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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全本)全文阅读

作者:陆天明     省委书记(全本)txt下载     省委书记(全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省委书记 六(11)

    说来也巧,一走进原总公司机关那幢破楼,她就遇见了马扬(这楼可真“破”。原先瞧着“省京”那楼就够破的了,没想它比省京那楼还破。真少见)。马扬刚开完会,要回自己办公室。下午,他召集经济开区的组织人事部、劳动福利部、体制改革办公室、工会和市民政局、市总工会的同志开了个联席会议。参加会议的还有原总公司属下的各分厂、原矿务局属下的各矿党政一把手,主要分析研究自开展机构和产业结构调整以来的形势展特点和存在的问题,研究下一步的部署和改进措施。这一阶段,下了五万人,还没生太大的动荡。这一段时间,马扬雷打不动,每天都抽出半天时间,带一帮子机关干部,深入到各分厂和各矿点,召见在第一线上做下岗工人工作的基层干部,听取他们的汇报,现场解决“急、危、难”问题。他提出,经历如此重大的变动,不让一个工人哭鼻子、骂娘,是不可能的,但是“工人哭了,干部一定要心疼。骂时,干部一定要耐心听着。哭过骂过,干部一定要上门。一定要做出具体的反应。对‘急、危、难’的对象一定要及时汇报,及时采取措施”。规定了这“五个一定要两及时”,还要求每个单位的党委书记党总支书记和党支部书记每天至少要接触五个“急、危、难”对象,要跟他们亲自谈话,亲自解决他们的问题。他自己也是这样,不管多忙,每天都安排出一个小时,雷打不动,接待来找他诉求的工人和基层干部。

    正因如此,这会儿马扬见这么一个穿着打扮还有点文化素养的女子在走廊里东张西望,便主动上前去问:“找谁?”夏慧平倒也不怯场,直直地答道:“谁是马扬我就找谁。”在马扬身后走着的丁秘书想上前挡一手,刚说了句:“马主任他……”马扬却已经对夏慧平做了手势,向自己的办公室指了指说道:“请进。”

    马扬听夏慧平简要地介绍了她自己以后,还真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他早想好了,开区的文化工作今后是一定要搞起来的。不是小搞,还要大搞,而且很快就得列入规划。既然是从省文化团体下来的人,自然得细细考察一下,他便问道:“你是学花旦的?会唱《卖水》吗?”夏慧平忙回答:“那是我们花旦的看家活儿。”马扬微微一笑道:“试试?”夏慧平反倒犹豫了。马扬又笑道:“怎么,连看家活儿都不会?”夏慧平忙解释:“不是。不是。今天没溜嗓子,这音儿还没打开……”马扬挥挥手道:“怕什么?您这么个科班出身的专业演员,糊弄一下我这么个业余票友,还不行?”夏慧平没法推辞了,只得清了清嗓子,摆了个身段,自己给自己数着板儿,唱了起来:“‘行行走,走走行,信步来在凤凰亭。这一年四季十二月,听我表表十月花名:正月里无有花儿采。惟有这迎春花儿开……’”刚唱到这儿,嗓子有些毛,声音劈,便停下来,再次清了清嗓子。

    马扬亲自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鼓励道:“再试一遍?”夏慧平喝口水润润嗓,又唱了起来,但唱到:“……正月里无有花儿采,惟有这迎春花儿开……”又唱不下去了,脸大红。

    马扬大致搞清了她的水平和状态,劝慰道:“就这样吧。回去把氧气站的工作做好,也是你一个贡献。这可是责任重大的一个工作啊。业余时间,还得吊吊嗓子,走走台步,别把多年辛苦得来的那点玩意儿全扔了。”夏慧平挺难过地说道:“……我嗓子是不行了,不能搞专业,在文化站搞搞业余辅导还不行?”

