集合到一起,分成百人的小队,从三座大仓为基点,向外分区域平定骚乱。对了,目前还有多少骑卒?”
周乾皱眉道:“大部分骑卒最开始就被叶参将带走了,目前我们这边所剩不过百骑。”
周显点了点头道:“还行,够用。周乾,你将我们逮捕的相关官吏全部押到新太仓,然后找一些可以信任的兄弟好好的看着他们。他们是目前唯一可以证明此事与我无关的人,断不能有任何闪失。”
周乾拱手道:“二公子放心。即使丢了性命,我也会确保他们无碍。”他看周显眉头仍旧紧蹙,沉默了一下,问道:“二公子,你呢!”
周显回道:“我去找王德化,如果能逮到这个老王八,事情或许还有些转机。否则,今夜大乱的责任或许会全部推到我的身上。”
王德化在宫中数十年,和他比,王承恩和高起潜这两个崇祯帝眼前的红人都属于晚辈。在一般情况下,周显是不愿意得罪他的。但既然他主动参与此事,那一切就另说了。他不在这里,那自己就去他所在的官衙,就去他的住所。今夜已经乱到这种程度了,周显不介意把事情搞的再大一点。
骑兵很快集合完毕,周显领着他们直奔北城,那里有王德化的一处私宅。
王府紧闭,周显下令撞开,接着士卒一冲而进。里面的人初时惊慌,但看到竟然是正经的士卒而不是乱兵之后,心绪大定。一个自称王府管家的人站出来,询问来者身份,并大声训斥士卒。
周显上前,一巴掌将他扇翻在地。
王府管家捂着脸,看着周显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中忐忑。再看周显年纪轻轻,但所穿的却是将军服饰,更是吃惊万分。他爬起来,快步走到周显身旁道:“这位将军,这是王德化公公的府邸,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显看了一下他,淡声道:“没有误会。王德化意图造反,目前行踪不明,本将就是来逮捕他的。来啊!士卒上前,给本将抄了王府,把王德化揪出来。”今夜的一系列事情也让周显看明白了,这样一场骚乱,最后一定演变成一笔糊涂账。谁给别人扣的帽子更大,谁或许就能最终得利。既然如此,这造反的大帽子就再给王德化再扣一顶。至于为什么,合不合理,谁又真正在乎呢!
周围士卒吼了一声,持械上前。
王府管家陡然变色,悄悄的向后面使了一个眼色。
一个家丁会意,匆忙转身向后院跑去。但一个士卒反应更快,跨步上前,拦在那名家丁的前面。接着他双手抬刀上推,一刀把正打在那个家丁的鼻梁上。那名家丁顿时鲜血直流,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周显一手拽住那管家的衣领,怒声吼道:“你当本将是瞎子吗?来人啊!给我看着他,他再妄动一分,直接砍了他的双手。”
士卒来回奔驰,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搜查,把所能看到的人全部驱赶到院子内。王德化不在这里,但事情却有了意外的惊喜。
一个随行千总小声在周显耳旁道:“周将军,粗略统计了一下,金有近两万两,银三十万两以上,各种金器文玩不计其数。还有兄弟们在王公公卧室墙壁的夹缝中发现了几张京师各大钱庄的存根,请将军过目。”
周显拿过来翻看了一番,几张存根,少则有十万两,多则三十万两,总计二百一十万两。他拿着那些存根,走到那个王姓管家跟前,淡淡笑道:“这王公公还真是有钱啊!这些东西加起来有三百万之巨,不知王公公是怎么得到的?”
王府管家脸色苍白,“是……,这是我家主人借别人的……”
周显笑道:“能借三百万之多,这样的别人,我也想认识认识,你可否给我介绍一下?”
“这个……这个……”王府管家说话结结巴巴。
而周显却没有再理他,而是转向那名千总命令道:“把所有人都关进柴房,留下二十人看管他们,剩下的人继续跟我走。”
当将所有人驱赶进屋之后,周显从堆积如小山的财物中取出一箱银元宝,向随行士卒道:“兄弟们辛苦了,一人一个,这是你们应得的。剩下的都是王德化的赃物,任何人不得再取分毫,否则后果自负。”
第七百六十九章 乱局2
京营派系复杂,但那是对于中上层将领说的。大部分底层士卒出生低微,他们没有晋升的途径,更没有机会参与那些神仙般的争斗。对于他们来说,所注重的只有少之又少的那点饷银以及所能看到的微薄小利。
周显不是他们的直属上司,对他们更没有什么特殊的恩惠。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让他们为自己效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觉得跟着自己有好处。因而在率部出神枢营之时,周显给他们许下了每人多发一月饷银的承诺。而今为了拉拢身前的这些骑卒,周显更是借花献佛,直接拿出王德化的银子来赏赐给他们。
一个银元宝,不算多,但也足以顶底层士卒数月的饷银。当然,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些银元宝是谁的,所以最初的时候他们虽然欢欣鼓舞,但没有人敢于直接伸手去拿那些元宝。但每个人对银子的需求不一样,等了好半晌,当第一个人走上前去从箱内拿起一个元宝后,剩下的人便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贪念,纷纷上前。片刻之后,便只余下几个空箱子留在当地。
周显率部离开王府,直奔王德化所在的官衙,但遗憾的是仍然没有找到他。
此时,王先通已经说服其他两营士卒参与平定骚乱,京师的混乱局面有所改变。再加上一些官员搞清只是少量乱民趁机生事,而不是流贼攻陷京师后,也逐渐返回官衙。但原因却各不相同,有些是出于心中道义,有些是因为自己当值,出来仅是为了避免朝廷事后追究,还有些人则是纯属为了枪下平定骚乱的功劳。
有了这些人的参与,事情似乎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但在举城大乱之时,搞清哪些人是在叛乱,哪些人是良善百姓,变的十分困难。而大部分官吏、士卒采用的办法就是一刀切,逮捕、杀死一切在大街上游荡之人。而他们判别是否为乱民的方法,就是他们身上的衣着。只要是衣着脏乱,说话不是京师口音的乞丐、流民,一概采取强硬的手段。这种方法虽然有利于京师迅速恢复平稳,但是在这其间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百姓丧命?
