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蒙蔽项羽
有从者急催曰:“郑昌兵已至许县,如疾行,一两日便至,何故尚未动身?”
此时的张良正在青竹上挥墨刻简,抬头见从者皆脸有焦急之色,如不言明,难安其心,便拿出一副郡县图和一卷竹简。
一从者见这副郡县图颇为详细,上面还标注一条小路,焦急的脸色稍缓,自嘲道,“如早知有小道可至关中,吾等何苦日夜不眠,真乃杞人忧天也……”
苦笑之后,又看到这份竹简,此从者脸上阴晴不定,眸光中隐隐有一丝喜色,“汉王欲东出?”
“然也”
“既如此,何故再逃,不如发兵拒郑昌,以待汉王,或可复韩。”
在他们看来,复韩不过一道诏书而已,一个强者给予的肯定,可在张良心里韩已亡。
张良道,“此乃良未及时间行入关之因,此时汉尚不具备出关之机,况郑昌之兵韩地何将可抵?”
短暂的寂静。
听闻关中尚未安定,刘邦便急欲出函谷关,张良以为不可,故立刻写信件,张良卷其竹简封于金筒内,“立刻快马报于汉王。”
张良的仆抱着信件前脚刚走,随从者便道,“如此可留韩乎?”
尚且不可,这是张良给他们的答复,“虽汉王有东出之意,然韩地是否可定,且看项羽是否无西意,而北击齐,良仍需再书告项羽……愿留者可藏匿山林,愿随良亡者,今夜潜行。”
汉王虽初定关中,然此时尚不具备与楚争雄之机,仍需潜藏,韩成被杀,再续张氏相韩之梦破灭,此念生怨,唯有汉王可助其消。
秋月明,星辰稀。
数十骑自阳翟王城缓缓而出,没有疾驰,踏入密林小道,蹄声方疾。
咸阳就在那里,入关的路或经三川入函谷,或下南阳入武关,世人皆知舍此二路,入关较难,然路是人发觉,焉知不能踏出一条新路?
大军很难通行之处,数十人却可,虽不是关隘要塞,却能活人命。
星月下的三秦大地并不寂静,因为月色下的关中(又称内史之地)欢声笑语,夜很清,却一点不清冷。
栎阳,曾今的赛国国都,入夜却无半分亡国之都的景象。
听到的是载歌,看到的是载舞,还有那跳动的篝火,栎阳国人居然在庆祝。
塞国己亡,却载歌载舞,如此塞国并未入人心,在栎阳人的心中对这个塞王司马欣并没有感情。
因为关中三王的原因,导致投降的关中子弟在新安被屠杀。
屠杀的是一些不听话,欲反之人,但他们终究有父母妻子,这份怨恨自然算到章邯、董翳、司马欣身上。
自从军的那天起,便知戈矛无眼,战死沙场,无怨无悔,那本是宿命,更是为家族争取荣耀的机会,即便那个家族已经不需要再添一份荣耀,何人会嫌家族的荣耀少呢。
可被屠杀在新安却大不相同,明明已经投降却依旧被杀,这份责任他们不会直接去怪罪杀他们的人,因为楚与秦本来就有仇怨,他们只会怪到三秦王身上。
人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动物,往往会将视线从直接害人者身上移开,总觉得还有幕后者。
当然塞国之亡并不能让他们载歌载舞,因为汉王的到来,带来约法三章的好消息。
人在过的还不错时,便容易记起不好,记起怨愤。
秦在贫困之时只求能丰衣足食,在卫鞅制定秦法治理秦时不悦,看到生活越来越好,变为拥护,等到生活富裕到一定程度,便觉得卫鞅是酷吏,是残暴的代名词。
秦法本乃治民,治刁民,治不法之徒,在秦人日子变好后就成为酷法。
富裕的日子中,温饱思乱欲,总是有那么几个人不愿在画好的格子里活动,这带来的连坐让老实本分的人愤怒,他们的愤怒变成对刘邦的喜爱,对刘邦的期待,希望约法三章的刘邦为关中王。
这个因秦法而愤怒的秦人变成刘邦在关中的根基,刘邦很高兴。
喜忧参半,此刻离开废丘的刘邦喜忧参半,喜的是关中秦人一如既往的支持,忧的是谈判破裂。
刘邦遣郦食其和投诚的司马欣去劝降章邯,章邯果然没有狗急跳墙,没有因困的焦急而杀掉郦食其。
章邯在被困的心焦之时看到曾经的老战友司马欣。老友见老友,没有泪汪汪,章邯诧异,感慨,未曾想司马欣这么容易便投降。
司马欣的到来,让章邯立刻知道郦食其的来意,未等郦食其开口,章邯便封死郦食其的嘴,只留下一句话,“分王关中,便降……”
之后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无论郦食其说什么,章邯没再开口。郦食其第一次感觉嘴里发干,他一向很自信,相信自己的这张嘴具有纵横之术,不逊色于当年的苏秦和张仪。
郦食其恨不能多饮几口酒再见章邯,他很多次劝人的话皆是借助美酒从天上偷下来的,所以他劝人一向很有手段,可不知为何他看着章邯那双如皓月般明亮的眼眸,那眸光更是刀光一样令人不舒服。
郦食其实在没有把握再规劝下去。因此郦食其和司马欣很快又回到刘邦的身边。
刘邦没有责备,甚至依旧请郦食其饮美酒,之后他听取韩信的建议决定前往栎阳安排接下来的大战略,东出争天下的战略。
在这方面刘交和陆贾皆不太赞成刘邦再继续扩大战线,应先安定关中。
整个内史基本被平定,除却还在顽强固守的废丘外,狭义上的关中已经被刘邦占据,陇西、北地、上郡早晚会拿下,接下来可以考虑东出争天下之事。
作为刘太公儿子中读书最多,思想最接近刘邦,最受刘邦信重的刘交则不赞同如此做。
内史初定,当以安抚关中为首要任务,但以他为首的文臣没能说服以韩信、夏侯婴、灌婴、王吸、薛欧为主的武将的东出还乡之心。
说是还乡,多是建功立业的心,更是无法说服刘邦的心。
此时刘邦之心已经飞出关外,飞向丰邑,那里有他的亲人,刘太公与刘仲等属亲,最令刘邦有所牵挂的便是那已经模糊的倩影,吕雉。
想到吕雉,刘邦便热血喷张,这些年来南征北战,风餐露宿,内心唯一柔软的地方便是丰邑那已经模糊的身影。
第六百九十一章 仍需忍耐
可一想到吕雉那身影,刘邦内心便有一种隐隐的痛,不知为何他还是希望能得到吕雉的关注和牵挂,可他带兵在外数年间丰邑断断续续来不少信件,可始终没有吕雉单独写给他的。
这让刘邦一想起来,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反而是身边的侍女关怀备至。
久而久之,刘邦便将与吕雉的儿女情埋葬在心底,此刻刘邦再次想起,觉得是时候将他们接到关中来,享受一下王者家族的待遇。
思虑至此,刘邦才接受韩信等诸将的建议决定出关,出函谷关。
既然要出关,便需要有兵马,刘邦询问道,“寡人欲出关,并迎属亲于沛,何将可调?”
自刘邦拜任敖为御史守丰以来,刘邦将家人的安全完成托付给任敖,任敖默默坚守此城,修筑防御工事。
丰邑沛县,这个地方刘邦太久没有记起,提到丰沛,刘交的眼睛亦发红,他亦想念家人,想念那个已经三四岁的刘侄。
刘交建议道,“废丘久攻不下,不如改变策略,困而不攻,耗其粮尽,必然不攻自破。”
此言本没什么特别,群臣诸将皆知此理,兵少粮绝,自然不攻自破,然刘邦从中听出刘交的言外之意,“抽调围废丘之将,交弟之言正合吾意。”
郦食其则道,“抽调兵将,废丘有变,尚能控否?臣担心。”
郦食其说的很诚恩,刘邦听得亦用心,“寡人信重敬伯将兵之才,有敬伯在,寡人安心。”
刘邦稍加思索便决定道,“立刻调回灌婴......”
现在围困废丘的战将有曹参、樊哙、灌婴,三名麒麟将同时看着废丘这座顽强的城。
天是灰色的,秋风更凉,竟似是灰色的,九月的下旬已经略带萧瑟之意,如果不是花草树木的红与黄,整个废丘几乎没有一丝暖意,就连那被染红的城墙给人的亦是冰冷的死亡气息。
夜尚未降临,便已燃起篝火,点起风灯,一将静静的望着废丘郭墙,看着墙下的汉卒打扫战场,搬运那些永远长眠的兄弟,将滚木与礌石移除。
矗立良久,如风中的顽石,但他目光清激如婴儿,正是从塞地凯旋而归的灌婴。
废丘围困后,曹参、樊哙、灌婴三人轮番进攻,灌婴刚刚结束一场攻城战,他眉头紧皱,意识到此城难克程度远超栎阳。
与灌婴同样神情凝重的便是另一位战将,随灌婴击降司马欣的巴人将范目。
范目,一位铮铮汉子,巴人部族长,他那双很少流泪的双目,此时竟有些湿润。
“族长……为巴卒流泪乎?”
暗度陈仓,败雍军,与灌婴合力东进塞国,定塞地,降塞王,大小十数场战斗,巴人奋勇而战,可谓所向披靡,虽有死伤,然加起来不及一场攻废丘之战。
雍王果然是末秦第一战将,竟如此难克。
范目心里隐隐作痛,他心里本在问自己,如此组劲旅为何,为汉而战秦又为何,绝不能忘记初衷,范目默默警示自己。
范目听有人呼自己为族长,忙抬头道,“非也,风沙催眼泪。”
呼自己为族长,如此亲切的称呼唯有巴人呼喊,汉王诸将皆常称呼他为范将军,范目不愿巴人看到自己流泪,来人乃一名巴人汉军的千夫长,“族长,灌将军有请。”
听到灌婴来找,范目那眼眸中的一丝丝愁缕立刻消失,变得坚毅,眸光如刀,面容如岩石般给人以刚硬感,浑身散发的气息立刻骤变,整个人仿佛一杆枪,汉国先锋之枪。
那名千夫长望着范目远去的背影,眼神满满的敬佩之意。
范目远远便看到灌婴,灌婴脸上却没有无法拔城的忧愁,反而双眸中透着丝丝兴奋之色。
只听灌婴道,“范将军,汉王召吾二人……”
栎阳,再次到栎阳,范目和灌婴心情大不一样,灌婴看到栎阳箭楼和城墙上摆动的红色汉旗,心中突然萌生一股自豪之感。
没错,灌婴确定是自豪之感,过去关中乃大秦之地,曾在秦始皇手中统一天下的大秦之地,如今这大秦之地即将全部归汉王所辖制,那么蜗居巴蜀的汉将,即将成为大汉之将。
当之无愧的大汉之将,至少地盘可与领九郡的楚霸王相匹敌。
这感觉没错,想到成为大汉之将,跟着汉王东出一统天下,灌婴便忍不住激动,这种只有说书人里的故事,怎能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范目看到那红色旗帜飘扬,脸色镇定,心中淡淡道,“待汉旗插遍关中大地,吾该归阆矣。”
因何而出,因何而归。
二人看到旗帜各有心思,缓辔驶入。
栎阳宫殿内已换主,群臣诸将围坐在长案上,便饮便聊,仿佛是一场轻松愉悦的酒宴,哪里是一场透着杀伐气息的兵事秘议。
刘邦那双眸子时而似皓月柔化宁静,时而如秋阳一般灼热。
刘邦道,“既如此,按此谋划执行,灌婴、王吸、薛欧随寡人出函谷,范将军北上协助吕泽早定上郡……”
话音落地,尚未掷地有声,便见到郦食其神情慌张的走向大殿,走到一长案前伸手欲拿酒樽中的木勺,却又忍住放下,没有向自己的葫芦里倒酒,他抿抿嘴,快速向刘邦席坐之处走去。
步履轻快,居然没有摇摇晃晃。
刘邦见到哈哈大笑,“难得见到广野君未醺之态。”
郦食其脸上仅仅激起一层笑意,这和酒徒的常态不太一样,酒徒常带三四层笑意,刘邦立刻意识到郦食其有话要讲。
重要的话,郦食其一向很严肃,刘邦挥挥手示意奉酒的侍女离开,郦食其从袖中取出一个圆筒。
见此圆筒,刘邦微惊,“可是韩地之消息?”
