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8、郑山傲VS马三
北上的列车在站台边缓缓停靠,旅人们拖着轻快的步伐从车厢里蜂拥而出,眨眼间,原本空旷的站台就变得人群熙攘,好不热闹。
郑山傲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不定如钟,如静坐的老僧般,双手拢在袖子里。
某一刻,他突然睁开眼,犀利眼神透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车门处。那里,一个身材魁梧、面白无须的年长之人正在左顾右盼,眼神炯炯,气势不凡。
郑山傲精神一振,立刻迎上前去。
那无须长者也看到了郑山傲,眼中不禁流露出些许笑意。也向郑山傲走了过来。
他刚离开,车门走出一个头戴瓜皮帽,面色阴鹫的青年,龙行虎步,紧随其身后。
紧跟着又走出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和一位伛偻如病猫般的老者。
这四人明显都是一起的,而郑山傲也正是奔着这四人而来的。
“宫师叔!”郑山傲隔着老远就对无须长者拱手为礼,十分激动的样子,“给您问安了,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无须长者抓住郑山傲的双手,笑呵呵道:“半年前打津门路过,跟你见过一面,那时候你可没现在的精神头子。”
“心有所系,不敢老了。”郑山傲笑道,“师叔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十多年来,什么时候见您,您都是容颜依旧。您比我大三岁,但咱俩站一块儿,我比您可显老得多。”
两人一起笑了。
这时那面色阴鹫的男人对郑山傲一拱手,朗声道:“郑师兄,马三给您问好了!”
“三儿啊。”郑山傲笑呵呵对他笑道,“听说你这回去魔都,十战八胜,可真是给师兄长脸了。”
“是师父教得好!”马三傲然道。
郑山傲挪开目光,又笑呵呵对伛偻老者一拱手:“老姜,身体还好?”
“死不了。”老姜懒洋洋地道,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也没有向郑山傲问好的意思。
郑山傲也不以为意,最后看向那明眸皓齿的姑娘:“二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郑师兄好。”女孩对郑山傲呲牙一笑。
无须长者叫宫宝森,是形意八卦门的门主,也是郑山傲的师叔,不过他只比郑山傲大三岁。
马三儿是他的徒弟,二姑娘是他的女儿,大号宫若梅,也叫宫二。
老姜是宫二的仆人,也是一位刀法高手。
“知道师叔你喜欢清静,尤其讨厌繁文缛节,所以我就自个儿来接您了,谁也没带。”郑山傲笑呵呵道。
“妥当。”宫宝森点头,“住就住你府上吧,山傲,多有叨扰了。”
“师叔哪里话?”郑山傲急忙道,“那咱们先回家。”
一路无话。
到了郑家府邸后,郑山傲先亲自为宫宝森等人安顿好了房间,然后便引着他们去演武堂说话了。
“郑师兄,听说您又收了个徒儿?还闯出了个津门大侠的名头?”众人落座后,宫二便开口好奇问了起来,“您这一脉,您已经收了两个真传了,按照规矩,这个津门大侠,算是您的关门弟子了吧?”
郑山傲微微沉吟,摇头笑道:“我和他亦师亦友,他算不得我徒弟。不过我这真传的名额,的确算是用在他身上了。”
这话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不算徒弟,却用掉了真传的名额,这种情况在武林中不是没有,但太少了。
一般都是要么徒弟地位超然,师父有意高攀;要么徒弟另有名师,但师父见猎心喜,宁可不要师徒名分,也要传他武功。
马三眼神闪烁道:“来的路上听人说了一路,这位津门大侠姓耿名良辰,年不过二十出头,最早只是津门街面上扛大包的力巴……”
这样的出身,显然算不上是什么地位超然了,那就是第二种原因,才让郑山傲传他武功。
“这个人……在习武上很有天赋?”马三问道。
“习武不到一年,武功已臻化境,身兼八卦、咏春、西洋拳、暹罗拳、空手道、柔术、还有高丽跆跟和蒙古摔跤等等。”郑山傲缓缓说道,“人刀合一,少年宗师,你说他有没有天赋?”
四人齐齐动容,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习武不到一年?人刀合一?”马三嗤笑一声,“郑师兄,这话拿去骗骗外行也就罢了,咱们之间,还过这个?”
郑山傲严肃道:“你以为我在骗你?三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觉得不可能,只是因为你还没见过!”
不等马三接着杠,郑山傲就看向宫宝森接着道:“师叔,我在电报里跟您说的事情,也跟耿良辰有关。新武功,我就是以他为蓝本创出的。我之所以能开创这门武功,耿良辰也算功高至伟了。”
马三皱眉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宫宝森却伸手阻止他,缓缓道:“山傲,你用你的新武功,跟三儿搭把手。”
“好,师叔!”郑山傲笑呵呵道。
他之所以把宫宝森等人带到这演武场里来,目的就是要露两手,他自然不会推辞。
看着郑山傲和马三走到场中,宫二好奇小声问道:“爹,您觉得郑师兄说的是真的吗?”
宫宝森眼神微眯道:“事未全知,不可妄判。这世上啊,多得是我们没见过的事情,没有亲眼见过,就不能说这事情不存在。”
其实宫宝森心里是不信的,他习武一辈子,到今天才能被世人称为一声武学宗师;可这个耿良辰习武才不过一年,也就宗师了?
那他数十年如一日苦练不惰,算是怎么回事儿?
这就跟学中医的是一个道理。
一个学了一辈子的老中医突然听说出了一个“少年医神”,才学医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治癌症心脏病了。
你们猜这老中医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场中,郑山傲和马三互相抱拳,比武切磋正式开始了。
场边三人都收敛心思,凝神观看起来。
两人搭手后,郑山傲的第一个动作就让台上的马三和台下三个观众直皱眉。
郑山傲竟主动拉开了和马三之间的距离。
郑山傲练的是八卦掌,而马三得了宫宝森形意拳的真传。
八卦掌的特点是行走如龙、动转若猴、换势似鹰,八卦掌手黑,尤其擅长贴身游斗。
而形意拳则脱胎于军阵,拳风就朴实得多,讲究迈步如行犁,落脚如生根,出手如钢锉,落手如钩竿。形意朴拙,大开大合,被人近身后,很容易施展不开。谷
但现在,擅长贴身游斗的郑山傲竟主动拉开距离,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吗?
台下人疑惑,台上的马三可不会跟郑山傲客气。他见郑山傲如此动作,当下行步如蹚泥,一记炮锤直取郑山傲中路而来。
郑山傲身形一闪就钻到马三的怀里,迅捷如闪电。
马三脸色一变,电光火石间立刻做出反应,一边后退半步,一边伸手挡住郑山傲的这一记“依山依靠”。
依山依靠是八卦掌中近身偷袭的名招,马三对这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虽然郑山傲使出的这招依山依靠似乎简化了许多,但马三依然一眼认出。
正所谓拳怕少壮,马三比郑山傲年轻得多,而且一直勤学不堕,现在无论是武功还是身体状态,都处于他人生中的巅峰状态。
相比起来,郑山傲这十多年来养尊处优惯了,再加上年迈体衰,武功退步不少,身体机能也远远不如年轻时候。
所以这场切磋如果按照原本来说,郑山傲是必败无疑的。
就像是现在,郑山傲虽然出其不意偷袭,但马三立刻反应过来挡住了他。
不但挡住了他,马三在这一刹那也瞬间判断出了郑山傲这招老了之后,下一招会使出什么变化和套路来。
马三有自信,郑山傲无论使出哪一招,都逃不过他的封堵和反击。
但马三很快不这么想了。
当他挡住郑山傲肩头撞击的那一刹那,心底顿时“咯噔”一声!
因为这一招竟是虚招,绵软无力!
他的手搭上郑山傲肩头的那一刹那,郑山傲借势后仰,竟硬生生使出一招白猿托桃来!
正常来说,这招依山依靠的后面,再怎么接,也不可能借出这招白猿托桃来,这根本不现实!因为这两招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就像是你举手去拿了高处的东西的同时,不可能再立刻用这只手去挠自己的脚底板,这根本做不到。
但偏偏,郑山傲借力这一后仰,愣是创造出了白猿托桃这一招的使用条件。
就像是你一个大劈叉把大长腿搭在了墙上,你虽然举着手,但你的脚底板也刚好在你的手掌旁边,伸手就能挠到。
这种操作放在现在来说,叫做骚操作。
也就是别人根本预判不到的操作。
马三顿时中招。
他被郑山傲这记白猿托桃,直接掀翻出去,趔趄着倒退好几步,才稳下身形。
他错愕、不甘、恼羞成怒,很快又扑了上来。
马三飞起一脚直踢郑山傲的面门。
按照传统武术的搏击观念,这一脚踢得不算高,且又快又狠,无论各门各派,面对这一招的打法都是以暂避锋芒、防范或者躲避为主。
但郑山傲却偏不。
他猛地下潜窜出,竟从马三裆下钻了过去。
在错身而过的同时,郑山傲来了一招天王托塔。
“哎哎哎……”
半空的马三被郑山傲这一托,直接失去平衡,抛飞出去。
“噗……”宫二当场笑喷了。
刚才那一幕,就像是马三跳高后一屁股坐到了郑山傲高举的手掌上,郑山傲手托着马三的屁股,送了马三一程一样。
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但这一幕虽然好笑,宫宝森和老姜却面露惊容,身子前倾,像是看到鬼一样,目不转睛盯着场中,脸上哪儿有半点笑意?
他们都是老江湖,也都是武学宗师了,郑山傲刚才两个回合的反应,虽然看似是八卦掌,但根子却完全不是八卦掌的武理,倒像是把八卦掌,融入到另一门武功里去了。
八卦掌本就以多变、刁钻而闻名,但眼下郑山傲的打法,变得更刁钻、更多变了,他招式和招式的衔接与组合,在宫宝森和老姜眼中,简直是匪夷所思,天马行空!
他在对敌应对时招式的选择,也完全信马由缰,违背了传统武功的道理。
当然,眼下才交手了两个回合,郑山傲展示出来的东西很少,宫宝森和老姜并不能看出太多东西。
他们也没着急发表什么意见,因为场上的第三回合的比斗又开始了。
被抛飞出去的马三狼狈地懒驴打滚后稳住了身形。
感受到臀下三角区手掌覆盖的热度,他羞愤不已,他一向心高气傲,但郑山傲却用这样猥琐的招式羞辱了他,这让他怎能忍得了?
当下,马三咆哮一声,再次向郑山傲扑来。
郑山傲也不退反进,迎了上去。
但他没有走直线,而是忽左忽右摇摆不定。
“这不只是八卦掌飞九宫的步法!”观战的宫宝森立刻眼睛一亮,“这步法还有……西洋拳?对,西洋拳的步法!”
宫宝森心中大震,他怎么也想不到,传统的八卦掌飞九宫步法和西洋拳的步法结合起来,起到的效果居然是一加一远远大于二!
马三根本无法捕捉和预判郑山傲的下一部动作,当下就有些慌乱。
下一刻,郑山傲一记风轮转轴骗出了马三的重心,接连两招组合,直接把马三打得连连后退,踉跄着跌倒在地,马三连格挡的机会都没有。
“啊啊啊!”
再次发狂的马三又冲了上来,郑山傲不慌不忙下潜摇摆骗出马三的招式,贴身一记贯耳穿捶,打得马三懵在当场。
不等马三反应,郑山傲突然窜出绕到了马三身后,手臂缠绕其脖颈,双腿环绕其腰部,猛地后仰倾倒。
裸绞!
马三毫无反应下,裸绞已然成型,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抗,也根本使不出力气,做不出任何挣脱的反应。
马三脸色瞬间就被勒得通红,青筋暴起,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和自己如此接近。
“住手!”观战的宫宝森看出凶险,忍不住色变大喝。
0699、论武
如果郑山傲没有学综合格斗,他是肯定打不过马三的。
他现在学了综合格斗,就打得马三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是不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综合格斗比传统武术厉害得多?
其实并非如此。
科学来说,厉害的技术都是一代一代人不断摸索改进、发展进步的。综合格斗是这样,但传统武术又何尝不是呢?
布鲁斯李的截拳道被誉为是综合格斗的先驱者,但截拳道却汲取了咏春、太极、蔡李佛、跆拳道、合气道、柔术等等数十门武术门派的精华。所以严格来说,综合格斗是站在传统武术的肩膀上形成的。
再看传统武术,各门各派也有自己渊源流传的历史。
只是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年代久远、生产力低下的时期,其实很难出现一种系统的格斗体系。因为任何一种格斗体系,都是需要至少数代人才能够建立的。
自汉代以来尚文斥武的社会风气和中央皇权对民间铁器和武夫的控制、打压,民间武术的生存步履维艰。从而导致根本不可能有专门研究格斗的人能够依靠格斗而生存下去。在冷兵器时代,传统武术唯一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只能是在军队。
只有在军阵中,将领和士兵们在生死的压迫下,才会总结并改进出各种对危机的应对方法,最终形成杀敌防御的功夫。
但凡是厉害的军队,从将领到士兵,莫不是武术高手,但这些高手们崇尚的不是个人的武力,而是集体的力量,他们的武术也都是为了组合成厉害的军阵而服务的,他们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武功,其实只是军阵中的一个环节,就像是机器中的一枚螺丝。一旦脱离了特定的环境,这种武功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我们可以说,古时候的武功,其实算是“军队厮杀术”。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了明末清初,神州破碎,异族入侵,社会动荡,武术不光是军人需求,民众也需要武术来防身,还有各类反抗清廷的秘密结社也需要武术来增强自己的实力,所以华国真正的武术,基本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流传并开创的。
清廷三百多年的统治,反清复明的口号也喊了三百多年,这在华国五千多年的历史中可谓是独一份。可见在这个奇葩的朝代里,武术在民间也是有生存和发展的土壤的。
在这个时期里,搏击和格斗的技艺开始纷纷脱胎于军阵,开始追求个体的强大,开发人体的极限。民间出现了很多融会义理和技艺的拳派,多称之为“门”,或者“拳”,还有“会”,传统武术中所谓渊源流传的太极、通背、形意、八卦等等,其实真正开始发展都是在这段时期开始的。
所以华夏的历史源远流长,但华夏的武术——可能只流传了三百多年。
按照科学发展观来看,民间武术在创立之初,开创出的技艺一定是粗陋、简单且低级的。
可能今天随便一个打MMA的拳手,对上心意拳祖师姬寄可,都能把后者打得满地找牙。因为后者是开创者,他能摸索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个人技击方法,就已经可以称之为伟大了。但要说这套最原始的技击方法能打败经过几百年发展总结出来的先进格斗术,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古时候,可能一招仙人摘桃都能被当成一个门派压箱底的绝学流传。因为这招别人不会,见得人少,能防住的人不多。
但当大家都会仙人摘桃的时候,这一招就成了习武之人的标配,武术的发展就迫切需要各门各派创出新的招式来“独领风骚”。
于是不断有独门绝招被创出,这些独门绝招要么失传,要么被破解,成为烂大街的大路货。
就这样,武术一代代发展,大路货越来越多,武术体系的基本盘就渐渐形成了。
武术发展到民国这个年代,可以说各门各派把路基本都已经走到了极致。
这个年代,是传统武术最后的绝响,最后的黄金时代,最后的巅峰。
因为过了这个年代,民间武学再次失去了生存和发展的土壤。
到了七八十年后的传统武术,全成了套路和表演。
这不是为传武开脱,而是事实。华国的武术最初被创出就是为了定生死的,现在武术不让死人了——不让死人的武术,还是武术吗?
民国之前的武人比武切磋,都要签生死状的。上了擂台,那就是生死勿论。哪怕是讲好了切磋,说要点到为止,后面也要跟一句拳脚无眼的。
为什么?因为这个时候的武术是真的能杀人,十招有九招都是后世不让用的KO招式,一个不好,就会死在台上。
而到了后世,因为长达七八十年的武术断代,还有特殊时期武术资料和人才毁灭性的打击,绝大部分武功全都失传了,再兼之致残致死的招数不能用了,本就没落的传武经此一阉割,就彻底成了花架子,只留下一些表演大师活跃于民间招摇撞骗。
倒是还有脱胎于传统武术的散打这种技击项目存在,但散打到底算不算传统武术,还要画一个问号。
综合格斗之所以厉害,是因为集百家之所长,并且有科学、现代的训练方法和格斗理念。
可先进的不一定就是最厉害的。
如果刚才比斗的是宫宝森和郑山傲,郑山傲的招数再先进、再新颖,他照样不会是宫宝森的对手,因为论及个体的强大,宫宝森超过郑山傲十个马三的距离。
即使是马三,如果跟郑山傲再打几场,逐渐适应了郑山傲的风格,摸索到了郑山傲的武术特点,他也未必会再输给郑山傲。
马三和郑山傲的差距不在实力上,在见识上。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综合格斗并不比传统武术强多少。
如果抱着一招鲜吃遍天的想法来跟这些民国武术宗师们打交道,刚开始综合格斗也许会闯出一片天,但这些民国武术宗师们很快就会让你明白,姜还是老的辣。
因为他们并非是固步自封,他们也在融合别派武功,汲取各门精华,接收新事物。
北拳南传,五虎下江南,这都是这个时代的武术家们的开创与尝试,他们已经有了传武没落的危机感,迫切地想要给武术寻找出一个新的出路来。
当他们发现综合格斗的先进理念和风格后,他们凭借丰富的经验和武学思维,很快就能把综合格斗研究透彻,甚至更胜一筹。
就比如郑山傲本人,郑山傲把八卦掌改进后融入综合格斗之中,形成他独有的格斗风格,即使苏乙都为之惊艳。
郑山傲都如此,那宫宝森呢?
绝对更强!
综合格斗和这个时代的传统武术在擂台上想要分高下,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一个不好就要马失前蹄。
况且,综合格斗在这个时代的核心卖点在威力上吗?在谁更能打的比较上吗?
综合格斗真正的颠覆在于,传统武术需要数年、十多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训练出来的武术人才,而现代综合格斗,短则数月,长则两三年,就能练出来了!
速成,这才是综合格斗最强大的地方。
当然,现在的郑家演武场上,宫家的人还没接触到综合格斗术的速成魔力,但他们已经被这种新颖、独特的格斗风格给颠覆了。
宫宝森叫停后,郑山傲立刻松开了马三,两人同时翻身而起。前者对后者一抱拳,微微一笑道:“三儿,承让了。”
马三失魂落魄,两眼茫然。
这边,宫宝森面色凝重地站起来了。
宫二和老姜自然不能再继续坐着,两人目送宫宝森走到了场中,走到了郑山傲面前。
“师叔……”郑山傲眼中很好隐藏着些许得色,微微喘息着向宫宝森打招呼。
但下一刻,宫宝森就出手了,用的是八卦掌中最简单的青龙探爪。
宫宝森的速度不快,所以郑山傲很快就反应过来做出应对,他侧身躲闪的同时欺身上前,就要使出一招野马分鬃来,迫使宫宝森后退。
他的想法是好的,但几乎在他做出反应的同时,宫宝森原本不徐不疾的速度突然加快,在郑山傲反应之前,一掌拍在其左肩上,郑山傲顿时趔趄着倒退,什么招都使不出来了。
宫宝森面无表情,上前两步继续进招,又是一招朴实无华的进步挑打。
连续两招,宫宝森使的都是八卦掌中最基础的招数。
郑山傲面色变化,他晃动身体,想要摆脱宫宝森的攻击,让其失去目标。
但他的脚刚动,宫宝森的速度再次陡然加快,一拳打在其胸腔和腹腔之间。
“呕!”郑山傲打出一个响嗝,捂着挨打的部位连连倒退,面露痛苦之色,脸涨得通红。
宫宝森没有再趁胜追击,而是若有所思地停手,看着郑山傲。
郑山傲眼中难掩震惊、沮丧、不信等等复杂的情绪,他不敢相信,他寄希望于大展宏图的新武功,居然在宫宝森这里连一招都走不过。
宫宝森只是用了最简单的快慢变化,就破了他所有的招。
“你不必难过。”宫宝森对郑山傲缓缓道,“你的功夫尚有滞涩,未臻至炉火纯青,衔接不畅,想来是修习时日尚短所致。假以时日,等你融会贯通,彻底纯熟了这门技艺,我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郑山傲面色稍缓,急忙拱手道:“师叔言重了。”
“这不是一门功夫,而是一个理念啊……”宫宝森叹了口气,“怪不得你要办武校,而不是开武馆。”
“师叔目光如炬,”郑山傲道,“但理念难以推广,只能以此理念创出一门全新的功夫,来阐述武理。我这门新功夫,核心在于一个‘融’字,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天下武功,皆可化为我用。”
“野心不小。”宫宝森眯了眯眼睛,“这个理念,你是怎么发现的?愿意说说吗?”
“师叔问起,自无不言。”郑山傲笑呵呵道,“这事儿啊,还是落在耿良辰的身上。”
郑山傲开始讲述之前他和苏乙核对好的那个故事。
因为和耿良辰的父母有旧,所以在耿良辰的父母走后郑山傲收了耿良辰为义子,并开始教导他武功。
但耿良辰是个力巴,白天还要扛大包干活儿,根本没时间习武,所以郑山傲便琢磨出了一套适合力巴习武的锻炼方法,并不断完善。
这过程中耿良辰认识了一个外国的武术家,在这个武术家手里学了西洋拳、泰拳、柔术等等武学,郑山傲就突发奇想,能不能把这些武术融会贯通,化为一炉?