周显率领百余骑卒在京师主干道上奔驰,不时便会有遇到被杀死百姓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路边。两侧无数房屋燃烧、倒塌,来往士卒对这些燃烧的房屋视而不见,反而手拿武器以搜捕乱民的名义进入民宅,手拿、腰塞,拿走一切自己可见的值钱之物。周显甚至看到一群士卒从笑着从一处民宅中走出来,搬出了整套家具。
百姓在哭泣,而士卒在狂欢,官和匪的区别在此时似乎仅剩下身份的不同。
周显心中哀叹一声,知道靠自己身旁的这点兵卒什么也做不成。他加速奔驰,再次前往王德化的府邸,他相信那个管家一定知道王德化的去处。
紧勒马缰,周显胯下坐骑顿时停了下来,其他骑卒也随之停下。周显翻身下马,吩咐道:“你们先待在这里。”说着,他走向路边,在一座房屋的阴影里,两个人正矗立在那里。“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孟越脸色难看道:“军门,我们二人在那里等了好久,在半个时辰前,才看到近五百兵士护着一个太监从南门口出。唐千总一箭把那人射下马来,护卫士卒将他抢回城中。属下不敢耽搁,和唐千总立即撤离,但在这其间却听见士卒高喊‘王公公’,那人应该不是高起潜。”
周显眉头紧蹙,口中喃喃道:“不是高起潜,那会是谁?在京师能直接统御士卒的太监,还真的没有几个。如果那人是高起潜所派,事情还好说。如果是崇祯帝所派,这件事情便更麻烦了。”
在旁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唐琦突然道:“将军,如果属下所看不错,那人应该是王德化,王公公。属下在京营曾见过他几次,但当时隔的太远,又是黑夜,看的不太清晰。”
周显顿时心中了然,那个应该就是王德化。怪不得一直在京师找不到他,原来这个王八蛋不知什么时候就跑进皇城了。他转头看唐琦,后者脸色难看,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他抱拳道:“多谢唐千总,此次恩情,周显没齿难忘。”高起潜在京师的影响力,绝非一般人能比,而唐琦参与此事所冒的风险周显十分清楚。
唐琦在此时也知道木已成舟,他在周显面前当然不会提是孟越强迫他做出的选择。他躬身拜道:“能为将军效力,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射中了错误的目标,令军门失望了。”
周显摆了摆手道:“无碍。我的目的是阻拦禁军出皇城,以防局势更加混乱。虽然高起潜未死,但王德化被射杀足以震慑于他,令他不敢轻易再出皇城。只要他心怀迟疑,我们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令京师恢复安稳。再说,最多半个钟,这天就会放亮。”
二人知道周显话中意思,这场骚乱之所以能搞的这么大,除了有人鼓动外,还有就是普通人趁着乱势抢劫。而无论是这次骚乱的鼓动者,还是抢劫者,他们均不敢在阳光下直接行事。只要等到天亮,大部分人就会消散,而这场骚乱也算走到了尽头。
孟越停了片刻,问道:“军门,那现在我们二人……”
周显想了想道:“你们立即去找寻叶参将,让他随意给你们安排个事情做。”说完,周显转向唐琦道:“唐千总,今夜之事牵扯太多。离开之后,无论何人问起,你都不可提及今夜之事分毫。否则,你我二人都将有无穷的麻烦。”
唐琦脸色微动,拱手道:“将军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说。今夜属下一直随叶参将参与平叛,从未见过将军。”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对唐琦的识趣十分满意。
远处飞奔来一骑,隔着老远便高声喊道:“前方可是宣武将军周显所率的士卒,神枢营参将叶童舟请周宣武立即前去左军都督府。”
第七百七十章 乱局3
周显到了之后才知道找自己的并不是叶童舟,而是左都御史李邦华。后者看到京师发生骚乱,连忙在自己家丁的护卫下赶向大明门,那里是五军都督府和六部衙门所在地。
当时,各府内官员和衙门已经逃散大半,李邦华以自己左都御史的名义集合剩下的人。主动放弃了礼部和吏部两所衙门,把差役集中到工部、户部和兵部。这两处储存有大量的物资,而兵部具有调动京师所有兵力的权限。
李邦华一边组织布防,一边派人向三大营以及五城兵马司求援。后来,有好几次乱民冲向这边,但他们发现有士卒防守时,并且很难攻进去时便主动选择了放弃。他们洗劫了礼部和吏部,然后扬长而去。
叶童舟在李邦华担任京营提督之时,多受其重用。因而在骚乱发生的第一时间,他便派人前往李邦华府邸,用以保护他家小的安全。但传回来的信息,却是李邦华早已离开家。叶童舟又连忙派了两旗士卒前往大明门,并在局势稍微稳定之时,亲自去见他。
在李邦华得到支援之后,他又率部将礼部和吏部中的乱民驱赶了出去,并逮捕了一些人。后来,更多的官吏和差役赶到,彻底稳固了大明门附近的局势,而六部衙门和五军都督府在他的统筹下也开始正常运转。
叶童舟陪同周显一边走,一边向他讲述整个事情的经过。周显微微点头,心中对李邦华佩服万分。能在如此混乱局中,集合士卒并迅速稳定局面,从各个方面来讲,他的表现都无可挑剔。
李邦华看到周显到达,连忙将他引进内室。“周宣武,王德化的死和你是否有关?”
周显愣了一下,没想到消息传递的这么快。他挤出一些笑容,问道:“王公公死了吗,怎么死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李御史为何有如此之问?”
李邦华年近七十,经过这一夜的劳累,脸上满是倦色。他看到周显脸色竟然有戏谑之色,皱着眉,语气严肃道:“你莫要骗我。你知道我抄了王公公的家,而他刚出承天门便被人射杀,如果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
周显笑道:“李御史,我听闻王公公平时仗着圣上的宠信,恣意行事,霸凌下属。如果有人因此忌恨于他,趁着这乱势刺杀于他,这个也有可能吧!而且我之所以去王公公的府邸,并不是去找他的麻烦。而是听闻有贼人闯进王府,我前去捉贼,只是没想到王公公竟然这么有钱,搜出来的东西价值数百万两白银之巨。”
李邦华嘴角抽搐了一下,“数百万之巨?”
周显点头道:“我还听闻,这仅是王公公的一处府邸。王公公家数代小民,他父母为了活下去才送他入宫为太监。虽然三代皇帝多有赏赐,但这么大的家产,无论如何也无法正常得到吧!要不是他死了,我还真想当面问问他如何做到的。”
李邦华沉思了片刻,说道:“周宣武,我并不是想找你问罪,而是为你担忧。你以智龄之年随府出塞,从满虏手中夺回蒙古可汗阿布奈,为我大明争取到一个绝好的盟友。而又以数十骑突袭流贼,射杀张贼献忠。而不久前又率部在金州大破满虏,后又营救大明万余士卒于松山。这等功绩,足以令我等大明诸臣汗颜。你还年轻,可以说今后定然前途无量,但招来的嫉妒也必然最多。在众人的注目下,一点小错就会被人放的很大,况且是现在这种……”
李邦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周宣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是功绩大,越应该谨慎行事,尤其是在京师这种地方。老朽为官数十年,虽然没有什么功绩,但是却稍微了解官场的规矩。如果你信任老朽,不妨给我透露一些实情,也好让老朽给你参详一二。反之,你觉得老朽并不可信,那一切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周显沉默了半晌,最终缓声道:“有些事即使做了,无论是什么情况下,都不能直接承认,还望李御史见谅。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
李邦华微微皱眉,过了一会才点头说道:“老朽懂了。叶童舟给我讲了你的推测,这场骚乱的起源可能就是高起潜,他想借此置你于死地。而王德化和其他人之所以加入,应该是想趁着这场骚乱,火烧三大仓里面的物资。倒卖军需物资这样的事情,老朽早有耳闻。一旦大火烧起来,里面到底失了多少东西,就再难统计的清,他们便永久免除了麻烦。”
周显点头道:“新太仓没有燃起来,我杀了守卫仓库的一个千总,并捉了王德化的一个干儿子,足以证明此事与王德化有关。”
李邦华道:“这是好事。但与王德化有关,并不能证明与高起潜有关。现在王德化身死,而高起潜掌管着禁军,把守着皇城,他会尽全力在圣上面前把你造反的罪名落实。如果陛下相信了他,那你的处境就麻烦了。现在局势已经趋于稳定,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见到陛下,让他相信你并没有造反之意,这个是历来皇帝最忌恨的,也是一切的症结所在。”
周显点头同意,“但高起潜把守着皇城,他怎会在这个时候让我进入皇城?而且就算他打开了城门放我入内,我现在也不敢进,谁知道他会不会再给我来几发暗箭?”
李邦华摇头道:“你不必在这个时候进入皇城。所谓造反者,必有协同者和支持的士卒,只要你放弃目前所控士卒,让他们归于其他人指挥,而主动囚于监牢,自可避嫌。当然,为了保证你的安全,监牢的控制权应交于你所信任的将士,而老朽也会替你作保。”
将自己的命运交于他人之手,周显没有这个习惯,但目前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毕竟如果崇祯帝真的下令逮捕自己,不用高起潜动手,自己身边的这些士卒就会第一时间响应,这里不是登莱,而这些士卒也不是完全可以信任之人。他沉思半晌,最终道:“好,但请李御史给我一点时间,我要首先做一些事情。”
第七百七十一章 济宁惊变
三更时分,夜色漆黑,济宁城的大部分地方已经陷入沉静。而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百余骑从济宁之北奔驰而来,但近城门大约五里处,他们却突然转向。先是向西,然后向南,接着再转东,最后转到了济宁城的南门外。
这么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城头的守卒,一个老吏擎着灯笼,向外伸出半个身子张望,高声询问道:“城外何人?”