郦食其点点头,“正乃张子房加急书简,乃由其贴身甲士快马送来。”
刘邦快速的打开,只见上面写道,“谒拜大王,臣知大王急于东出以争天下,然时机尚不成熟,愿大王稍待时日。梁地,项羽已遣萧公角征战,赵地则阴令殷王、西魏王安定,如此,项羽正在犹豫当西定汉,或乃北击齐,亚父始终忧西,故拜封郑昌为韩王,欲命其与河南王共塞汉,此乃亚父引项羽西击汉之初举。
以覆秦之楚疆,击未定关中之汉,胜负未知也,望大王续示无东出之意,如约而止耳……”
第六百九十二章 格局已变
观到这里,刘邦抹一把冷汗,愁丝缠眉头,然向下看刘邦渐渐紧皱之眉又再次舒展。
张良果然了解刘邦此刻的心情,只见下面话锋一转,“大王即得关中,可借迎亲之名南出武关,合南阳王陵以待时机,即可尽天伦之乐,又可藏剑于山东。
臣闻项羽欲得南阳,已遣使来往于王陵,王陵所辖乃商於故道,楚得,乃断一臂,汉之患也,望大王慎之。”
当然在唯有战马传递书简的时代,信息较为滞后,两三天的信息传递后可能某地的战局已经大变,甚至胜负已经分出。
看完书简,刘邦陷入沉思,轻轻捋着胡须,那双眸子渐渐变得明亮,忽然他一拍大腿,“子房爱吾!”
简单有力的四个字,如滚烫的山芋,令全场皆是一个激灵。
群臣诸将正在宴饮,刘邦忽然道出四个字皆诧异,瞬间如石化一般,不知道刘邦还要说什么,每个人静静的等着。
酒爵僵在半空,眼眸看着刘邦。
刘邦已经站起,他毫无犹豫的改变策略。
刘邦道,“增兵北伐翟地之策不变,东出之计再议,即刻再议。”
东出再议,群臣诸将震惊,究竟竹简上写着什么能令既定的大策略发生改变。
商定的策略本乃出函谷,攻略三川,下河南国,仿秦以做东出之基。如今突然再议,怎能不震惊。
明明很严肃的事情,刘邦却依旧可以微笑面对,道,“寡人终日盯着关内战局,东出之前竟未对天下形势做透彻了解,寡人心急,心急矣。今天下形势如何?”
话音一落,灌婴、夏侯婴、孔聚、周灶等诸将皆预言,然刘邦的眼神始终没有看他们,目光反而看向韩信。
诸将眼神复杂,其中不乏嫉炉,感觉韩信升的太快,又屡得施展机会,觉得不爽,然韩信的定三秦和东出的大策略又是那么的无懈可击,非常的敬佩。
羡慕,嫉炉,敬佩……
韩信却没有一丝的放松,刘邦的目光聚焦次数越多,除机会欲多外,试探磨砺的频次亦在增加。
韩信是幸运的,遇到赏识之人,韩信感到温暖,因为他遇到的刘邦不仅是君臣,更有慈父一样的关怀。
韩信随刘邦攻入关中,刘邦与韩信同车,同衣,同食。
刘邦穿什么衣就分给韩信什么衣,庖厨做什么美食,就将最好的一部分分给韩信。这种待遇在整个汉军中唯有卢馆可以享受,除卢馆者韩信是第二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群臣诸将望尘莫及,由于刘邦的礼遇,那待遇堪称与新任太尉的卢馆在伯仲之间,群臣自然不敢再轻视韩信。
韩信那颗孤傲的心不再寂寞,找到归属感,“大王,容臣详细道来。现臧荼已杀燕王韩广,并燕地、辽东为己有。赵地陈馀借齐兵正在攻打恒山王耳,已兵临襄国城下。
梁地已是大乱,项王已遣萧公角攻略。齐地田荣已并三齐为王,项王所分封格局已彻底大乱,此乃天赐大王东出以争天下时机,项王已分身乏术……”
一番话下来,刘邦直接询问,“现梁地战况如何?”
韩信回道,“彭越已击败萧公角,追至成武之北,败势已定。齐梁之地掣项王之肘,此东出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刘邦眼眸发亮,“善……”话音未落,诸将皆看到刘邦面带微笑,当是刘邦终于下定决定一样。
只听刘邦却开口道,“现赵地战况如何……”
赵地,钜鹿郡襄国城上的旗帜又换新,为区别这里是恒山国而非过去的赵国,旗帜由三分蓝七分红,变成七分红,三分黄,巨大的恒字在飘荡。
城下已被围的水泄不通,竟没有遵循围师必阙。
城上的旗帜初换,士卒脸上却一脸的恐惧与迷茫,似乎对恒山国旗帜尚未适应过来,旗帜就要面临再换成城下的旗帜。城下的陈馀、田光眸光冷漠,尤其陈馀仿佛在看着一座死城。
陈馀道,“生擒张耳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取张耳头颅者,封千户……”
围困数匝,陈馀誓要张耳之命,爱之切,恨之切。
城内王宫的张耳一脸焦悴,他刚刚从箭楼上督战而归,看到那乌压压的人群,张耳忧虑之中尚有些庆幸,庆幸太子张敖没有困在城内,而是终于请来殷国援兵,此刻率军驻扎在钜鹿之南,曲梁之北,殷兵初战陈馀,战不利,现与田光僵持。
陈馀依旧重重围困襄国!
张耳本应怒,然眼眸中无一丝怒意,反而很平静,“陈馀困城未阙乎?”
守在张耳身旁的赵午、贯高热泪盈眶,贯高去河南国,赵午去西魏皆无功而返。
贯高愤慨道,“陈馀此举暂要擒杀吾王,不留人后路,此违背天道之举,日后必将作茧自缚。”
赵午亦是愤慨道,“陈馀不义,必遭天谴……大王,太子请来殷兵,相约亥时出击,牵制陈馀,大王可从废弃之门出。”
说到后面赵午变得很兴奋,言语中对张教的赞叹不言而喻,那神情甚至带着敬佩,而对自己未能请来兵卒而感到惭愧。
张耳感叹,“吾张耳素有贤名,平日宾客如云,大难之际竟无人肯援手,如非吾儿……”
说到后面,张耳唤咽,喉咙里竟发不出声音。
夜色沉沉,秋风萧瑟,景色荒凉,寂静的夜里忽然战鼓雷鸣,杀声四起。
“勿走张耳……”
夜空中飘荡的四个字让张耳汗流浃背,他不怕死,却怕死在陈馀手上。
奔逃的张耳感慨,眼眸中目光暗淡,充满迷茫,他不知道此次逃出,将奔向何方。
那迷茫的双眸忽然生出一丝惧意,只听后方那“勿走张耳'的声音越来越近,料到他再难逃脱。
来将正是陈馀之将郭同,黑暗之中不便真假,“可曾见那逃窜者张耳?”
贯高摇头,表示不曾见,郭同追张耳甚急,便立刻拨转马头追,忽然发觉不对,等转回时并未曾见适才所问话之人。
疾追,遇到甘公和田叔所引之兵,发觉张耳在,与之激战。
双方僵持,忽然又见一支人马杀来,郭同不敢独战,遂走……
天依旧未亮,鸟儿还在巢中熟睡,有人却放开两条腿快速奔跑。
第六百九十三章 怒中倾向
下着秋雨,秋雨虽然渐渐沥沥,却很冰凉。小宦者快速奔跑着,怀里抱着很多竹简,朝着那雨夜中的亮光奔去。
这位小宦者用衣袖遮着竹简,深怕打湿,途中看到一身白衣的老者,白衣白发,在黑夜里像是一个不真实的人,那么的虚无飘渺。
忽然这人咳嗽一声,才知道他属于人间,他走的不快,却亦不慢,脚步稳健,一步步向那亮光走去。
小宦者经过其身旁时,立刻躬身向其行礼,“参见上柱国……”
这位老者正是范增,雨夜本该卧在榻上享受辱被的温暖。
范增眸光如火薪一般渐渐亮起来,“战报?”
小宦者点点头,他知道在范增面前不应多嘴,亦不能多嘴,在他眼前的这位老者的双眸如星辉,似乎任何事情皆难以逃过这双眼睛,重重点头。
范增道,“何处?”
小宦者很乖乖的答道,“赵地。”
提到赵地,范增的眉头挑动,挥挥手道,“进大殿,脚步轻些。”
小宦者应一声,抱着竹简继续跑。
长廊,交错的长廊,小宦者低着头奔跑。
砰,呼啦啦,竹简酒一地,两名小宦者撞在一起。
两名小宦者怒视对方,皆埋怨对方耽误自己送战报,有几个脑袋能耽搁的,皆挣着先入大殿,互不相让,怒目而视。
大殿上正在静坐的项羽怒道,“何人?”
没有吼叫,但声音中的怒意却让两名小宦者吓得不能动弹,原先挣着先入大殿,此刻却不敢率先踏入一步。
范增慢慢走到,示意他们跟着一起走进大殿,两个小宦者如得大赦一般,满眼的感激,在他们的眼里这老者越发的慈祥与可爱。
项羽看到首先走进的是范增,那凶狠的眼神变得柔和,“亚父……”
范增看到项羽的神情,立刻明白,这是已经知晓的神情,看来项羽已经知道,无论是怎么知道的。
项羽没有问,这不问比问还令范增觉得不安,他了解项羽,项羽堪称战神,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有怒便会发作,可此刻项羽却没有发怒。
范增道,“梁地未能控制,萧公角一败再败。”
范增从一个小宦者怀里取出书简,扫一眼,叹息道,“彭越果然乃一方枭雄,失封此人,老朽错矣。”
项羽一直没有说话,似乎不愿再说梁地之事,不愿再提到彭越,但还是开口道,“寡人如调黥布,可定梁地?”
范增道,“未可知,黥布之猛,未必能胜彭越之谋。”
项羽又面露怒意,他实在不太擅长控制情绪,尤其是他曾不太在意的彭越扰的他后园不得安宁,道,“赵地如何?”
另一名小宦者上前迈出一步,非常配合的走到范增已经伸出的手旁,范增又是仅仅扫过一眼,似乎对上面所刻之事早已清楚。
观后范增亦是眼中隐现怒意,这让范增自己微微一惊。生气,怒意会让人失去冷静,甚至一丝丝波动在必要时亦会影响判断。
范增多年来已经看淡生死,甚至看淡名利,为的就是心无旁骛的助项羽完成霸业。
此刻看到赵地战报,心中起波澜,“陈馀借兵田荣,已拔下襄国,恒山王耳逃出,下落不明。”
怒,项羽的怒意再亦无法控制,项羽紧紧握拳,咯咯作响。范增道,“梁地蔑楚,赵地亦叛,幸韩地更立韩王。”
砰!眼前的长案竟然瞬间碎裂。一拳下去,居然打碎长案,这是何等的力量,两名宦者早已瘫在地上,书简散落一地。力量,有时能代表一切,甚至能抹掉对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亦是雨中泡影。
项羽怒吼道,“梁地叛,赵地反,竟皆田荣故,可恶!着实可恶!”
看到项羽之怒,范增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接沿后脊向上。
此怒意如一把刀,直指齐地田荣,这是一种倾向,是范增最不愿看到的。西击汉,北击齐,在此选择上范增一直咬着汉,非倾向,而是确定,范增一直确定楚的最大威胁是汉。
在范增的心里,天下诸王中除汉王不担心其他王,他们即便兵力暂时比汉强,然在群臣诸将的核心组成上差很多,差距最大的自然还是王者本人。
刘邦之心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可现在的怒意渐渐让项羽的集中力转向齐地田荣,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
范增道,“羽儿,田荣乃肌肤之痛,汉王才是筋骨之患,臣闻汉王已初定关中,其东出之心已见端倪。”
秋风已止,夜依旧凉如水,东方微微发白。项羽没有说话,但每个人皆能感觉到项羽心中的怒意。
项羽还是慢慢将怒意收敛,殿内的怒意和杀气总算变淡。这是因为范增勉强压制项羽心中北击齐之念。
可在范增刚刚离开大殿去休息时,温补的汤尚未下肚,项襄便找上门来,“亚父,事情有变!”