于是他开始不断完善这个理念,并以耿良辰为实验,最终,他成功了。
宫宝森听罢缓缓点头,道:“倒是一段佳话。听说这个耿良辰,现如今成了脚行的龙头?一个小小力巴,几个月就成了龙头,这个戏法是怎么变的?”
“这孩子颇有些心计,这却是他自己的本事了。”郑山傲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颇有些说自己孩子的自豪感,把他眼中的苏乙讲述了一遍。
从一开始怎么在脚行立足,说到几天前苏乙一通操作让他的敌人心甘情愿把他送上了脚行龙头的宝座。
宫宝森四人听的是啧啧称奇,平胸而论,苏乙这段故事怎么看也算是一段传奇了。
传奇的意思就是,旁人根本不可能再复制他的经历。
郑山傲讲述完之后,宫宝森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说很久没来津门,想要到处走走看看。
郑山傲提出要陪同,却被宫宝森拒绝,他说只想自己随便走走。
等一行四人收拾好出门后,宫二突然凑到宫宝森跟前问道:“爹,您是不是想私下里见见那个耿良辰?”
“你还真是爹肚子里的响声虫啊。”宫宝森笑呵呵道,“不错,我是想见见这个耿良辰。我想试试他的身手。”
“有这个必要吗爹?”宫二有些摸不清宫宝森这么做的目的。
“有没有必要,试过就知道了。”宫宝森眼神幽深地道。
0700、初见宫宝森
如今的苏乙,可不是谁说想见就能见到的。
身为手下有七万力巴的脚行龙头,苏乙还兼着五十一军特别顾问的身份,他比他的前任巴延庆权势更浓,即使是外国人想要见苏乙,也要看他是什么身份,代表谁来的。苏乙如今在津门的地位,绝对是最顶级那一个层次的。
身份上去了,有时候很多事情也就变了,由不得自己的性子了。
苏乙被前来拜谒的人叨扰得不胜其烦,且又经历了一次暗杀,最终不得不再次换了住处,然后组建了自己的手枪队,请了几个干活的老妈子。
他每天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应酬,各种应酬。
应酬这种事情,不是说你不想就可以不去的。
比如今天佛朗西工部局董事要和你谈码头治安的问题,时间定在午饭时间,你能不去吗?
下午副市长要和你谈脚行在华界的行为规范,以便制定新的治安条例,你不去据理力争自己的利益,那就别怪到头来新制定的法律对你不利了。但只要你去了,不好意思,一顿酒水是免不了的。
明天不列颠商会邀请你去谈搬运费用的相关问题,你去不去?不去,人家会觉得你对不列颠商人有意见,不列颠工部局就会出面,事情就会更麻烦。
不光是这些应酬,其他应酬苏乙也避免不了,比如姜般若要请苏乙吃饭,苏乙能不去吗?
手下把头们拉帮结派打了起来,你身为龙头,难道不要居中调停?
刘海清约了几个军方将领,想要你去作陪,你拒绝得了吗?
不要觉得人到了一定的社会地位,或者有了钱就可以很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
真就是这样。
现在的苏乙不过是百废待兴,很多事情非得他出面不可,所以应酬很多,过了这阵子就不会这样了。
忙完这阵子,苏乙打算给自己找个靠谱的管家,再招募提拔几个副会长,成立个对外联络部,手下各司其职,各分管一摊子,他只需要见见最关键的人,每天听听手下的汇报,把握好大方向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他就能极大限度从俗务中解放出来。
到时候他每天处理工作的时间可能就一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想干嘛干嘛。
千万不要跟有钱人共情,觉得应酬很累。人家应酬是去享受,是去决策;而打工人应酬是去服务,是去赚钱,压根是两回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苏乙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是真的,他手下的管理团队还没建起来,很多事,都得他亲力亲为。
宫宝森想见苏乙,但却又不想让郑山傲引荐,他只能另想他法。
他是中华武士会的会长,所以跟分管文化口子的宋副市长很熟悉,于是便拜访了宋副市长,请他代为引荐。
“宫师傅,您要是想见耿良辰,干嘛不让郑师傅为您引荐,反倒是找到我这里来了?”宋副市长很疑惑,“耿先生认了郑师傅做干爹,您要是想见他,一句话的事情,犯不着舍近求远,绕这么大弯子找到我头上吧?”
“我有事找他,但却不想让耿良辰觉得我是想用他干爹的名头来压他,所以才……”宫宝森笑呵呵道,故意留白。
“明白,明白!”宋副市长恍然大悟,脑补了剩下了的话,翘起大拇指,“宫师傅是讲究人,是君子,让人钦佩。你放心,这事儿没问题,今天下午六点,耿良辰和灯塔商人代表摩根吃饭,在起士林包了场,正好邀请了鄙人作陪,若是宫师傅不弃,可以在七点左右前往,届时鄙人定会代为引荐。”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宫宝森笑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希望宋市长您引荐之时,对我的身份暂为保密。”
宋副市长笑着摇摇头:“宫师傅好玩心——成,这都没有问题。”
“那就谢谢了,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走出市政府后,宫二有些不忿道:“爹,干嘛不投了帖子,直接登门去?以您的身份亲自去拜访他,他多大面子啊?他要是敢说半个不字,今后在武行他都甭想立足!现在您又是隐姓埋名,又是要别人引荐,女儿不明白,您干嘛这般低姿态?”
宫宝森笑了笑:“如果我表明身份去拜访他,他有求于我,一定做足姿态,表现出希望我看到的样子。只有他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他一切反应才是真实的,我才能真正看清这个人。”
“那也没必要这么麻烦吧?”马三插话道,“咱们直接杀上门去,只要不表露身份就行。”
“人和人相交,贵在平等二字。”宫宝森解释道,“贸然上门,他知道我们是哪根葱?这不是试探人,是给自己找别扭、找麻烦。我现在请宋市长引荐,他不会轻视我们,这样我们才能以陌生、平等的身份和他对话。”
“区区耿良辰,不值当您给他这么大脸!”马三冷哼一声道。
宫宝森笑而不语。
下午六点,苏乙和灯塔商人摩根、宋副市长一起用餐,其实是洽谈灯塔商人货物搬运合同的问题。
“耿先生,我得承认,你是我见过最不像华国人的华国人,你对运输行业的管理方式,完全是我们公司化的管理模式,很科学,很规范,我完全可以预见到,津门运输行业在你的带领下,一定会有全新的发展和未来。”
“摩根先生过奖了,希望你回去后和灯塔的商人朋友们讲清楚,契约的签订是为了让双方都遵守,也是为了双赢。这不光是对我们有好处,对你们也有很大的好处,我希望我们双方能够达成共识,成为我们两国商业合作的典范案例。”
苏乙一口流利的英语,谈判签单是他的本职,所以他说起官话套话来,那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苏乙用管理集团公司的方式来管理脚行,不得不说让很多人为之惊艳。尤其是他上台后,先后跟津门华商商会和各国商人组织分别签订了正规的物流货运合同,规范了货运规程,顿时一改过去脚行的乱象,不但让商人们受益,让脚行的利润也得到大幅度提升。
灯塔的商人组织也是看到了切实的好处,这才派出摩根这个代表来跟苏乙洽谈。
至于宋副市长,则是完全因为这件事所代表的郑志意义参与进来,希望将津门脚行和各国商人的合作当成郑志宣传,为自己增加政绩。这对苏乙没什么坏处,苏乙自然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给他。
双方都有合作意向,大的框架谈好后,剩下的旁枝末节就无关紧要了。
这是最后一次谈判,搞定这一次,苏乙接下来就轻松许多了,所以他自然心情不错。
而宋副市长和摩根的心情也很不错,诚如苏乙所说,这是双赢的事情,而且他们也很乐意跟苏乙这个“津门地下教父”缔造良好的私人友谊。谷
“耿先生,协和医院的安德森医生和我是非常好的朋友,你放心,我今晚就会给他打电话,我会亲口拜托他一定好好医治你的师兄陈识先生,给他用最好的药,让他接受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治疗方案。”
“摩根先生,你帮了我的大忙。用我们华国人的话来说,我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你可以尽管来找我。”
“哦,那真是我的荣幸……”
三人相谈甚欢,气氛十分融洽,酒足饭饱后,已是快八点了。
原本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宋副市长却叫住了苏乙。
“耿先生,我有一个朋友,想要见一见你。”宋副市长笑呵呵道,“这位朋友也算是德高望重之人了,不知道你……”
“既然是德高望重之人,那应该是我登门拜访才对。”苏乙正色道,“不知宋市长的朋友尊姓大名?我明天一早,就去投拜帖。”
“那倒不必。”宋副市长很高兴,其实苏乙现在可以直接跟于学忠对话,完全不必把他这个副市长放在眼里,但一直以来,苏乙都表现得很尊重他,而且也没缺了他的好处,这让宋副市长十分受用,于是在很多事情上,他也投桃报李,主动为苏乙着想,向苏乙这边倾斜。
“我这位朋友现在就在外面,我也不太清楚他找你什么事情。不如我请他进来,你们慢慢聊?”宋副市长笑呵呵道,“至于我,就不掺和在中间了。”
“也好,听您安排。”苏乙笑呵呵道。
等宋副市长离去后,苏乙脸上浮现出几分疑惑。
讲真,他还真有些好奇,到底谁要见自己,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宋副市长出了门,径直走向对面的车子,车子里,宫宝森等四人也下了车。
“不好意思,宫师傅,久等了,久等了!”宋副市长一见面就告罪,“和灯塔人多聊了一阵子,耽误了时间。”
“不妨,我们本就是不速之客,不吃闭门羹,就不错了。”宫宝森笑呵呵道,他的心态倒是不错。
但其余三人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任谁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就为见一个本来应该来拜访他们的人,心情都不会太好的。
只是这是宫宝森的安排,他们虽不爽,却也知道怪不得别人。
“哪里敢让宫师傅吃闭门羹?”宋副市长笑道,“宫师傅,你们尽管进去,耿先生就在楼上等着。”
“好,多谢宋市长了。”宫宝森拱手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四人进了起士林,门口苏乙的手枪队得了吩咐,也没有阻拦。
但马三却有些看不惯,冷哼道:“一个流氓头子,好大的谱儿!”
宫宝森淡漠看他一眼,马三顿时噤声。
一行四人上了楼,刚转过弯,就见一个魁梧威严的青年站在他们面前。
好一条汉子!
宫宝森心中顿时赞了一声,就冲苏乙这身线条流畅的肌肉,就能猜到他武功一定不低,而且这身肌肉,也隐隐印证了他心中的一些猜测,这让他不禁有些激动。
宫宝森是眼前一亮,马三目带审视,心情很复杂。
倒是宫二和老姜二人惊住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他们见过苏乙,在金陵!
他们对苏乙的印象十分深刻,这个人当时站在秦淮河畔,说了句“常某某该死”,当时宫二还劝诫他有的话不能乱说,结果当晚常某某就真的死了。
虽然只因此事就将苏乙和常某某的死联系到一起太过牵强,但这种巧合,总是会让人印象深刻。
当然,宫二和老姜并不认为常某某真的就是苏乙杀的,只是觉得这世界好小。
苏乙也认出了宫二和老姜,有些讶然,心中不觉多了分警惕。
他不动声色,目光落在眼前的宫宝森身上。
此人双目神光内敛,但一身精气却十足,站如青松,气势非凡,显然是习武有成的高手。
再看其身后三人,也各个都有技艺在身的样子。
“耿良辰见过前辈。”脑子里念头飞转,表面上苏乙却没有半分犹豫,抱拳一丝不苟行礼。
“诸位,有礼了!”他再次抱拳,这才直起身子,疑惑道:“不知诸位是……”
“我们是慕名来拜访的习武之人。”宫宝森笑呵呵道,“听闻津门出了位少年宗师,老朽喜不自胜。近日刚好途径津门,便不请自来了。身后的是我女儿,还有我徒弟,以及家中老仆。耿先生,冒昧之处,还望见谅啊。”
“演员你好,你的表现引起了剧情人物宫宝森的提前关注和见面,因此触发第二单元演出任务。”
“第二单元《一代宗师》第一幕演出任务为——杀死马三!
任务说明:为什么杀他,不用说了吧?本任务时限为三个小时。”
“第二单元《一代宗师》第二幕演出任务为——挑战宫宝森!
任务说明:他一定是你宗师之路上横亘的一座高山,不用地面锁技,战胜宫宝森!本任务时限为一个月。”
0701、对战马三
意料之外的提前相遇。
意料之中强人所难的任务。
马三在原剧情中背叛了师父,还投靠了哲彭人,这个人自然是该死的,苏乙也绝不介意杀了他。
但绝不是现在!
现在的马三,还是形意八卦门门主的高徒,是中华武士会会长的接班人,在整个北方武林,都是赫赫有名的“正派少侠”,这个人还没黑化,在所有人眼中,马三还是个好人,前途不可限量,大家还指望他将来扛起北方武林的半壁江山的。
可想而知,苏乙现在杀掉马三,会捅出多大的篓子。
但偏偏,任务要求苏乙在三个小时内就要杀掉马三。
拒绝任务是不可能拒绝的,这个任务他必须完成,否则马三不死,他就得死!
所以——
暗杀偷袭?
这是苏乙下意识的反应。
他不想和宫宝森结仇,更不想成为杀害“正派少侠”的大魔头,这样一来就只有暗杀一条路可走。
神不知鬼不觉杀掉马三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接下来除非万不得已,苏乙所有计划都要基于这个基调来制定。
但如果要用暗杀的方式解决马三的话,苏乙就要面临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必须在接下来这三个小时内让马三和宫宝森分开。
否则宫宝森在场,苏乙在不用热武器,还要以不引起怀疑、不暴露身份为前提的情况下,基本没可能完成杀掉马三的任务。
别说苏乙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宫宝森,就算他能打过,他也得祈祷宫宝森眼瞎,认不出他的招,认不出他的人。
不然一旦宫宝森他们认出苏乙——那还偷偷摸摸杀个屁啊!
那样一来,苏乙的大侠名头毁于一旦,顶着卑鄙无耻大魔头的恶名,他也基本不可能洗白成为一代宗师了,后面的演出任务也都毁了,也还是死路一条。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面前这四个人都干掉?
呵呵,他还有个挑战宫宝森的任务要完成。
干掉了宫宝森,这个任务也就毁了,也是个死。
所以,怎样才能尽快把马三和宫宝森分开呢?
这根本毫无头绪!
苏乙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动机,更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分开马三和宫宝森。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现在,苏乙就面临第一个抉择——
选择一:时间紧迫,现在就先找个借口和宫宝森等人分开,然后再躲在暗处再行筹谋。
选择二:先和他们虚以委蛇,然后再见机行事。
表面看起来第一个选择更好一点——多说多错,所以别啰嗦,直接想办法悄悄干掉马三最干脆。
但万一马三和宫宝森就是不分开呢?
那就是逼着苏乙铤而走险,为了任务强杀马三,然后八成暴露黑化……
而虚以委蛇,反倒说不定会创造机会……
这些心理活动说来话长,但其实却是在一瞬间完成的,苏乙脑子里百转千回,但表面却不露分毫,甚至连看都不多看马三一眼,只是笑着回道:“老前辈,不如坐下慢慢聊?”
他看出宫宝森似乎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虽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苏乙乐得先装糊涂再说。
而宫二和老姜虽然和苏乙有过一面之缘,但她也没有和苏乙要相认的意思,苏乙自然也不会点明道出。
宫宝森等人自然想不到,他们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苏乙却已经对他们的身份了然于胸了。
他们更想不到,就是这么一照面,苏乙和马三已经不死不休了。
“好,请!”
很快,四人落座,老姜抱着手臂站在宫二身边。
苏乙招呼店小二上茶后,对宫宝森道:“老前辈,宗师者,乃自成一家,为众所崇仰,堪称师表之人,才称得上是宗师二字。耿良辰虽有一些小小虚名,但无论德行本事,都当不得宗师二字。所以少年宗师这个名头,就不要再提了。”
“像你这么谦逊有礼的年轻人,不多了。”宫宝森笑道,“尤其是有一些成就,却不自得、不自满的年轻。”
说这话,宫宝森有意无意瞥了眼马三,似乎也是用这话点马三一句。
马三低下头去不说话,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请恕我无礼,我和老前辈素味平生,自问也不值得别人慕名来访,”苏乙接着道,“所以我猜,您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咱们习武之人有一说一,不如老前辈有话直说,若是耿某人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
“耿先生快人快语啊……”宫宝森赞了一声,“好,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一指身后的马三,道:“我这徒弟,习武二十三年,如今小有所成,近年转战南北,一会天下高手。”
“年轻人虽有技艺,但心性却是欠缺,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想要磨砺他,但奈何直到今天都找不到一个能让他服气的同辈年轻人。”
“这不,自从听说有耿先生你这号少年英雄后,老朽便觉着遇到能让我这徒弟服气的人了。”宫宝森笑呵呵道,“要是耿先生看得起我们师徒,我请耿先生跟我这徒弟搭搭手,算是给他个教训。”
“这请求有些冒昧,但咱们都是习武之人,你又是难得的少年高手,当也知见猎心喜难自抑的道理。请耿先生不要推辞,就当今日我们以武会友,不知意下如何?”
宫宝森话音刚落,马三就长身而起,眼睛微眯,对苏乙一抱拳,傲然道:“耿先生,是龙是虫,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请!”
苏乙面无表情看了马三一阵子,目光再次转到宫宝森身上,道:“老前辈,今天这顿茶,算我请。耿某人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罢,站起来一抱拳,就作势要走。
宫宝森没有起身,脸上笑容也依旧,只是淡淡说道:“耿先生是责怪老朽失礼吗?老朽在津门武行里也算略有薄面,若是耿先生责怪,老朽可请郑会长为我解释一二,今日贸然上门,只为让劣徒见识见识耿先生的武艺,绝无他意。”
苏乙顿住脚步,似有些犹豫,却未说话。
宫宝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苏乙一抱拳:“请耿师傅给老朽个面子,此事算我有求于你。”
姿态之低,让在场所有人都动容。谷
您老还真豁得出去……
苏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他另怀鬼胎,哪怕不知道宫宝森的真实身份,一个老前辈话都说这份上了,他身为后辈,也绝不好再拒绝。
不过这也可能就是宫宝森的目的——试探自己的心性和品性。
按照正常情况,苏乙绝对包他满意,但现在……
“抱歉,告辞了。”苏乙笑了笑,对宫宝森抱拳回礼,转身向外走去。
既然宫宝森隐瞒身份跑来和自己见面,苏乙不信这样的人会因为自己两次拒绝就轻易放弃自己的想法和目的。
宫宝森一定不会轻易罢休,哪怕会让自己有所“误会”,相信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大不了最后一表明身份,最多再拉低姿态道个歉,到时候苏乙有再大的气愤和委屈也化为乌有了。
干爹的师叔因为重视你来考察你,跟你开了个小玩笑,你有什么好生气好委屈的?
你要是真生气真委屈,那就是你心眼儿小,心性不成。
所以苏乙很放心地玩这个欲擒故纵的游戏,根本不担心装啥不成反被啥。
事实也如他所料,宫宝森姿态都放得这么低了,苏乙却还一点面子都不给,不用他说话,马三和宫二就先不干了。
不过相比起宫二,马三无疑更沉不住气一些。
“姓耿的,别给脸不要脸!”马三沉声喝道,突然一指苏乙的脸,“我愿意跟你打,是给你脸,给你脸你就得接着。不识抬举的人,要么是烂泥扶不上墙,要么是绣花枕头不中用,你是哪一种,嗯?”
马三目露凶光,咄咄逼人。
苏乙看着这个逼人,皱起了眉头。
啪啪!
突然,他拍了拍手掌。
哗啦!
四面八方的包厢大门瞬间全部打开,每个包厢都冲出几个持枪的中山装青年。
四面八方几十把枪,全部对准了场中的马三等四人。
刚还咄咄逼人的马三,顿时目瞪口呆,他这才想起苏乙并非寻常的武人,他还是津门头号黑道大佬,手底下管着七万多人的大人物。
刷!
马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
宫宝森等三人也也脸色大变,他们哪儿料到苏乙只是吃个饭而已,怎么四面八方全埋伏着枪手?
宫宝森只是为了试探苏乙,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做了苏乙的枪下亡魂。
意识到场面已然不由自己控制,宫宝森立刻站起身来就要表明身份。
“耿先生,误会……”宫宝森站起来刚说了两句,却被苏乙伸手止住。
“耿某人虽说不算什么大人物,但也不是谁说拿捏就拿捏,说辱骂就辱骂的。”苏乙笑呵呵道,眼神犀利,“我给宋市长面子见你们,是因为他说想见我的人德高望重。恕我眼拙,老前辈,我看不出第一次见面就逼人比武的前辈,哪里德高望重了?”