一骑上前,高声回道:“参将刘之谋,有紧急军情上报,速开城门。”说着,他右手从腰间拿出一个铜腰牌,向上一抛。
老吏慌忙捡起看了一下,是大明的定制腰牌。“小毛子,速去通报高守备。”接着他朝向城下道:“刘参将,上面有令,夜间不得随意开门,高守备马上就到,请您稍等片刻。”
刘之谋也不着急,只是回道:“我和你们知州大人是旧识,他可以确认我的身份。军情紧急,请务必快一点。”
老吏不敢马虎,慌忙应了一声,转头向旁侧道:“我看他的身份八成为真。李树,你去一下府衙,请马知州也请来一下。”
一个身材干瘦,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出声道:“老李叔,马知州这个时候恐怕早就睡了。这个时候去吵醒他,恐怕我们都要受被骂。”
“蠢蛋。”老吏出声斥道。“闯贼占领归德府后,与我们兖州只隔着黄河。前段时间,就听闻他们一直在丁家道口造船,准备渡河进攻兖州。这刘之谋是刘阎王的亲侄子,这个时候由他一个参将亲自前来报信,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立即上禀知州大人,结果延误了军机,这责任你我担待的起吗?别废话,赶快去。”
过了不多久,一个身穿大明制式军装的军将急匆匆的走上城头,紧接着脸色微醺的济宁知州也走上了城头。
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刘之谋一骑当先,飞驰入城。马知州和高守备立在城门外,笑脸相迎。
刘之谋没有下马,而是转头向高守备问道:“城内有多少守卒?”
高守备脸色微变,转头看了一下马知州,后者似乎还没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十余日前,刘右都督下令征召山东各府府兵去前线,济宁本有府兵两千二百余人,但大部都被征调走了,目前只有不到三百的府兵和近百衙役。”
刘之谋眉头紧蹙,“这可不太妙啊!”
马知州嘿笑一声,“刘,刘参将,你……好不容易来济宁一趟,就让兄弟好好的款待你一下。济宁商埠繁华,南来的北往的货物都在这里汇聚,吃的玩的什么都有,今夜就让我们不醉不归。”
刘之谋心中鄙夷,但脸上却苦笑道:“这酒席刘某恐怕无福消受了,请马知州和高守备立即集合所有差役,我们必须立即携鲁王离开济宁。”
高守备心中一惊,“刘参将,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之谋叹了一口气道:“参将刘孔和投靠闯贼,献关纳降,目前流贼混合叛军数万已经渡过黄河。在我离开之时,流贼已经攻下了单县,或许不久就会进抵济宁。我叔父在金乡设立防线,但事发突然且兵力不足,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因此,叔父派我前来。请马知州与我立即去晋见鲁王劝其离开,否则一旦贼军攻到济宁,这失藩的责任我们都承担不起。”
马知州脸色顿变,酒醒了一半。
看众人远去,老吏眉头紧锁。
李树上前问道:“老李叔,你怎么了?”
老吏道:“李树,你看到刘小阎王后面的那人没?就是脸上有道长疤的那个?”
李树摇了摇头。
老吏沉吟了片刻道:“我好像以前见过他。”
李树笑道:“老李叔,你看这济宁城的大门也有几十年了,见过的人何止数十万。那是一个军官,以前肯定因军务来过这,你就算见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老吏摇头道:“可是我不是在济宁城见过他,而是在运河上。那是一年多前,山东饥荒,到处都有死人。当南来的漕粮运到济宁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伙盗贼,他们突袭了码头,杀了数百官兵并劫走了近万石粮食。我当时请假归家,恰好看到一将手持大斧,左右砍杀,势不可挡,而他的脸上就有那道长疤。”
李树脸色微变,“老李叔,你是说……”
老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看这情形,今晚一定要出什么大事。李树,你不用待在这里了,赶快归家。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易出门,一切等过了今晚再说。”
刘之谋的到来,犹如晴空之下的一颗炸雷,瞬间使整个鲁王府都翻腾了起来。
脑门上冒汗,不断在屋内踱着步的鲁王朱以派;恐惧异常,竭力劝说其离开的鲁王宗亲,还有那些慌慌张张,来回通知,并按照主人吩咐,将贵重物品打包装车的宫女和仆役。
刘之谋一直站在院子内,对眼前的一切都冷眼旁观。看到鲁王朱以派走向自己,才躬身行礼道:“小人拜见鲁王殿下。”
朱以派挥动衣袖,示意他不必多礼。“刘参将,刘右督真的挡不住闯贼吗?而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之谋拱手道:“殿下,闯贼占领归德府后,我叔父尽力防守。防线固如金汤,闯贼断不能突破。但前几日,有人上报参将刘孔和枉顾朝廷法令,贩卖军需粮草给闯贼。我叔父听闻之后大怒,想要重惩刘孔和。但这个消息竟被刘贼提前所知,当我叔父还在半路之时,他便杀了监军大人,率部直接投降了闯贼。他们设下埋伏,准备在途中截杀叔父。幸得属下死保,我等才逃得性命,但官军却损失惨重,并失了单县。现在曹县虽然尚有大部官军,但他们却闯贼牵制在曹县,而且就算调兵也需要时间。刘贼熟悉我军情形,此时正率数万大军直奔济宁,我家叔父兵少,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请殿下立即启程随末将前往临清。”
第七百七十二章 济宁惊变2
鲁王朱以派在明末诸藩王中,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存在。
他不算昏庸,因为他从不虐民。即使下面有人狐假虎威,以王府的名义做一些不法之事,也和他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而且在兖州遭受饥荒之时,他也是少数几个愿意拿出部分粮食赈济灾民的藩王之一。
他心性温和仁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兖州读书人中具有很高的威信。他不是蠢人,具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在原本的历史中,满清攻破兖州之时,他自缢而亡,连同他的子嗣和数个弟弟。
但在这个时空,时代给了他一种新的命运。
刘泽清以闯军大举进犯为由,要求山东各府出兵支援。除了独立在外的登州和莱州不用听其命令外,其他各府,如济南,青州等都有派兵前去。而在刘泽清自己主管的兖州,兵力征调最多,州府济宁一地便高达七成。
城内原本有两千余士卒,但此刻却只剩下不到三百的守卒。这样的兵力,怎能抵得住数万闯军的攻击?留在济宁城中,等待朱以派的看似只有被俘、自杀和逃走三条路可选。被俘,他无法接受;自杀,这是最后的选择。而逃走,则要在将来面临朝廷无尽的追责。
三条路,每一条都同样艰难。
刘之谋夸大闯军的数量,让朱以派知道这济宁城无论如何是守不住的。而他的妻子、兄弟等在旁不断鼓说,劝其尽快离开。而那些平时依附他的文士、参详在旁不断进谏,说这是最无奈的选择。
放眼望去,众人中竟然没有一人愿意让朱以派留在济宁城中坚守。思量了很久之后,朱以派无奈的摆了摆手,屈从了众人的意愿。
济宁处于运河之上,商埠繁华,经济繁荣。鲁王一系在此为藩多年,底下积攒了数不清的财富。而此刻,这些金银财宝和珍贵器物就像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在地上,而不远处的几辆马车早已装的满堂堂。来来往往的宫女和仆役还在不断将各种器物从屋子里面搬出来。
刘之谋看着眼前忙碌的众人,心中冷笑不止。无论他们再挣扎,这些器物最终还是要属于刘家的。但他们如此慢的搬运速度又让他感到心烦,也让他失去了耐心。他走上前去,躬身向一个中年男子拜道:“世子殿下,器物实在太多,仓促之间,我们无法弄来足够的马车。恐怕,这些无法全部带走。现在闯贼兵锋正近,济宁危险,世子和鲁王殿下万不能立于如此险地。”
中年男子眉头一挑。,“刘参将的意思是?”