    这时,丁秘书走了进来:“马主任,您约的市劳动局的几位领导来了。”马扬站了起来,对夏慧平微微一笑道:“怎么样,夏女士,就这样吧。”夏慧平急切地说:“能允许我再说两句吗?”丁秘书忙拦住夏慧平,一边往外送她,一边对她说道:“可以了。马主任到咱大山子,多少人都想给他献歌一曲,都没捞着机会。您今儿个可是一唱再唱啦,真可以了。等马主任下回忙完了,再来听您唱。行吗?”等夏慧平走出办公室门,再回头来看时,马扬拿着笔记本,对她笑着挥了挥手,已经向会议室走去了。

12.省委书记 六(12)

    30

    一过下午六点,时代广场这一带就“灿烂”起来。***各种各样的霓虹灯,都在半空中流光溢彩,铺排出一条七彩“银河”落人间。这时候,不管你是什么车,警车,军车,还是持有特别通行证的那种大奔或大奥迪,再想“挺进”五光十色的时代广场,就难了。为什么?挤满了呗。所谓“时代广场”,其实是一条长四五百米的新街,坐落在省城近郊的那个经济开区。三四年前,这儿还“极偏僻”,“极冷落”,两个村子中间夹着一个办得并不景气的种犬养殖场。著名的省第一女子监狱距此也不远。每每到荒野的冬日,狗的远吠声从高耸的岗楼背后传出,这儿更是人迹罕至。而现在,女子监狱已经迁走,种犬养殖场那十几幢红砖平房也早已推平。一条高等级的市内柏油马路从天而降,同时魔幻般地出现了几十家餐馆、商社、宾馆、夜总会和酒吧茶坊……十几幢商住两用楼拔地而起……各大商业银行的分理处……一些外国跨国公司的霓虹灯广告,巍然出现在那些七八层、十几层和二三十层高的大楼顶上。天还没擦黑,各种品牌的名车、新车便从全市全省各个角落蜂拥而至,并从各餐馆夜总会门前排到了马路中间。所有的包房、高套雅座间,以至大厅的散座全都客满。马路上只留下窄窄一条通道,供各餐馆夜总会的引领员们在那儿穿梭忙碌。这些引领员大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帅小伙,都穿着滚金丝红边黑呢大衣,大衣上都缀着金闪闪黄铜扣子,或戴法兰西高筒“军”帽,或戴英伦猩红的无檐扁帽,虽然一张嘴那话里多少还带着些打工仔的土味,但他们仍然惹得不少人产生一种激的遐思:k省这些年国企改革那么艰难,但又怎么来解释这种在不同人心中引不同评价、不同人生感受、不同社会结论的“时代广场现象”呢?

    是的,从周一到周末,这儿几乎每天晚上都是那么拥挤、嘈杂、兴旺、热闹……那么的“蒸蒸日上”。这儿,只有白天是安静的。在清风和蓝天的伴随下,空旷的大街上匆匆走过一些苗条而矜持的白领女孩,或匆匆走过一些身穿深色西服、年纪轻轻便断然开始福的中年ceo们……

    这时,在“广场”的中心地段,某豪华酒楼的豪华包间里,宴会还没正式开始。豪华包间除了设有一个金碧辉煌的餐厅,还设有一个同样金碧辉煌的会客厅,供主宾们在用餐前叙晤。此刻,会客厅金色丝质面料的豪华型沙上坐着一些相互之间都很熟稔的宾客,在那儿潇洒地寒暄着。大约二十分钟后,潘祥民带着秘书来了。他个子不高,步幅不大,步频也不快,满头雪一般的白,使他在众人面前不严自威,一踏进那扇充满欧陆风的雕花柚木镶钿大门,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起身迎上前去。

    张大康显然是今晚的“主人”。他热地握住潘祥民的手说道:“潘书记,我以为您不来了哩。”潘祥民随意地把手伸出去,让他握了一下,笑道,“那怎么可能呢?张老板的事,我怎么敢怠慢呢?”张大康忙笑道:“不敢怠慢的是我们嘛。当然是我们。来来来,我给您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们省里顶级的民营企业家……”

    “好啊。好啊。”潘祥民继续很随意地把手一一伸向其他宾客,同时又在笑道,“新兴阶层。新兴阶层。好啊好啊。”

    “潘书记,以后别又把我们当革命对象对待喽。”一位稍上了点年纪的老板笑道。

    “我都跟你们‘同流合污’了,又握手又干杯,吃喝不分,今后,谁革谁的命啊?!”