仅仅六个字立刻让范增一边穿衣服,一边再次走向政事殿。
秋雨渐渐沥沥,若有若无,但空气中的潮气令人的心情亦跟着潮湿。在接近政事殿前范增问道,“大王可曾用餐?”
项襄回道,“尚未。”
范增叹息道,“命庖厨煲些汤来。”
项襄道,“虞姬已数次送去酒食,大王未曾用。”
范增道,“再命庖厨多做些,恐今日议事较长。”
项襄点头道,“诺。”
范增一人快步向前走去,忽见台阶之下跪坐一人,无人为其撑簦,任由柔弱的秋雨洒落在身上,打湿衣服和长发,范增加快步伐,见竟是一身甲胄的项悍,范增颇为惊讶。
范增道,“为何在此淋雨,快起身,随吾进殿。”
项悍摇头道,“末将辜负大王之托,未能协助恒山王安定赵地,未将愿受罚。”
在陈馀借兵攻赵的时候,范增与项羽商榷后,立刻派遣驻守在外的项悍引兵渡河监战,结果赵地最终还是逐渐被陈馀控制。
范增叹息道,“陈馀熟读兵书,本有大将之才,况有齐兵相助,若败于其,非一人之力所能挽,然助力救出张耳,已是一功,张耳失国必来楚借兵收复其地,控赵地,大王仍需有赖将军。”
听闻范增之言,项悍自责之色稍减,随范增进殿。
殿内,项羽脸上没有一丝怒意,双眸透彻,那双瞳亦合二为一,这是已经下定决心的状态。
第六百九十四章 欲出武关
范增那本如星晖般的眼眸蒙上一层雾,“大王,究竟为何,改变策略?”
项羽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一青色竹简交予范增,一股墨香向范增飘来,范增神情微变。
只见尚青的竹简上写着,“汉王失职而心有结,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出。齐欲与赵、梁并灭楚,瓜分其地,另奉齐、梁反书于上。”
简单的数列字便再次使项羽的心向北而去,苦笑道,“好个张良,齐梁反书何在?”
站在项羽身旁的项它立刻拿出三张帛书,一份是齐写给赵陈馀,“定赵地后,田光无需回齐,可仍由陈将军统领,与齐、梁并灭楚,以分其地。”
另一份则是梁地彭越写给韩地张良,“楚无道,擅杀韩王,愿请韩兵与齐赵共灭楚,以告慰韩王在天之灵。”
还有一份则是齐写给彭越的,“项羽失封,宰天下不平,寡人赐将印,愿与彭将军击楚,共分楚地,以立为梁王。”
看完之后,范增着实气愤,他气的不是齐梁反书,气的是这个张良,这个挑事的张良,他处心积虑的让项王地方汉王。
汉王还定关中已有反心,便极力劝说项羽西进灭汉,谁知这个张良实在厉害,仅仅几分书简就将他的计划完全打乱,甚至坏掉他的计划。
范增仿佛能看到张良那得意的笑容,似乎能看到张良在书房内刻简的情景,此时此刻他对张良生出一股敬意,这的确是个难得的王佐之才。
可惜,可惜不能为楚所用,必须杀之,必须要密令郑昌至韩地后立刻捕杀张良,此人不除,楚不安宁,但现在他必须再劝项羽。
幸好,幸好,他得到一个消息,范增道,“大王,陈馀初反赵地,兵马尚未成军,可速遣一大将即可平定,梁地彭越非项氏不可安,臣有一人选亦可定。楚有大将龙且在,齐不敢滋扰,大王可无虑,全心平汉即可。”
常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对最近的危险感受比较深刻,对较远的往往会忽略,感到没那么碍眼。
七雄大争时代才有远交近攻的策略,相比齐梁之地,关中之汉太远。
项羽道,“亚父所言甚是,梁可遣项襄引兵定,钟离昧、季布出兵必可控赵……”
言至于此,范增眼眸中透出欣慰的目光,正欲接话,却听项羽话锋陡转,“寡人可全力北击齐。”
范增那刚起的眸光便暗淡下来,一脸的严肃,“大王,如汉王再占据关中,便拥始皇之资,其心素有天下,不可不虑。”
项羽有点不太耐烦,眼眸里流露出疑惑,“亚父,齐梁之反,犹自家后院,后方不稳,何谈西征,三齐之地不足虑乎?”
九月下旬,天气已寒,比之更寒的是各地弥漫的战意,冰冷的戈矛上已经有寒水。
栎阳内的大殿里灯火明亮,同样的热闹非凡,韩信等诸将的自信和战意刘邦感到很满意,但刘邦对张良的判断更加笃信。
卢绾怀疑道,“以迎亲名出武关,范增信否?”
王吸亦道,“既已示无意东出,而率兵出武关,难以令楚无西忧。”
刘邦则道,“子房此计,甚妙,在项羽未决定西进或北出,尚不可东出,范增必不信,然楚霸王乃项羽。”
项羽的问话让范增的眼眸中闪现一丝无奈,他从袖中取出一书简,“大王,张良所言汉王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然其已出武关。”
话音未落,项羽的脸色这才微变,“汉王敢出关乎?”
项羽还是不太相信,范增则道,“陈郡已得确切消息。”
汉王自东南出武关,想干什么,这是项羽最关切的,“出武关,意欲何为,可有深知?”
项羽还是不太相信汉王的胃口这么好,关中尚未完全平定,便出武关,踏入楚的地盘,虽然现在的南阳由王陵盘踞,但项羽早已将其划归楚郡之中。
项悍则道,“末将听闻,汉王出武关欲至沛迎属亲,南阳王陵以兵随汉,现已至南阳叶县。”
听闻发兵乃迎接刘太公、吕雉,项羽脸上的神情才略显放松,“迎父母妻子耳。”
此事在项羽的思维里认为蛮正常,世人皆欲团聚,他项羽定都彭城,所任用之人皆喜项氏与好友,刘邦去接家属,再正常不过。
可范增的神情颇为严肃,“大王,南阳本乃楚郡,由着王陵盘踞南阳亦是错误,岂能任其随汉将直入楚地沛县,如其突袭楚地陈郡当如何,汉疆岂不直逼彭城。
如无他图,不过接人耳,何须派兵?其属亲大可乘车入关,大王非残暴无道之君,岂会阻断亲人团聚,以绝天伦之乐乎?迎亲之假,发兵之真,望大王慎之又慎。”
年少气盛的项羽思虑此事感到头疼,细想的确其中大有可疑,如无东出反心之意,各安其地,接族属就国本乃美事,自不会阻。
范增又加一句,“汉王如无东出反心,何须接属亲,此乃断后顾之忧耳,大王不可不察。”
项羽道,“如亚父之言,当如何?”
范增非常肯定道,“发兵阻挡,另遣将围丰沛。”
发兵阻挡,项羽同意,四个字没问题,但后面一句,项羽眉头一皱,“寡人乃西楚霸王,当有吞吐八荒之心胸,岂可拿其老幼妻儿为质,非大丈夫所为。”
项羽之言令范增很生气,“大王,汉王入关欲吞三秦,此已露反心,与大王争天下,为敌者必汉王,对敌仁慈即残酷待己,如两人必有一场生死之战,何人在意死者之冤?如汉王得天下,大王宗室可全乎?迎亲之言,张良之书,不过汉王拖延时日耳。”
明知范增之言颇有道理,明知范增一心为楚,然项羽心中还是感到不舒服,有些揪心,“发兵阻止,如汉军越线,立刻击杀之,然遣兵监禁其属,不可再提。”
时日,不过数月各地即风云变幻。
时日,刘邦亦需要时日,他希望尽快听到各地大定的消息,那样即便项羽决定西征,刘邦亦不惧。
刘邦还需要等待,“东出函谷关外,入三川,待子房至,再做商议。”
言毕,韩信依旧很平静,脸上似乎没有一丝波澜。
第六百九十五章 家有贤侄
诸多战将却不同,脸上浮现一抹失望之色,除却二位战将之外。
王吸、薛欧双眸中溢出一丝兴奋之色,连带脸上的笑容皆年轻十岁,很开心。
二人很开心,这意味着二人组合起来将如那些作为一路别将征战北地、上郡、陇西一样的战将一样,从此他们亦可独当一面。
自丰邑从刘邦,南征北战,至今总算作为一路将军可独挡一面,二人眼眸的喜色不由自主的溢出。
喜悦总会与痛苦相伴,战乱之苦并没有完全夺取人喜悦的权利。
沛县还是沛县,庆幸的是它不是战略要地,没有不断遭受战火,灭秦,大封天下,沛县依旧是安静的。
夜晚很静,安静祥和,星空闪烁,灯光摇曳,一座院落与这宁静不太相称。
“季儿称王?王是何物?”
一个灰发的老者脸上满是笑容,然双眼蒙雾,双眸净是疑惑,他不知道王是何物,却知道做王很好。
因为当年的里正便已经很神气,更不用言三老,县令,尤其是县令,那简直是传说中的一方之主。
王自然比县令大很多。
“王可住宫殿,王可食山珍海味,王可拥有很多美妇与田产,王可乘车……”
回答这位老者的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笑容质朴,看起来憨厚老实,此人肤如荞麦,身如槐树有耐力,面如坚石,额头上被阳光刻出许多皱纹。
这笑意那么可亲,但难以掩盖那双眸子中的怨意,微薄的嘴唇轻启,“为王好处甚多。”
这名灰发老者笑道,“与季所治产业孰多?”
此名老者自然是刘邦之父刘太公,回答者乃刘仲,刘仲笑而不语。
刘太公还是难以置信,“关中,大有几何?”
刘仲道,“比之丰沛大出数百倍。”
刘太公眼珠瞪的滚圆,难以置信,“数百倍?”
刘仲的声音变小,或许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又不确切那里不对,“或许……更大……”
短暂的空隙中又响起一道声音。
“何止数百,数千倍不止……”
刘太公、刘仲二人闻此音,不约而同的看过去,说话者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
肤如皓月,腰似拂柳,笑如春风,无风而动,饱满滚圆的身体散发着成熟的气息。
双眸清澈如泉,亮如晶,这双眼总是带着七分笑意三分怨。
刘太公见是吕雉,知道自己这位儿媳妇见多识广,问道,“如此大之地,皆为季儿所用?”
吕雉笑道,“大人,不止关中,还有汉中、巴蜀皆归汉王。”
刘太公惊讶的不知天有多高,“季儿了不得,如梦一般……终于赶得上刘仲……”
话音一落,刘仲脸上一红,竟不知如何应答,在自己这个弟媳面前,第一次感到害羞。
此等情景,刘仲是头一回,向来他的勤奋都是能得到翁父的认可,颇能置产业,其实他心里亦明白,如果没有自己这位三弟做亭长,恐怕很多地痞会赵自己麻烦。
亭长虽小,然却给刘仲带来数不尽的好处,他在置办家业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这亭长所带来的无形好处。
如今刘太公那如今已是汉王的刘邦与自己目前所置办产业的比大小,他的脸有些发烫。
刘仲感到不好意思,“弟媳说笑,如今三弟已有名,且为王,吾仍为一民而已……”
“大人,当王很威风乎?”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打断二人的对话,只见这男孩虽然只有十岁左右,却已经显出雄壮的体魄,只见他身如坚石,肢如劲竹,已隐现一股剽悍勇猛之劲,鹰眉,三角目,眸光似箭,锐气外露。
刘仲看到这个小孩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爱意,但眸光有些凶巴巴,“一边玩去,大人言语,小孩勿言。”
吕雉则笑道,“为王者乃一国之君,一方天地的霸主,濞侄儿自觉威风不?”