“请世子劝说鲁王殿下及众宗亲携带一些基本的随身物品立即离开此地。”
“那这些财物吗?”
“世子无须担心此事。您可以留下一二可信之人,让他们留在济宁,负责转运这些财物。如果能运出城去,当然最好。但如果在运出这些财物之前,闯贼便兵临济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这样,至少所有王室宗亲都可以得以保全。钱财乃身外之物,在这个时刻,世子要千万懂得取舍啊!”
中年男子犹豫了好一会,最终道:“好吧!我再去劝说一下父王。”
朱以派登上马车,回首最后望了一眼自己久从出生那一刻便一直居住的鲁王府,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世子上前道:“父王,您无须忧虑,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刘孔和背叛朝廷,引贼军入兖州。即使朝廷将来追究下来,想来也会考虑这个因素。”
朱以派轻轻的摇了摇头,无人知道此刻他内心在想着什么。他沉默了一会,问道:“所有人都到了吗?”
世子皱了一下眉头,拱手道:“其他的人都到了,唯有六王叔不知去向。我已经派人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回禀。父王先走,孩儿留下来等等六叔。”
朱以派想了想,最终摆手道:“算了,留下一二家仆即可,让他们找到老六后立即带他离开此刻。你和我一起离开。”
数百护卫将十几辆马车护在中间,出济宁城,向北奔驰而去,里面载着鲁王以及数十位王室宗亲。
刘之谋位于车队最后,看着车队逐渐远离。他扭头向旁侧道:“夏二当家,那我先走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夏魁元拱了拱手道:“刘少将军放心,但也希望刘右督那边能遵从最初的承诺。”
刘之谋笑道:“夏二当家放心。事成之后,这济宁城中的财物必有你们的一份。而且我叔父也会按照最初约定的,招募你们进入官军,以让你们彻底摆脱贼的身份。到时候,王大当家便是大明的游击将军,而你至少也能混个守备当当。”
夏魁元再次拱手,“那一切就拜托刘少将军了。”随后,他摆了摆手,低声向后道:“你们随我走。”
朱以派离开,马知州和高守备以护卫的名义也随之离开,仅剩的不到三百守卒又被抽调走了大半。而为了避免闯贼逼临的消息泄露而引发混乱,他们甚至没有通知城中的百姓。大部分人都还在熟睡之中,而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
夜色漆黑,夏魁元领着近二十人借着夜色在房屋间的小路间曲折穿梭,向着南门方向快速行进。等快要接近城门之时,周围再无东西可以遮挡他们的行踪。他们走上大街,被城门口的守卒所发现。因为他们穿着朝廷军服,守卒起初并没有在意,只有一个守卒上前询问。
但还未等那守卒发生,夏魁元却突然暴起,一刀直插入那名守卒的腹间。然后完全不顾周围的一片尖叫,高声喊道:“杀了他们,打开城门,引大当家入城。”
守城士卒没有防备,瞬间死伤一片,而这样的动静也惊动了城头上的守卒。
老吏向下张望,正看到夏魁元手持长刀,左右砍杀士卒,而他脸上的那道长疤在火光下尤为显眼。老吏顿时感觉浑身发凉,发疯似的向城角跑去,而因为慌乱,中间甚至还摔了一跤。但他瞬间起来,连滚带爬继续跑。
第七百七十三章 济宁惊变3
每个城头都部署有战鼓和铜锣,平时是摆设,在紧急之时却可以将声音瞬间传遍全城。老吏拿起锤棒,用尽全力敲向距离他最近的那面巨锣。
“锵……锵……”,凄厉的声音传遍了全城。
匪兵清除了门口的守卒后,挥刀杀向城头,而老吏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名匪兵上前,一刀砍向老吏。锤棒在锣面,发出最后的一响,然后完全停息。
而在距离济宁城大约十里外,近两千士卒隐入山林之间,寂静无声。
刘之幹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持着一条完整的羊腿,大咧咧的坐到一块石头上。他一边吃着肉,一边喝着酒,脸色间满是满足。“王大当家,怎么这么久,你的那个二当家靠谱吗?”
在刘之幹的对面,一个年约四十,身穿黑色皮甲的中年男子冷声道:“老夏做事谨慎,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一定是你们那边行事不周的原因。”他叫王俊,自封九山王,在以前和谢迁并称青州两巨贼。而今,其势力更盛,所控区域跨越青州、兖州、济南三府。
刘之幹眉头一挑,“王大当家,你什么意思?是信不过我刘家吗?”
王俊脸色露出一股不屑的笑容,“我是贼,你们是兵,按说你们才是正义的一方。但即使是贼,也知道行走在这天地间,应该讲究忠信。你叔父是明朝的大将,而现在却联系我们这些贼进攻大明的城池,劫掠大明的百姓,挟持大明的藩王。这样的你们,为什么觉得我应该信得过你们?”
“啪”的一声轻响,手中酒壶被刘之幹扔出,掉在地上,酒水四溅。“你说什么,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王俊冷眼瞥了一眼刘之幹,似乎理都懒得理他一下。这让刘之幹更加暴怒,他扔掉手中的那条羊腿,唰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刀尖直指王俊。
周围响起一阵拔刀之声,那是王俊的护卫。
此时,一个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刘少将军,拔刀之前,你最好要明白自己身处何处。这里不是曹县,不是临清,也不是你叔父所掌控的军营。平时你耀武扬威没关系,但在此地,只要我们一道命令,就可以立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劝你马上放下武器。”
刘之幹莽撞,但并非愚笨之辈。他心中掠过一股不安,但嘴中却强硬回道:“你们敢杀我?就不怕我叔父……”
一个年近六十,身穿青色儒装,身材矮小男子走上前去,示意众卫士放开手中的武器。他叫相雷朝,是王俊的三当家,也是这伙山贼的军师担当。“刘少将军,我们和你叔父目前所做的只是笔交易。我们以闯军的名义助他拿下济宁,让他坐拥这座城池中的所有财富。而他给我们一个身份,让我们可以在青州光明正大的存在下去。我们不是你叔父的手下,我们两者之间也不必讲什么信任。利益让我们走到一起,而至少在目前看来,我们还是有继续合作下去的可能。如若你此刻让这种合作关系终止,恐怕在你叔父那里你也不好交待吧!”
刘之幹性格莽撞,但并非愚笨之辈。他转头看了看四边,王俊的那些卫卒都满怀敌意的看着他,手中武器也并没有收回。他沉思了片刻,最终沉沉的冷哼一声,收刀入鞘。边走向自己的卫卒,一边低声嘀咕道:“神气什么,不过是个贼。”
王俊看着远去的刘之幹,脸色阴沉。
相雷朝无奈的摇了摇头,上前道:“大当家,暂且忍耐,一切为了大局。”
王俊皱眉道:“老相,这刘阎王在鲁地什么名声,你比我更加清楚。我们与他合作,就等于虎口夺食。一个不慎,就可能被虎所伤,你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决定吗?”