    “来来来,入座。入座。边吃边聊。边吃边聊……”这时,张大康又张罗开了。

    前几天,潘祥民接到张大康打去的一个电话,说,省里几位民营企业的“巨子”听说省委省政府决定要把大山子改建成一个新型的高科技经济开区,“非常兴奋”。很快行动起来,成立了一个松散性的联合投资咨询中心,要在大山子这个新兴开区联合投资搞项目,“特聘”潘书记担任该中心的顾问。

13.省委书记 六(13)

    “……经请示,省委已同意我担任你们这个投资中心的顾问。***”潘祥民端起酒杯,大声宣布。

    顿时掌声雷动。

    潘祥民一口干了自己杯中酒后,却说:“稍稍有点遗憾的是,今天晚上我不能在这儿跟大家一块儿尽兴……”这句话刚说完,席间立即升起一片诧异不解,并多少有些失落的议论声。潘祥民拿起温热的口巾,轻轻地擦了一下嘴角,解释道:“不是我不愿在这儿跟大家一块儿尽兴,实在是事先有约。假如一定要追究责任,也请追究大康先生,因为他今天这个电话打晚了。”张大康忙说:“我做检查。我一定做检查。但是,潘书记,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在座各位虽说人微轻,也代表着一方水土哩。您得给在座各位一点面子。”潘祥民当即拿眼角扫了一下捧着酒瓶一直守候在一旁的服务员小姐,示意她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然后端起酒杯说道:“大家都知道,最近大山子出台了工人干部下岗政策,第一批下岗了五万人,最近又下了五万。十万之众啊,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省委省政府动员了不少退休老同志去协助做这个工作,今天晚上就替我约了一个下岗工人座谈会。当然,我可以推迟去,甚至让座谈改期进行。假如那样,我想我们在这儿喝着这个酒,聚着这个餐,心里一定不会踏实。不仅我心里不踏实,相信在座各位心里也不会太踏实。但各位是我k省今后展经济的重要支柱之一,也是我个人重要的朋友。为了弥补今晚这个遗憾,我主动罚酒三杯。一、祝贺咱们这个投资中心成立;二、感谢各位对省委省政府工作的支持;三、为我的提前退席,再请大家原谅。”说着,喝干了杯中酒以后,又让服务员倒了三杯酒,一一地干了,然后大声说道:“大山子曾经是我们k省的骄傲。重新振兴大山子,是几届省委的既定方针,也是不变的决心,也是我们每个k省人的光荣责任。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座各位的行动起了一个很好的带头作用。我受本届省委主要领导的授意,代表他、同时代表省委省政府,向各位表示真挚的感谢。谢谢。谢谢!!”

    上了车后,不胜酒力的潘祥民靠在汽车后座椅背上,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自嘲地嘟哝道:“这个张大康……”秘书回过头来,关切地问:“没事吧?”潘祥民合上眼,缓缓地挺直上身,喘过一口气来,说道:“没事……没事……开快一点吧,已经有点晚了……”

    因为黄群前些日子出了趟远差——被派去美国采购一批医疗器械,今天刚回家,很少能早回家的马扬,今天却破例提早回了家。一到家,却现黄群和小扬两人神色都有点不太对头,跟卡通片里那个偷吃了东西的小猫似的,都有点不敢正眼看马扬。“怎么了,真理这一回怎么又从多数派手里溜掉了?”马扬一边拈起一块黄群带回来的美国点心,扔进嘴里,一边笑着追问。他们家两女一男,因此,他属于“少数民族”“少数派”。家里一旦生争论,他常常引用马克思的著名论句“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来“捍卫”自己。“不是真理的问题……”小扬红起脸解释。“那是什么问题?”马扬笑着追问,又往嘴里扔了一块美国点心。小扬为难地看看黄群。黄群却说:“你自己跟你爸说!”“说就说!”小扬赌着一口气,横下一条心说,“爸,我有个同学,她家长想见见您……”“不行。”马扬不等小扬把话说完,便断然回绝。“爸……”“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马扬有点不高兴了。