这位十岁的孩子正是刘仲的长子刘濞,他小大人一样的锁眉思考,一双三角眼是不是摆动一下,甚是灵动,“一方霸主?好威风,濞儿长大要做王……”
话音未落,刘仲直接给他一巴掌,不过是打在屁股上,“与弟玩兮,勿胡言乱语。”
刘仲虽敦厚老实,勤勉治家,心思还是有的,尤其是在吕雉面前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刘濞道出此言后,吕雉的眼眸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戾色。
吕雉的长子刘盈,何许人也,如今刘邦被封为汉王,不管当年天下如何变换,只要汉国尚在,那么下一任汉王继承者,在吕雉看来必然是作为嫡长子的刘盈。
卑困之时,一家人聚在一起,力量聚在一块,日子会越过越好,如今情势不同,一介布衣摇身一变成为亭长,再脱胎换骨竟成为建汉之王。
缺衣少食帮衬着过,家业广大,便其分食之心,纷争之心。
小小刘濞此时便立下欲做王之念,什么意思,欲抢刘盈之位乎?吕雉脸上还在笑,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
吕雉笑道,“吾贤侄濞儿有志气,壮时欲在何地为王?”
小小的刘濞不假思索,想都没想,其实还用想吗,自然是在故里一带,“自当丰沛一带,濞儿喜东南,就于东南为王。”
此言在几个大人眼里自是玩笑话,刘仲的脸依旧红扑扑的,不知是羞愧还是不知如何面对吕雉。
刘仲不傻,自然知道子承父业,未来的汉王自然为刘盈,自己的儿子刘濞吵着将来要做王,不是明摆着要跟刘盈抢王位。
这点让刘仲的脸火辣辣烫,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但见吕雉的脸色依旧笑盈盈,没有看到一丝生气的模样。
自始至终,刘仲没有离开吕雉那俏丽脸庞一刻。
虽童言无忌,往往却能反应人的一生走向,听闻刘濞如此之言,吕雉眸子里才溢出笑容来。
如今汉王坐拥秦地,刘濞心中欲做之地不过东南一隅,吕雉笑呵呵道,“贤侄好志气!”
刘濞便憨憨傻笑,笑声未落,一个童声响起,“濞兄,笑甚,盈儿欲要。”
一个双眸透亮、清澈似盈溢之水的孩子笑呵呵走向他们,这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脸蛋肌肤嫩嫩的。
看到这个孩子,吕雉笑的更甜,“盈儿,来,若濞兄日后为王,兄弟二人,今后一个在西为王,一个在东为王,须相互扶持。”
第六百九十六章 父已非父
两个小孩像模像样,互相拜见。
“王兄……时常来看盈儿……”
“王弟……濞兄会带乡食看望……王弟。”
一个十岁左右,一个三四岁,两个孩子身穿丝绸华服,相互对拜,认真劲立刻引得刘太公、刘仲、吕雉等人哈哈大笑。
那眼眸满满的溢出爱意,自家的孩子很好,看着代表富贵的孩子更觉得好……
衣服整洁却并不华贵,非帛缯,乃麻布之衣,穿在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身上,却给无一丝粗布之意,处处透着洒脱。
这位少年身如槐,槐叶眼,眸光灵动似槐花透清香,笑意透香,品到这笑总想多饮几口。
“母,父遣人来接兮……去住宫殿……”
话未曾说完,因为那少年的笑容已经取代语言,这笑容早已被对面的妇人看到,妇人脸上那淡淡的愁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笑意如花,笑时不长,笑意却浓郁绵长,“肥儿,父已非父,母仍为母,尚思念母之酒肆否?”
这少年看到母亲眼角的愁纹,两鬓的雪丝,那满脸张扬的笑容在慢慢收缩,眸中的笑意还在,只是清香淡很多。
少年道,“母,肥儿喜与盈弟、濞弟、信兄玩,母为何不愿与嫡母共侍大父。”
风韵犹存的美妇看着自己的儿子刘肥,心中不知该如何作答,“肥儿,今已成人,母有话该讲矣。”
刘肥见母亲曹氏一向爱笑的容颜第一次变得很严肃,他才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大家庭的关系。
刘肥小时他常常可以见到刘邦,这位诸人口中的亭长对他非常好,常常会那些好玩的和好吃的。
最近数年不曾见到刘邦,刘肥第一次这么想念其父,如今他已经十五六,已经知道什么为王,为王者的好处,听闻父亲封王,他比母亲还开心。
开心,甚至比刘盈、刘濞、刘信、刘仲等都开心,因为他即将可以看到父亲刘邦。
爱笑的刘肥收敛笑意,看着母亲,“母,孩儿聆听教诲。”
曹氏道,“母于刘氏中并无名分,非吕氏所比,若父为王,本乃喜事,然为庶出,并无继承王位之权……”
刘肥此刻的他尚未想到继承王位之说,只是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刘濞、刘信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对刘肥有疏远之意。
起初刘太公见到刘肥还很热切,等到刘盈出生后,不知为何渐渐对刘肥这位孙子没那么喜爱。
刘肥打断曹氏的话,“母,何为名分,父为何不予母名分?他人皆言肥儿乃外妇所生,见不得光!”
此言似乎触及到曹氏的伤痛,爱笑的曹氏,眼眶中溢出断线的泪珠,晶莹剔透。
女人的泪水是最厉害的武器,哪怕对自己的儿子,刘肥第一次见到母亲流泪,或许已经偷偷流过泪,只是没看到。
刘肥慌张,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觉得自己说错话,心里很乱,“肥儿不孝,惹母亲伤心。”
曹氏道,“若母,没嫁衣,若父没钱置办酒席,等其有钱时却开始流浪生涯,不久便适逢此天下大乱,母……”
断线的泪珠开始滚落,刘肥急忙为母亲擦拭眼泪,“母,肥儿不孝,肥儿不再提,肥儿见到父,为母争个名分。”
曹氏破涕为笑,“傻肥儿,不争即为争,争往往得不到,为母需肥儿记住一句话……”
曹氏的笑意绵长,刘肥尚未回味过来,便看到曹氏那严肃的神情,“肥儿谨记。”
曹氏道,“为母并非若父明媒正娶之人,若父如未显贵,一家可其乐融融,如今若父为汉王,为母了解如父,其身边不会缺少女人,日后王位争夺必然惨烈,母只希望肥儿平安一生,母身子骨不太好,母无法照顾肥儿一辈子,肥儿一定要记得老子有言,无为而治,与世无争,无人可与之争。”
不争方是福,这是曹氏给刘肥不断灌输的意思,刘肥不是最聪明的却是最孝顺的,没名分的孩子总要先学着长大,“母,肥儿谨记与世无争,永保平安。”
言毕,曹氏笑容如花,那笑意冲淡屋内的冷清,驱散秋风的萧瑟,引来屋外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曹姊,吕妹有天大好消息……”
人未到,声先到,曹氏一听便知此女乃刘邦明媒正娶的妻子吕雉,吕氏颇有地位和钱财。
曹氏迎出门,那笑犹如梅花,“吕妹,曹氏不过一妾,当前去拜见大父和妹妹。”
曹氏自称为妾,吕雉眼中溢出笑意。
吕雉笑如春风,无风而动,“曹姊何所言,羞煞吕妹,曹姊不喜热闹,独居此院倒显冷清,大父常念及曹姊好,盈儿亦常念庶母,常嚷嚷要庶母亲手所制美食。”
曹氏道,“曹氏喜闲散,不拘礼数,爱酒食,恐有损门楣,还是独居好。”
吕雉看一眼刘肥,眼中流露出爱意,“肥儿甚喜与盈弟玩耍,曹姊不如早些搬过去,吾等一起入关,妹闻迎接父之汉军将至阳夏,有诸多衣物细软需收拾,望曹姊前去帮妹妹。”
刘肥那眼神又流露出渴望,曹氏瞪一眼刘肥,笑道,“也罢……”
阳夏于陈郡的北端,距离砀郡较近,两支军队合于阳夏城外滞留,一支旗帜飘扬着汉字大旗,另一支则以王字帅旗为号。
汉字大旗下站着二将,眉头紧皱,正是奉汉王之命迎接吕雉和刘太公的汉将王吸与薛欧。
汉军在前,突然停止前进,后面紧跟的王字帅旗之将感到诧异,这位不是别人,就是盘踞南阳,控制二关、一城、六里湾的王陵。
在王吸、薛欧率汉军欲出武关时,便提前快马报于王陵,出武关经南阳,需要王陵兵的配合,故而快马飞驰进入王陵的势力范围。
当时王陵询问其谋士是否允许汉军过此地,其谋士则道,“穰侯自思其兵可与汉王为敌否?”
王陵摇头。
其谋士再道,“汉王攻略南阳时,穰侯已降汉王,此时突然与汉为敌,非时机也。”
王陵道,“陵并不愿降汉,否则昔日吾必随汉王入关,今汉王欲东出与楚争天下,楚强汉弱,岂非以卵击石也。”
王陵谋士曰:“汉王入关,将居拥故秦之地,犹如强秦东出争天下,强弱未定也。”
第六百九十七章 迎亲是假
刘邦入汉,王陵倾向楚霸王,势力太过悬殊。
待到刘邦入关中,势力直接扩至关中,占据故秦之地,王陵开始将汉王与楚霸王放在一个等级上相比。
项羽乃贵族出身,王陵亦是豪族之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知为何,王陵内心总是被一种无形力量牵引着向楚霸王靠拢。
从内心上认可楚霸王项羽的分封,诸王并存的时代再次到来,那么他王陵自然可以占据一郡为侯,有何不可。
他人是项羽所封的王国,自己则是民众所立的镶侯,立侯国,利万代。
这是王陵内心最喜欢得到的结果,本不愿归属任何一方,更不愿归顺刘邦,一个曾经如兄侍奉自己的人,不愿再向此人低头。
王陵内心高傲的自尊在作怪。
汉王入关,三王将灭,他一个侯国的确不能硬碰,听其谋士分析,便道,“以兵从之,待时机,再言其他。”
王陵便随着王吸、薛欧向东过南阳,进入陈郡,一路北上打着迎亲的名号,倒无人为难,无兵阻挠,没有人愿意阻断其他人团聚,因为他们亦有属亲在故里。
直到王陵与汉军行至阳夏遇到阻扰。
行军在后的王陵感到诧异,亲自向前探查,“为何停军……”
后面的话直接被眼睛所取代,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多出黑压压一片,楚字大旗迎风招展,在诸多旗帜中还有一面钟字将旗在摆动。
王吸眉头微皱,薛欧道,“先遣汉使请路,路不通再言其他。”
王陵和王吸皆赞成。楚军阵营内,钟离昧面容严肃,眸光如寒刀,看着汉使,汉使有些啧啧发抖。
钟离昧冷冷看着汉使,那一股强国的气势油然而生,“汉将莫非不知,此处乃楚国乎?”
汉使努力让自己镇定,不卑不亢道,“汉知此处乃楚界,汉王命汉将迎妻子父母于沛,迎亲而已,并未越轨之举。”
钟离昧笑道,“无越轨之举?迎亲何须遣军而来,秦已灭,天下诸王各安其地,无战火波及,接人不过数百人而已。纵使遗将接应,何须万人开路?”