相雷朝沉默了一会,最终深深的点了点头。“大当家,当贼看似逍遥自在,但就像无根的浮萍,长久不了的。而朝廷之所以无法剿灭我们,只是因为闯军势大,让朝廷无法抽调足够的兵力前来青州。但现在形势却有了变化,闯军逼临兖州,刘泽清趁势一人便掌控了山东的军政大权。这次他主动前来联系我们,如果我们拒绝,他肯定会兴兵来犯。且不说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能否抵挡住刘泽清的进攻,即使我们能取胜,实力也必将受损。在乱世立足,实力为重。闯王和朝廷之间是天下之争,而我们要想摆脱贼的身份,必须依附其中一方。而能在将来获得多大的利益,则要看我们拥有多强的实力,而目前暂时依附于刘泽清无疑是进一步扩充实力的最便捷手段。”
王俊沉默片刻,最后笑道:“每当我有疑问之时,你总有一大推理由来说服我。我说一句,你就能说上几十句,由不得我不听啊!而像老夏,老李他们,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哪有你这样的巧嘴花肠?”
相雷朝哈哈笑道:“想来天天听我唠叨,大当家每天也挺心烦的吧!”
“是挺心烦的,但也挺受用。相秀才,相夫子,看来读的书多,还真是有好处啊!”
“如果大当家想,我可以……”
王俊连忙摆手道:“老相,你还是别难为我了,我看到那东西就头疼。你还是找老夏、老李他们吧!”
相雷朝自嘲的笑了笑,“恐怕他们也是同样头疼吧!”
远处一将飞驰而来,看到满脸带笑的王俊和相雷朝,愣了一下道:“大当家,三当家,你们在笑什么?”
王俊没有回答,而是沉声问道:“老六,济宁那边有消息了吗?”
李洪斗马上拱手道:“禀大当家,二当家发出讯息说已经控制了南门,请大当家速度派兵入城。”
王俊击打了一下手掌,大笑道:“好,让兄弟们立即进城。今夜,这济宁城就是我们的。”
当夜,王俊率三千部众攻入济宁。一夜骚乱,城中被洗劫一空。而这股贼匪却在天明时分完全撤出了济宁城,完全消失,就像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第二日,四千闯军进入济宁,灭火安民,这座运河之上的繁华都市就这样兵不血刃的被闯军所得。
第七百七十四章 离间之计
李岩站在城头,神色稍显振奋,他遥指前方道:“顾先生,请看那边,那条南北而行的巨大白带便是京杭运河。隋炀帝耗穷国力,修建此河,成为后世之人攻讦其暴政的罪证之一。但近千年来,南粮北运,货物集散却多仰仗此河。一代人的辛苦换来了沿河无数城市近千年的繁荣,而成就此河的炀帝却以暴君身份留在青史之间,说来也真是可笑。顾先生,你说后世之人又会如何评价我等?”
顾君恩淡淡笑道:“顾某不如制将军想的那么长远,而且对后世的评价也不太关心。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此时,我们承天应命,在新顺王麾下效力,以推翻暴明为任。如若将来我们失败了,我们这些人就是乱臣贼子;而如若我们最终助新顺王创建新朝,后世就会把我们当成解民于危难的从龙之臣,一番溢美之词定不会少。”
李岩击掌笑道:“还是顾先生看的明白。”
顾君恩轻轻的摆了摆手道:“制将军如此说,倒令顾某汗颜了,不过顾某却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此时,我军出兵襄阳在即,而制将军也一直在谋划此事。但在此紧急之时,为何你却突然从襄阳前线来到这济宁城?”
李自成称新顺王之后,李岩被封为制将军,独统一军。按照分属,本应归于武将一系。但因为他多谋善断,熟知天下大势,闯军的军政大策多由其制定实施。因而,虽然李岩投靠李自成虽晚,却逐渐成为其手下的第一谋士。
除此之外,牛金星被封王府丞相,宋献策被封开国大军师。这三人,牛金星主管政务;宋献策通过编造各种箴言凝聚军心;而李岩则在军略方面总体策划。他们三人逐渐成为李自成左膀右臂,也是整个闯军的统治核心。
而相比之下,较早投靠李自成,起初被誉为闯军第一谋士的顾君恩的表现则稍显黯淡。虽然李自成仍旧信任他,但顾君恩知道自己能力不如李岩。如若再不做出一些成绩,终有一日将会彻底被边缘化。毕竟,双方所擅长的方面都是军略谋划。
不久前,李过击败袁时中,占领商丘,后又逼降驻兵睢州的河南总兵许定国。李自成子在夺取整个豫西后,明显透露出想要通过阻断运河以逼迫孙传庭出陕西。在这个时候,顾君恩主动请缨,向李自成请求由自己专门负责此事。
顾君恩的这一举动,明显有与李岩争锋之意。
这些日子,顾君恩殚精竭虑,处处谋划。而在事情即将成功之时,李岩却突然来到了济宁。虽然通过以前的接触和交往,顾君恩不觉得李岩是那种贪功夺利之人。但李岩的前来,仍然让顾君恩心底感到十分不舒服。毕竟李岩在这里,这份兵不血刃夺取济宁的荣耀将不再属于他一个人。
李岩从顾君恩的话语感到了对方的不快,但他心中也有一些无奈。
为了逼迫孙传庭尽早出陕西,李自成同时实行了北伐和东进两个策略。前者是从南阳出兵,攻取襄阳,进逼荆州,以威胁大明的粮仓湖广。而后者则是以归德府为基地,渡过黄河进入兖州,占领运河之上的一二城池,以阻断南粮北运的途径。
两个方略以攻取襄阳为主,这正是李岩所负责的。他这次回到豫东,正是向李自成禀告事情实施的进展。但刚到中途,他便从刘芳亮那里得知顾君恩已经与刘泽清达成了协议。他细思之下,觉得这是一个彻底消除东线明军的机会,便绕道前来济宁。
顾君恩所想,李岩并非不知。但他心中实在太希望促成此事,此刻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李岩弯身行礼道:“顾先生,在我军攻下归德之后,您主动请缨,以身犯险,孤身前去刘泽清大营。此等胆气,令李某佩服万分。此时,我军成功渡过黄河,兵不血刃拿下济宁,这一切都得益于顾先生谋划得当。这等经历和功绩,在李某看来,不仅惊心动魄,更是令人神往万分。就这一点,足以令李某自愧不如。”
成功夺下济宁确实是顾君恩觉得是自己的一个绝妙谋划,此时听到李岩的称赞,他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拱手谦让道:“林泉谬赞了。我这点微末智略,怎能和你相提并论。”
李岩看顾君恩脸带笑意,继续说道:“襄阳前线已经谋划得当,我本欲返回汴京向新顺王详禀此事。但路中听闻顾先生的谋划之后,心中暗叹先生大才,故而前来请教一番。还有就是李某感觉在先生已经成功与刘泽清达成协议之后,可以趁机再施行一个离间之计,以使刘泽清在我军与孙传庭大军决战之时,不再兴兵西犯。”
李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道:“当然,这一切计划都是先生的谋划,和旁人无关。而李某前来,只是顺道而已。”李岩语气谦恭,不像强迫,更类似于祈求。
顾君恩并非愚蠢之徒,从豫西转到豫东,要返回开封的李岩,怎么顺道能顺到济宁来?他明白李岩这样说,只是为了显示自己没有争功之意。而李岩所说的离间之计,明显是离间刘泽清和大明朝廷,这个顾君恩并非没有想过。但刘泽清毕竟为大明右都督,即使犯有小错,明廷对其也会多加容忍。一个简单的离间之计真能使刘泽清枉顾明廷命令,不再出兵支援将来出陕西的孙传庭。对于这点,顾君恩十分好奇。
他沉思了一会,最终抬头看着李岩笑道:“林泉,你我都是为新顺王效力。有什么建策,你就直说。如若真能达到你所说的效果,我必会全力支持。”
李岩听顾君恩同意,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拱手道:“实际上此计也十分简单。就是疑其心,继而惊其胆魄,然后不断扩大刘泽清和明廷之间的隔阂,让其不得不拥兵以自守。但此计需要一个药引,听说我军俘虏了一名明廷参将刘孔和,不知能否先让李某见上一面。”
第七百七十五章 离间之计2
顾君恩设宴,李岩在旁陪坐,地点就在鲁王府内。
酒菜摆放完成,一队士卒将一名俘虏押进大堂。俘虏他个子很高,近八尺,押送他的士卒只到他的脖颈处。他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后,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什么颜色的甲衣,上面只剩下几片甲叶。头发散乱的披散开来,宛如一团乱糟糟的茅草。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已分不清最初的颜色。唯有双目有神,虽被俘虏,却给人一种凛然不可欺凌的气势。