    多年来——从他担任领导职务以来,也从小扬长大懂事以后,他就跟小扬定下这规矩:可以带同学到家来玩,但绝对不能答应同学、老师,利用他和她之间的这种特殊关系来找他办事。“绝对不可以!记住了?”马扬让女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样嘱咐道。实事求是地说,这些年来,小扬是认真执行了这个规定的。她也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依仗父兄权势吆五喝六,横行乡里的“恶少衙内”,在外从不宣称自己是某某人的女儿。但今天,她却下定决心要“犯”一回禁。事的缘起是今天傍晚时分,菲菲的母亲、那位花旦演员夏慧平生拉死拽,带着菲菲来找马小扬,要她帮着引见她那位任大山子一把手的爸爸。

14.省委书记 六(14)

    “爸,她真的太可怜了。***四十多岁的人,让京剧团开了,前两天又让氧气站给开了……”

    “……”马扬还记得这位决心要从事“文化工作”的京剧女演员。

    “氧气站裁员,第一批下岗名单里就有她。她下岗了,我那个同学怎么活?还怎么上学?她特有才华……”

    “她来找你了?”

    “……”

    “说话呀。她人呢?”

    “您别骂我……”

    “你把她带到我们家来了?”

    “不是我带她来的……”

    “她人呢?”马扬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

    “在我房间里待着哩。爸,求您了,您帮帮她吧。就这一回。我再不带任何同学的家长来找您了。求您了……”

    “……马主任,我不跟您胡搅蛮缠。十万人都下岗了,我死乞白赖要您替我安排活儿,也太不懂事了,太难为您了。”夏慧平一见马扬,就这么说道。但接着,却向马扬提出了一个特别“古怪”的要求:“我只求您替我找个老公……多老多丑都无所谓,只要有能力帮我,让这个闺女把书读完。我无能,不能再耽误孩子。我又没那能力再供她上学,只求您替我找个老公……”说着,便哽咽起来。夏菲菲的眼圈也红了。一直站在菲菲身旁,轻轻地搂着她的马小扬眼圈也红了起来。马扬也被难住了。这一阶段,他接待过无数下岗工人,为他们解决过无数急难问题,可还没遇到过要他找老公的人。唉,这个夏慧平,真是个“角儿”啊……

    这时,潘祥民的车已经驶入大山子市。这里算是大山子市内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段。路面坑洼不平。街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卖什么的都有。许多地摊上卖的是工人常用的一些工具和劳保用品:各种型号的老虎钳、扳手、卡尺、帆布手套、翻毛皮鞋、铁丝、螺帽、大锤、电焊工用的防护面罩等等等等。有些小吃摊甚至摆到了路当间,使本来就不宽的路面越地显得狭窄了,车速也就不得不放慢了下来。就在这时候,潘祥民好像现了什么似的,忙让司机停车。潘祥民向车右侧的街边注意地看了看,问秘书:“你看那个人像不像谁?”“像谁?”秘书不太清楚潘书记的用意,小心地反问。“像……像咱们省著名的劳模赵长林。”潘祥民说道。秘书忙探身过去细看。但街边人头攒涌,路灯光又暗,一下子很难分辨得清楚谁是谁。他匆匆看了一眼,忙问:“哪儿呢?”潘祥民有点着急:“那儿。那个擦皮鞋的。”秘书一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边还在嘀咕:“不会吧。赵长林怎么会擦皮鞋?别说他是省劳模,就论技术,他也是八级机修工。再没饭吃,也不能沦落到去擦皮鞋啊!”

    但那人的的确确就是赵长林。他刚替一个过路人擦完皮鞋,正在收钱。他跟所有刚下岗的工人一样,还不好意思跟人“侃价”,略有些腼腆地说道:“您瞧着给吧。三毛五毛,随便……”那人扔下一张一元的纸币,起身走了。纸币飘飘扬扬地落到皮鞋箱外边的泥地里。赵长林忙拾起,并用袖口小心地擦去纸币上的泥迹。