这话略重,宫二怎能容忍别人这么说她父亲,当时脸色一变起身道:“耿先生,请你收回这句话,你根本……”
苏乙笑呵呵再次打断说话:“好,我收回,我道歉,我不该当着儿女的面说做父亲的不是。”
这话绵里藏针,让宫家父女脸色都不好看。
苏乙却不再看他们,面色一冷道:“都放下枪,给我清出一片场地来。”
他看向马三:“你虽辱骂我,但你是个武人,所以我不拿枪对付你。”
他脱下中山装,开始挽起衬衫的袖子:“我跟你打一场,你赢了,我白挨你这顿骂;输了,我得给你个教训,放心,不要你命。”
苏乙说话间,他的手下们已经把场中的桌椅都挪开了,苏乙走到中间,对马三招了招手:“来!”
他自顾自说着,根本不容人质疑或者拒绝,强势十足。
宫宝森等人终于见识到了津门黑道教父霸气的一面,之前那个谦逊有礼的耿良辰,只是他的表象。
马三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师父,后者微微对他点头。
按理说,宫宝森的目的达到了,但他却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些失策,因为在他的预想中,绝没有现在这种局面。
他没料到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低了苏乙仍拒绝比斗,他也没料到形势一下反转到一个让他很尴尬的局面上。
其实这就是苏乙有心算无心有意造就的结果,倒也不怪宫宝森失策。
不过宫宝森此刻再表明身份,无疑会让他自己更尴尬,所以他只能让马三跟苏乙打,此战无论马三输赢,宫宝森都打算自己亲自上场露一手,让苏乙察觉出自己宗师的身份来,并重新赢得苏乙尊重,到时候在圆场借坡下台,皆大欢喜。
手下们清空场地,立刻退到了一边,仍虎视眈眈看着场中。
马三也硬着头皮走入场中,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让自己心念澄净。
但他已没了刚才那种锐不可当的气势。
“耿先生,得罪了!”马三对苏乙一抱拳,主动进招,开局一招仙人指路,算是礼让三分。
宫宝森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哪里看不出,马三因为苏乙的威势,其实已没了斗志。
让宫宝森更大皱起眉的是苏乙的应对,苏乙竟中规中矩一招野马闯槽来应对马三的这一招。
这是八卦掌中的一招,普普通通,毫无亮点可言。
这样的应对,对马三构不成任何威胁,他右臂格挡,左臂从右臂腋下悄然钻出,走中路,直奔苏乙的前胸。
苏乙的应对也很简单,一招拨云见日防备,再一招白袍铡草反击。
两个回合后马三放开了一点胆子,面对苏乙这一招他轻喝一声一招童子拜佛将苏乙的攻击拒之门外,紧跟着双臂翻转化掌为拳,一招二龙戏珠,崩拳势大力沉,痛击苏乙前胸。
苏乙脚下不动,但身子猛地后仰下去让马三打了个空。
马三双拳就势下沉砸向苏乙腹部,此时苏乙似乎已避无可避。
0702、再见吧马三
苏乙的武力值到底有多高呢?
如果不分生死,只是切磋的话,大概是一个半郑山傲那么高。
如果是分生死,大概就是三个郑山傲了。
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切磋的难度一定是大于生死斗的难度的,因为前者需要控制力度,收着打,而且很多招式是不能用的。
马三有多厉害,苏乙还看不出,毕竟双方这才打到第三个回合。
但不管马三有多厉害,都跟苏乙没关系,只要马三还没到宗师的境界,他就逃不出苏乙从一开始就为他量身订做的陷阱。
甚至直到苏乙张开獠牙之前,马三也好,宫宝森也罢,都没能看出苏乙这是在设置陷阱。
他们眼看苏乙面对马三的砸拳避无可避,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苏乙要如何应对,他们对此很好奇,很期待,期待着苏乙给他们惊喜。
但他们绝想不到,这种惊喜是致命的!
事实上如果这是在MMA格斗中,绝没人上苏乙的当,因为苏乙摆出这副姿势明显是要做翻滚膝十字固了,正常的应对是赶紧退,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千万不要被苏乙抓住腿。
可马三根本不知道这个,宫宝森也不知道膝十字固是何物。
他们虽在郑山傲那里见识了裸绞的威力,但却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地面寝技其实已经是自成体系的、很成熟的格斗方式了。
也许宫宝森在台上的话,他还能及时应对作出反应,但马三显然不在此列。
眼看苏乙躲无可躲,下一刻场上局势便瞬间翻转!
苏乙顺势倒地,右腿从马三双腿中间穿过,左腿也从其右腿外侧伸出绕到了马三身后。
传统武术的比斗里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因为没有任何传统武人在台上会主动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传统武术里,也从来没有能躺在地上施展的武功。
可在综合格斗里,这是常态。甚至标准的防锁技姿势的要求就是四脚朝天。
所以苏乙这一躺绝对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
这一躺,至少要让马三愣住半秒。
半秒时间虽短,却足以让苏乙做出好多事情了,也足以分出胜负了。
苏乙的左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马三右脚踝往前一拉,身子也顺势躺展,同时左右脚绕到马三右腿后勾在一起,右手撑住地面身体猛地翻转起来。
就像是一条鳄鱼终于咬住了自己的猎物!
马三连反应都来不及顿时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他上半截身子还没落地,苏乙的膝十字固动作已然成熟,他要做的只是抱紧马三的右腿用力挺胯躺倒。
咔嚓!
关节发出的巨响,让在场每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呃啊……”
马三爆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宫宝森早在马三即将倒地的时候就第一个察觉出不对,脸色大变站起身就要冲过来,但只迈出一步,他就知道自己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马三的腿变形。
宫二和老姜慢一步反应过来,惨剧已经发生了,两人头皮发麻悚然而起,惊恐看着这一幕。
苏乙很快起身拍拍手,没事儿人一样看着抱着自己大腿满地打滚的马三,又看看另一边瞠目结舌的宫宝森等三人,慢条斯理道:“放心,只是脱臼,我没有下狠手。”
这话让所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留下四个人,拆个门板下来,抬他去看津门最好的骨科大夫。”苏乙吩咐手下道。
“是,耿爷!”有四个手下立刻去忙了。
苏乙看向面色凝重的宫宝森,拱手道:“拳脚无眼,给老前辈您赔礼了!治疗的费用,全算我的,另奉上一百大洋为赔偿金,还望笑纳。老前辈若想找回这场子,改日尽管来找我耿良辰,不过今天就算了,前辈还是去照看令徒的伤势吧,虽是小伤,但也要悉心照料,免得落下病根。”
苏乙说这些话的时候,嘴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种笑一般都是用来气人的。
“我们走!”说完,苏乙一摆手,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去,身后手下们急忙跟上,鱼贯而出,哗啦啦刹那退了个干净,场中只余宫宝森等四人面面相觑,惊怒交加。
宫宝森没有叫住苏乙,这时候让他表明身份,,说自己是宫宝森……
这绝对会成为宫宝森这个名字最难堪的一次亮相。
“太目中无人了!”宫二气得直发抖,“爹,咱们宫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欺负?”
尽管宫宝森看出来了点想看的东西,但今天这脸面绝对是丢了,他当然也高兴不起来。
“三儿,能撑住吗?”宫宝森走到马三跟前,蹲下来关切问道。
“师父,我没事。”马三痛得满头大汗,脸上青筋暴起,咬着牙道。
宫宝森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道:“今天是师父的不对,害你受苦。”
“师父,是我技不如人……”马三恨声道。
“不,这不怪你。”宫宝森沉声道,“是我失了算计,今天处处被他牵着鼻子走。现在想想,刚开始比武的时候我就该阻止!老话说宁遇冤死的鬼,不上斗气的擂。师父明知道他存了教训你、报复你的心思,却仍让你上台比这场武,这是师父的错,你这苦,是替师父受的!”
“爹!”
“师父!”
“老爷!”
马三等三人齐齐急呼。
但宫宝森却伸手阻止他们三人,眼神幽深,沉声道:“耿良辰是小辈,加上今天咱们理亏,我不好纠缠不休,倚老卖老,以大欺小。但我宫宝森的徒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教训的!”
“三儿,你要是相信师父,就安心养伤,这口气,师父帮你争回来!师父不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宫家人没那么睚眦必较。但师父保证,定要让耿良辰亲自到你面前,给你鞠躬赔罪!”
马三眼眶微红,激动道:“师父,我都听您的!”
“这个耿良辰太暴戾了,”宫二也耿耿于怀,“师兄是先骂了他,但只是为了激他,我不信他看不出来这点!挨了骂就要废了人的腿吗?如此盛气凌人、心狠手辣……”
宫二还没说完,赵德柱带着四个手枪队的保镖,抬着一个门板上来了。
“滚!”老姜怒目圆睁喝骂,“这儿不需要你们猫哭耗子!”
赵德柱也不恼,笑呵呵道:“老爷子,我们不是猫,是猫的手下,你们也不是耗子……”
“滚!”老姜大怒,你跟我讲什么俏皮话?
“老爷子,我们就是听使唤的,您跟我们发的什么火儿?”赵德柱一摊手,“人抬不抬?不抬我们就走了啊?不过走是走,话我可说头了。这人要是因为没来得及救治落下什么病根儿,到时候别赖在我们耿爷头上。耿爷可是给你们都安排妥当了,劝业场正骨秦,津门第一正骨大夫,那是给袁大头看过病的老中医!也就耿爷有面儿,一般人想找他看还看不上……”
“我们去!”宫宝森打断了赵德柱的啰里啰嗦,他握着马三的手,幽幽道:“三儿的伤最要紧,其他事,等治了伤再说。”
“得嘞,还是这老爷子明事理,耿爷仁义,你多处处就知道了。”赵德柱乐呵一打响指,“还愣着干嘛?抬走啊!”
四个手下上前,小心把马三抬到门板上,往楼下走去。
“老爷,我陪三儿去看病,您和小姐先回去歇着吧。”老姜识趣地说道。
宫宝森是有头有脸的人,徒弟被摆在门板上招摇过市去看大夫,他再跟着脸上也无光,难免尴尬。传出去,面子不好看,话也不会好听。
不如让老姜跟着去,动静小,不引人注目。
“我去找山傲,等治好了腿,让他安排人把三儿接回去养伤。”宫宝森道,“你好生陪护好三儿,别再出了岔子。”
“放心吧老爷。”老姜应下,急忙追了下去。
整个楼层就剩下宫家父女二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良久,宫宝森发出幽幽叹息。
如果他没有隐瞒身份,想那耿良辰也不敢如此对马三。
如果这耿良辰的性格没有这么暴戾冲动,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话赶话,让局势瞬息恶化;如果耿良辰没有瞬间就废了马三的本事;如果他当时再多几分小心,或者早些果断撤走……
但凡这么多的如果有一个成真,今儿这脸面,也不会伤到。
好好的一件事儿搞得一地鸡毛,哪怕这个烂摊子最后收拾回来,但谁尴尬过谁知道。
宫宝森自问自己也算是个稳当的人,是个能拿得住事儿的人,但今天这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另一边,老姜跟着马三一路到了号称是津门第一正骨大夫的诊所里,处理马三的伤势。
这老中医得知是耿良辰介绍来的病人,一点也不敢怠慢,当下放下手头的事情来优先给马三看病,他果然很有经验,医术高超,很快就为马三处置好了伤势。
赵德柱这才提出告辞。
“两位,费用我们结过了,这儿还有一百块大洋……”
“滚!”老姜冷冷喝骂。
赵德柱笑呵呵道:“老爷子您要是不想要这钱,我走了后您就是撒在大街上我也管不着,耿爷交代的事儿我办完了,告辞!”
一拱手,转身。
不过临出门前他又停下,回过头来笑呵呵道:“老爷子,这句话跟耿爷无关,是我自己要说的。今天这事儿,是你们自找的,可不是耿爷找的你们。你们来找事儿,找出事儿来又玩儿不起,说真的,就没见过你们这样儿的!”
说完这句,赵德柱痛快了,哈哈一笑,带着人走出门去。
一直都无名狂怒的老姜这回反倒不发火了,叹了口气道:“名声累人啊……”
他和马三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都是无言。
这诊所不算太大,病房也没有门,有时候门口有人走过,都会下意识往里看一眼。
马三很不自在,他生怕被人认出,觉得丢人,于是对老姜道:“姜叔,劳您出去叫辆车,咱们回吧。”
“成。”老姜看看马三被固定住的腿,沉吟片刻后点头应下。
“那你躺会儿,我出去招呼人。”老姜吩咐道。
也不等马三回话,他便出去了。
老姜出去后,马三呆呆看天,想着今天的事情。
接连两败,还被人打断了腿,这让马三备受打击,神情恍惚间,一个身穿长袍,戴着阔檐礼帽,裹着面巾的人悄然无息走到了他面前,马三下意识抬头看去,刚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这人突然伸手,手中刀光一闪,瞬间就割断了他的颈动脉。
马三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鲜血拼命从伤口处狂喷而出!
这长袍人顺手拉出马三颈下的枕头盖在他的颈上、脸上,捂住马三的口鼻,让他的鲜血只能喷在枕头上,让他喉咙里发出的声响也只能闷在枕头里面。
然后这人手起刀落狠狠一刀扎进了马三的心脏,一触即收。
颈动脉的血液狂涌而出时,马三在第一时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心脏中刀,则让他瞬间至死。
这长袍人一手扯开马三脚底叠好的被子盖住马三的尸体,另一手灵活地摘下马三的怀表,摸走了他的荷包,也拿走了赵德柱之前放在床头的一百个大洋,甚至连马三手上的一枚金戒指都撸了下来。
然后长袍人收起东西,迅速离开。
淅沥沥……
鲜血从床板缝隙里渗出,像是小雨一般向下滴落,连绵不绝。
马三就这么悄然无息死了。
发现他尸体的是抓药的小伙计,他看出不对,上前一把掀开被子,看着死不瞑目的马三,顿时发出高亢的惊恐大叫声。
然后整个诊所都被惊动了。
不一会儿,有人把老姜叫回来了。
老姜疯了般跑回病房,看到马三尸体的那一刹那,他呆若木鸡。
“不……”良久,他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吼。
“演员苏乙你好,第二单元第一幕演出任务——杀死马三已完成,演出评价:出色;获得奖励:20导演分。”
跑出后门的苏乙飞快穿过小巷,狂奔至巷口,刚好一辆车赶到,停在路口。
苏乙拉开车门就上了车,一边脱长袍一边吩咐:“开车!”
赵德柱一言不发发动汽车。
0703、杀人之后
“柱子,今儿的事儿,烂到肚子里。”
“我懂,耿爷。”
换好了中山装的苏乙略显疲惫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杀马三的过程看似简单,实则苏乙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极致,能临场策划出这样一场刺杀,还很好地隐藏了自己,苏乙觉得除非福尔摩斯和柯南来了,才能把自己这个凶手给揪出来。
其实这个计划在开始比斗的时候,才在苏乙脑海中形成,最开始他的计划是在比武中假装失手,“误杀”了马三。
但这么做弊端太多,而且苏乙并不觉得宫宝森会眼拙到分不清误杀还是故意杀。
所以他放弃当场杀死马三,把思维转化为伤了马三会怎么样?
苏乙本就擅长算计,推衍人心。他的思维一发散,顿时发现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毫不夸张的说,宫宝森的反应完全在苏乙的算计之中,他猜到宫宝森很大概率不会陪马三去看医生,也猜到老姜或者宫二,甚至是两人一起去陪同马三的场景。
一百个大洋的补偿,也是苏乙为了完善自己计划而特意提出来的,有了这一百个大洋,会让这起临时起意的谋财害命更有说服力。
至于老姜和马三分开,却不在苏乙的算计之中,苏乙潜伏在诊所里,其实打算随机应变的,他正在思考用什么方法支开老姜,却没想到老姜自己离开了。
只能说是天意,运气站在苏乙这边,让他省了不少麻烦,顺顺利利送马三上路了。
整件事情,唯一的知情者就只有赵德柱了,但赵德柱是苏乙最信任的人之一。
得知徒弟被杀的宫宝森会不会怀疑苏乙?
也许会,但从表面上看,苏乙是没有嫌疑的
因为苏乙没有任何动机,也没有任何理由做这件事情。
唯一的理由,就是马三骂他“给脸不要脸”。
但就算是这样,苏乙也已经报复过了,他把马三的腿搞脱臼了,算是给过马三教训了。
苏乙明明可以直接杀了马三,但他没有。
苏乙明明可以直接废了马三,他也没有。
所以苏乙有什么理由在放过马三,还给了马三一笔赔偿金后,再去偷偷干掉马三呢?
没道理嘛,他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这事儿跟谁说谁都不会觉得能说得过去。
只是再完美的犯罪,也改不了马三在津门只和苏乙起过冲突的事实。
除非宫宝森他们相信这就是一场谋财害命的意外,但凡有一丝疑虑,觉得这不是意外,那他们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苏乙这个人,还是会怀疑到苏乙,哪怕没有任何证据。
有时候人的感应和直觉,是不需要逻辑,也完全无解的。
更别提,哪怕他们真不怀疑苏乙,但至少若没有苏乙,马三是不会死的。就凭这点,宫家父女和苏乙之间也种下了难以与和的裂痕。
当苏乙回到自己的住所后,马三的死彻底发酵开了。
法租界巡捕房、宫家父女、郑山傲都到场了。
宫宝森看着徒弟的尸体,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伛偻着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宫二和马三的感情虽然不是太好,但毕竟是师兄妹,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怎能不伤悲?
她抱住父亲的手臂,默默垂泪。
老姜脸色惨白,颤声喃喃:“怪我……都怪我……”
郑山傲面色凝重,和法租界总华捕廖先勇讨论着这场凶杀案的细节。
“凶手绝对是个练家子,心狠手辣,很懂得怎么杀人。”廖先勇指着马三脖子上的伤口,“你看这里,这个大血管一断,人立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了,身上的血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全喷出来。”
“还有这里。”他接着指着心脏部位的伤口,“一刀毙命,太准了!你知道想要错过肋骨一刀扎进心脏有多难吗?要不是杀过很多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凶手走进来后,先是一刀割了马先生的大血管,让他彻底失去反抗。为了不让血喷的到处都是,不让马先生发出声音,他提前用枕头堵住了马先生脖子上的伤口和嘴。然后他一刀扎进了马先生的心脏,一刀毙命。”
“接着他搜走了马先生身上所有的钱财,逃之夭夭。”
“从这些细节可以大概推断出,凶手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悍匪,无论是杀人还是劫财,他都显得十分老练,这个人一定是个做过很多血案的大盗,而且应该很缺钱,你看他连马先生的戒指都没放过。只是,他为什么会在医馆里抢劫?他为什么会盯上马先生,这就有些奇怪了……”
说到这里,廖先勇疑惑地道:“凶手的目标很明确,他就是奔着马先生来的,所以马先生一定是被他提前盯上的,可是为什么呢?马先生身上装了很多钱吗?”
一边的老姜听到这里陡然抬起了头,死死盯着廖先勇颤声道:“一百大洋!一个装着一百大洋的袋子,放在三儿的床头!”
廖先勇“啪”地一拍手掌,无语道:“都是老江湖了,财不露白的道理还不懂吗?得,这就是原因了!”
“是我害了三儿!是我害了三儿!”老姜面容凄惨,一副悲痛的样子,“我就不该要他放下这钱,我就该坚持,让他们拿着钱滚蛋!为什么我没有坚持?为什么?”
“姜福星!”宫宝森大喝一声,让老姜浑身一哆嗦。
“老爷,这事儿都赖我啊!是我害死了三儿!”老姜眼泪喷涌,哭喊出来。
宫宝森眼眶通红,双手握住老姜的手,一字一字缓缓道:“我不怪你,三儿……也不会怪你!江湖走马,谁能保证自己就没个闪失?这都是命,得认!”
老姜只是哭啼,依然不能原谅自己。
宫宝森看向廖先勇,对他拱手道:“廖总,以你的高见,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蹊跷之处?”
廖先勇看看马三的尸体,又打量打量现场,最终缓缓摇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应该就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谋财害命。当然,也不能排除仇家报复,再伪装成劫财的假象。这种可能也是有的,就看马先生在津门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了。”谷
廖先勇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真有仇人,要注意两种人,一种是仇人本身是练家子,而且是杀过人见过血的狠人;一种是有钱有势,能雇佣得起第一种人的人。”
“耿良辰!”宫二突然说出这个名字,看向了廖先勇,“我师兄在津门,只得罪过耿良辰!他的腿,就是耿良辰打折的!”
这个名字像是个魔咒,让廖先勇和郑山傲的表情顿时凝固起来,气氛也瞬间变得怪异。
“你说谁?”廖先勇讶然看向宫二,“你说的,是津门脚行的龙头老大耿良辰吗?”
“除了他,还有哪个耿良辰?”宫二道,“我师兄和他切磋武艺输给了他,但之前,我师兄曾对他出言不逊,他这个人性情暴戾,未必做不出杀人泄愤的事情来!”