顾君恩侧身向李岩道:“林泉,这便是刘孔和。”
李岩看了一眼刘孔和,赞叹道:“真是一个壮士。”接着他笑着向贺锦道:“贺都尉,给刘参将松绑吧!即使是对手,我们也应给予其足够的尊重。”
周围兵士很多,贺锦更是一员勇将,断不会惧怕一个没有兵器的俘虏。贺锦亲自上前,给刘孔和解开了绳索。
李岩摆手道:“刘参将请坐。”
刘孔和揉了揉双手,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李岩淡淡一笑,自顾坐下,缓声道:“刘参将,你我虽然各为其主,但能以四千士卒阻我两万大军一夜之久。这样的对手,也值得我李岩尊重。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汝军已败,济宁亦被我军所夺,即使你归于明廷,又能得到什么?何不如归降我军,我保证你仍居参将一职。”
刘孔和露出不屑的笑容,“我刘家世代受朝廷隆恩,岂能降贼?况且,此次如若刘右都督率援兵及时到达,我又如何会败?你们这些贼军只是仰仗人多势众才侥幸取胜,有本事放了刘某,我再率兵与你们血战,看到底谁才是英雄。”
贺锦听了暴怒,一脚踢在刘孔和的膝弯处,后者闷哼一声,半屈在地。“败军之将,还在这里不知死活,小心老子直接活剐了你。”
刘孔和怒视贺锦,“来啊!我自被俘一来,就没打算活,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贺锦“哎呀”一声,“你小子还蹬鼻子上脸啊!”说着,他提拳上前,就要朝刘孔和的脸上打去。
李岩突然道:“贺都尉,住手。”
“李公子,这小子就是皮痒,你先让我揍他一顿,保证他之后都服服帖帖的。”
李岩笑道:“贺都尉,此战我军是胜利者,而他仅是一个俘虏。难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还不准他说一两句大话吗?而且他连自己此战为何失败都没有搞清,这样一个糊涂蛋还真不值得你动手。”
刘孔和怒视李岩,“你说什么?”
李岩直视刘孔和,“刘参将,我敬佩你的勇武。但你就没想过,为何你坚守一夜,却无一兵一卒的援兵到达。而你多次派出士卒求援,为何每次都石沉大海?而我军又为何在一夜之间,连夺数城,更是兵不血刃拿下兖州州府济宁。难道刘参将真的以为是刘泽清救援不力,或是你心中已有答案,而只是不愿意相信。”
刘孔和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李岩道:“刘参将还是请坐吧!这件事要说起来很复杂,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才能说清楚。今日无事,我就给你仔细讲讲你为何会败,而我军为何取胜。”
刘孔和心中激荡,在此时也不再坚持。他颤抖着站起身子,找到最近的座位坐下。长久的站立和一夜的疲惫让他有点眩晕,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顾君恩摆手让众侍卫离开,只剩下贺锦一人陪坐。
李岩给刘孔和倒了一杯酒,这才缓缓“刘参将,实际上我军今夜进攻你所在防线的消息,刘泽清早就知道。只是因为他视你为眼中钉,欲处之而后快,这才迟迟不发援兵。而今夜我军之所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兖州数城,更是因为早与刘泽清达成协议。我军不进攻他所在的曹县,而他将济宁让给我等,这本就是早就达成的协议。”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此刻刘孔和心中仍旧震惊万分。“你是与刘右都督不合,但他也不至于如此啊!兖州本就是他的死地,丢了济宁对他有什么好处。”
李岩笑道:“刘参将,莫要着急,这件事还得慢慢说。而刘泽清所获的好处,难道刘参将没有看到吗?这繁华的济宁城在我军到来之前便被洗劫一空,你以为这是谁做的,而这些金银财宝在此时又归谁所有?“”
刘孔和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你是说,这济宁城是……”
李岩叹了一口气,“刘泽清贪财之性,世人尽知。而这济宁是南北货物集散之地,富裕异常。刘泽清趁势抢劫,然后把罪名推到我军身上。这样的移花接木之计,连李某也佩服万分啊!”
看刘孔和沉默着不说话,李岩继续说道:“一个月前,那时我军刚刚击败小袁营,再加上许定国率部归降,我军实力大增。我王仁慈,要求一边要整编降兵,一边要安抚百姓,导致粮食严重不足。当时军心不稳,民心浮荡,一个不慎,都有可能导致更大规模的混乱。在这个时候,刘泽清却突然派使前来,说愿意为我军交易粮草。但前提是我军不再进攻兖州。”
刘孔和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强压着怒气道:“你们同意了。而刘泽清仅是害怕你们进攻兖州,就主动为你们提供粮草。”
李岩笑着点了点头道:“刘泽清看我军兵锋正盛,心怀恐惧,不愿,也不敢与我军交战。而我军当时首先要做的是稳定归德府的形势,也不愿在那时渡河进攻兖州。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双方最终便达成了一个协议。两者之间,彼此默契的相安无事。”
刘孔和憋着怒气道:“那你们现在为何又进攻兖州?”
李岩笑道:“那还得多靠刘泽清。接触过程中,我们发现他怯战异常,为了避战可以不顾一切。因而我们便添了一个利头,就是这济宁城。但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让我们替他做了一件事,就是除掉你以及你手下的四千士卒。”
第七百七十六章 离间之计3
刘孔和眉头紧蹙,扭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李岩。后者脸带浅笑,甚至还挥手向他致意。
贺锦用力推了一下刘孔和,不耐烦的说道:“讨得性命就赶快出城,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老子还有事情要做,没时间给你耽搁。”
刘孔和没有说话,犹豫了片刻,最终跨步离开。
顾君恩看着刘孔和远去的背影,眉头紧蹙,“林泉,刘孔和仅是一个小小的参将。即使他前往京师状告刘泽清,你确定明廷真会信他?而且即使崇祯皇帝真的信了刘孔和,刘泽清镇居山东,拥兵数万,军力强劲,崇祯帝又怎能在大战将至的此时动他?难道就不担心我们趁势而攻,拿下山东;或者彻底逼反刘泽清,使其归降我军或者拥兵自立?”
李岩淡淡笑道:“顾先生,你觉得崇祯皇帝可以顺从自己心意做任何事情吗?”
“什么?”顾君恩没有理解李岩话中的意思。
“李某虽未曾见过崇祯皇帝,但观其以前所为,觉得他至少具备两种明显的性格。一是爱好虚名,他定年号为崇祯,意味中兴之意,而他也觉得自己就是大明的中兴之主。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勤政,他节俭,他愿意听从诸臣的意见,一切都以古代贤君的标准要求自己。因而,比着他的前几任皇帝,他无疑算是一个英明的君王。但过犹不及,他太在意自己中兴之主的身份,因而也特别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顾君恩恍然大悟,“林泉的意思是,他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例如问罪刘泽清。”
李岩点头道:“刘孔和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但其祖父刘一相曾担任过陕西副使,其父刘鸿训更曾高居大学士一职。大学士历来为明廷文脉之所在,与自命正义的东林党人多有牵连。这次刘泽清洗劫济宁,而又诬陷刘孔和归降我军。只要刘孔和到达京师,必定竭尽全力为自己洗脱罪名,而其所能依靠的就是以直言闻名于世的东林党人。刘泽清虽然掌控着数万士卒,但他毕竟是个武人,被明廷文流所鄙视。而其所为所为,也为东林党人所不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会全力协助刘孔和,说服崇祯皇帝问罪刘泽清。”
顾君恩仍旧脸带疑惑道:“虽然林泉所说的有点道理,而且刘泽清所做确实也是不赦之罪,但在这个时候,那些东林党人还会抓着他不放吗?毕竟前线局势紧张,还要多仰仗刘泽清的兵力,难道他们连这点都看不到吗?”