汉使非常清楚此刻出兵的数量,不仅有王吸、薛欧所率领的八千汉军,还有王陵所率的军队,兵马上万,这是一支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人马。
无法忽略,所以干脆大张旗鼓,刘邦遣他们大张旗鼓去迎接,顺便看看楚地的情况。
因为无法忽略,所以范增第一时间知晓。
“兵退武关即送其入关……”
项羽犹豫再三,寂静被打破,只道出这九个字。在范增的精密分析下,听闻汉军与王陵军东进,项羽怒,此为公然挑衅,如果真的接亲,并非真的不近人情,至少欲先做个沟通。可汉王刘邦自王吸、薛欧入南阳,经陈县向阳夏而去,始终没有送书简给项羽。
范增对项羽道,“如无他图,诚心接人,汉王为何无书简请示,大王非绝情之人,汉王此举不可不防,如兵畅通无阻而至沛县,此处距彭城咫尺之遥,如趁大王北击齐时南下偷袭,大王悔之晚矣。”
为此项羽不仅决定发兵,而且派遣大将钟离昧前往阻挡。
总算于阳夏拦住汉军,大军虽然拦住,结果钟离昧遣人回报,“汉将请求原地等迎汉王亲属。”
等,什么叫等,此等请求就是要在楚国土地上驻扎汉军,给自己立钉子。
这一招让项羽感到惊讶,甚至有些措手不及,认为其有意图,如今真的要等着接人,项羽不知道怎么再拒绝,可项羽已经从中觉察出异样。
项羽心中已经决定北伐田荣,如同当年北上救赵一样,他不希望在他击齐的时候后院出问题,这让项羽想到楚怀王。
想到彭城楚怀王对自己的羁绊,项羽就来火,那么自然不希望这种事情重演,在北伐时汉出来捣乱,这是项羽极不愿看到的。
既如此,项羽便道出自己的条件,来楚国接人可以,兵马退回武关,可送其至关外。
命令刚刚下达,殿外便响起脚步声,听声音绝非一个人。
张良给项羽的齐梁反书,赵、梁皆因齐而反,这让项羽勃然大怒,决定北伐,然范增极力劝阻。
劝阻项羽舍弃北伐,而是向西攻打汉王刘邦,并给出汉王已经东出的事实,王吸、薛欧已入南阳。
项羽只好改变策略,命准备北击赵地陈馀的钟离昧、季布抽调出钟离昧,命其亲自引兵距汉军。
梁地派遣项襄去安定,他自己还是决定北击齐,不击杀田荣似乎难消项羽心中的怒火。
范增无论怎么劝,皆无法动摇其心,无法彻底排解其心中怒火,好在项羽妥协,派遣大将钟离昧前去阻击汉军,只要人没接走,便还有人质,只要汉军不退,那么范增便可命钟离昧对汉军发起进攻,甚至借此打入武关,狠狠教训汉王,这是范增在项羽执意要北伐时拿到的条件。
见范增总算不再阻挠其北伐的决策,项羽立刻召集群臣诸将准备部署北伐事宜。
秋风萧瑟,无情的剥落树叶,那发黄的被风吹走,身不由己,那红色的被秋雨裹挟着飘落。
冰冷,十月的雨真的很冰。
诸将身穿甲胄,迈着轻快的步子向政事殿走来,各个一脸的萧杀之气,有将眼眸中溢出无法掩饰的兴奋,那是对立功的渴望,对浴血荣耀的渴望。
极大的风险代表着极大的荣誉,立功的渴望再建功,无功渴望建功立业。
政事殿内肃然杀气,诸将身上散发的战意令殿外树上的晚归之鸟,盘旋而不敢落枝头。
龙且、恒楚两位大将领街,诸将皆静静等待,等待项羽部署。
争斗会死人,没有人愿意作战,除非那在不断威胁他们的利益,威胁他们武将的高傲之心。
他们皆明白一旦楚国受到威胁,那么作为楚国十八功侯的他们荣耀将不复存在,这是他们绝不能容忍的。
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自然是封侯拜相,如今拿命带来的荣华,不允许他人来夺。
封侯者为保护其成果皆跃跃欲试,仍为将者渴望此战可位列功侯。左右摇摆令人折磨,此刻项羽终于不再痛苦,决定做一件事时,项羽思绪高度集中,心无旁骛。
第六百九十八章 击杀义帝
人在高度集中时不在痛苦中,就在快乐中。
忽然一人闪入,搅动这个酒宴的气氛,亦打断项羽的思绪,这个时候任何人被人打扰皆不快,诸将望去,见是项庄那心中的火气便降三分。
项羽见是项庄,眉头一皱,项庄是他的兄弟,可现在项羽不太喜欢看到他,因为只要项庄出现一般皆有事情发生,而且还不是小事,就像数月前他要刺杀刘邦。
如果当时真的杀掉刘邦,项羽不知后果会怎么样,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定会背上骂名,杀有功之臣,违背盟约,项羽血气方刚,不愿被人骂,更不允许他人辱骂自己。
辱骂者绝不会有好结果,那些辱骂者皆被项羽烹杀。
项羽以为项庄走进大殿会立刻宣布一件事,实际上却没有。
项庄全没看诸将一眼,眼眸一直在看着项羽,眼眸中的焦急之色已经化为实质欲出。
项羽已看出事情的不同寻常,立刻招项庄走入内殿,“何事?”
项庄道,“已探查到齐、梁、赵速反的原因……”
项羽目光忽然变得发凉,随着项庄的话以及从项庄拿出的一张帛书,那双瞳散发着令人避退百步的寒意。
人意之寒总是比江河之水要寒。
十月的湘水寒意矿入肌肤,江上的船单影只。
两岸的草丛里时不时人影攒动,目光锐利的盯着江上。
江上的船只飘荡,船上的人还惊魂未定,此人一身的火红之衣,在蓝色的浪涛中犹如一片不知何时飘落在此的枫叶。
此人披着黄色的斗篷,脸上醉意的酒窝长久不现,反而是一脸的酒气,满面愁容,那一股英贵之气已经被酒气取代。
狼狈,颓废,消沉,非常适合形容此刻这位男子。
这位男子最近日子过的很狼狈,船上的旗帜还在飘荡,是黄色的楚旗,是霸王尊称的天下共主-义帝之旗。
熊心最近数月过的很凄凉,亦很忙碌,就在不久前自彭城迁往郴县的路上他忙的不亦乐乎,那个时候他的目光还处处透着生机,透着兴奋,那是对复兴熊氏楚国的希望之火。
田氏代姜齐,如今项氏代熊楚,虽然靠着拼杀打出来的,但被人代替终究不是很愉快的事。
自田荣反楚,熊心便看到复国的希望,于是趁着齐地反起,熊心立刻在途中商议派遣使者北上寻找反霸王同盟。
幸运,使者返回带来的消息皆为振奋人心的,梁地彭越不满楚,熊心眼睛发亮,得知赵地陈馀怨楚,熊心的眼眸开始燃烧,得知燕王韩广怨楚距臧荼,熊心要兴奋的跳起来。
令熊心的眼眸燃起熊熊大火的是汉王,汉王居然入关,这一连串的消息让熊心畅快无比。
从彭城搬出的屈辱,让熊心老几岁,但在这一瞬间屈辱感消失,年轻了好几岁,仿佛将要渴死之人得到水,饥饿之人得到食物,这种屈辱的释放让熊心欢快无比。
熊心立刻想着如果能联络这些反楚者,以义帝之名将他们号召起来,必然可以灭项楚,关键是他们也必须联合起来,因为只有联合才能对抗楚,如同联合抗秦一样。
熊心身边的灰伯担心这些诸侯未必肯听从他义帝之令共击楚,但熊心却认为他掌握着反者必须聚在一起的理由。
任何一个反者皆无法与楚抗衡,欲存就必须联合,而联合起来就需要盟主,他这个义帝的名号则实至名归,最合适不过。
为此熊心决定,愿只挂其名,实际统领者为有势力的王候来担当。
熊心一路南下,使者却或向北,或向西,联合诸侯灭项楚,这个计划慢慢在熊心心中酝酿而成,他也慢慢在实行。可很快他便感到杀意,那杀意使得变成如今的狼狈。
自彭城南下过九江郡,却被赶到衡山郡,尚未走出衡山郡接壤长沙郡,他又被强行赶到南郡。
起初侍从很生气,被九江王驱逐,又被衡山王赶出,最终又被临江王赶,似乎三王皆不喜欢熊心经过他们的地界,似乎这位昔日的楚怀王会死在他们的土地上一样
最终是怀王经洞庭湖南下沿着湘水一路南下,心里的不好预感果然出现,一离开这三王的地界,立刻遭到贼盗的袭击,熊心之将引兵抗击,却发现这些盗赋战斗力极强,熊心与诸将引兵一路南逃。
九江郡,六县城,王宫内黥布看着一帛书,眉头紧皱拧在一起。中大夫贲赫道,“王何故忧?”
黥布道,“寡人不欲背负杀义帝之命,然不敢背项王,扮盗贼驱逐义帝出九江界,如今急令至,寡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毕,黥布拿给贲赫看,贲赫观毕,心有一计,“大王,项王命衡山王、临江王与大王共击义帝,何不各出一将引兵合杀于长沙郡,如弓箭齐杀,箭矢无眼,义帝死于何王之手,世人岂能知?”
这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甚至是个馊主意,但好像没有更好的注意。
黥布反秦,衣锦还乡,在六县建都称王,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威风,当年的相面得以实现,那些嘲笑者眼里再无嘲弄之意,有的是恐惧,有的是悔恨,有的是羡慕,惧怕因当年之言被诛,悔恨当年耻笑,羡慕黥布为王。
更羡慕那些因帮助过黥布,因投入支持和信任的目光而得以封赏的人。
黥布觉得此刻人生达到巅峰,生活是如此美满,可才过数月却突然得到令他犯愁的事情。
此时此刻黥布只想好好做个王,不想去做这种可能要背上千古骂名之事,更不想再去征战厮杀。
能活着,能为王的活着比什么都舒服,可项羽突然下达击杀义帝的命令。
起初黥布从中找到一个漏洞,既然项羽是命三王击义帝,那么就可以将这个背骂名的事驱赶给其他二王。
结果失算,衡山王吴芮只有击,没有杀,驱逐,临江王共敖更有招,直接将义帝赶进长沙郡,都没有逗留在南郡。
实则在义帝被黥布赶到衡山郡后,打算以衡山王名义击杀在衡山王地界,可惜未成。
最后义帝被赶到长沙郡。
这一切源自于项羽得知义帝欲联合齐、赵、汉、梁等共击项羽,项羽怒不可制,必须立刻击杀,免生祸端。
第六百九十九章 熊心不甘
迁徙义帝,本给予一个小小地方令熊心自得其乐,好歹亦是一郡之王,可熊心偏偏不服,要联合诸侯抗项羽,这是项羽最不能容忍的。
熊心一路逃,乘船逃向郴县,郴县的土地已经可以看到,即将登岸,一旦进入郴县,熊心相信高铸墙,深挖池,一定可以重整旗鼓,振奋熊氏楚国。
本决定即刻部署击齐计划的项羽被打断进城,连续几道密令向南传达,责问黥布,催促二王。
项羽自知和黥布关系不错,单独将他从诸将众提拔出来为王,相信不会让自己失望。
一向勇猛异常,杀人不眨眼的黥布在这次暗杀中却显得那么的迟钝,在面对坑杀秦降卒时能毫不犹豫,如今怎么会婆婆妈妈。
熊心南下的路程很慢,相对于其他诸侯王已经就国,自四月份开始催促其动身,他走的很慢,不愿到郴县去。
那里太偏远,熊心一边走一边联络各诸侯,一边欣赏风景,直到有军队搬盗贼出击,熊心才加快步伐向郴县而去。
曾经是熊心分封他人,如今却只能到他人分封的地方去,熊心不甘心,但无可奈何。
在一次次暗杀中,熊心的军队不断折损,从数千人或战死,或逃逸,只剩下近千人。
此时的熊心望着江上的落日,心中发苦,几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沿着脸颊滑落。
秋风萧杀,落日泣血,江上波浪汹涌,似乎随时可将数船吞没。
“大王,西风甚冷,小心着凉,快入船。”
灰伯还是喜欢称熊心为大王,在他的心目中熊心才是楚王,不是项羽尊称的什么义帝。
熊心摆摆手,示意灰伯不要官自己,他需要吹风,需要寒秋之风吹醒他,需要冷静一下头脑。
舒心的做一郡之王,或是怒而反击,该如何选择熊心内心焦灼,甚至纠结。
能做一方之王,比之当年的牧羊娃如何,他突然觉得那些牧羊的日子反而是无忧无虑的,是很快乐的。
自坐上楚怀王后他的快乐日子很短暂,其实安安稳稳的做一方王没什么不好。
可熊心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列祖列宗,每一次他都是羞愧的惊醒,想到项羽,他牙根就痒痒。
熊心的心在燃烧,他无法坐视自己就这么被感到偏远的南方,一个蛮荒之地,形同囚犯一样。
未曾开化,未曾发展之地总是被称为蛮荒之地,殊不知那里风景优美,远胜人口密集的大都市,远超所谓的繁华之地。
莽荒之地,熊心不乐意去,他的心似乎不能等,不能等到那所谓的蛮夷之地开化,他决定继续抗争。
十月份的天下只少有几处已经不遵奉楚霸王,只要他活着,他的一生就要燃烧在联络反楚诸侯,努力推翻项羽的霸权。
西风甚紧,却让熊心的头脑由热变冷静。
船行驶很慢,不知何时风已经转向,不再像逃遁时那么顺风而下。
熊心的眉头再次紧皱,“风不做媒兮!”