“耿良辰性情暴戾?”廖先勇哑然失笑,“宫小姐,恕我直言,耿良辰不像是那种为了一句污言秽语就杀人泄愤的人。他这个人……我这么说吧,如果他真想杀你师兄,他一定会堂堂正正打死他,绝不会偷偷摸摸来,以他在津门的地位和权势,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宫二反问道。
“津门是个人都知道他不会。”廖先勇淡淡道,“要说起来,鄙人和耿良辰是敌非友,但即便是敌对,我也不得不说此人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断然不会气量狭窄到因一言不合而杀人。”
说到这里廖先勇顿了顿,道:“不过他打断你师兄的腿这事儿……你师兄到底把他怎么了?”
宫二不再言语。
宫宝森缓缓摇头道:“应该不是他,他要杀马三,在登瀛楼里就有机会。如果他要泄愤,当时他就可以废了马三,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手下留情。”
廖先勇眼珠骨碌碌转,猜测着这其中的原委。
不过宫宝森说到这里却不说了,只是对廖先勇拱手道:“廖总,我徒弟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请务必找到行凶之人,给枉死之人一个交代!”
“你放心,宫师傅,这是我的职责,廖某必定全力以赴!”廖先勇正色道。
“我徒弟的尸身……”
“明天吧,明天去法兰巡捕房领尸体,等仵作查验过尸身,你们就可以把他领走了。”廖先勇道,“诊所的医生伙计我已经全带回巡捕房了,我会亲自盯着这案子,亲自审讯这些人,一有什么消息或者线索,我立刻派人通知您。”
“谢谢啦。”
宫宝森再次拱了拱手,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宫二和老姜急忙跟上。
郑山傲对廖先勇道:“我师叔住在我家里,廖总也可以直接给我拨电话。”
“好,一定,一定。”
门外,宫二问道:“爹,您真的觉得师兄的死是个意外吗?”
宫宝森缓缓摇头:“是不是意外,不重要了。巡捕房的能查出什么来最好,要是查不出……我这个当师父的,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便在这时,郑山傲出来了。
宫宝森看他一眼,对宫二道:“你和福星去巡捕房吧,看着点儿,别让他们糟践三儿的尸首。我和你郑师兄一路说说话。”
“好,爹……”
看着宫宝森和郑山傲离去的背影,宫二只觉鼻子发酸。
人世间的苦大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让人毫无防备,毫无抵抗。
“姜叔,你觉得是耿良辰吗?”宫二问道。
“不是他。”老姜摇头,但立刻恨声道:“但没有他,三儿也不会死!”
宫二怔怔看着远方的车水马龙,道:“我一直不太喜欢师兄,觉得他这人功利、俗气。但从小到大,师兄没亏待过我。每逢年节,给父亲的孝敬,给我的礼物,从没落下过。我托他办的事儿,他每次也都办的妥妥当当的。”
“师兄大抵是知道我不喜欢他的,但他对我一直如故。以前我觉得他假,可现在想想,也许他只是不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姜叔,你说是不是只有人死了,才能念起他的好来?”宫二笑笑,眼泪滑落,“说起来,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替师兄做过什么呢……”
她身后,老姜早已泪流满面。
行驶的汽车里,宫宝森和郑山傲沉默以对,一路无话。
说是在路上说说话,但其实,却无话可说。
一路上,两人都各自想着心事。
直到车子停到了郑家府邸的大门口。
“师叔,到了。”
宫宝森回过神来,看向郑山傲。
“山傲啊,你离开关东,是哪一年的事情?”郑山傲突然问道。
郑山傲怔了怔,有片刻失神。
“光绪三十一年。”郑山傲道,“用西历算的话,就是1905年。”
“还记得,那一年你为什么离开关东的吗?”宫宝森再问。
郑山傲微微沉默,答道:“那年,咱们八卦门因受到刺杀出洋五大臣之案的牵连,遭逢大难。门人弟子无不纷纷出逃,只留下宫师叔您一人在关东苦苦支撑局面,方才有了今日形意八卦门大兴的局面。”
“那一年,下了好大一场雪,也出了好多好多的大事啊……”宫宝森感慨道。
“罗刹人和哲彭人在旅顺打仗,北洋六镇新军练成,同盟会成立,京张铁路开修,吴樾刺杀五大臣未成身殉革命……这些事儿,都是在光绪三十一年发生的。”
“那一年咱们八卦门中,也有人加入了吴樾的北方刺杀团,刺杀出洋五大臣,可惜事败,死的死,逃的逃,被张雨亭抓了个哲彭浪人薄无鬼,放在奉天街头滥杀无辜,用来引诱同盟会志士上当。”
“这个薄无鬼以前也是同盟会的人,知道很多辛秘,只是彼时他已经疯了,成了只知道杀戮的妄人。此人不死,我八卦门在关东便无立足之地,同盟会的志士,也永无宁日,每天死在其刀下的乡亲,也永不瞑目!”
0704、先礼后兵
郑家府邸大门口的车里,宫宝森正将那段已尘封二十七年的往事,娓娓道来。
他的眼中,写满追忆之色。
“当时,本该我去对付这个薄无鬼的,但我的大师哥丁连山,也就是你的大师伯却拦住了我。”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外面下着大雪,我和大师哥围着火炉,温着酒,做最后的诀别……”宫宝森眼眶湿润。
思绪回溯,时光流转,他仿佛又闻到了当年的炉火旁的酒香,大师哥丁连山拦住了要去拼命的他,笑呵呵问了他一句话。
“羽田,杀人逃刑、被杀送命,与夫撑持掌理一门户,孰为易?孰为难?”丁连山如是问道。
“当然是杀人、被杀来得容易;撑持掌理一门户来得难。”他这样答道,“我此去非身死、即是杀人,好在本门还有赖大师哥撑持掌理,我心也安了。”
“混账话!”丁连山骂道,“当师哥的没死,轮得到你充大个儿的?”
遂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羽田啊,习武之人,应心思澄明,万事沾染不得,何况是胡乱与人拉帮结社?咱们武夫是一人敌,你偏偏要去干万人敌的事儿,连累了门派,也害了你自己。”
“我不懂什么同盟,也不清楚什么革命,但我知道一件事儿,人呐,过什么河,脱什么鞋,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裤衩儿。小鸡儿不尿尿,是各有各的道,凡事儿都不能瞎搅和。”
“你呀,就是搅和得太多,都成一笔糊涂账了,你自己算得清楚吗?与人牵扯既多,顾忌就深,无论你是活是死,跟你搅和的人都难撇清关系。不像我,独来独往,没什么牵连,这事儿,就得我去办。”
“可是大师哥……”
“你叫我一声大师哥,就没有可是。刚才你也说了,我办这事儿,容易;你办的事儿,才叫难。不说了,给师哥把酒倒上……”
一壶温酒入腹,丁连山顶风雪而去,攫薄无鬼而掌杀之。
从此,世间再无八卦大师兄,只有关东之鬼丁连山。
两行热泪缓缓流下,宫宝森缓缓说道:“大师哥既得罪了哲彭人,也得罪了张雨亭,东北三省,已没有他安身立命之地,他只能走,这一走,就是二十七年啊……”
“也就是大师哥走的那天,我收了马三做徒弟,当时的他才八岁,又瘦又小,个头儿还没车把头高。”他接着道,“马三是我大师哥的外甥,大师哥无后,一直拿他当亲儿子看。我收了马三做徒弟,一直当儿子一样养在家里。”
“因为心里始终觉着对大师哥有亏欠,所以难免对马三宽容宠溺,造成了他跋扈不知收敛,自私唯我独尊的性子。我原想着带他在我身边,好好磨磨他,但我还没开始磨他,我就再没机会了……”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没教好马三,是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师叔,三儿的死,不怪你。”郑山傲忍不住沉声道,“这就是一场意外,我用我这辈子的名声担保,耿良辰绝干不出这种事情!他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我觉得也不是他,我也不希望是他。”宫宝森道,“他实在没有理由对马三痛下杀手,但今天的事儿,从骨子里就透着股不对劲儿。”
“师叔觉得哪儿不对劲?”郑山傲皱眉,“我可以把耿良辰叫来,让他亲口给您个解释。我可以保证,只要您对他的解释不满意,我一定会让他给您解释到满意为止!”
“听起来,像是个好孩子。”宫宝森笑了笑。
他话锋陡然一转:“他的武功,我看了。山傲,我问你一句话,你不要撒谎,老老实实回答我。”
他转过头来,死死盯着郑山傲的眼睛:“这新武学理念,到底是你创的,还是耿良辰创的?”
郑山傲怔了怔,道:“师叔,的确是我创的,但耿良辰也功不可没……”
“你骗鬼呢!”郑山傲突然勃然大怒,“再让你活三辈子,你也创不出以西洋武功为骨架的新武学来!你想玩欺世盗名的把戏,就不怕被人拆穿,遗臭万年吗?”
郑山傲的脸一阵青一阵紫:“师叔,我不是……”
“不是什么?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这是一个门派的名声!甚至是华国武术届的名声!”宫宝森厉声喝道,“鬼迷心窍的东西,什么名利都敢贪!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不懂事!我一眼能看出来的东西,你以为别人就看不出来吗?等到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别人再拆穿你,我看你个老东西怎么下台!死了都被人戳脊梁!丢人!”
郑山傲冷汗淋漓,面色惨白,咬紧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宫宝森语气稍缓:“创一门新武学绝非易事,那需要常年累积不断推敲改进,是从根子上,从骨子里往外走,这才叫新。而我看到你们的新武学,是取了各种武术的精髓,以西洋拳和东洋柔术为核心,将它们糅杂起来,按照自己的特点和喜好组合、融化在一起,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这是一种武学理念,一种能让全世界都大吃一惊的武学理念。”
“你们这套玩意儿,一万个武人学出来,是一万个样子,也只有打出自己风格的武人才能算得上出师。”
“耿良辰有自己的东西,我只看他出了两三招,但他随意挥洒显得十分得心应手。”
“而你,看似把八卦掌和新玩意儿糅合在一起,其实只是生硬的拼凑,你跟马三打三次,也许三次他都不是你对手,但第四次他就能轻轻松松把你打倒!为什么?因为你破绽太多!按照你们这套理念来说,你连出师的程度都没达到,你根本就是跟着耿良辰照猫画虎,生搬硬套,骨子里还是你八卦掌的底子,你让我怎么相信这套东西是你创出来的?”
郑山傲擦了把汗,脸涨得通红,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师叔,我错了!”他带着哭腔颤声道。
宫宝森叹了口气,把手搭在郑山傲的肩膀上道:“山傲,咱们这一门,经不起折腾了。我明白你想功成名就的心思,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连我都骗不了,怎么骗得过各门各派的高手?怎么骗得过世人?又怎么骗得过昭昭天日,铁笔春秋?”
“你白天给我演示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所以我才去见了耿良辰,本想既看他的武功,也看他的心性,不想一念之差,竟酿成如此惨剧……”
郑山傲惨然道:“是我害了三儿!”
“我说这些,不是怪你。”宫宝森摇头,萧索道:“我宫羽田从不屑于归错于人。山傲啊,你若真想青史留名,做个德高望重、保驾护航的护道人,便足矣。”
“大师哥有句话,话糙理不糙,今天,我把它也送给你。过什么河,脱什么鞋,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裤衩儿!你听明白了吗,山傲?”
“师叔,我明白了!”郑山傲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包袱,“是我魔怔了,总觉得这一辈子碌碌无为,临老了,就想给自己好好收个尾。我千不该,万不该,妄图用别人的成就,收自己的尾。”
“名利诱人,但这事儿办好了,只要能沾上就有名有利,不要贪心。”宫宝森道,“我大概能猜到耿良辰为什么要把名让给你,因为他太年轻,想要办好这事儿,他还不够格。他推不动这煌煌大势,所以拉你做挡箭牌。不过他能舍得这天大的名声,也算是魄力十足了。”
“师叔慧眼如炬,”郑山傲自嘲一笑,“我和耿良辰,谈过这事儿,他的原话,也的确和您刚说的差不多。”
“这就对啦。”宫宝森道,“我从师兄李存义手里接了这中华武士会的班,一直以来都致力于打破门户限制,把华国武术发扬光大。这套融合的理念,让我看到了方向和希望。”
“如果这套东西真的是耿良辰想出来的,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大才!但他能不能承载全华国武人的希望和未来,还要再考察考察。”
“师叔打算怎么考察他?”郑山傲问道。
“我得再看看他的武功,看看他的品性。”宫宝森微眯着眼睛道,“我来给他搭个台子吧,我会请各门各派派出高手,在津门举办一场国术精英擂台赛,我会给耿良辰上台比赛的机会。能不能出头,就看他自己了。”
郑山傲默然,缓缓点头。
宫宝森看他一眼道:“你和耿良辰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吧。别让人家看轻了你。”
“耿良辰虽然年轻,但看事情却很透彻,”郑山傲叹了口气,“他不会看轻我的。”
宫宝森沉默半响,幽幽地道:“他既然看得这么透彻,当时为什么就看不出我是为了考察他,而不是为了挑衅他?”
日租界,海光寺哲彭驻屯军司令部。
中村孝太郎看着眼前的松室孝良,露出由衷的笑容。
“松室君,你能从北平主动调过来帮我,真是太好了。自三野君玉碎后,津门的谍报工作便陷入停滞,我也因为那件事,不得不暂停职务,去满洲接受军部的质询,直到前天才回到津门。”
“中村将军,我听说事情都过去了,军部并没有怪罪于您,这真是最好的结果了。”松室孝良恭谨地说道。
“天皇陛下本来要授予我一等旭日大绶章,但现在,一切都化为了泡影。”中村孝太郎幽幽地说道,“这样一来,我进入内阁的希望,也彻底失去了。这难道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吗?”
“……”松室孝良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这真是我听到的最不幸的消息了。”
“不说这些让人不快的事情了。”中村孝太郎摆摆手,“松室君,我听说你这次主动调任来津门,就是为了调查张敬尧被刺案和刺常案的真相?你还向土肥圆桑立了军令状,是这样吗?”
“是的。”松室孝良正色道,“这两个案子所涉及的关键人物,一个是刘海清,一个是耿良辰,他们都在津门,前者在刺常案中若有若现,后者已经是公认的刺杀张敬尧的凶手。鼹鼠的暴露,三野君和云子小姐的玉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只有这两个人会给我答案。”
“你打算怎么做?”中村孝太郎沉声问道。
“刘海清现在是金陵方面最最炙手可热的郑志新星,据可靠情报,他这次来津门,肩负着组建新情报部门的重任。”松室孝良道,“这个人不能轻易动他,尤其是现在的舆论环境对我们哲彭十分不友好,外交压力巨大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够再给金陵口实,被他们抓住把柄,所以对付这个人,我的想法是以渗透为主,对此我已经有了完善的计划,并且第一步计划已经完美实施。”
“至于耿良辰……这个人如果真的是刺杀张敬尧的凶手,那么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危险人物!”松室孝良深吸一口气,“我会亲自会一会他,确定他到底是金陵方面推出来的幌子,还是真的凶手。”
“哦对了,”中村孝太郎恍然想起,“松室君和杀害张敬尧的人见过面,还有过交谈。”
“是的,所以只要我见到耿良辰这个人,我就一定能确定这一点。”松室孝良道。
“其实我已经在安排,对这个人实施秘密抓捕了。”中村孝太郎道,“也许你今晚就能在海光寺的监狱里见到他。”
“原来中村将军已经在做这件事了。”松室孝良有些惊讶,“如果耿良辰真的是凶手的话,他的背景一定不一般,因为他能说一口纯正的关东话。”
“哦?有这回事?”中村孝太郎动容,“这样的话,就一定要抓活的了。我很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有什么背景。”
“不知中村将军用来对付他的力量有多大?”松室孝良微微犹豫,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忧,“这个人是极度危险的悍匪,想要活捉他,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比你知道更多消息。”中村孝太郎冷笑,“实不相瞒,我已经找到了他的软肋,我不会直接抓他,我会和他——先礼后兵!”
0705、释疑
郑山傲和宫宝森前脚回到家,苏乙后脚就赶来了。
他往来郑家如进自家之门,下人们根本不用通传,他就杀到了大堂。进门的时候,郑山傲和宫宝森二人正在商量给马三办后事的事情。
苏乙一跨进门槛,两人就都住嘴了。
苏乙进门后第一眼先看宫宝森,两人的眼神碰触到了一起。
苏乙怔住,露出“还真是这样”的无奈和懊恼之色,然后使劲搓了搓脸,似乎在努力整理自己的情绪。
然后他才往前两步,对着宫宝森深深一揖到底,一言不发。
宫宝森面无表情看着苏乙,也不说话。
而苏乙保持着鞠躬的动作,一动不动。
气氛颇为凝固,郑山傲眼神一闪,开口打破沉默:“良辰,知道宫师叔的身份了?”
“知道了,”苏乙缓缓直起身子,面色沉重,“分开后我就托人打探宫师傅的底细,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他看着宫宝森,面色诚恳道:“宫师傅,我绝不希望看到现在这样的结果,这个结果绝非我所愿,此话若有半字虚假,我耿良辰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宫宝森不语,依旧面无表情看着苏乙。
“良辰。”郑山傲接过话,“我知道你这孩子一向敢作敢当,今儿你得给我和宫师叔一句准称话,马三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苏乙语气凝重缓缓道,“若我没有下重手拆了马三师傅的膝关节,以他的武功,料想区区蟊贼定近不得他身,若我当时多想一层,多忍一下,甚至比武的事情就根本不可能发生,马三师傅,自然也不会出事……”
“马三师傅的死,我有责任,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我手下的弟兄们全城搜捕可疑人员,尽力抓住凶手,给宫师傅一个交代。虽是亡羊补牢,但我只希望此举能略作弥补,也能告慰亡灵。”
郑山傲看了宫宝森一眼,见他还没有说话的意思,依旧面无表情看着苏乙。
他略微沉吟,又问道:“良辰,你不是受不得激的孩子,更不是一言不合就就伤人致残的暴戾之徒,你接人待物一向宽厚包容,除非是奸恶之辈,否则绝不轻易施雷霆手段。怎么这次一反常态,你既受不得激,又以如此偏激的方式对待马三?”
苏乙长叹一声,苦笑道:“是啊,若是寻常时期,我定不会如此偏激;若是宫师傅早点表明身份,良辰也绝不敢如此造次。此事当真让我惝恍迷离,追悔莫及,唉……”
他摇头长叹,道:“宫师傅,老爷子,接下来我说的话,只为解除误会。我相信老爷子和宫师傅的为人,但出了这个门,我是绝对不认的,也希望二位长辈能为我守口如瓶,否则耿良辰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得严重,哪怕是一直面无表情的宫宝森都眼神闪了闪,下意识认真几分。
苏乙转身到了门口,对守在门外的下人道:“去远处点儿,守着别让人过来。”
“是。”
等下人走远,苏乙又关上了门,这才返回屋内,神色严肃看着眼前二人,缓缓开口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我却从没亲口承认过,今日给两位长辈说句准话,张敬尧,是我杀的。”
宫宝森眼神闪了闪,而郑山傲则没好气地道:“问你几回你都不承认,现在自己说了?”
“老爷子恕罪,只因若只是区区张敬尧的生死,我自然不会瞒您。”苏乙沉声道,“可这事儿牵扯甚大,事关太多人的荣辱性命,哪怕是对您,我也不敢多言。否则就是害了您!”
郑山傲和宫宝森都有些惊疑不定。
苏乙接着道:“我和张敬尧素不相识,无仇无怨,我杀此贼一不求财、二不求权、三不求名,只是为国诛贼,别无他心。”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一片赤诚、舍生忘死之举,等来的不是果府的嘉奖,而是果府的围杀!”苏乙说到此处,语气变得森然,“那晚二十余持枪的便衣特务闯入我家,要将我捉拿。若非我有些本事,今日耿良辰早成了冤死之鬼!”
二老齐齐动容。
他们都只知道苏乙刺杀了张敬尧,如此义举被举国传颂,他也成为了津门大侠。但却不知盛名背后,竟有如此凶险卑劣之事。
“不是哲彭人吗?”郑山傲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事儿,十分吃惊,“街面上都说是哲彭人去拿你,你杀人放火,逃了出去?”
“不是哲彭人。”苏乙摇头,“彼时哲彭人根本不知道张敬尧是我杀的,他们怎么会派人去我家里围杀我?我杀张敬尧,是和刘海清一起筹谋决定的,果府上层知道此事,又清楚我身份的,只有一人,就是特务头子戴春风!”
“是他要抓你?为什么?”郑山傲疑惑问道。
“因为张敬尧的死,他们要给哲彭人一个交代!”苏乙冷冷道,“我非官方人士,乃是民间草根。把我交给哲彭人,既可以撇清果府的关系,又能让哲彭人发泄,一举两得。”
“卑劣无耻!”宫宝森满脸厌恶地说道,这是他这次见苏乙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郑山傲也震惊得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
“我可以为国赴死,但我绝不甘心死于这些无胆小人的阴谋之中。”苏乙接着道,“所以我杀了那些来捉我的人,逃了出来。戴春风担心刘海清为我通风报信,竟遥控指挥他的手下,夺了他的权,软禁了他,逼他出卖我!”
“但海清和我是可以托付生死的手足,眼看我即将万劫不复,他自然不会冷眼旁观,更逞论是出卖我。于是他想方设法恢复自由,逃了出去。此事很快被金陵的戴春风知晓,此人丧心病狂,竟号令津门黑白两道追杀我和海清,彼时我和海清都走投无路,海清乃暴烈性情,眼见陷入绝境,决定牺牲自我,舍身取义!”