李岩叹了一口气道:“他们看的到,而且看的很清,但他们所在乎的只有手中的权力和自己正义的名声。别说刘泽清只是一个右都督,而且其犯之罪世人尽知;就算职位更高,没有犯什么罪的官员。为了权力,他们仍会毫不犹豫的将任何人拉下来。”
顾君恩听完,也同样叹了一口气道:“林泉看的明白。确也如此,边事糜烂,内乱不止,和朝廷之上群臣的争斗不止脱不了关系。”
李岩点了点头道:“这大明已经烂到了根里面,唯有一场剧变才能彻底改变,而新顺王无疑是你我最好的选择。”
顾君恩笑道:“林泉说的是,新顺王必能承应天命,推翻暴明。”
贺锦从城下上来,看到两人道:“李公子,顾军师,你们在说什么呢!”
李岩道:“没什么,一些闲话而已。贺都尉,我和顾先生马上就要返回汴京了,这济宁城就交给你守卫了。虽然刘泽清已经与我军达成了协议,但此人狡诈多变,不可信任,你凡事还应小心在意。”
贺锦拱手回道:“李公子放心。这济宁城交到我手里,就是王八吃秤砣,沉稳的很。刘阎王胆敢来犯,我绝对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李岩笑了笑,没有说话。但顾君恩却轻声说道:“那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贺锦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是吗?反正都差不多。”
李岩过了一会才道:“还有,两日后,你派人去通知刘泽清。就说刘孔和从我军逃脱,而且带走了他和我军粮食交易的账目。”
贺锦回道:“知道了。还要说刘孔和不仅带走了所有的账目,还知道了刘阎王怎么洗劫的济宁城。”
李岩回望了一下顾君恩,笑道:“顾先生,看到了没?我们的猛将贺都尉也变的聪明起来了,我看这济宁城交到他手里是完全无忧了。”
顾君恩笑道:“我亦如此认为。对了,林泉,淮西那边的消息你可曾听闻?”
李岩点了点头,“孙可望渡江失败之后,实力大损,又连次败于左良玉和马士英,不得已转战淮西山区。虽然得当地百姓支持,实力稍微恢复。虽然左良玉意图养寇自重,对他们只是采取围困之策。但那里土地贫瘠,民风剽悍,且粮草紧缺,实非久居之所。我军占取颍州之后,孙可望曾派人前来请援。当时闯王顾惜同乡情谊,送予他们两千石粮草。但不久前,刘统制说,孙可望再次求援。”
顾君恩沉默了片刻道:“林泉,孙可望虽然连败,但手下毕竟有数万之兵。我欲上禀新顺王,携带部分粮草前去淮西,以说服孙可望归降我王,你看此事如何?”
李岩没有片刻思考,便摇头道:“此事不可。孙可望此人志大才疏,心性坚决,断不肯久居人下。即使此刻愿意归降,他日必叛,没有让之归降的必要。”
顾君恩皱眉叹气道:“数万大军,终不能为我主所用。”
李岩笑道:“要想这数万大军被我军所用,倒也不难。”
顾君恩脸带疑惑道:“不劝降孙可望,这数万大军如何为我军所用?”
李岩道:“让孙可望为自己的存活而战,而实行的时刻要在我军拿下襄阳之后。到时候一点粮草,一张地图就可让他顺着我军的意向而动。”
第七百七十七章 离间之计4
刘孔和出了济宁,找了一个偏僻处坐下,从背后拿下李岩给他的包裹。里面有两三件干净的衣服,十来两碎银,一些吃的,还有一叠厚厚的账簿。
李岩说这些账簿里面记载着闯军和刘泽清每次粮食交易的明细,起初刘孔和并不相信,但此刻他仔细翻看,地点,人物,数量,无一不清,由不得他不信。他恼怒的捶了一下地,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此时,刘孔和突然听到树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他随手拿起一根木棍,怒声吼道:“谁在那里,给老子滚出来。”
树丛里走出十数人,其中一人上前,“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刘参将,真的是你啊!”
刘孔和脸露惊愕道:“陈王信,你……,你怎么在这里?”
陈王信是刘孔和手下游击将军,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当夜,闯军渡河进攻,刘孔和率部抵御。最终因为援兵不至,寡不敌众,被闯军击破。在全军即将崩溃之时,刘孔和令陈王信率部撤退,而自率一营士卒殿后。
经过激战,陈王信率近千士卒成功撤到了单县境内。但还未进城,刘泽清便率领万余士卒到达。不由分说,刘泽清便令士卒下了陈王信所部的武器。然后高声宣告刘孔和叛国投贼,而陈王信就是奉其命令前来骗开单县城门的。
还未等陈王信回过神来,便听刘泽清高喝一声。顿时万箭齐发,士卒死伤一片。陈王信侥幸逃得性命,但身边所剩只有十几位士卒。他们不敢向北行,只得在单县周边隐藏了起来。天色刚亮,他们又听到一个令他们震惊万分的消息,说刘孔和部当夜洗劫了单县,并引闯军攻占了济宁城。
陈王信他们有苦难言,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争吵了好久,最终达成一致,先去济宁看看情况。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济宁确实被闯军所占,而他们成了百姓口中引闯军攻取济宁的叛贼。
在这个时候,有人提出他们无法自证其白,还不如直接投降闯军。陈王信斥退那人,但内心也十分为难,只说先寻刘孔和再做他算。他派出一人到城中打听消息,剩余人等则在距离济宁不远处的丛林里休息。而幸好在这个时候,他们遇到了从济宁城出来的刘孔和。
刘孔和听后,脸色暴怒。“刘泽清,你欺人太甚。我刘孔和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陈王信问道:“刘参将,我们现在怎么办?”
刘孔和沉默了,内心想到李岩给他说的话语。过了好一会,他最终叹了一口气道:“刘泽清拥兵数万,在山东没人能制得住他,我们去京师向圣上状告他。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我们说理的地方。”
陈王信想了一会道:“参将要去京师,属下觉得还应带上一人。有了他的支持,必能得到朝廷的信任。”
刘孔和脸带疑惑道:“谁?”