此刻的熊心则是希望能顺风尽快上岸,他想回到郴县,开启他的熊氏楚国复业路。
随着船艰难的移动,岸边灌木丛内人影攒动,他们在跟着移动,缓慢的移动。
残阳下却是冷光移动,那是眸光,是充满杀意的眸光,那是箭簇在跟着移动。
两岸旁内有士卒,没有穿甲胄的士卒,他们看起来像盗贼,可训练有素,默默的移动。
江对岸的山坡上人头攒动,其中不乏虎背熊腰者。
箭已经在弦上,但并没有拉满弓。
熊心依旧站在船头,忽然江中卷起数仗高的浪涛拍打向船头,熊心惊退,幸运的是浪头在船头咫尺之处落下。
侍女、小宦者惊呼,“幸得大王有龙虎相伴,吾等免于葬身江中。”
风,逆风,更大,更急,吹的船只无法再前进。
灰伯脸色煞白,眸有怒意,“撑船!努力划!盗贼尚在后方!”
灰伯亲自监督楼船兵使劲划船,船总算在逆风中慢慢前进。灰伯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随后拿着一件貂皮衣走向熊心。
熊心似一把利剑一般立在船头,又仿佛高耸如云的削石,一动不动,直到灰伯为其披上貂皮斗篷,才回过神,冲着灰伯展颜一笑。
那微笑看起来很凄凉,凉的灰伯流出眼泪。
奇怪,寒凉之下本不该出眼泪,可灰伯忍不住流泪。
灰伯心中五味杂陈,或许不该让其随项梁入定陶,不该让其成为楚怀王,那样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牧羊娃,饮食和衣被虽不及为王者华贵,却比现在快乐。
快乐不应该是世上最该需要的嘛。
熊心似乎看出灰伯的心事,笑道,“灰伯,无忧,等回到郴城,寡人发奋图强,招贤纳士,必可重振雄风……”
话只说到此处,因为已经到岸,熊心率先下船登岸,熊心是开心的,带着希望奔向岸边草木,有枫叶,有樟树,还有水杉,红红的,黄黄的,绿绿的,煞是好看。
灰伯喊道,“大王,慢点行……”
后面的声音不再是关怀,变成惊慌,变成沙哑,变成鸣咽。
空中响起嗡的一声,不再是嗖嗖之声,变成万千蜜蜂之音,嗡的炸响。
那声音灰伯至今难忘,从视觉上看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快撤!”
“快逃!”
“往回划,快!”
惊恐声,落水声,人喊马嘶,乱做一团,尤其是来自对岸的城杀声,那简直就是来自地狱的呼唤。
一直隐藏在灌木丛中的人终于拉满弓,箭矢如受惊的兔子从林中奔出。
熊心脸上的惊恐一闪而逝,接着便是平静,出奇的平静,很奇怪在知道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上后,反而是一种平静和放松。
熊心眼眸里映照的箭矢如疾雨一样洒向他自己。
眸子里没有一丝惊恐,反而溢出一丝笑意,他或许真的忘记一点,项羽是不允许有人威胁他的王权。
自熊心拜宋义为上将军,不同意项羽随刘邦西征时,他与项羽这位臣子已经走上不归路,不是若死更是吾亡。
熊心算准天下反项羽者甚多,可以联合的力量很多,却忘记他自己尚无力量保护自己……
灰伯愣愣的看着四周,不仅是对岸,两岸亦有箭矢射来,落水者不计其数,水很快染红。
“反击!”
“反击!”
周围一片红之后,熊氏楚将才反映过来,组织反击。
第七百章 何处归去
一将拉住灰伯,“灰伯,隐蔽!”
灰伯反而用力挣脱,反而向对岸奔去,此将吃惊的看着灰伯奔向那到处是箭矢的对岸。
灰伯在努力的奔向熊心,在他眼里那就是他的孩子,灰伯不能让熊心孤零零的死去。
奔跑,奋力奔跑,灰伯忽然感到胸口一凉,接着便是有一股热意自胸口溢出,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慢慢离开。
灰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熊心的身旁,眼中留着笑意,心里有一句话未曾说出,“熊心为王,灰伯错矣……”
秦虽灭,天下并未定,人心思安,安在何处……
故王陨落,新王生,不是每个故王皆是那么幸运。韩广被追杀于无终,熊心被追杀于郴县,旧人去,新人来,所幸的是恒山王张耳被人赶出来,被人追击,却还是顽强活下来。
赵地还在张耳脚下,只是眼中已经看不到襄国,看不到曾经的信都。
眼中只有残垣断壁,只有一片的萧瑟,曾经的邯郸城,赵国之都,与武臣在此城曾君臣一场,如今再看,已人非物亦非,被章邯毁坏城郭,早就失去昔日赵都的风采。
此刻的张耳沿着小路逐渐在远离邯郸,渡过漳水一直南下,眼中的残恒断壁也渐渐模糊。
身后的景色已经远去,模糊,隐藏于山林之后,眼前的景象却变得模糊,不知何时薄雾降临。
山中秋雾浓而寒,张耳眼前一片雾蒙蒙,心中更是一片迷蒙,他已迷路,心亦迷路。
助其脱困的殷兵已经回去,雄赵赵气昂昂的回去,殷王司马印很得意,当时张敖表示要感谢,但司马卬拒绝,在司马卬眼里能救出衡山王,仅仅此事便是最大的回报,至少可以证明他殷国非弱国,不比恒山国弱。
或许以后可能不会有恒山国,除非张耳能借到兵复国。
张敖走到张耳身旁道,“父王,为何停下,敖识得路,向左可缩短数日路程,提前渡河。”
张耳却苦笑摇头,“非人迷路,而乃心迷路矣。吾空有贤名,如今天下诸王中,似无所归附…悲哉…”
贯高道,“大王本乃楚立,可入楚借兵收复赵地,何言无所归?”
贯高之言,赵午和张敖皆以为然。
目光看着张耳,眼神中期待着张耳的决定。
张耳犹豫,残阳西落,繁星点点,张耳还在犹豫。他究竟在犹豫什么?张敖、贯高、赵午等皆想和道。
甘公仰望星空片刻,收回眼神时,他从那已经被愁容占据的脸上,挤出一缕笑意,“大王为何不投归汉王,汉王已入关,且大王与汉王有旧交。”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提议,不投楚,投汉,此时此刻人人皆知汉王攻入关中,已经正式宣布与楚相争,废除楚的分封,不再承认项羽的分封,早晚会成为楚的打击对象。
即便有再多言语可以修修补补,楚汉决裂势在必然,即便有张良的一句“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而至。”
张良这么说,项羽未必这么信,但他却这么做,的确没有先西击汉。
西向入关击汉,补给未必有向北击齐那么容易,因为楚与齐接壤,并没有隔着别的国家。
可向西不同,中间隔着河南、韩二国,还有一个王陵盘瞩的南阳。
项羽是一个自认为百战百胜的战神,他相信自己的战力,可引兵大败秦,可无敌于天下,更懂得兵法上的一些常识。河南与韩如果从中作梗,怎么办?会很麻烦,梁地彭越如果从后袭扰,断其粮道怎么办,无论怎么思考,项羽从军事上判断的结果皆同,北击田荣要比西击刘邦容易。
项羽相信只要他将田荣击杀,以儆效尤,天下诸王何人还敢再反楚,包括汉王。
甘公和张耳自然不知道项羽此刻心中所想,甘公提出归汉,张耳依然犹豫,他不希望这种惨状再重演,故而选择很慎重。
张耳道,“汉王虽与吾有旧故,然楚项羽又彊,汉弱,且我乃项羽所立,我欲……投楚……”
张耳的声音很轻,似乎不愿更多的人听到,张耳取消寡人的称呼,不再称孤,而自称我。
甘公再次反对,“汉王入关,五星聚东井,东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虽彊,后必定属汉!“
语气坚定,闻之令人无法质疑,此乃一种魅力,不单单是语言。
言毕,张耳再次陷入沉默,众人皆看着张耳,静静等着。
默然良久,张耳道,“如甘公所言……”
秋风吹散夜幕,秋日温暖赵地,却无法融化赵人脸上冰冷的惧意。
如今赵人善战,却不好战,武臣时直接叛秦归附武臣,以为已经免去战火,可不久李良反叛,战火再起,李良死,赵歇为王。
看到赵国贵胄为王,以为安定的赵国日子即将开启,可是等待他们的却是章邯大军的到来。
赵地再一次陷入战火,而且这次比以往皆大,大的将邯郸城郭摧毁,赵地男儿脸上先后出现恐惧和怒意,但终究恐惧占据主导,直到诸侯来救,秦兵被灭。
直到听闻关中之秦被灭,秦的根-咸阳彻底被拔除,赵地人觉得总算迎来安定。
秦已灭,赵地变成恒山国、代国,还有一部分被西魏拿去。不管怎么样,赵地总算安定,可不久令他们又失望。
陈馀和张耳决裂,彻底的撕裂,跟随张耳入关再回赵的还有许多是陈馀的部下,多为陈馀调教出来的。
面对齐的援助和陈馀的愤怒,他们毫不犹豫的转到陈馀魔下,此为襄国未坚持多久便被攻克的原因。
陈馀占据襄国,赵地人的脸上表情甚为复杂,既有期待,又有愤恨,还有一丝丝怨。
期待陈馀能带来安定祥和,能得到生活的改善,以前赵地的日子不算好,亦不太坏,秦灭掉赵国后,实行新的政策,新的变化本该好的,可惜赵人对秦有恨意,这点恨意使得秦法的好处未能在这片土地施展。
恨意使得秦国法制未能在这里上行下效,只留下秦的坏。
如果足够好,估计只能裹挟着走。
如今赵地的再次易变,赵人希望日子能好些,只要日子好,休管襄国城上插哪家旗帜。
旭日尚未穿透云层,大地依旧朦胧,一辆马车停在林中,准确说是倒在草丛上,草丛上的露水沾湿车驾。
第七百零一章 犹如再生
一人站在马车旁,衣着并不算华丽,但却干净、整洁,人的精神劲使得衣服透着一股贵气。
此时这人的脸上不断的溢出愁容,那双眉似乎从未有过的酸楚,现在居然粘在一起,不知是晨露的原因,还是心中溢出的恐惧之意凝聚而成的。
他一向很从容,一向不急不慢,可现在有些许变化。
“大王,何苦如此之急?”
“寡人……”,飘飘的长须粘上泥土,环眼迷离,眼眸闪烁,竟一时语塞,“陈将军,迎寡人,迟……终归不妙。”
此言道出为王者的无奈,但这位王者的语气中还透着一丝兴奋,惊喜和感激。
或许喜事来得的太实然,有点兴奋,又有些意外,故而惊喜,而且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另一声音响起,“大王乃赵国贵胄,本已为赵王,今成安君假以大王之名,汇齐军,方得以复得赵地,大王只需有功则赏即可,何须太过自谦。”
这句话说的很委婉,言语里无处不在表达,“大王无须急着回襄国,福祸难知。”
说此言之人衣着同样并不华丽,但穿在他身上却很得体,吸引目光的绝不是这他的衣着,而是他的眼睛,双目如月,眸光如矩,仿佛可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身如峭壁之松,筋骨如韧之藤,虎背苍劲而灵动,观之乃武将,用之乃智囊。
“以广武君之言,寡人不必着急?”