“他去了日租界,束手就缚,向哲彭人坦诚是他主谋杀了张敬尧,并以投诚为幌子,欺骗哲彭人保护他、让他召开记者会,说出所谓刺杀张敬尧其实是果府幕后主使的真相!”
“他拿捏准了哲彭人的命脉,哲彭人果然上了当。但海清骗得过哲彭人,却骗不过我!我很清楚,海清这么做,只是为了撇清我的关系,抢先戴春风一步,公开刺张的真相,让果府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一旦事成,他不容于国,且哲彭人恼羞成怒下,他必不会苟活!”
“好汉子!”宫宝森忍不住称赞道,“有勇有谋,义薄云天,真想见见这位刘壮士,看看他是何等了得的英雄!”
“刘海清……”郑山傲也颇为动容,“我见过他,以前只觉此人工于心计,却不想他有如此悲壮豪情,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当时另有一友人受海清委托,想要带我离开津门,我从他口中得知信息,推测出了海清的真正目的,猜到了海清彼时已心存死志。”苏乙接着道,“耿良辰堂堂七尺男儿,怎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为我赴死?况且我的性格向来是不到最后一秒,绝不轻言放弃,哪怕面临绝境,也绝不放弃求生的希望。”
“于是在哲彭人押送海清赴会之时,我和那位友人半路拦截,救下了海清!为防万一,我顺手捉了哲彭在津门的间谍头目,三野百吉……”
“三野百吉”这个名字仿佛带有一股魔力,当苏乙提到这个名字时,宫宝森和郑山傲的呼吸瞬间一滞,两人眼中都露出无比惊骇的神色。
这个名字最近闻名于全国,因为在前些日子轰动全世界的金陵事件中,三野百吉、南造云子还有黄濬,这三个人的名字频繁出现于各大报纸之上,这三个人的来历过往被扒了个一干二净,但凡关心国事的国人都对此一清二楚。
三野百吉到底是怎么从津门神奇地跑去金陵的,一直是个迷。
可今天,在苏乙澄清自己的解释中,这么个致命的机密消息,似乎就要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在他们面前掀开一角。
“看来您二位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苏乙叹了口气,“总之,我当时很清楚,留在津门,我和海清只有死路一条!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求活,就只有前往金陵一行!”
说到这里,苏乙看向宫宝森:“我到金陵的那日,见到了两个人。宫师傅,您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吗?”
宫宝森怔了怔,心中立刻猜到了几分,不由瞪大了眼睛。
“看来宫师傅已经猜到了。”苏乙肃然道,“就是令千金,还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位老仆人!”
郑山傲也呆住了,他没想到,苏乙和宫家居然还有如此渊源。
“金陵发生的事情不用我多说,您二位也知有多要命!”苏乙压低声音沉沉地说道,“我耿良辰能侥幸活得性命,已是祖宗保佑。回到津门后更是如惊弓之鸟,时刻忧心受到牵连。不敢瞒二位,回津之后,良辰受到大小暗杀五次,有打黑枪的,有下毒的,还有刺客上门的……”
“各种阴谋陷阱,各种致命危机!短短数日,我已多次在鬼门关徘徊了。是谁想杀我?有多少人要杀我,我不敢问,也不敢说。”苏乙看着宫宝森,“在这种时候,两个在金陵见过我的人来到我面前,说是要跟我比武……老爷子,换了您是我,您怎么想?您能心平气和吗?”
“宫师傅,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也就我当时我看出您气质不凡,身份不一般,心里存了几分忌惮和猜测,再者也不想伤及无辜,否则,但凡我心狠一点,我当时就让手下把你们四个全都乱枪打死了!”
宫宝森和郑山傲全呆呆看着苏乙,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背后居然还牵扯到这么要命的事情。
“就在今早上,我刚倒掉了一杯被下了剧毒的茶水。当时宫师傅您再三激我出手,再加上令千金和我在金陵的见面,我下意识便觉得这又是一场针对我的阴谋!”苏乙继续说道,“泥人尚有三分火,联想到连日来遭逢的阴谋暗杀,我承认,当时只想发泄,想着给你们一个教训,因此才如此偏激……”
“事后我匆匆离去,一是担心此事会有后续阴谋,二是发泄之后也怕误伤好人,所以差遣手下去查宫师傅你们的身份。”
说到这里,苏乙忍不住又摇头一叹:“我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我更想不到会导致这样的意外结果。”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苏乙的陈述,让两人都有些恍然的感觉,很多觉得可疑的事情,现在也都豁然开朗了。
怪不得耿良辰当时的反应迥异于平常,原来他误会宫家四人是敌人派来的。
怪不得耿良辰当时形式偏激,原来他沾染上了泼天大事,连日来遭遇阴谋暗杀,在生死线上徘徊,早就如惊弓之鸟……
他们选择这么时候隐姓埋名去试探苏乙——还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啊……
宫宝森心绪难平,心情复杂极了。
他不知道是该继续保持怀疑,还是该感慨造化弄人。
便在这时,一边的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打破了难言的气氛。
郑山傲回过神来,走上前去接起电话。
“我是郑山傲,你是哪位……哦,小韩啊,你找良辰?他在!”郑山傲看向耿良辰,“我让他接电话。”
说着郑山傲把电话听筒递向苏乙。
苏乙脸色凝重了几分,心中生出不妙预感来。
一线天现在正在北平协和医院里陪护陈识,怎么突然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他快步上前,接起电话:“我是耿良辰。”
“耿爷,出了点状况。”一线天开门见山道,“今天一直给陈师傅看病的安德森大夫没来,换了另一个意国大夫,这大夫一来就要赶陈师傅出院,一点情面都不讲,他还叫了警卫轰我们出去……我们语言不通,本想先出去再联系您,但我突然发现大门口有人鬼鬼祟祟盯梢,我悄悄一打探,这些盯梢的竟然是哲彭人!”
“耿爷,我感觉,这些哲彭人可能是冲我们来的!那个该死的意国大夫,应该是被他们买通了,他们可能要对我们不利!”
0706、二连任务
苏乙今天和宫宝森、郑山傲所说的话,基本全是真的,包括他发的誓。
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不骗人,但通篇的真话都只是为了隐瞒一句假话。
所以苏乙说的暗杀之事自然也是真的,并非装可怜。
而他之所以说这么多,甚至主动暴露一些信息给宫宝森他们,目的只有一个——立人设。
君不见后世那些明星偶像都乐衷于给自己立个人设,为什么?因为立好人设更容易涨粉,很多明星不需要有作品,只要有人设就足够赚得盆满钵满了。
苏乙立人设当然不是为了涨粉或者赚钱,他就是为了让宫宝森相信自己是个正直、高尚且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从而把耿良辰和杀害马三的凶手这两个形象彻底剥离开来。
只有当苏乙的人设在宫宝森这里立稳后,后者才会从心底打消对苏乙的怀疑。
当然,这只是苏乙的愿景,他是真不希望和宫家为敌,所以才如此用心弥补双方的缝隙。
但人心这东西是最难把握的,宫宝森到底会怎么想——
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线天从北平打来的这个电话,一定程度上佐证了苏乙刚才的说辞。
苏乙一听就知道是哲彭人对自己动手了。
用最亲近之人来威胁当事人,这是鬼子的拿手好戏,苏乙一直防着这手。
一线天能如此警惕,也是苏乙再三提醒的结果。
“哲彭人一定是冲着师兄和师嫂去的。”苏乙对着电话说道,“不要理会那个意国医生,你尽快去见院长,告诉院长,摩根先生和于学忠司令向他问好,然后你就去守着师兄师嫂,尽量不要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
“明白!”
想了想,苏乙又道:“待会儿会有五十一军的人去接应你,你和他留好联系方式,这段时间有什么需求直接打电话给他,请他代办,没有必要,你最好不要出医院。另外,除了安德森医生开的药,陌生大夫用药都一律拒绝!还有最近的饮食一定要注意,小心被人下毒……”
苏乙叮嘱了一大堆,一线天认真记下道:“放心吧耿爷,有我在,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嗯,看好师兄,剩下的事我来解决!”苏乙说完,挂掉了电话。
宫宝森和郑山傲听得心惊胆战,等苏乙刚放下电话,郑山傲就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哲彭人要对师兄师嫂下手,幸好小韩警醒,事先发现了。”苏乙一边继续拨电话一边回答道,“他们奈何不得我,开始朝我身边的人想办法了!老爷子,你最近也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电话接通,苏乙开门见山道:“帮我接刘海清,我是耿良辰。”
郑山傲拧眉闭上嘴,一副担忧的样子。
“小耿?”
“海清,哲彭人要对付我师兄师嫂。”苏乙和刘海清没什么客气的,直接开门见山说事,“你派五十一军的去北平协和医院一趟,医院门口有哲彭特务,清理掉他们!还有……”
“我现在人就在北平行营。”刘海清打断他道,“我会亲自去一趟医院,这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
“那最好不过了!”苏乙松了口气,“不过你也要小心,不要有恃无恐。”
“好,我现在就出发。”刘海清挂掉了电话。
苏乙紧跟着又拨通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灯塔商人摩根的。
他用流利的英语向摩根简述了自己的担忧,请摩根和北平协和医院的院长通话,保护陈识。
摩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却能收获苏乙的友谊,何乐而不为?
灯塔人可不怕哲彭人。
打完这个电话,苏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转头对宫宝森和郑山傲抱歉道:“让您二位见笑了,外人看我耿良辰风光无限,其实我是步履维艰,如高空走钢丝啊。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陈师傅不要紧吧?”郑山傲问道。
苏乙摇头:“师兄住的医院是家灯塔人投资的医院,现在有灯塔人和五十一军的出面,哲彭人只能退避三舍。而且我现在有了防备,他们不会再有机会害师兄的。”
“哲彭人是疯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郑山傲忧虑道,“他们现在盯上你了,你不能以后都时时防着他们吧?这世上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苏乙怔了怔,缓缓说道:“从我这儿起,就有了。”
他看向宫宝森,又道:“宫师傅,我只希望今天的意外不会影响到新武学的开创和推广。如果宫师傅对在下仍有疑虑,此事我可以退出,不再参与,但请万万不要放弃新武学。”
“你说这话,是小看了我宫羽田!”宫宝森慢条斯理地道,“我乏了,先去休息了。”
说到这里,宫宝森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苏乙面前。
郑山傲紧张地握住拳头,紧紧盯着两人。
而苏乙却坦然看着宫宝森,毫无反应。
宫宝森深深看着苏乙的眼睛好一阵子,但最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绕过苏乙,就这样离开了。
郑山傲看着宫宝森的背影松了口气。
“这叫个什么事儿?”郑山傲叹了口气。
苏乙默然。
“明日一早,武校选址的事情应该就能定下来。”苏乙说道。
“要我出面吗?”郑山傲问道。
“要。”苏乙点头,“和建设厅的官员签好土地划拨的手续后,要现场敲定他们指定的建筑商。”
“又是官商勾结!”郑山傲有些厌恶,“这是盖学校,在这上面伸手,他们就不怕有损阴德吗?”
“我打算花钱请他们让路。”苏乙道,“我还一并约了梁炎卿,他也是开建筑公司的,建校的工程,我打算交给他做。拒绝建设厅的恶人,当然也由他去做,事后我们给建设厅一笔好处费,这事儿就算了了。”
“事情我已经和梁炎卿说清楚了,他很愿意。不过明日有官有商,必有应酬。我一个小年轻跟他们不是一辈人,聊不到一起去,只能老爷子您出马了。”
郑山傲缓缓点头:“好,明天我会出面。”
“还要跟老爷子您说一声,建校的事儿,我只管出钱,但具体的以后就得老爷子您操持了。”苏乙道,“我身上麻烦多,怕是顾不上。”
郑山傲微微犹豫,道:“良辰,你就没有怪过我沽名钓誉,窃取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苏乙笑了笑:“老爷子,这事儿的确是我挑的头,但却是咱们共同的事业。你不是窃取我的东西,而是你搭上了名声和精力,入股了咱们共同的事业。您呀,什么也别多想,踏踏实实等着当校长就完事儿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郑山傲叹了口气,“宫师叔打算半个国术精英擂台赛,算是给你搭的台子,到时候你只管比武,什么都不要说,扬名的事儿,我帮你办。”
苏乙愣了下,他沉思片刻后,缓缓点头道:“好。”
“演员苏乙你好,第二单元《一代宗师》第三幕演出任务为——倭寇的威胁。
任务说明:哲彭人已经盯上你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演员苏乙你好,第二单元《一代宗师》第四幕演出任务为——胜者为王。
任务说明:宫宝森为你准备好了舞台,在擂台上,没有失败可言。”
苏乙出门的时候,脑子里一直琢磨着刚被触发的任务。
第四幕的演出任务没什么可说的,一如既往是地狱模式展开。
一场都不能输的擂台赛,口嗨说说还行,真正做起来就知道有多难了。
不过难归难,起码第四幕任务是死亡片场的基操,不足为奇。
倒是第三幕演出任务一反常态,只是告诉苏乙哲彭人对他有威胁,但苏乙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任务并没有明确规定,似乎是让苏乙看着办。
这是本片场第一个这么随性的任务,让苏乙有些号不准脉。
这个任务——到底要苏乙干什么呢?
化解哲彭人的威胁?还是对等报复?亦或是杀死对手?
到底要怎么选择、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
怀着心事出门的苏乙差点和准备进门的宫二撞在一起。
好在两人都是练家子,都及时止住身形,然后各自倒退一步。
苏乙对宫二一拱手,二话不说让开路来。
宫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看着苏乙,眼神不悲不喜,缓缓说道:“耿先生,宫家从来没有过败绩,您知道为什么吗?”
“世上没有常胜的将军。”苏乙道。
“但宫家有我爹在,有我在,就是常胜。”宫二道,“我师兄马三不姓宫,这些年我爹为了磨他的性子,让他吃了几场败仗。但每败之后,自有宫家的人去把场子又找回来。耿先生知道这人是谁吗?”
“莫不是就是宫小姐你?”苏乙道。
“我师兄自出师来一共输了十三场,我已替他赢了十二场。”宫二平静地道,“我希望在我师兄下葬之前,我能替他把第十三场也赢回来。”
苏乙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愿和你打。我已经跟令尊解释过了,马师傅的死,跟我……”
“师兄到底死于谁手,我们宫家自然会查个一清二楚,为他报仇。”宫二打断苏乙的话,“如果真的与耿先生无关,我们宫家绝不冤枉好人。但一码归一码,无论你是不是杀我师兄的凶手,你我之间,都需一战。”
“为什么一定要强人所难,逼我比武?”苏乙皱眉,“宫小姐不觉得自己太霸道了吗?”
“我是女人,不霸道点,撑不起宫家的门面。”宫二道,“这辈子我是成不了像我爹那样一天一地的豪杰。可我不图一世,只图一时。我只知道,宫家的面子不能丢。”
“如果我偏不和你比呢?”苏乙问道。
宫二看了苏乙一会儿,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家住在哪儿。”
“……”
苏乙深吸一口气,一抱拳:“告辞!”
转身就走。
老姜看着苏乙离去的背影,凑到宫二跟前皱眉道:“姑娘,耿良辰的武功,咱们可是半点儿都还没见着呢。现在跟他打,会不会太仓促了点?”
“如果不仓促,那就不是替师兄打了,”宫二幽幽地说道,“那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老爷……”
“这事儿,就别跟我爹说了。”宫二道,“他半辈子心思都花在师兄身上,他比谁都想为师兄出头,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宫羽田。”
“爹不能做的事情,女儿当然要代劳。”
“唉……”老姜忧心忡忡叹气。
宫二见到宫宝森的时候,后者正站在窗前发呆。
她走到父亲身后,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宫宝森头也不回地问道:“不是让你看着你师兄吗?”
“仵作验过尸了。姓廖的捕头备好了临时棺木,把师兄送去了义庄暂时安放。”宫二轻声道,“我和姜叔回来就是想问问爹,师兄的后事怎么办?”
“人死如灯灭,后事都是办给活人看的。”宫宝森道,“从简吧,你郑师兄会安排的。”
宫二点点头:“爹,姓耿的说什么了?”
“你在金陵,见过他?”宫宝森问道。
“见过。”宫二点头。
宫宝森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义庄在哪儿?”
海光寺。
中村孝太郎放下电话,有些羞恼地对松室孝良道:“那些愚蠢的家伙,把事情搞砸了!灯塔人和至那军队已经插手,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松室孝良道:“中村将军,耿良辰在法租界居住,而且他的手枪队用的全是德械装备,武器精良,训练有素。”
“我当然不会蠢到和他硬碰硬。”中村孝太郎脸色不好看,“我们的士兵不能进入法租界,而且对于耿良辰,只能秘密抓捕,不能动静太大!”
“中村将军,受到您的启发,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试一试。”松室孝良道。
“你说!”
“我们可以从耿良辰的身份着手。”松室孝良道,“他不是脚行的龙头老大吗?如果他的手下出事,那么他要不要为此负责呢?”
0707、困局
哲彭人的动作来得很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乙就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手下人汇报,昨夜哲彭兵在日租界连夜抓人,抓了三百多个家住在日租界的力巴。
这些力巴虽然家在日租界,但他们却是在苏乙麾下的脚行里工作,并不属于三同会。
哲彭人没有丝毫掩饰此事的意思,堂而皇之抓人。
带队的尉官还当场接受了记者采访,声明这次抓捕行动是为了捣毁潜伏在日租界内部的抗日组织。
面对记者的质疑,他还搬出了年初时果府和哲彭签订的《淞沪停战及日方撤军协定》,声称协议中明确规定金陵方面有责任取缔全国范围内的抗日组织和活动,而哲彭方根据《领事裁判权》,也有权对日租界内的“违法抗日”分子实施逮捕和处决。
“这些抗日分子,全部是搬运工人,表面上共同隶属于一个叫津门运输同业公会的组织,背地里很可能全都是地下党。”哲彭尉官介绍道,“接下来我们会逐个甄别他们的身份,我希望该组织的负责人尽快前来海光寺兵营配合我们的调查,协助我们完成甄别,并澄清该组织并不是一个反日抗日的非法组织。”
“听说你们抓了三百多个搬运工人,我想请问,这些人全都是抗日分子吗?你们有证据吗?”记者问道。
“也许是,也许不全是,你知道,抗日分子都是大大的狡猾,我们不需要证据,我们需要他们自己证明自己,或者,有人可以证明他们的清白,这都需要该组织的负责人亲自来处理。他可以为他认为清白的员工提供担保和保释,如果他不这么做,我们只能以最严厉的甄别方式来对待这些可疑分子。”
这个哲彭尉官的话被原封不动地刊登在当日的各大报纸上,于是全津门的人都知晓了,津门大侠耿良辰,又摊上事儿了!
没人是傻子,所有人都看出来,哲彭人是再用这样的方式诱捕耿良辰,以报张敬尧被杀之仇。
但哲彭人很奸诈地给自己的卑劣行为找到了“合法合理”的借口,逼迫耿良辰自投罗网。
哲彭人不但在明面上登报宣传此事,暗地里故意还放出风声来,说只要耿良辰去日租界,这三百多个力巴就都不会有事情,越快越好。
反之,如果耿良辰不敢去日租界,这些力巴们就都会因为他的懦弱和胆小而死。
这小道消息传得比报纸上登的新闻还要沸沸扬扬,哲彭人摆明了就是用这三百多个力巴的性命来威胁苏乙。
这是阳谋!
“耿爷,小鬼子还把被抓弟兄们的家人全驱赶出日租界了,我刚看到了,老的老,小的小,一帮子近千老弱病残幼,招摇过市直奔您府上去了!”手下在电话里很焦急地道。
“小鬼子心肠歹毒,这肯定是他们故意引导的!不然,这些人哪儿知道您住哪儿啊?耿爷,现在怎么办?要不……您先躲躲?至少别被这些人给堵家里啦!我可瞧见了,跟这些人一块儿去的,还有好多个记者呢。”
“我知道了。”苏乙只回了四个字,就挂掉了电话。
电话刚一放下,就又响起了。
苏乙接起,这次却是刘海清打来的。
“事儿我听说了,你绝对不能去日租界!”刘海清开门见山地道,“你在法租界,有人有枪,他们也不敢在法租界乱来,他们就是拿你没办法,才逼你自投罗网的!只要你去了,就是个死!”
“三百多条人命,怎么办?”苏乙轻轻问道。
“不怎么办!装不知道!”刘海清道,“我马上就往津门返了,中午就能到,这事儿等我来了,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小耿,你得知道,你今儿妥协了,哪怕你侥幸不死,以后哲彭人号准了你的脉,他们可以随便抓人来威胁你,你是不是回回都要就范?”
“你听我的,哲彭人这一手虽然卑鄙无耻,但也说明了他们是真的拿你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只要你不去日租界,他们就依然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他们杀人呢?”苏乙问道,“我不去,他们就杀人。现在这三百多人的家小全奔我这儿来了。如果他们跪成一大片求我,我也不理吗?”