陈王信笑道:“鲁郡王朱以海。”
朱以海家排老六,是鲁王朱以派的同母弟弟。因为母亲早亡的缘故,朱以派对自己的这个六弟甚是疼爱,对他不加任何约束。对于明藩王来说,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怎么享受都在朝廷所允许的范围之内。
朱以海不像朱以派那样性格温和,反而有着少子普通的倔强和叛逆。他行事莽撞冲动,是济宁城中的混世魔王,吃喝嫖赌更是样样精通。
当夜,朱以派随刘之谋离开济宁,而朱以海则因为嫖宿妓院而错过了离开的时间。当城墙上的锣声响彻天地的时候,他最终被吵醒。虽然因为喝酒过量而晕晕乎乎的,但他心中知道这锣声意味着什么。他歪歪斜斜的向鲁王府跑去,想要闹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等朱以海到达鲁王府后,却发现那里除了几个奴仆,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而两个奴仆则不由分说,拉着他向北门跑去,妄图在闯军入城之前逃出城外。但还未等走出院落,大队士卒便杀了过来。
两个奴仆被杀,朱以海背后中了一箭,趴在地上装死。等到那队士卒离开了,他继续趔趔趄趄的向外逃。有人注意到了他,但是那些士卒大概更在意王府里的财富,因而没有人前去追击他。艰难逃到了城外,他终于支撑不下去了,一头栽进了城外的小河中,被路过的陈王信他们所救。
看着仍旧昏迷的朱以派,刘孔和皱着眉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王信道:“刘参将莫要担心,我曾找先生给他瞧过,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休息一两天就可以随我们一起上路。”
刘孔和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刘泽清提前带走了鲁王殿下,并向众人宣告是我们投降了闯贼。现在即使鲁郡王和我们一起,恐怕也无法坐实刘泽清陷害我们。”
陈王信笑道:“那如果眼前的这位鲁郡王能证明是刘泽清和闯贼合力谋取了济宁呢!”
刘孔和双目顿亮,“你说什么?”
陈王信道:“鲁郡王曾清醒过一段时间,当时他以为自己必死,就告诉我们是刘泽清造反,让我们前去报官。虽然他说的断断续续的,但属下从他的话语中得知。他听到了一些贼人的交谈,知道济宁失陷与刘泽清有关。朝廷或许不会相信我们,但一个郡王的话语,由不得他们不信。”
刘孔和沉思了片刻,将手中的文册递给陈王信道:“好,我们在此休息一日,明日便启程去京师。再加上我手中的这个账簿,一定可以让朝廷问罪刘泽清。”
陈王信看完之后大吃一惊,“刘参将,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刘孔和叹了一口气道:“闯贼李岩给我的。刘泽清洗劫济宁,说是闯贼所为,但李岩却不愿担上残害百姓的恶名。因而给了我这个,并劝说我前去京师状告刘泽清,为闯贼正名。说来也真是好笑,刘泽清作为同泽却害我,而李岩作为敌人则放我。唉,这敌我还真是难以分辨啊!”
第七百七十八章 处罚
京师的动乱虽然仅仅持续了一夜,但因为很多身无分文的流民和有预谋的士卒参与其中,造成的损坏却是难以估量的。
首先,京师三大仓被烧毁了两个,明廷多年的储备差不多完全被清空。而这个,又牵扯出倒卖军需物资的巨大弊案,数不清的官员牵扯其中。
还有就是,六部衙门中的两个被洗劫一空,而另外四个也遭受不同程度的破坏。其他各府衙门,如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翰林院等也是差不多同样的情况。
民房被烧两万余间,百姓死伤近万人,其中官员就高达百余名。这些人中,有些是因为太富有而被流民盯上,家被洗劫,家人被杀。有些是因为听信了闯军入城的流言,在逃亡城外的过程中践踏至死。还有一些是因为周显下达了不计任何代价平叛的命令后,被平叛的士卒所杀。
等到第二日叛乱止息,士卒收敛的尸首就有两千具之多。
周显听从了李邦华的建议,愿意自动解除自己所掌控的兵权,以释造反的嫌疑。但在此之前,他做了一些事。
第一,周显率部抄了高起潜的家。既然乱,就让他彻底乱起来。在王德化那里能搜到那么多银子,周显不相信高起潜会白的像纸。果然,虽然他家的银子少于王德化家的,但也有近百万之巨。
第二,周显命孟越带锦瑟立即返回登莱,将这边的情况告于万元吉。后者跟随杨嗣昌多年,无论是在京师,还是地方,都有深厚的人脉。而且他混迹官场多年,肯定比周显更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如果他能在登莱稍微呼应一下周显,也可让崇祯皇帝在处置周显时有所考虑。
第三,周显让周乾和他所带来的那部分禁军立即离开。禁军身份特殊,如果让崇祯帝知道自己和禁军有牵连,此事会更难解释。况且,周显不愿此事再牵扯上周乾。
第四,周显联系上了王先通,将自己掌控的士卒和从王德化和高起潜家中抄出的银子都交给了他。他是大明的伯爷,为人正直,也是此次事件中周显的暂时盟友。由他继续率领士卒参与平叛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而由他将王德化、高起潜贪墨的证据披露出去,显然也能更能取信于人。
这之后,周显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写成了两道奏折。其中一道是明面上发生的一切,可以拿去让众人观看的。另一道是周显个人的推测,能看的人仅限于周显和崇祯皇帝。他将这两道奏折都交给了李邦华,让后者带着它们入宫前去见崇祯帝。
本来,周显是想呆在神枢营中的监牢中等待朝廷的处置。但想到毛承明以及高起潜在三大营中的势力,放弃了这种选择。最后,周显仍旧是听了李邦华的建议,被暂时关在了御史台的监牢中。
御史台是纠察百官罪责的地方。只要进入御史台,想要定罪,就必须进入三司会审阶段。虽然到时候会麻烦很多,但因为李邦华是左都御史,在这里至少安全上有所保障。而御史台历来以直言闻名于世,是朝廷的言官。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不会故意去冤枉一个人。
在这样的乱势中,功过难辨,三司会审最后很大可能会不了了之,而这恰好是对周显有利的地方。这次动乱,周显所做确实有很多不合法度的地方,但都并非大错。最后要受多重的惩罚,实际上只决定一人一手,那就是崇祯皇帝的态度。
在天色即将大明的时候,崇祯皇帝的使者姗姗来迟。
来人周显认识,名叫葛世振,和周显、魏藻德为同榜进士,在当日科举中高中榜眼。他文辞华丽,初被崇祯帝授职翰林院编修,后被崇祯皇帝任命为自己的日讲官,每日常伴君侧。这样的待遇令无数人艳羡,但和魏藻德的年提数级,周显的赫赫战功一比,顿时显得无比黯然失色。
崇祯帝勤政,每日都很晚才入寝。而葛世振作为他的日讲师,不时受其召见。为此,在外面发生动乱之时,他还在宫内。
王德化率兵出宫,在城外被直接射杀。高起潜心中恐惧,不敢出城。而王承恩带回的消息,又有点倾向于周显,让崇祯帝又有点怀疑他话语的可信度。而魏藻德是崇祯帝最为倚重的大臣,崇祯帝在局势未明的时候不愿派其出城。在这种情况下,与周显有点联系,但关系又不甚亲密的葛世振便被派了出来。
葛世振出城之后,领着一队士卒来回打听消息,最终得知了周显的动向。但到了御史台之后,他却惊奇的发现,周显正待在御史台的大牢之中,周围还有无数士卒看押着。周显认了自己行事缓慢,没有及时平叛的罪名,但对于其他,概不承认。
宫内盛传周显造反,而他自囚于监牢等于完全堵断了这种谣言。因为没有造反的人会那么蠢,愿意静静的等待朝廷的审查。葛世振看到这种情况,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仅性命无忧,还很好的完成了崇祯帝派发给自己的任务。
但周显却不愿随葛世振一起回宫向崇祯帝禀明一切,说高起潜会在途中谋害自己。葛世振无奈,只得请求李邦华随自己回宫。
李邦华左都御史的身份,在平时就可以直接进谏皇帝,而他又首先率部抵挡住了乱贼的数次进攻。作为这次事件的亲历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向崇祯帝禀明一切,而这正是周显和李邦华最初所商议的。
李邦华首先进宫,等到局势彻底平稳下来之后,真正掌控京师三大营的王先通也被叫进宫询问情况。
但这中间错综复杂,却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但崇祯帝知道王德化和高起潜两家中竟然有数百万两白银之时,当即暴怒,立即解了高起潜的兵权,并让王承恩出宫去提周显入宫。而当周显到达宫中之后,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