原来这智囊乃广武君李左车,是赵国的顶级谋士,赵王歇的智囊,在章邯击赵,钜鹿被围时就是依靠李左车的智慧加上将士奋力杀敌,才坚守数月。
李左车本在信都辅佐赵王歇,待赵将相失和,张耳随项羽入关,陈馀愤恨离去,后听闻秦灭之后项羽立张耳为恒山王,建都信都,更名为襄国。
赵歇内心不悦,但并无不服,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只有身份。赵歇清楚,如无张耳、陈馀,他不可能为王,不可能复国以告慰列祖列宗。
第一反应是不舒服,可张耳非池中物,这点他必须清楚。可赵歇在箭楼上看到张耳引兵归来时,内心还是极为不愿,他不愿离开信都,此为第二反应,虽然迟些,但终究内心不愿搬迁。
可昔日君臣已变,君非彼君,臣亦非臣,那种滋味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
彼时有人劝张耳如韩广那样派兵把守,拒之,如田荣那样击之,将田都打跑。
赵歇对张耳仍有感激之情,不愿二人搞的太僵,彼时李左车力主搬迁,勿逆流而上,李左车清晰的分析天下大势,楚强,不可硬碰,赵歇采纳。
赵歇和张耳在信都城外相见,互相彼此问候,赵歇看着张耳内心感慨,赵相变恒山王。张耳看着昔日的赵王,内心亦是感慨,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的并无不妥。
不久赵歇便非常感激李左车的建议,不愿搬迁的韩广被臧荼击杀于无终,不服田荣的三王皆被杀死,赵歇感到后脊一阵阵发凉。
在赵歇即将启程穿过恒山郡前往代郡时,张耳素知广武君李左车之才能,欲留李左车辅佐自己治理恒山国,但李左车毫不犹豫的选择随赵歇北上。
张耳非常遗憾的望着李左车远去的背影,感慨道,“恨不为赵氏,失广武君,如失一臂。”
在张耳的心目中,李左车有其大父—赵国名将李牧之才,堪称新一代名将。
广武君李左车亦自认乃赵国将门之后,当辅佐赵国贵胄。
此刻看着赵王歇眉宇间颇为着急的样子,李左车继续劝慰道,“大王可骑马赶回信都,成安君此举乃再造之功,大王可立其为代王,其必心存感念,如此功赏相抵,大王再无须忐忑。成安君为代王之代地,大王独居赵地,赵代相连可无惧楚,即为盟友,又为邻国,此开万世之始也……”
李左车此言才彻底让赵歇脸上的冰冻之愁融化。
襄国,曾经的信都,城上再次插上赵国的旗帜。
旭日东升,唤醒大地,亦唤醒赵地,赵歇和李左车纵马飞驰,在初入鄗县时便看到一支彪悍的赵军。
“末将郭同,恭迎赵王!”
为首的一将朗声说道,正是陈馀之将郭同。赵歇看到这支赵军眼眶有些湿润,然李左车一直很平静,他用身体挡住赵王歇,自己先缓辔向前。
李左车朗声道,“赵王在此,快下马拜见。”
声音未落,那郭同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立刻一脸的傲然,作为救赵功臣若是见赵王而惊慌,的确没有面子。
郭同非常镇定的下马,其余骑士立刻纷纷下马,伏谒道旁。曾经的郭同不过一无名小卒,在陈馀为大将,张耳为赵相时,他无缘得见赵王。
如今虽为复赵之将,然骨子里存有畏惧王者之意,立刻伏地谒见。
如此李左车的手才缓缓松开长剑柄,让出道,赵歇得以上前,“将军请起……”
郭同引兵护卫,李左车持剑护卫在车旁,由北向南驶入襄国城北。
远远可见陈馀引文吏武将列队迎接,车驾距离百步之遥便停下。
“臣……馀拜见赵王,馀失职,致使大王左迁代地,臣之错!”
“陈将军快快平身,陈将军于寡人,乃再生之德,寡人感念尚且不及,将军何错之有?”
“大王,请上轺车……”
“陈将军,同乘!”
陈馀和赵歇二人互相谦让,礼毕。陈馀目光转向赵歇身旁的李左车,知其颇有才能,因未曾侍奉张耳,故以礼相待,“广武君,有请……”
李左车看着这辆青铜轺车,内心颇为触动,不曾想陈馀单独另设一辆轺车来接他。
李左车投以感激的眼神,却没有上那单独的青铜轺车,而是回应道,“成安君,大王,臣愿为御手……”
话音未落,李左车一闪,便跳上轺车,夺御手缰绳,抖缰而行。
赵歇和陈馀欲阻止已经来不及,车辚辚隆隆驶入城门。赵歇和陈馀二人互视一眼,畅快大笑。
熟悉的宫殿,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时隔五六月再次回到这里,赵歇有些恍惚,兜兜转转。
曾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这里,在城外与张耳相遇而后北上入代,那一刻赵歇没想着还能回来,立誓要将代地治理成强国。
第七百零二章 王相之选
未曾想还能回到这里,赵歇看着王宫内的一切事物,物还是物,却多一层味道。
大殿上,陈馀为首率领夏说、郭同、李左车等群臣诸将一起参拜赵歇。
回音绕梁,赵歇眼睛湿润,如梦似幻,直到身旁的小宦者提醒,赵歇才急忙让群臣诸将平身。
赵歇感激道,“寡人复为赵王,全仗陈将军之德,其功堪比日月,非封侯拜相所匹配,寡人请立陈将军为代王……”
话音未落,陈馀震惊,眼眸中的喜色一闪而逝,神情镇定,眉上依旧还挂着一缕愁丝。
或许这一缕愁丝不愿被他人看到,陈馀立刻躬身道,“此乃臣分内之事,大王当王赵地,臣拜谢,领封。”
赵歇从王座上走下,轻快的走到陈馀身前,双手为其平身,“已为代王,何来臣之说,愿代王与寡人同坐……”
夜很冷,西北风很疾,又很冷。
屏风后却不冷,燎炉很旺,冰凉的雨柱打在窗上,打在窗绢上,灯火摇曳,屋内有些暗。
“恭喜将军称王!”
“恭祝大王。”
“……”
恭喜声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夏说和郭同等看出陈馀那眉宇间的一缕忧丝。
夏说不解道,“将军不愿称王乎?”
陈馀摇摇头,“非寡人不愿为王,众兄弟随馀东征西讨,无非愿讨一个封侯拜相,馀不为王,众兄弟少些念头。”
夏说道,“将军有何顾虑?”
陈馀叹息道,“代地乃恶地,非赵地可比,如无一支强大的赵军,张耳之今日乃吾等之明日。”
郭同很直接,“将军不愿离赵,可为赵相终究不如恶地为王也。”
夏说亦道,“然也,将军三思。”
陈馀则道,“王吾所愿,相吾所意。昔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馀愿依法效仿。”
夏说眼睛发亮,“将军欲王代地,而以太傅身份留赵乎?”
陈馀点头,“知吾者夏说也,代地将为吾等百世根基,然赵地乃拒楚之扞蔽,如辖制赵代二地之军,何惧楚霸王!”
言未毕,夏说和郭同二人的眼睛开始发亮,兴奋的不能自已,比陈馀的兴奋还多三分。
室内的油灯更亮,不知何时已被郭同又添油,灯芯挑亮,那灯光欢快的跳跃着。
寝宫很亮,在漆黑的夜里比那篝火还亮。
赵歇本该入眠,但他并没有睡,再次回到赵地本是愉悦的,此刻赵歇不知何时渐渐渗出汗珠。
姬妾畏畏缩缩躲在幔帐后,赵歇神情很平淡,眼眸中是他熟悉的身影,先前还伏谒道旁,此刻却直挺挺站着,手里握着剑。
郭同的目光锐利,似一把刀让赵歇浑身不舒服,郭同身后有诸多甲士,“襄国初定,恐有张耳叛贼余孽在此,末将奉太傅之命,保护大王。”
赵歇有些吃惊,“太傅?”
郭同非常肯定道,“赵初定,尚弱,将军愿为太傅,佐大王。”
赵歇面上是笑容,眼眸里淡淡的哀愁,淡淡的无奈,“代王思虑周全……”
大殿上很寂静,静的可以听到呼吸声,赵王歇安静的坐着,目光有些恍惚。
忽然殿上多出一种声音,脚步声,片刻只见陈馀向殿前走来,今日的陈馀和昨日不同。
没有一身的甲胄,但身上散发的气势更是令人有些畏惧。
陈馀身上的服饰很快令群臣诸将的眼神在窃窃私语,因为这身服饰在赵国很少会出现,或者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出现过。
这身服饰代表的身份只在周出现过,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太傅,这是周公旦才真正意义做过的,这是一个后期逐渐被废的官职,在齐国和楚国曾设置过,如今陈馀将其再次拿出来。
群臣诸将瞬间明白。
陈馀走上大殿道,微微躬身,“大王,早朝可开始矣。”
赵歇则笑道,“代王何须多礼,寡人,实不敢当……”
见陈馀目光如炬,便转移话题道,“寡人初复国,国初定,兵弱,今特……拜代王……将军为太傅,愿将军辅佐寡人强赵。”
一时间赵歇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陈馀,称呼为代王,史上从未有拜一王为太傅之例,称呼将军可对方已是代王,短暂的尴尬唯有一笑待之。
赵歇在笑,他真的很感激陈馀将自己迎回赵地,感激归感激,并不喜欢陈馀来辅佐。
宁愿让李左车,这位赵国名将李牧之孙,做他的相国,做他的太傅。
一个代王在自己身边为太傅,无论何人皆会别扭,更何况赵王,报德的方式有很多种,显然赵歇不喜欢这个方式。
赵歇的笑多多少少有些尴尬,接着再次变成尴尬。
殿上的李左车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色,还有一丝的忧虑,还隐藏着一丝怒意,深深的埋葬在心底。
片刻之后,李左车恢复镇静,已然非常淡然的看着王座上的赵歇,那份镇静使得赵歇不安的心稍减。
陈馀道,“馀乃一介武夫,恐难担当。”
惊讶,赵歇不曾想陈馀会如此推辞,这让赵歇有些喜出望外,笑容变得自然。
自然的有些意外,有些苍白,因为赵歇看到郭同那眸光如刀的眼睛,殿外的甲士森然而立,赵歇知道要想睡的安稳,目前还做不到,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赵歇便继续道,“将军乃吾赵国之父,望垂怜赵地子民,请将军为太傅。”
接连三次之请,陈馀这才勉强答应道,“既如此,馀尽力而为……”
言未必,殿上已响起附和声,那声音里竟多是兴奋之音,“臣将参见太傅,愿太傅千岁,愿赵国富强。”
人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王就是王,臣就是臣,纵然位极人臣终究是臣,由臣走上王多需要一个蜕变,甚至不惜担上骂名,那就是谋反,篡权。
可现在陈馀既为太傅,又为代王,王相居然兼得。人世间能如陈馀这般荣耀者少之又少,却并非绝无。
直到许久,陈馀才有再次开口的机会,“馀为太傅,当尽心辅佐赵王,然代国一日不可无治,吾以代王之名,今命夏说以相国守代,郭同为守相,程纵为丞相,共同治理代国。”
夏说和郭同的眼眸里射出无与伦比的喜悦!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夏说已封侯拜相,从一个小小的谋士一跃成为一国之相,何其的传奇,何其的梦幻,做梦未曾想到。
第七百零三章 张良归汉
郭同眼里的笑意盈满,如果非在大殿,他真的想大喊,将心中的畅快之意全部喊出来。
跟着陈馀离开钜鹿在南皮游历时,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或者说一个不入流的游侠而已。