“我一直给手下人说,我会护着他们,不让他们受欺负。现在他们不单是被欺负,他们都要被杀了我还不管,这样的我岂非言而无信,虚伪至极?以后人人都可以戳我脊梁骨,我还如何服众?”
电话那头的刘海清久久无语,这是无解的难题,也是哲彭人最歹毒的用意所在。
苏乙要么死,要么人设崩塌,身败名裂。
“我和金陵再联系联系,你最近不是和洋人来往多吗?你也打电话求求洋人……”刘海清出主意道。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苏乙叹了口气,“洋人怎么会因为几百个底层力巴的死活就跟哲彭人较劲?我也没那么大的面子,能让他们为了我和哲彭人对上。”
“还有,你也别和金陵联系了,那边现在一脑门官司,斗来斗去的,你觉得他们会管津门几百个力巴的死活吗?何况哲彭人还用了抓地下党的借口,金陵方面更有理由装聋作哑了。”
“别说金陵,于司令也最多口头谴责,这事儿只能靠自己。”
刘海清知道苏乙说的是实话,这个国家每天都有比三百多个力巴被抓更大、更严重的事情发生,除了休戚相关的苏乙,没人会真的关心和在意这件事。
“你知道这缺德冒烟儿的主意是谁出的吗?”苏乙问道。
“你可别乱来啊!”刘海清顿时警惕起来,“小耿,这次的事情,杀人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更严重,更无法收拾。”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偏见?”苏乙忍不住皱起眉,“我就是想知道对手是谁。”
“总之,千万别乱来,就算你做的再隐秘,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只要你动手,佛朗西人都不敢再让你呆在法租界了。”刘海清警告道。
“我知道。”苏乙道。
“华北驻屯军司令中村孝太郎三天前从哲彭回来,刚抵达津门,”刘海清道,“还有一个叫松室孝良的人,这个人之前的表面身份是哲彭驻北平大使馆的参赞,实际上是哲彭北平特务机关的一个头目。这个人昨天离开北平,去了津门,据我所知,他肩负着调查金陵大事的重任。”
松室孝良……这可是老朋友了。
苏乙有些诧异:“你现在消息这么灵通了?”
“平津地区的情报网我基本全接手过来了。”刘海清淡淡地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一直在忙什么?”
“小耿,千万不要去日租界,维持住局面,等我回来!”刘海清最后告诫道。
挂掉电话,苏乙坐在房间里沉默良久,思忖着即将面临的局面。
对苏乙来说,形势远远比刘海清他们所想象得更严重。
首先是松室孝良这个人,苏乙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张敬尧,他也是和“龙川肥原”面对面说过话的人,如果这个人再见到苏乙,十有八九会把苏乙给认出来。
毕竟这人本身就是特务,对细节的观察肯定比常人更敏锐。且苏乙的化妆术再厉害,可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比如眼神,比如骨子里的气质。
现在哲彭人更多怀疑苏乙这个津门大侠是金陵推出来背黑锅吸引火力的,只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才来对付他。可一旦松室孝良认出苏乙,实锤了苏乙就是龙川肥原,那哲彭人就会彻底咬死了苏乙,不弄死苏乙,绝不罢休。
其次,苏乙是有任务在身的,他不得不完成。
第三幕任务名字叫“倭寇的威胁”,任务提示是“哲彭人不会善罢甘休”,这似乎是个开放性的任务,要看苏乙如何选择。
如果苏乙选错,结局一定不会美妙。
再次,如果苏乙这次做了缩头乌龟,他“小孟尝”的人设就崩了。崩人设的后果多严重,别人不知道,苏乙还能不清楚吗?
这势必会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手下离心离德,对他失望都是小事,哲彭人也一定不会放过进一步搞臭他的机会,不把耿良辰这个名字搞成臭大便,哲彭人绝不罢休。
真到了那时候,臭名昭著的苏乙,一代宗师的梦肯定泡汤了,而且他刚刚说服的宫宝森,肯定也会再次对他产生怀疑。
所以,这次的危机绝不能做缩头乌龟,苏乙需要主动积极地去面对,寻求破局的钥匙。
日租界是绝对不能去的,否则真的是死路一条。
三百多个力巴也绝不能不管,否则人设崩了,也死路一条。
还要避免和松室孝良见面,最好让这个人永远不要见到自己,实锤自己开的刺客小号。
但也不能随便杀掉松室孝良,否则在这节骨眼上是个人都会猜到是他苏乙干的,到时候哲彭人很可能会直接冲到法租界抓人,佛朗西人甚至会很配合地把惹麻烦的苏乙交出去。
又要在不去日租界的情况下,尽可能救出三百多个力巴;又要在不杀松室孝良的情况下,让这个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还要维持住自己的人设的情况下,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种极度恶心人的状况,真的让苏乙有种想撂挑子走人的冲动。
玛德这种智障任务谁爱做谁做去!
深深呼吸,苏乙收拾好情绪,开始进一步思考起来。
负面情绪可以发泄,但不能发酵。趁早回归理性思考,才是正途。
很快,他拿起了电话,开始安排起来……
哲彭人明显是要故意放出消息,以舆论和道德绑架苏乙,逼迫苏乙去日租界,所以消息传得很快,正在吃早饭的郑山傲和宫宝森他们也得到了消息,都有些错愕于事态的发展。
“卑鄙无耻啊!”郑山傲有些忧虑,“昨天想要绑架陈师傅威胁良辰,失败后,今天立马搞出这么一出戏来!他们这是逼着良辰去送死!不死,就要他身败名裂!”
宫宝森有些出神。
从昨天开始,他就时不时陷入发呆的状况中。
“郑师兄,您觉得耿良辰会就范吗?”宫二忍不住好奇问道。
郑山傲摇头:“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办,但只要他去了日租界,必定是死路一条。”
“不行,我得给他打个电话,提醒他不要冲动。”郑山傲有些坐不住了,“师叔,你们先吃,我少陪了。”
“去吧。”宫宝森回过神来,对他点点头。
郑山傲离去后,宫二皱眉道:“这个耿良辰……杀汉奸本是好事,但杀了汉奸又搞得人尽皆知,名声是有了,他就没想到会有今日的麻烦吗?”
“也许这个名他不想出,但又不得不出。”宫宝森道,“这世上的事啊,往往都是事不由人。”
“爹您觉得耿良辰会如何应对?”宫二问道。
“千古艰难惟一死,”宫宝森缓缓说道,“我也很好奇,他如何应对。”
“您不是要考验他吗?”宫二看着自己的父亲,“他若是真舍身取义,您就不觉得可惜?”
宫宝森沉默良久,才幽幽地道:“可惜。如果他真慨然赴死,世人都会为他的死可惜,我当然也不例外。”
“那您……”宫二有些迟疑,“您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宫宝森道:“昨晚我看了津门的堪舆图,发现了城东有一片风水宝地。我打算吃过早饭,就过去看看。要是合适……明天就把你师兄葬了吧。”
“会不会太仓促了点?”宫二问道,“东北的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们还都不知道师兄出事了,是不是通知他们来,操办吊唁……”
“不必了。”宫宝森打断她道,“闺女,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师兄起名叫马三吗?”
宫二微微沉默后点头:“言必称三,手必称拳,是武林的一句老话。意思是能人背后有能人,凡事让人三分。您替师兄起这个名字,是提醒他要谦虚,要本分。”
“可惜,他风光了半辈子,也算是给咱们这一门挣足了名气。他这半辈子啊,跟谦虚和本分,八竿子也挨不着。”宫宝森道,“现在他死了,让他安安静静地走,算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谦虚本分了。也不枉他叫一回马三。”
0708、见招拆招
近一千多老弱病残想要进到法租界,放在平常想都别想,法租界的驻军会告诉哲彭人,法租界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地方,更不是你哲彭人投放难民的安置点。
可今天,这一千多人顺顺当当就进了法租界,直奔苏乙的大门而来。显然,哲彭人和佛朗西人穿上了一条裤子。
这一千多人还没到苏乙家门口,法租界巡捕房的电话就先来了。
“耿爷,是总华捕廖先勇打来的,您接吗?”赵德柱捂住听筒问道。
苏乙放下手里的小刷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冷冷一笑道:“我要是不接,他待会儿就该来敲门了!”
赵德柱脸色有些古怪,看了看苏乙的脸道:“耿爷,他要是看到您这张脸,估计得吓个半死。”
苏乙瞪了他一眼,接过电话。
“我是耿良辰。”
“耿爷,廖某先给您道个歉,我也只是听命行事,若有得罪之处,您千万多担待……”廖先勇的姿态放得很低,“您是知道的,我对您一直都很尊敬,如果可能的话,我绝不会做出任何对您不利的事情。”
他这个样子,反倒让苏乙不好对他冷言冷语了。
“廖总,有何见教?”苏乙问道。
“见教不敢当……”廖先勇笑道,“是这样的,我的顶头上司上司警务总监法布尔特意吩咐我,说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法租界没有对刚才进入租界的一千多个老残妇孺进行阻拦和驱逐,因为这些人只是为了寻求公正的可怜人。”
“但法租界也不会允许这些人长期逗留,他们必须在一个小时内疏散并离开法租界。因为这些人都是来找耿爷您的,所以这些人的来取行踪,必须由耿爷您来负责。您必须保证这些人在一个小时内安全、有序地离开法租界,否则的话……”
“否则如何?”苏乙淡淡问道。
“否则,您的麻烦就大了。”廖先勇叹了口气后,话锋一转,“耿爷,接下来的话我本不该说,但咱们都是华国人,平日里有什么恩怨都是关上门来自家的事情,如今洋人要欺负同胞,哪怕我廖先勇再是个五毒俱全的混账,我也不愿心安理得给洋人当狗。”
这话倒是让苏乙一怔。
只听廖先勇接着道:“本来这一千多个人是绝对进不来法租界的,哲彭人虽然是恶狗,但佛朗西人也不是软柿子,他们还吓不住佛朗西人。但这回他们之所以这么顺利就进了法租界,还直奔您的住处,是因为法租界内部有人在故意整治您。”
“耿爷,您还记得,您之前在志工码头得罪过一个佛朗西商人布朗尼吗?”
“是有这么回事儿。”苏乙道。
那是苏乙覆灭百家帮的时候,他吩咐手下扣下了志工码头走私人口的货船,这其中就包括这个佛朗西商人布朗尼的船。
当时布朗尼和苏乙的手下发生了冲突,苏乙到场后,强势逼迫布朗尼当众服软道歉,两人的恩怨,便源于此次。
“布朗尼和我的顶头上司法布尔是很好的朋友,法布尔因为这件事,一直都对你很不满,他答应过布朗尼,要帮他出气,让您好看。这次,法布尔抓住了机会。”
“他收了哲彭人的好处,故意放这一千多人进来,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一千多人闹出事来。”
“这一千多人里,有哲彭人的便衣,所以他们一定会闹出事来,法布尔交代过我们,要让事情发酵,闹得更大一些,这样他就会去向工部局董事先生告状了,说您是麻烦的根源,不解决您,麻烦就会源源不断。”
“然后他就有理由驱逐您出法租界了。他和哲彭人有联系,只要您前脚出法租界,估计后脚哲彭人就带兵围了您……”
“耿爷,我得到的命令,一是确保这一千多人能顺利到达您的住所;二是闹事的时候我们要煽风点火;最后一点,就是再给您加点料,让您背点黑锅,最好是能惹得天怒人怨的那种黑锅……”
“您要是信我,最好先躲躲,或者直接去找法布尔,这家伙很贪财的,给钱多的话,还是可以摆平他的。”
“话我就说这么多,耿爷,希望您顺顺利利度过这一关。”
“廖总,你是贾长青的门徒。”苏乙突然道,“按理说,咱们是敌非友。你今儿但凡稍稍使点劲,就绝对够我喝一壶的。别跟我说什么华国人一致对外的屁话,我不信你会这么想。但我信你刚才的话大多都是真的,所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电话那头的廖先勇微微沉默,道:“好吧,耿爷您是明眼人,我就不再您面前关门弄斧了。”
“我师父他们越活越回去,打算给哲彭人当狗去了。他们去是去了,但我这个法租界总华捕还怎么当?”廖先勇叹了口气,“佛朗西人不会让一个哲彭走狗的徒弟继续坐在总华捕的位置上的。我辛辛苦苦努力了几十年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就因为他们,我现在的一切都要毁了!耿爷,换了是您,您怎么办?”
“青帮这艘船,我是坐不下去了,我只能跳船。我没胆子自己往下跳,整个津门,除了您,我估计也没人敢在船下面接住我。所以我想通过这事儿跟你示好,算是给您交个投名状吧。”
“这点事儿,可够不上投名状。”苏乙笑了笑,“廖总,多谢你的消息,你刚说的事儿,咱们以后再慢慢谈。今天我诸事繁多,就不跟你闲聊了,再见!”
苏乙挂掉了电话,微微沉吟片刻,回头问赵德柱:“我交代的事儿,都记清楚了?”
“清清楚楚。”赵德柱脸色一肃,“您放心吧耿爷,绝对出不了差错。”
苏乙微微颔首:“那这边就都交给你了。”
他看向窗外,幽幽地说道:“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法租界,巴斯德路。
一千多老弱妇孺走到这里的时候,四面八方突然涌出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手持棍棒的力巴,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千多人不安躁动着,一些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乱作一团。
当当当当……
路边二楼上响起敲锣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谷
“肃静!肃静!肃静!”一个把头扯着嗓子大喊着,“我们是耿爷派来的,大家不要怕,听我们总把头宽爷说话!”
然而并没有多大效果,下面的人更乱了。
“耿良辰要杀人啦!大家快跑啊!”
“不好啦,耿良辰狼心狗肺,他想弄死我们呀!”
“保护孩子,保护孩子!耿良辰来抢孩子啦!”
有人在人群里大喊大叫,吓得这些人四处胡窜,推推搡搡,有不少人被推倒,现场变得更乱了。
但局势却并未失控,因为围住他们的力巴太多了,四面八方都是,足足数千人。
当当当……
铜锣又敲起来了,刚才喊话的把头记得连连大喊,但根本没人听他的话。
“麻了个巴子的,让开!”身后的宽哥眼见如此,一把推开这个把头站在楼边,从后腰掏出一支枪来,对着天上“啪、啪、啪”就是三枪。
随即他气沉丹田,怒目圆睁大吼一声:“都特么给我闭嘴!老子要说话!”
不远处,一队巡捕正躲在暗处悄然关注着这边。
“头儿,打枪了!怎么办?”一个巡捕紧张地问道。
“打就打了,怕什么?”另一个巡捕懒洋洋道,“管他谁把谁打死呢,关咱们什么事?一个月就那么点儿薪水,真要把命卖给洋鬼子啊?再说了,上头不是吩咐过了,无论惹多大乱子,咱们都不能出面吗?”
“可是,上头不是说咱们得护送他们到耿良辰的宅子吗?”第一个巡捕依然很紧张,“他们现在到半路上就被人拦下了,这怎么办?咱们要不要给上面汇报?”
“什么怎么办?好几千个人呢,是你能办还是我能办?”第二个巡捕没好气地道,“这事儿别管了,咱们只管看热闹。至于汇报……这不什么都还没发生呢吗?你汇报什么呀汇报?等出事儿了再往上报!”
巡捕们都觉有理,于是耐心看戏。
另一边,三声枪响,总算镇住了下面的人们。
宽哥环顾四周,大声喝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耿爷也知道!我们在这儿等你们,就是得了耿爷的吩咐,在这儿接应你们的!现在我代表耿良辰耿爷,说三件事!”
“第一,被抓走的弟兄,耿爷发誓,他绝不会不管!他一定会向哲彭人讨个公道!请大家相信耿爷!耿爷还说了!弟兄们他会管,弟兄们的亲人,他也会管!弟兄们是脚行的弟兄,他不能让脚行兄弟的亲人们无依无靠还没饭吃!我替耿爷宣布,凡是被抓弟兄的亲眷家小,待会儿每人领五十大洋的安顿费!耿爷仁义,这钱是额外给你们的,钱我说完话后,就在这儿发,马上就能拿!”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爆发出欢呼声。
“真是太好了,俺们当家的有救了!耿爷真是大好人啊!”
“还有安顿费拿?哎呀耿爷真是太仁义了,不愧是津门大侠啊!”
“我就知道耿爷不会不管我们,我就知道!”
下面的人欢呼成一团,但也有一些人夹杂在其中,脸色很不好看,眼神闪烁。
这时其中一个中分青年越众而出,对二楼的宽哥大声喊道:“这位先生,你的意思是,耿良辰一定会去日租界,对吗?请问他什么时候去?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说这件事?”
这人西装革履,一看就不是穷苦人家。
宽哥脸色一冷,厉声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没说完话之前,最好给我闭嘴!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立马撕烂你的嘴!”
中分青年又惊又怒,但他左右看看,看到一张张面色不善的脸,顿时悻悻闭嘴,缩了回去。
宽哥环顾一周,接着道,“第二件事,哲彭人随便抓咱们脚行的弟兄,还把老老少少的老幼妇孺全赶出来了,这事儿,耿爷势必会问哲彭人要个交代!在这事情结束之前,日租界你们暂时最好都别回去了,免得又被哲彭人抓起来,你们的住处,我们会替你们安顿好,在耿爷把被抓的兄弟们都救出来之前,你们的吃住,耿爷全管了,大家不要担心……”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欢呼,甚至很多人喜极而泣。
可那些心中有鬼的人,脸色就更不好了。
“第三件事儿!”宽哥环顾一周,怒目圆睁,“你们中间,有人是哲彭人的走狗,他们混在你们中间故意挑事儿,他们先是抓了你们的男人,又混在你们中间,利用你们来害耿爷!人心都是肉做的,耿爷对咱们好,咱们能甘心被这些哲彭走狗利用,反倒来害耿爷吗?”
“害了耿爷,谁去救你们的男人?害了耿爷,谁给你们发钱?害了耿爷,谁还会管你们死活,啊?”
“各位!咱们现在办的是十万火急救命的大事儿,这事儿容不得半点马虎,现在,请大家伙儿擦亮眼睛,都左右看看,把不认识的生面孔全揪出来,一个都不要放过!不要让这群王八蛋坏了咱们的救命的大事儿!”
此言一出,下方先是一静,很快有一个抱孩子的妇女指着自己身边一个瘦弱青年大叫道:“他跟我们不是一块儿的,就是他一路上劝我们找耿爷闹事儿,刚才就是他说耿爷坏话来着!”
瘦弱青年脸色大变,转身就要钻进人群里去,但很快就被七大姑八大姨围住,推推搡搡把他拱了出来。
“我是大和日报的记者,你们想干什么?”这瘦弱青年色厉内荏喝道。
很快有力巴把他和其他人隔开,丝毫不理他大吼大叫。
很快,一个又一个混杂在人群里的有心人被揪了出来,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起来什么身份都有,足足有五六十人。
二楼,宽哥后怕地擦了把汗,喃喃道:“奈奈的,幸亏听了耿爷的话,多了几分小心……”
0709、苏乙的应对
哲彭人抓了三百多个力巴,还把他们的家小全部赶出家门,派出特务混在其中,挑唆他们去道德绑架耿良辰,找耿良辰为他们做主,找耿良辰替他们去哲彭人那里换回被无辜牵连的家人。
哲彭人的计划很顺利,至少一开始是顺利的。
只可惜,苏乙比哲彭人更懂人心,比他们更懂底层人的心思。
当下时代的底层人向来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生存思维,哲彭人指引他们来找苏乙,让苏乙去救他们的家人,他们哪怕猜到这是怎么回事儿也不愿多想。在他们看来,想要救出他们的男人只有两条路——要么去找哲彭人,要么去找耿良辰。
找前者死路一条,谁都知道哲彭人根本没有人性,也不讲道理,他们惹不起,也不敢惹,更没胆子去找哲彭人理论,要求哲彭人放人。
所以他们其实只有找耿良辰为他们做主。
原本他们想不到这点的,当下的国人,碰到这种事情只会自认倒霉,逆来顺受,忍气吞声。
但哲彭人告诉他们,只要你们能把耿良辰请来,你们的男人就会没事。
你们一个人请不来他,但如果你们所有人都去他家门口请他,他就不得不来了,因为耿良辰是津门大侠,他不来的话,他的名声就毁了。
底层人都看尽了世间的丑陋和险恶,怎么会猜不到哲彭人的险恶用心?
但猜到了他们也装猜不到,他们还是在哲彭人的煽动裹挟下来了。
在他们的心中,没有谁对谁错,耿良辰和哲彭人都是错的。
是你们上面的大人物斗来斗去才连累到我们,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只不过耿良辰到底是津门大侠,要顾着颜面,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惹不起哲彭人,他们也只能惹耿良辰了。
至于会不会把耿良辰害死……
他们只想这场噩梦快点结束,无论能不能救出他们的男人,这件事也最好快点解决掉。
如果耿良辰死了这事儿就能解决——那就让耿良辰去死好了。
哲彭人没拿这一千多个底层人当回事,在他们看来,这些人都是工具,都只能接受被利用、再被抛弃的悲惨命运,甚至他们都懒得在这些人身上多花费心思,他们所有的计划重点,都集中在耿良辰身上。
但苏乙不同,他拿这一千多人当回事了。
他理解这些人是怎样的心态,明白他们的处境。所以他设身处地地为他们想了想,甚至自己都没露面,就让这一千多个底层人倒戈,站在了他这边。
一场危机,就这样被苏乙化解了。
所以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句话,当真是颠仆不破的真理。脱离群众的行为,必然是要受到背离和唾弃的。
当然,话又说回来,要是光听大道理就以为自己能成事儿,死得绝对比赵四儿他爹还惨。道理是道理,核心的关窍还得看实操:
首先,苏乙派出数千人在半路包围了这一千多人,目的是为了立威。他要让这些人知道,哲彭人不好惹,我耿良辰也不是饶爷的孙子。哲彭人能要你们的命,我耿良辰照样可以。
数千人的包围威慑下,这一千多人至少学会了一件事——怕。
知道了敬畏,往往就是回归理性的第一步。
其次,苏乙发动了“钞能力”。
不要觉得发钱这事儿多简单多低俗多没有水平,事实上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你说一千遍为他们好,也不如给他们发一块大洋来得实在。
何况苏乙每户都发50大洋,这笔巨资,从根本上推进了这一千多人的倒戈。
至于苏乙承诺救人的保证——这更大程度就是种心理安慰,为了让这一千多人自己说服自己。
这年头儿,大人物的保证,往往都是放屁。
苏乙的保证和其他大人物的保证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是津门大侠放的屁。
名声好,放的屁味道也就会香一点。
第三,苏乙安顿好了他们的后路。
这些人被哲彭人赶出家门,无路可退才来找苏乙。但现在苏乙给了他们钱,安顿了他们的后路,还答应救他们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苏乙现在人多势众,这里又是法租界而不是日租界。
翻遍所有的理由,他们也都再没任何借口跟苏乙为敌了,倒戈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最后,苏乙要他们跟哲彭人划清界限,让他们指认混在群众里别有用心的坏人。
他们拿了苏乙的钱,接受了苏乙安顿的后路,还要指望苏乙救他们的男人,他们再不敢得罪哲彭人,这时候也得得罪了。
就这样,在所有人眼中都象征着一场灾难的大事件,苏乙甚至都没露面,就给轻松化解了。
所有关注此事的人,此刻都惊掉了下吧,对苏乙佩服极了,甚至包括苏乙的敌人在内。
也唯有现场指挥的宽哥不这么想,他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后怕。
因为在这些被群众挑出来的别有用心的数十人身上,他搜出了匕首、手枪、烟雾弹,甚至还有几枚手榴弹。
刚才这些家伙暴露的时候,就打算制造混乱逃走了。但幸好宽哥得了苏乙的吩咐,群众们揪出一人,他就立刻吩咐手枪队的出马制住一人,把这些人和群众隔离开来,然后立刻搜身。
就这样都差点出了岔子,好在有惊无险,这些人全被拿下了。
咔嚓咔嚓……
现场,宽哥叫来的记者们对着这群被五花大绑的哲彭特务们一阵拍摄。
“各位,多拍点照片,拍清楚一点!”宽哥在一边大声提醒,“这些都哲彭人的走狗,是他们的眼线特务,以后大家可得擦亮眼睛,免得被他们给害了!”
“你们也都看到了,他们带着枪和手榴弹,裹挟了一千多老幼妇孺跑去找耿爷,他们存的什么心思?到时候他们在现场制造爆炸乱杀人,然后全都推到耿爷头上,让耿爷背黑锅……各位,这些畜生多阴险歹毒啊!”
宽哥越说越气,恨不得让手下把这些家伙暴揍一顿。
但为了不坏耿爷的事情,他还是忍下了。
“我们已经通知了法租界巡捕房,他们很快就会来把这些人带走。”宽哥介绍道,“但这些人最后到底是什么下场……那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
此话一出,不远处正准备带队进场来拿人的廖先勇顿时脸色一黑,低声咒骂了句“混账王八蛋”。
宽哥这话,根本就是把法租界巡捕方架在火上烤。
这些哲彭特务的下场会怎样?
当然是被无罪释放掉!
佛朗西人最多给他们一句不痛不痒的警告,没收掉他们的武器,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动他们。
这事儿原本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可现在宽哥故意在记者们面前提起,明显就是在给法租界的巡捕房上眼药。
原本打算亲自出面的廖先勇顿时打了退堂鼓,后退半个身份,不动声色对自己的副手道:“你带人进去吧,我要给法布尔打个电话,汇报此事。”
“是……”副手苦着脸应下。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这要是进去被记者们拍了照片,他就要作为无能的反派形象出名了。
里面,宽哥还在接受记者们的采访。
“梁先生,请问耿先生现在人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亲自出面处理此事?他会去日租界配合调查吗?”
“耿爷正在处理这件事情,”宽哥肃然道,“他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耿爷信任我,所以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在我没有辜负耿爷的希望。至于耿爷会不会去日租界,这我就不清楚了,耿爷到现在还没做出决定来。”
“梁先生,这一千多人你们打算怎么安顿?”
“这个问题问得好。”宽哥给《大公报》记者一个赞赏的眼神,“你们还记得耿爷上次解救被拐同胞的安置点吗?那些帐篷和物资都还在,这些人会被暂时安置在那里。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我可以透露一点消息,鉴于这些脚行弟兄们的亲属再回日租界的话,处境会变得非常危险,所以耿爷有计划为他们另外寻找新的居住地来安顿他们,新居住地,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完全免费供给他们居住!”
咔嚓咔嚓!
照相机响成一片,这个消息绝对重磅,耿良辰一如既。往的仁义慈善,一如既往大手笔。
“梁先生,可以不可以讲一讲,耿先生打算怎么应对这次哲彭人逮捕反日分子的事情?”有记者问道,“他对此持什么态度?有什么措施或者计划?”
宽哥表情严肃,道:“我要代表耿良辰先生,代表津门运输同业公会,在这里宣布三件事情。”
记者们见他说得正式,都意识到接下来会是重头戏了。
宽哥尴尬一笑,迅速从兜里掏出一张发言稿来。
“第一,耿良辰先生以及津门运输同业公会全体同仁,对此次哲彭人没有任何证据就以抗日分子的罪名抓捕这些最底层的、可怜的搬运工人,表示强烈的反对和抗议。我们要求哲彭方面立刻放人,并对本次事件的受害者道歉,以及保证此类恶性事件不会再次发生。同时我们强烈呼吁社会各界关注此事,关注被无辜逮捕的316名同胞的命运,他们不该成为哲彭人别有目的的郑志牺牲品。”
这句话算是给苏乙的态度定下了基调——不妥协。
记者们都非常激动,之前他们普遍担忧苏乙会向哲彭妥协,或者不表态,消极应对此事。
但现在他们没这种担心了,这个表态,是耿良辰一如既往的风格,这也是津门大侠应该有的骨气。
“梁先生,你刚才提到哲彭人别有目的,请问这是你的臆测,还是你有什么证据?”有记者问道。
这记者是亲日媒体的记者,问这问题明显不怀好意。
宽哥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么乱插嘴,把我思路都打乱了!要不你上来说,我下去!”
“你有什么思路?”这记者嗤笑,“你分明是在照着编好的稿子念,怎么,认字很费脑子吗?”
“你侮辱我!”宽哥勃然大怒,收起稿子扭头就走,“我不接受采访了!”
他竟是撂挑子走了。
记者们这下都慌了,你说宣布三件事,你才说了第一件,还只是表态的,你现在撂挑子不说了算怎么回事?
有这么勾人胃口的吗?
记者们拦住宽哥不让他走,宽哥却耍起了混不吝,指着刚才那个问话的记者道:“要我继续接受采访也行,但他得给我道歉!要么他就滚蛋!因为他讽刺我笨!”
那记者又惊又怒,但最终在其他记者的逼迫下,不得不给宽哥忍气吞声道了歉。
宽哥心里松了口气,心说耿爷说得没错,跟这些记者就得来硬的……
“第二件事,鉴于哲彭人肆意在日租界逮捕搬运工人,践踏租界法律,践踏华人人权,对津门运输同业公会的员工人身安全造成极大的危害,耿良辰以津门运输同业公会会长的名义发布一条通知,自即日起,请所有身在日租界、隶属于津门运输同业公会的员工,立刻离开日租界,不得以任何理由或借口逗留,违反此命令者,将受到被津门运输同业公会除名的惩罚,且被除名者,将用不被津门运输同业公会录用!”
念完这一句后宽哥抬起了头,对已经一片哗然的记者们解释道:“说白了,就是耿爷对哲彭人不放心,觉得留在日租界的脚行兄弟会有危险。在事情没有彻底处理掉之前,脚行的兄弟必须全部撤出日租界,不然的话,以后就不是脚行兄弟,有什么后果,自己负责。”
“关于这一点,我再多补充一句,那就是所有离开日租界的脚行兄弟不用担心日后的生计问题,耿爷会安排好你们的吃住和上工问题,保准不会让你们挨饿受饥,居无定所。”
不等记者们发问,宽哥接着低头念最后一点。
“第三,自即日起,津门运输同业公会暂停和哲彭人一切的商业合作往来,津门任何一处货运中心,均不得接哲彭人的生意,直到这次316位脚行兄弟被抓的事情得到妥善解决为止。”
0710、哲彭人的尴尬和反应
宽哥向记者们宣布苏乙决定的时候,中村孝太郎和松室孝良就已经知道苏乙要把日租界的力巴们全撤走的消息了。
他们之所以知道,是吴赞彤跑来汇报的。
而吴赞彤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手底下大批大批的力巴们从一大早就开始逃离日租界了。
日租界的力巴们是什么时候知道苏乙让他们撤的?
答案是在那一千多人进入法租界之前,苏乙制定好应对计划的第一时间,就安排了很多人进入日租界,同时去各个日租界的脚行通告这个消息。
当然不是正大光明地通告,而是到了力巴们的聚集点后,找准时机,避开三同会的把头们迅速说事情,说完就迅速离开。
苏乙特意交代过要以安全为主,只要消息传到就行,不必追求“广而告之”。
有时候在一个力巴聚集点,下通告的人甚至只告诉其中一两人,就立马撤离了。
所以苏乙的指令其实是以小道消息传播出去的。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这种关乎力巴们的身家前程的大事,病毒般传播到了各个力巴的耳朵里,在很短的时间,就达到了苏乙想要达到的传播效果。
然而力巴们对要不要听苏乙命令的态度并不统一。
“耿爷发话了,咱们当然要听!耿爷仁义,他也是力巴出身,知道咱们的苦,是真心站在咱们力巴这边的,要没有他,咱们现在每个月只能拿七八个大洋,日子过得紧巴巴,吃了上顿没下顿。可现在,因为耿爷的关系,咱们的收入才能一下子翻倍了。做人得知道感恩,你们说对吗?”
“没错,再说耿爷都说了,离开日租界也不会不管我们,耿爷一向说话算数的,不像是姓吴的,之前说好了咱们的待遇和耿爷麾下的脚行看齐,咱们本来也能拿二十多块大洋,但被他扣来扣去,咱们现在每个月的收入也就十四五块。比以前是好了,可这凡事儿就怕跟别人比……”
“不想走也不行啊,没听人说吗?要是不走,以后就不再是脚行的兄弟了!耿爷这回要动真格的,不跟他走,就要被逐出脚行!咱们可别傻乎乎留在这儿给吴赞彤和哲彭人陪葬。咱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跟他们耗不起。”
“走走走!要走就趁早走,利利索索的,不然吃屎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
大部分力巴都持支持态度,因为苏乙本身的威严、他们对吴赞彤的不满,再加上苏乙前所未见的行业禁令威胁,以及对投奔苏乙麾下的向往和经济的考量,他们纷纷行动起来,开始往日租界外撤离。
还有一部分力巴是“犹豫派”,就是不知道该走不该走,于是他们四处找人商量这件事,商量来商量去,结果把自己商量得更纠结了,眼看同伴们纷纷离去,他们仍举棋不定,不知该当如何。
这部分力巴也占不少人数,这也是底层百姓们真实内心纠结复杂的写照。他们向往改变,又惧怕改变;期盼反抗,又不敢反抗。最终就在这种矛盾和纠结中耗尽精力,变得麻木不仁。
最后就是持反对态度的力巴们了,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
“走?走得了吗?吴赞彤和哲彭人哪个是吃素的?耿爷虽好,但他现在自身难保,咱们就别上赶子找倒霉了。再说了,咱们的根儿就在日租界,离了根就得什么都重新开始,咱们折腾不起。”
“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耿爷说是给咱们安顿,但怎么安顿?外面那么多力巴也要吃饭,咱们一下子全出去跟人家抢饭碗,人家能乐意?不能走,出去了没好果子吃!”
“耿爷说不走就把咱们逐出脚行?呵呵,日租界的脚行是吴老大的天下,耿爷的手伸得过来吗天塌下来有吴老大顶着,咱们就是扛包的力巴,只管干活儿就行。等什么时候耿爷的手能伸进日租界了,咱们再担心这些吧。”
“没错,说逐出脚行这就是个话,巴延庆都拿日租界的脚行没办法,耿爷才当上龙头几天?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呀,别跟着耿良辰找罪受。”
这部分力巴的人数也不在少数,他们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并认为良辰拿他们无可奈何。
最后就是三同会的大小把头们,他们也很快知道了苏乙的命令,因为力巴们之中必然有谄媚之徒跟他们通风报信。
有的把头们根本不重视,认为苏乙是病急乱投医;有的把头第一时间开始控制自己手底下的力巴们,防止人员流失;还有一部分把头也人心思变,苏乙的命令本来也包括不准任何脚行做哲彭人的生意,他们干脆鼓噪着手底下的力巴们一起出逃,去投奔苏乙。
消息很快就反馈到了吴赞彤那里,吴赞彤刚开始也有些不以为然,他的底气来自于哲彭人,在他看来,哲彭人现在要对付苏乙,苏乙必然是死定了。
现在不过是苏乙在垂死挣扎而已,但秋后的蚂蚱,根本蹦跶不了多久。
所以他也没重视这件事。
直到越来越多的手下向他汇报,说手底下的力巴们都跑了,吴赞彤才警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而这个时候,恰恰也是宽哥对记者们宣布苏乙决定的时候。
吴赞彤召集手下大小把头们一统计,发现手底下的力巴们已经流失掉三分之一还多了!
他顿时惊怒不已,这可不是小事情,因为之前苏乙的公开招聘,日租界的力巴本就流失了好大一批,造成现在力巴十分紧缺。
而现在,力巴们又走了三分之一那么多,可想而知,日租界一部分脚行定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停摆状态。
最可怕的是,力巴们还在持续不断出走,人员的流逝还在继续。
吴赞彤再坐不住了,他一边组织人手安抚手底下的力巴,一边往海光寺司令部赶,局势已经不是他的能力就能控制得住的了,他想到了去求助他的哲彭主子。
吴赞彤的汇报引起了松室孝良和中村孝太郎的重视,他们第一时间封锁了日租界的所有出口,禁止任何华国人外出,那些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力巴们立刻被堵在日租界,没办法出去了。
但饶是如此,封锁之前还是有部分力巴们跑了出去,日租界的力巴跑出去近半了。
“八嘎呀路!”
啪!啪!
松室孝良恶狠狠扇了吴赞彤两个耳光,打得后者嘴角溢血,眼冒金星,却什么都不敢做,只是低头说“嗨”。
“你这个蠢货,你应该第一时间就汇报,你可以直接打电话过来,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封锁租界,这样一来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力工跑出去!日租界的货物运输流通方面,也不会变得这么被动。”
松室孝良厉声喝骂着,气不打一处来。
“松室太君息怒,我一定想办法,我一定……”
啪!
又是一耳光。
“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你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想,你根本就是一头愚蠢的至那猪!”
“是是是,我是猪……我是猪……”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保证日租界脚行正常运转,你必须保证日租界的所有货物都能够得到及时、妥善的处理,否则,我会赏赐给你一把刀,让你剖腹自尽,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
“滚出去!”
吴赞彤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唉,租界里的商人们,又要向我表示不满和抗议了。”中村孝太郎头痛地道,“我们自己,也疏忽了这个问题,我们应该早就想到耿良辰会有这种反应的。”
中村孝太郎的话虽是自责,但其实是在责怪松室孝良。
松室孝良急忙认错:“中村将军,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和后果。
中村孝太郎摆摆手:“事情发生了,追究责任没有意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货物运输的问题。我敢肯定,用不了一个小时,那些商人的电话肯定会打进我的办公室。”
日租界的商人绝对是整个津门最多的地方,日租界大大小小的商户,足有上千家。
之所以日租界的商业这么发达,是因为这里有两百多家贸易商行组成了“特殊贸易协会”做着公开走私的生意。
走私自古有之,走私的利润有多高,自不用多提,而走私对国家财政金融和工商经济的沉重打击,也是哲彭人有意造就的,他们在扩大军事占领的同时,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对华国进行大规模的经济掠夺。
从事走私买卖的不仅是哲彭人,还有各国商贩以及汉奸商人。哲彭大财阀系统的三菱、三井等洋行都在公开走私。最猖狂的时候,华国各大沿海口岸上,走私船舶成百上千,码头上堆积的货物,绝大多数是哲彭走私货品,关卡缉私工作,几成虚设,使得华国大量财货外流。
除了走私,日租界还是烟、赌、娼的大本营,可谓是五毒俱全,青帮最大的汉奸袁文辉就在日租界专做黄赌毒的生意。
总之,日租界的商人做的全是暴利行业的大买卖,如此日进斗金的巨大利益,各家背后的来头,当然也绝不会小,所以哪怕是中村孝太郎这样的军方高级将领,也会忌惮这些商人,为他们而感到头痛。
“他们不会理解我们的苦衷,也不会明白我们的难处,”中村孝太郎头痛地道,“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他们一定会想,为了一个小小的耿良辰,真的值得付出这么大的损失吗?”
“也许我们不该跟耿良辰耗下去,我们应该——直接诱捕他,或者直接杀了他!”中村孝太郎顿了顿,又眼绽杀机地道。
松室孝良心中有些挫败感,抓捕力巴,逼迫苏乙就范,这是他来津门后第一次向中村孝太郎提的建议,中村孝太郎采纳了他的意见,但现在的结果,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来津门第一枪,就这样打了哑炮。
他不甘心!
“中村将军,无论是诱捕或者杀死耿良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这是个轻松潜入六国饭店杀人,然后又全身而退的强人!”松室孝良深吸一口气,劝说道,“除非我们的士兵能够自由进出法租界,否则,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有极大的失败率,而一旦我们打草惊蛇,他也必定会做出强烈的反应。”
“所以,只要我们要对付耿良辰,我们现在面临的状况就是必不可免的,不会有任何区别。”松室孝良看着中村孝太郎,“我们现在的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半了,如果放弃现在的办法重新开始,请恕我直言,这也许并不是个好主意,也许费时费力,起到的效果还不如现在。起码我们现在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耿良辰很在意自己的名声,他在乎那三百多个人的死活。”
“将军,我认为我们应该顶住压力,继续现在的计划,只有尽快抓住耿良辰,或者尽快杀死耿良辰,这件事才能结束,这样的尴尬局面,也才会彻底杜绝,对那些桀骜不驯的至那人,才会起到极大的震慑作用!”
中村孝太郎被说服了,他缓缓点头道:“也好,作为一名猎人,耐心是必备的素质。越是强大的猎物,越会剧烈地挣扎,我们不必急着杀死他们,而是在他们筋疲力尽的时候,轻轻一击,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将军高见。”松室孝良送上马屁。
“嗯,”中村孝太郎满意点头,“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进一步逼迫他刺激他。也许我们该枪毙一批人了,让他知道,如果他不来,这三百多人会因为他而被我们杀光!松室君,你觉得,第一批人,我们杀多少才能起到最大的震慑作用,但又不会激起他更大的逆反心理?
松室孝良想了想道:“二十人,或者三十人,应该是个合适的数字。”
“有道理。”中村孝太郎点头,“那就三十人吧。立刻公开处决三十人,就以地下党的名义!”
“嗨!”
0711、宫二上门
苏乙身为脚行龙头,他下令第一不准力巴们再在日租界逗留,第二不准任何脚行再接哲彭人的生意。这两个命令想要完全不打折扣地被下面贯彻执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日租界是吴赞彤的天下,所有脚行都属于吴赞彤,吴赞彤会听苏乙的话关闭脚行不做生意吗?