可如今一跃成为守相,代国守相这名头非常有意义,一旦丞相有缺,他便是丞相,守相乃代理丞相。
丞相乃相国副手,随时可成为相国。此等荣耀,一个流浪的人是难以想象的。
欢庆,群臣诸将欢庆宴,两国的群臣诸将在一起庆祝,赵歇的笑有些苦中带甜,陈馀的笑乃甜中带苦,夏说的笑很灿烂,郭同的笑很沉醉。
群臣诸将皆以为赵代相连万世周全,北可控燕,南可钜楚,西可制魏,东可依齐,的确乃千秋之业。
庆功宴总少不掉酒,爱酒如妾者,刘邦也,栎阳同样置办着一场盛大的酒宴。
酒乃搜寻秦地的老酒,老酿,皆为难得的佳酿,居然全部用在此宴上。
酒宴尚未开始,宴下已经炸燃,群臣诸将皆在私议此宴究竟为何开,比韩信拜将似乎还要重一份。
更有将迷惑不解,认为目前陇西尚未定,翟国高奴战已焦灼许久,一个月的攻城战依旧未能拿下董翳,废丘的章邯还在,没有什么特大的好消息。
就连最近的王吸、薛欧东出迎吕雉和刘太公皆失败,几乎没有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所以他们想不明白为何刘邦会开心的大摆宴席。
当时的王吸、薛欧、王陵三人聚集的上万军队与钟离昧的楚军遥遥相对。
楚汉交战一触即发,如同两个剑术高超的剑客对战,双方的剑皆在鞘里,一直未曾拔出来,在外人看来没有胜负,看不出胜负,因为汉楚并未交手,可内行人一眼却能看出胜败。
胜败已分,在王吸、王陵、薛欧决定遣使与楚沟通的时候已经败。剑虽然未出鞘,但心中早已交手,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已经决定胜败。
剑术高手在对战时并没有花里胡哨的打斗,仅仅一个动作就决定胜负,比如战的姿势,迈出的步伐,所在位置皆已经决定胜负,无需出剑胜负已定,因为出剑结果并无改变。
钟离昧所引楚军占据的位置,楚军的气势,还有楚军的装备,楚军的粮草储备,尤其是阳夏的备蓄,已经是汉军无法所比拟的。
双方经过使者的短暂交流,便已经彼此了解对方,至少是该了解的地方。
钟离昧不敢轻易对汉用兵,因为没有把握,没有把握的仗钟离昧不愿意打。
当楚将询问钟离昧为何不出击汉军,钟离昧告知此将,经过斥候暗中的探查,了解到汉军的基本情况。
王吸、薛欧自丰邑随刘邦起兵便开始配合着作战,两人的职位几乎是同等升迁,两个人的如同两只左右手,配合非常默契的左右手。
钟离昧没有把握一下子斩断两只手,所以不能战,其次还有王陵,王陵此人虽然心里不愿跟从刘邦,心里面不太服曾经的小弟。
可此人质朴少文、秉性耿直,既然答应随汉军东迎刘太公、吕雉,那么他便会负责到底。
如此一个人实在是一只不可忽视的猎豹,若是被咬一口,欲甩掉困难。
故而楚汉僵持许久,最后关中的刘邦下令撤退,军队暂留南阳。
汉最近的进展并不顺利,为何刘邦会大摆宴席,众说纷纭。
有言汉将取得突破性进展,刘邦、灌婴、韩信、刘交、张苍、郦食其等汉高层已经看出汉定三秦的趋势,已经在拟定东出争天下的策略,此宴乃东争之宴。
还有言废丘将南下,章邯将降,雍王一降,三秦彻底大定,此乃喜事,值得庆祝,故而大摆宴席。
可有人反对,认为汉王机敏绝不会犯下章邯当年的错误,当年的章邯大破项梁军,项梁战死,以为楚地无忧,便渡河北上击赵,如果当时继续在楚地围剿,斩尽杀绝,直接攻下彭城,杀掉楚怀王,那么天下的战局真的难言。
因为一个疏忽断送大秦的命,刘邦绝不会令其重演,故而绝不会因废丘将拿下便大摆宴席。
议论纷纷竟不知为何,还有人言可能刘邦欲迁都栎阳,由南郑迁到栎阳,此为大事一件,从此汉代秦而居关中,代秦继续完成一统天下的使命,当摆下酒宴庆祝。
酒宴在私下议论中开始,群臣诸将皆怀着一种期待,皆认为自己所言能中。
礼乐响起,酒香扑鼻,于人群中刘邦着汉王服缓缓向上座走去,这个时候群臣诸将才注意到与刘邦走在一起的人。
震惊,吃惊,恍然大悟,群臣诸将皆是如此的心情。
只见与刘邦走在一起的那人一身素衣,白衣飘飘,步履之中可见其骨如松,筋如竹,颇具仙风道骨姿态。
那双眸如清泉,眼神仿佛可透射一切,任何人看到此人皆会感到安静,感到舒适,感到沉静,感到如浴春风。
此人不是相韩的张良还能是谁,不是那个唯一令刘邦极为信重的张良,还能有谁。
刘邦对张良的信重和对韩信的衣其衣、食其食不同,这是一种心灵上的倚重和交流,非衣食车马所能比。
对于张良这样的智士,非衣食金钱所能动,对于韩信这样渴望建功立业者不同。
对待韩信这样的大将可以将印收其心,可以车马衣食暖其身。
张良不同,刘邦虽与张良相处不久,但从第一次见面便已对其有了解,那是灵魂的了解,深刻的了解,并非浮于表面。
张良对刘邦亦是了解,同样的灵魂了解,能懂自己的人不多,尤其还是能懂自己所学太公兵法的人。
张良对刘邦协助自己复韩充满感激的,对刘邦的理解更是感激,他知道刘邦很想自己留在身边,可却明白张良复韩之念,毫无保留的全力支持,不仅兵马支持。
明明很爱才,明明希望张良能留下,可依旧放张良回韩,实现复韩之梦,这点让张良极为感动。
韩王成被杀,相韩破灭,张良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归汉,去找刘邦,他相信此刻唯有汉王刘邦才能帮助他,帮助他为韩王成讨个公道。
除此之外,天下诸王中恐再无一人愿冒风险得罪楚国,得罪那个强悍的楚霸王项羽。
第七百零四章 入关封侯
张良未曾想到一入关,刘邦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亲自去迎接,命夏侯婴驾车载刘邦去迎接张良。
刘邦邀张良与他同乘车驾,还为他置办酒宴洗尘。
张良很感动,只见刘邦高兴的像个孩子,像见到初恋的情人。
刘邦拉着张良的手向酒宴的上座走去,刘邦与张良并肩而坐,其次是刘交、韩信、等核心人物。
举爵庆祝,庆祝张良归汉。
这个时候群臣诸将脸上无法掩饰的溢出羡慕,张良神情恬淡,仿佛对这里毫无关心,又仿佛觉得如此礼遇理所应当。
那一身白衣衬的张良脸上那难以觉察的一抹嫣红,病态的嫣红,似乎身体不太好。
韩王成的死对张良的打击太大,使其心力交瘁,但那份倔强使得张良看起来更能透彻世间的沧桑。
一爵下去,刘邦当庭宣布,“子房入汉,寡人甚慰,此乃天赐也,寡人现封张良为成信侯……”
寂静,原本还在卮爵交错的群臣诸将立刻停下,世间在此刻停止,所有人处于短暂的凝固。
一入关便拜侯,前所未有之事。
张良虽曾随刘邦入关,亦画策助刘邦先入定关中,然终究以韩司徒的身份随从刘邦。
一直是韩臣,直到入关的一刻才为汉臣,韩、汉音同却异义甚大。
初为汉臣便封为王,群臣诸将无一人不震惊,任何人会觉得此举太过鲁莽,如何面对那些久经沙场的老战将?
可终究还是有人能理解,目前在身边的夏侯婴、灌婴等皆能理解张良对于刘邦,那远超范增与项羽。
封侯拜相那是世上多人男儿梦寐已久的事,诸将浴血拼杀才得以封侯。
曹操、周勃、樊哙、夏侯婴等封侯,群臣诸将能理解,亦服,那是他们一枪一矛杀出来的,可张良……未曾见其持枪纵马拼杀,如此封侯?
起初诸将吏皆以为听错,然才一爵酒而已,并非醉言,更非醉听。
最为吃惊的还是卢绾,依靠卢绾和刘邦的关系,在入汉中时才为将军,并未封侯,只有立下战功的周勃、曹参等封侯,可见当时刘邦以军功封侯,群臣诸将无他言。
如今和卢绾一样未曾上阵杀敌的张良却封侯,这让卢绾有些失落。
在围困废丘,击降塞王司马欣,准备东出以争天下,刘邦才拜卢绾为太尉,并非封侯,刘邦虽有心封侯却要等到卢绾立功再封。
在刘邦的心中甚至已经为卢绾封侯做好铺垫之路,只要卢绾随着他东出以争天下,以太尉的身份总可以立功,彼时再封侯。
如今张良入汉直接封侯,着实令卢绾吃惊。
张良自己亦非常吃惊,起身拜谢,“良如寸功,岂敢为侯,汉王太厚爱良。”
刘邦哈哈大笑,“子房之功如为寸功,何人敢谈功……子房妙计破武关、取峣关,寡人得以先入定关中,赖子房之计,寡人鸿门脱险,此非大功,而乃再生之父……子房当之无愧!”
刘邦如此言,张良不再推辞,因为彼此心灵理解,张良不再推辞欣然接受。
封张良为成信侯之后,刘邦立刻命侍女和宦者上佳肴,上瓜果,凑乐,酒宴正是开始。
卢绾见张良虽被封侯,然并无宣布食邑为何处,多少户,知道此乃刘邦留人之策,只是一个虚衔,还是有待以后查看,卢绾如此想,心里敞亮,眼眸中射出唯有太尉才有眼神。
那是自信,那是对刘邦的自信,相信不久他便能在东争的路上立功封侯。
酒过半酣,众人皆微醉,刘邦再次为张良斟酒,张良本该受宠若惊,然张良偏偏没有,这落在卢绾眼里酸溜溜,落在群臣诸将眼里,那眼眸里射出的嗔怒之意皆向张良飞去。
如果那嗔怒之意为灰色,相信张良的一身素衣早已变成墨衣。
张良很少饮酒,饮下一口酒,脸上的那一抹嫣红变得更加绚丽,他轻轻咳嗽起来。
酒不是免费的,侯不是白封的,张良心安理得的饮下它,便已经做好准备,做好所该付出的。
刘邦微醉道,“寡人欲出关以争天下,子房以为如何?”
没有丝毫的诧异,没有丝毫的犹豫,张良仿佛一直在等待刘邦问出这句话,张良知道该到付酒帐的时候,“大王,此时汉尚不足以正式向强楚宣战,仍需等待时机。”
刘邦的眼睛发亮,那醉眼朦胧的双眸哪里还有一丝醉意,“寡人愿闻其祥……”
香,酒香不浓郁,而是淡淡的清香,香的是汤香,是佳肴之香。
环境不大,是个书房,燎炉火旺,十数人围着燎炉而坐。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一场比一场寒凉的雨,秋意萧瑟,室内温暖如春,酒宴后刘邦没有去呼呼大睡,而是散宴之后特地叫十几人至书房内商议。
这个书房很特别,有燎炉,有酒,有汤,或累或困还有榻。
刘邦、张良、韩信、卢绾四人相对而坐,武将灌婴、夏侯婴、孔聚、陈贺、周灶、周緤、周昌等相对而坐,文臣刘交、郦食其、陆贾、张苍、周苛等相对而坐。
他们围着中间的几个燎炉而坐,面前的长案上放着温酒,瞒着热气的野味汤,窗外的雨声越来越疾,狂风呼啸。
时而大笑,时而皱眉,苦思冥想,亦不乏奇思妙想。
张良没有急着道出他心中的计划,他要看看现在的汉王刘邦还是之前的沛公刘邦否。
一点不着急,明明急着‘愿闻其详’,可刘邦悠闲的和张良闲聊,聊张良在韩国的这些日子。
提到在韩国的日子,张良对项羽的怨愤再亦无法控制,心中的悲苦一涌而出,张良如对当年秦始皇一样,恨不能再雇一个壮士去冲杀项羽,为韩王成复仇。
对于项羽不令韩王成就国,先废为侯,后杀之,张良毫无掩饰情感的全盘道出,但此时的张良不再是刺杀秦始皇时的张良。
明明对项羽有怨甚至有恨,怨项羽扣留韩成,恨项羽毁其复韩之愿,但张良的神色依旧镇静,此恨此怨从张良口中说出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情。
刘邦非常欣赏张良这种身有情而心跳脱的超然,“项羽背约,王吾于巴蜀,尚且能忍,然其公然杀韩王,此举不义,寡人愿东出讨伐项羽!”
此言乃刘邦欲东出之念,却道出为张良复韩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