显然是可不能的。
而且县官不如现管,底层力巴们肯定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屈服于三同会的淫威,选择对苏乙的命令视而不见。再加上日租界强行封闭,一些力巴们想走也走不了。
但尽管如此,日租界的力巴也流失了近半,给哲彭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和损失。
且随着时间的发展,哲彭人的损失和麻烦会越来越大,力巴短缺的问题,他们必须要尽快解决。
临近中午的时候,海光寺驱赶着三十个力巴到了靶场,炮制了一些所谓的抗日证据,诬赖这些力巴们都是地下党,然后将这三十个力巴当场枪毙。
他们把尸体就堆放在靶场的一角,然后将枪毙名单公布给了记者。
“这些人的尸体,必须由耿良辰本人亲自来认领,才可以将他们带走。”负责行刑的哲彭军官这样对记者说道,“如果他不来,这些尸体会在这里堆放到腐烂。”
哲彭人不放过任何能逼迫苏乙来日租界的方法。
“这只是第一批被枪毙的抗日分子,”哲彭军官对记者们透露道。
哲彭人有意制造舆论,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一时间满城风雨,闻听的华人无不愤慨。
华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认为无论如何也要让亡者走得体面,不能暴尸街头,否则就是比死还要凄惨,还要让人不能接受的悲剧。
一下子死了三十个人,事情的性质就已经变了。
这时候哪怕是最支持苏乙的人,也觉得苏乙至少要和哲彭人先接触一下,并且不要这么强硬。
法租界,苏乙的“耿公馆”里。
赵德柱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死人的消息,他不敢怠慢,立刻和宽哥联系上了。
“耿爷吩咐,一条人命补偿四千现大洋,宽哥您亲自拿钱,按照名单送到家属手里,并且一定要保障他们的安全,确保不会有人打这笔钱的主意。”
“耿爷人呢?怎么让你来传话?”宽哥有些不满地道。
“在和哲彭人交涉,忙着呢。”赵德柱道,“怎么宽哥找耿爷有事吗?”
“当然有事了,我发现有青帮和三同会的人在安置点附近转悠,我怀疑这些孙子可能不安好心。”宽哥语气凝重道,“你问问耿爷,这事儿怎么处理?”
“赶走?”赵德柱试探建议道。
“赶走有用的话我还跟你说?”宽哥没好气地道,“快去问耿爷!这事儿得耿爷拿主意!”
“行,你等我电话。”赵德柱挂掉电话,心里暗暗叫苦。
耿爷拿主意?耿爷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上哪儿找耿爷给你拿主意去?
他正头疼,门外有小弟敲门,说是刘海清刘爷到了。
赵德柱立刻眼睛一亮,亲自出门去迎。
门外,刘海清风尘仆仆,身后跟着一个警卫营的保护力量,护卫他的安全。
“刘爷,您可来了!”赵德柱迎上前去。
“有个事儿,您得拿个主意。”赵德柱开门见山地焦急道。
苏乙临走前有吩咐,如果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等刘海清回来,让刘海清拿主意。
赵德柱正头疼,刘海清就回来了,这是刚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正合心意。
等赵德柱把事情一说,刘海清回头吩咐道:“通知廖团长,调一个连的兵去安置点,以维稳防止民变的理由在那里暂时驻扎。”
“是!”
刘海清回过头道:“行了,这就没问题了,带我去找小耿。”
“哦、哦!”赵德柱如梦初醒,在他看来十分头疼纠结的事情,放在刘海清这里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赵德柱带刘海清进了屋,然后关上门。
刘海清环视四周,却没发现半个人影,不禁向赵德柱投去疑问的眼神:“人呢?”
赵德柱苦笑道:“刘爷,不敢瞒您,耿爷一大早就易容出去了。”
刘海清怔了怔,脸色立马变了。
“他要干什么!”刘海清有些生气,“这是能胡来的事情吗?他拿我的话当放屁是吧?”
“那个,刘爷,耿爷说了,他知道轻重……”
“知道轻重个屁!”刘海清生气地道,“知道轻重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我回来,而不是又偷偷跑了!”
“事情到现在为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这样发展下去,完全可以把局势控制住。明明有大路不走,为什么非要走暗道?”
“刘爷,耿爷说您要是生气,就告诉您四个字。”赵德柱赔笑道。
“说!”刘海清没好气道。
“治标不治本。”赵德柱道。
“这特么是五个字!”刘海清瞪眼,“我当然知道治标不治本,但这世上多的是不能治本的顽疾和隐患,也多的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的特殊情况。回回都想一劳永逸,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那现在怎么办?”赵德柱问道。
“还能怎么办?”刘海清更生气,“他就是算准了我会帮他擦好屁股!”
赵德柱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刘海清刘爷,一线天韩爷都是和耿爷过命的生死弟兄,他可以完全放心刘海清,刘海清到了,他就像是有了主心骨。
虽然刘海清很不满苏乙瞒着他自作主张又去冒险,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还是选择帮苏乙擦屁股,继续隐瞒这个事实。
他又作了一番布置,营造出苏乙还在家里的假象,并且开始帮苏乙完善一些事情。
忙碌了一阵子后,门外有卫兵来报,说是有一个女人自称是姓宫,来找耿爷比武的。
“姓宫?”刘海清怔住,“比武?”
他还不知道马三的事情,也不知道宫宝森来津门的事情,甚至他都不认识宫宝森。
“是形意八卦掌掌门人宫宝森的女儿。”赵德柱介绍道,“昨儿个她的师兄在被耿爷教训过一顿后,发生意外死了,这个女人来这儿可能是把这事儿怪给了耿爷,想给他师兄报仇。”
“什么乱七八糟的?”刘海清皱眉,“轰她走!这节骨眼儿上,跟这儿添什么乱呢?”
卫兵没有走,苦着脸道:“就是因为轰不走,我们才来找您的,这女人说不见着耿爷就不走。”
“那就抓起来送警局去!”刘海清瞪眼,“你腰里别的东西是出气的?”
“是,明白了!”卫兵得了命令,立刻出门而去了。
赵德柱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但看刘海清又开始给谁打电话,他清清嗓子,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大门口。
宫二没等来苏乙,却等来刚进去通报的卫兵一声令下,顿时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全指向了她身上。
其身后的老姜大惊失色,急忙拦到了宫二的身前,急忙道:“误会!我们是耿良辰义父的师叔,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不管你们是谁。”卫兵冷冷道,“现在耿公馆封闭,主人概不见客!二位若是再不走,我就只好听命行事,把你们全抓起来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走,我们现在就走!”老姜笑呵呵急忙拉着宫二离开大门。
宫二虽然倔强,但却不傻,知道这时候自己再坚持只有吃亏的份。
“姑娘,我就说耿良辰今天一脑门子官司,肯定没工夫也没心情搭理咱们,”到了一边后,老姜劝说道,“比武的事情其实想想也不急于一时,如果非要比,过些时日也行。”
“师兄下午就要下葬了,我想在他下葬前,跟耿良辰决一胜负。”宫二闷声道,“看样子,耿良辰并不打算为了那三百条命去找哲彭人,既然他当了缩头乌龟,那就是没事,他没有拒绝我的借口。”
老姜叹了口气:“可是你也看到了,军队上的人都来了,护着他的宅子,他又不见你,总不能硬闯吧?”
“有点奇怪。”宫二皱眉道,“耿良辰不该对我这么不客气。他昨儿个可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态度,没道理一晚上不见,就一点情面都不讲了。”
“可能他是怪姑娘你来得不分时候。”老姜委婉说道。
其实老姜觉得宫二太没眼色了,人家摊上这么要命的大事儿,一个不好就要身败名裂身死道消,你在这节骨眼儿上来找人家比武?
换了任何人,只怕都要把你轰出去才对。
“我可以等到是时候的时候再比,但师哥等不了。”宫二道,“姜叔,你说耿良辰敢杀我吗?”
“再借他俩胆儿!”姜叔猛地提高音量。
随即一怔,意识到不对:“姑娘,你想干什么?”
宫二回头看着不远处戒备森严的小院,平静地说道:“既然他不敢杀我,那这场武,他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你要偷偷潜进去?”老姜瞪大眼睛,“哎呦姑娘哎,你省点心吧,那耿良辰,像是个好惹的吗?我说他不敢杀你,是因为我觉得他这人不像是坏人,但万一他是,姑娘,你进去就是送死,而且是死也白死!”
“三儿已经没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老爷还怎么活呀!”
“姜叔,你小看我了。”宫二笑了笑,“我要去的地方,没人挡得住。我要走的时候,也没人拦得了。你放心,就算耿良辰有歹心,我也能全身而退。”
“你这是铁了心要进去?”老姜问道。
“我在师兄的尸首前亲口答应过他。”宫二轻声道,“这辈子我都没为师兄做过什么,现在他死了,我连场子都不能帮他找回来,我算什么师妹?”
“我劝不住你,唉,那就陪你一起进去!”老姜跺脚道。
“不行,姜叔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宫二道,“你在这儿守着,半个时辰要是还没见我出来,就去找我爹。”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老姜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宫二道,“明知道有危险还不防范,那不叫胆儿大,叫傻大胆儿。”
“你可不就是个傻大胆儿吗?”老姜没好气道。
宫二对他笑了笑。
自古侠以武犯禁,所恃者,便是一身技艺。
宫二身手不凡,果然轻松潜入了耿公馆里。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潜入了楼里。
她看到了赵德柱和刘海清,两人似乎在交谈,不知说些什么。
宫二小心靠近,但突然发现这两人都握枪在手,宫二顿时一惊,察觉到不对。
她急忙四下打量,立刻发现四周都有急促脚步声接近,她哪里还意识不到,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哪里出了问题?
宫二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她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自问绝没有露出半分破绽,可为什么楼里的人竟会察觉到她的行踪,还悄然无息设下陷阱,要活捉她?
宫二虽又惊又疑,但这个时候却也无暇多想,急忙从后门出了小楼,几番兔起鹘落,绕过包围而来的手枪队护卫,险之又险地从一处墙头翻了出去,消失在院中。
她刚一走,一群手枪队成员就到了她离去的那个地方,仔细检查一番后,确认人已经离去了。
“姜叔,走!”宫二出了门,立刻找到老姜,二话不说招呼他离开。
“这么快就出来了?”
老姜心中一惊,意识到出了问题,也不敢多问,急忙警惕张望四周,替宫二断后,快速离去。
耿公馆。
赵德柱关掉了不断闪烁的警报器,有些惊奇道:“耿爷从洋人手里搞来的这玩意儿是管用,有这玩意儿,谁想要悄悄溜进来都不好使。”
刘海清沉吟片刻道:“这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么多人围上去都没抓住她,看来是个练家子。”
“刚才找上门来的宫家小姐?”赵德柱立刻想到了宫二,“肯定是这娘们儿不甘心,所以偷偷潜进来了!不然不可能这么巧!”
“她进出得极快,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小耿其实不在家?”刘海清皱眉,“终究是有了隐患!”
0712、尾岛次郎
苏乙穿着一身西装,拎着一口箱子,走进了福田大街的一家酒馆里。
穿着和服的女侍者见到苏乙后眼睛顿时一亮。
女人对服饰装扮之类的事物非常敏感,尤其是做服务行业的女人。
女侍者一眼就看出苏乙身上穿着的西装用料不凡,做工考究,款式十分新颖。
其脸上有明显妆容的痕迹,而在女侍者的认知里,只有对生活品质有着极高追求的男人才会装扮自己。
再看这男人一丝不苟的装扮好干净整洁的风格,显然这个男人平日里必是很精致的那种人。
女侍者迎了上来,尝试着用日语问好。
在她看来,只有高贵的大和民族,才会诞生这样气质不俗的人。
况且在日租界里,能这么体面出门的亚洲人,也只有哲彭人。
果然,苏乙用纯正的关东口音向她回话,这让女侍者内心充满惊喜和愉悦,愈发认定苏乙可能是身份尊贵的贵族子弟,对苏乙的态度愈发恭敬起来。
但让女侍者失望的是,这位尊贵的关东贵族对她似乎并不感兴趣,十分高冷。点了食物和酒后,便坐在那里静静享用着。
只是偶尔他会时不时望向窗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又好像只是在看什么风景。
不过应该不是看风景,路对面就是驻屯军的军营,那儿有什么好看的?
所以,他在等人。会是等他的爱人吗?
这位大人的侧脸,可真是好看呢……
女侍者痴痴地想着,患得患失。
某一刻,酒馆的大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一个浑身酒气的哲彭军人突然闯了进来,吓了女侍者一跳。
当她看清此人后,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抗拒和无奈,却不得不迎了上去。
“尊贵的客人,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啰嗦!你不认得我吗?不知道我要什么吗?”这满身酒气的军人嚷嚷道。
“认得,那,老样子吗?尾岛君?”女侍者小心翼翼问道。
“当然,快点!我还要回家睡觉!”军人催促道。
“是的,我这就去做。”女侍者急忙应下,匆匆向后面跑去。
“你好,请结一下账吧,女士。”便在这时,那位尊贵的关东贵族突然开口道。
他一定是被打扰到了!女侍者怔了怔,他一定是和自己一样,对尾岛次郎这种粗鲁的人充满厌恶。
“好、好的先生。”女侍者恭敬地答道。
很快,苏乙就在女侍者略带留恋的目光中干脆利落地买单离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苏乙并没有走远,而是就躲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默默等待着刚才那个喝醉的哲彭军人出来。
思来想去,苏乙还是打算除掉松室孝良这个人——用一种低调的方式。
正如他留给刘海清的话,如果只是一味退缩忍让,或者被动防守,只是治标不治本。
况且这次的风波根本的原因是在张敬尧之死和金陵大事上,也不是只要忍让或者退缩就能息事宁人得了的。
苏乙在津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可能一直疲于应付哲彭人无止境的骚扰和侵害,他必须杜绝这种事情发生,哪怕做不到一劳永逸,至少也要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所以他来了。
苏乙就像是一只安静等待自己猎物的独狼一样潜伏在暗处,耐心地打发着枯燥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之前那个醉醺醺的军人从酒馆里出来了。
苏乙顿时眼神一动。
这个人,就是他的猎物!
原本苏乙的计划中并没有这个人,他来到这个小酒馆一是为了观察对面的海光寺军营,二是为了物色猎物,不过是为了晚上物色猎物。
这家酒馆开在军营正门对面,可想而知它主要面对的顾客都是些什么人。
所以苏乙打算混个脸熟,晚上再来一趟,到时候再物色一个适合的猎物。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真的不错,还没开始,猎物就自己撞上门来了。
这个喝醉的哲彭军人个头、身材都和苏乙相仿,难得是大白天的他可以自由出入军营,还喝的醉醺醺的,他身份显然不一般。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应该不住在军营里,而是在外面,他应该是个侨民,就住在日租界里。
这就更方便苏乙行事了。
那喝醉的军人打着饱嗝从酒馆里走出,手里还拎着两瓶清酒。
他一路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走进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粗暴敲响了一个院门。
开门的是一个脸上有伤痕的和服女子,见自家男人回来,急忙去搀扶他,却被对方一巴掌扇在脸上。
“没看我拿着酒吗?”
“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惶恐接过酒,搀扶着骂骂咧咧的男人回到屋子里。
她很快就打来热水,想要伺候男人,给他擦脸。但男人一巴掌掀翻了盆子,粗暴地把她压在了身下……
五分钟后,男人的鼾声响起。
女人小心把男人从自己身上翻过去,然后起来穿上自己被撕烂的衣服,然后接着小心翼翼给男人擦拭起身体来。谷
女人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猛地回过头来,就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女人眼露惊恐,就要叫出声来,但下一刻她只觉脖子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苏乙打晕女人后,将她拖到一边绑了起来。
然后他把喝醉的军人五花大绑起来,最后再用一盆冷水泼醒了他。
军人一个机灵清醒过来,就要发火,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脸色立刻“刷”地一下变得无比惨白。
接下来的事情,就都在苏乙的掌控之中了。
苏乙随便施展了一些手段,这军人便竹筒倒豆子般,把苏乙想要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当天傍晚七点,久久没有等到苏乙消息的松室孝良又杀了四十个力巴,并加紧了舆论攻势。
在很多哲彭报纸中,耿良辰被描绘成了一个虚伪、懦弱的小人,欺世盗名、沽名钓誉、冷血自私、卑鄙胆小……
七十条人命的消失,真的让相当一部分人对耿良辰产生质疑和失望的想法。
什么年代都不乏道德绑架的群体,有华文报纸登出一份《三百条命还抵不上耿良辰一条命?》的新闻稿,信中站在“客观中立”的角度,以“人命没有高低贵贱”的论调,呼吁耿良辰勇敢站出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要逃避自己的责任,却让无辜的人替他丧命。
该作者悲天悯人地说道:“不该有人再死了!我希望耿良辰也不会死,但如果真的还要死人,死的为什么不能是耿良辰?他不应该躲在无辜的群众之后,他更不应该享受着津门大侠带来的名利,却逃避作为津门大侠的责任。”
这论调听着是不是特别有道理?
很多人都被这个作者说服了,觉得耿良辰这个人是有点不太地道,躲在后面让别人替他死。
你要真是津门大侠,就应该勇敢站出来才对,你为什么不站出来呢?你是不是怕死?
怕死你当什么大侠?你怕死,就可以让别人帮你死了?
七十条人命啊耿良辰,你造孽啊,午夜梦回之时,你想到你害死了七十个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大家纷纷对耿良辰表示失望,觉得津门大侠名不副实。而且他害死了这么多人,不应该叫大侠,应该叫魔头才对。
至于真正造孽作恶的哲彭人,在这场舆论中,反倒被民众当成了耿良辰的“照妖镜”,只是一件客观的工具,免于遭受指责。
有记者去了耿公馆,想要采访耿良辰,但耿公馆大门紧闭,门口有军人守卫,戒备森严,宣称不接受任何采访。
吃了闭门羹的记者对苏乙更不满,舆论开始转变倾斜,向着另一个方向不可逆地发展起来。
好在彼时天色已晚,有新闻,也得等到明天再出了。
同样是夜色朦胧之时,苏乙已经再次换样,仿妆成他的猎物,穿上了哲彭军装,大摇大摆走出了门。
这个哲彭军人叫尾岛次郎,是海光寺宪兵部一位夜间巡逻队成员。
正如苏乙所料,这个尾岛次郎的舅舅是驻屯军里的一个校官,而他本人则是津门的侨民,早在十多年前就从哲彭国内迁来华国。
尾岛次郎有酗酒、赌博以及无辜缺勤等种种毛病,但因为他舅舅的关系,他在军营里过得很自在,没人会拿这些事情来指责他。
到了军营大门口,苏乙大大方方摸出证件给哨兵看,然后光明正大地走进了海光寺军营里。
他按照尾岛次郎的描述,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连队所在,按时集合,并参与了巡逻。
这让他的直属上司很是诧异地问道:“尾岛次郎,今天你居然这么老实,真是奇怪呢。”
“别跟我讲话,我很烦!”苏乙嘶哑着喉咙不耐烦道。
“原来是生病了!”上司听到苏乙沙哑的声音,恍然道。
巡逻队的任务是每隔十五分钟一次,在整个分管片区内一次次巡逻。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苏乙一共随队巡逻了十二次。
他也从松室孝良的住所,经过了十二次!
是的,苏乙已经搞清楚了松室孝良的新住所。不但如此,他也搞清楚了中村孝太郎的住所。
在军营里,哲彭兵们彼此交谈都很随意,因为没人想得到会有个外人潜伏进来,还混在他们中间。所以苏乙很轻易就搞到了很多自己需要的信息。
很快,巡逻队的成员就发现尾岛次郎又不见了踪影。
为什么要说又?
因为这家伙缺勤早退是常事,根本不足为奇。
甚至平常的时候,尾岛次郎只参与两三次巡逻人就已经跑得不见了。
巡逻队从上到下,都没有对尾岛次郎的离开觉得有什么奇怪,反倒觉这才是正常的。
苏乙此刻已经潜入了松室孝良的家中,他没有开灯,小心翼翼到处检查着,期待着等松室孝良回来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军营司令部,中村孝太郎和松室孝良仍在讨论关于苏乙的事情,因为舆论扭转的关系,两人的神色都比之前轻松许多。
他们压根想不到,苏乙已经在他们身边晃悠了十来圈了。
“中村将军,现在舆论对我们来说很有利,我相信照这样下去,就算耿良辰不妥协,他也很快就会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松室孝良微笑着道,
“吆西。”中村孝太郎笑着点头,“更让我欣慰的是,商人们这次总算也都还支持我们,虽然有些人意见很大,但大部分商人都表示了理解。”
“这是因为耿良辰成为脚行龙头后,脚行和租界商会因为货物运输价格的事情曾闹过许多不愉快,而这几次不愉快,全都是耿良辰在运输费用上丝毫不让步造成的。”松室孝良道,“其实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到耿良辰对我们大哲彭帝国的态度,这个人绝对是个仇日分子,必须除掉他才行。可惜啊,没有再他羽翼未成的时候即使出手,才导致我们今天的麻烦。”
中村孝太郎点头表示认同:“是的,我原本以为,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会沉不住气,忍不住站出来,但没想到他这么能忍,一直躲在自己的房子里不出来。”
“也许他不在自己的家里……”松室孝良眼神微眯道,“这个人太狡猾了,我们要万分小心,他再玩出什么花样。”
“他家四周我们都安排了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的眼睛。”中村孝太郎笑道,“松室桑,你也不必太紧张了,我相信耿良辰对我们来说,很快就不会再是个问题了。”
“当然,尤其是在将军您的引导下,我坚信我们一定会成功。”松室孝良谦卑地道。
中村孝太郎哈哈一笑,拍拍松室孝良的肩膀道:“好了,你已经为了这件事忙了一整天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回到家里好好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睡一觉。也许等明天早上一觉醒来,耿良辰就已经站在了我们的面前。快回去吧,不要太操劳了。”
“是,多谢将军关心。”松室孝良感激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