    潘祥民在确认了对方是赵长林后,便急忙下车向赵长林走去。秘书当然要急忙跟过去。赵长林现有两个人下了公家的车,大步向他走来,以为自己违反了市容检查大队的什么规定,这二位是要来“收拾”他的,便赶紧收了钱,背起擦鞋箱,向一旁躲去。他们之间相差总有十来米吧,腿脚毕竟已经不怎么灵便的潘祥民总也赶不上,又不好意思当街嚷嚷,眼看赵长林拐进一家个体饭店去了。那小饭店门口竖着一块简陋的牌子,上面写着“下岗工人擦鞋点”。秘书凭经验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便拿出手机通知大山子方面组织座谈的同志:“潘书记已经进了市区了,被堵在小白楼街口。可能还得一会儿……”追到离小饭店十来米处,潘祥民站住了,也没让秘书再追过去,并闪到一旁的暗处里,他要好好看一下究竟。

    “擦鞋点”牌子周边还有几个年龄不等的中年工人模样的人,都背着擦鞋箱,默默地等着活儿。赵长林在小饭店里“躲”了一会儿,见身后那两人不再追来,又出来为正在饭店里用餐的一位先生擦起皮鞋来。

15.省委书记 六(15)

    潘祥民走了过去,走到赵长林身后站住了,怔怔地异常心酸地看着正低着头全身心地忙着替人擦鞋的赵长林。秘书想上前跟赵长林打招呼,被潘祥民一把拉住。

    一个工人背着鞋箱过来兜生意:“两位,擦鞋吧。我们都是八级工老师傅。活儿,包您满意。价钱也好商量……”

    秘书忙把他拉开。

    这时,赵长林现了潘祥民,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也看清了潘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他是认识潘书记的。那位顾客有点不耐烦了:“嗨,看什么看呢?蹭脏我袜子了。”赵长林忙红起脸低下头去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并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潘祥民心里一阵酸涩,转过身走了。几分钟后,还在和夏慧平母女俩谈话的马扬接到了潘祥民亲自打过来的电话:“潘书记,我是马扬。赵长林在替人擦皮鞋?这况我不清楚。好。我马上就过去。”夏慧平此时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透了,便赶紧说道:“您忙吧。我该走了。”马扬暗中对黄群示意了一下。黄群跟着马扬走到外头,听马扬吩咐了几句话,又和马扬一起回到房间里。马扬让夏慧平“再坐一会儿”,然后转身对夏菲菲说:“菲菲,小扬常在我们面前夸你,说你在各方面都挺优秀。以后有可能,希望你多帮助我们家的小扬。家里生活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黄姨。”说完就匆匆走了。黄群拿出一点钱给夏慧平,并说:“菲菲她妈,这是小扬她爸……”夏慧平的脸一下涨红了,忙推开那钱:“她黄姨,您这是什么意思?”黄群也略有些难为地说:“给……给菲菲买一点学习用品……”夏慧平的眼眶湿润了,只是坚决地说道:“她黄姨,我……我们不是来讨饭的!”

    黄群拿着钱的那只手却一下颤抖了起来。

1.省委书记 七(1)

    31

    大山子机关旧楼小礼堂里,前来参加座谈的下岗工人代表早已到齐。因为潘书记迟迟没到,座谈会还没开起来。组织会议的工作人员焦急万分。工人代表们却异样地保持着沉默,神色一律十分严峻地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开区一位姓姜的副主任解释道:“对不起……潘书记在路上被耽搁住了……他马上就到……”工人代表们却面面相觑,不做任何表态。

    马扬一赶到机关,就让丁秘书去查了一下第一批下岗的人员中,到底有多少省市级的劳模。“接到您的电话,我马上让有关方面用电脑搜索了一下,列入这一批下岗名单的省市级劳模,只有一个……就是赵长林。也真是不巧……”小丁报告道。马扬皱起眉头道:“大山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怎么就把他给疏忽了?”小丁忙说:“我已经请市总工会和劳动局、民政局的几位领导在您办公室等着了……”马扬却说:“先去会场。”

    马扬一走进会场,大家都站了起来。马扬忙温和地笑道:“请坐。大家请坐。潘书记让我来向大家致歉,非常过意不去,路上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耽搁大家这么长时间,他正紧赶慢赶往这儿赶。”

    这时,开区办公室主任却走了进来,附在他耳旁,低声说道:“潘书记到了。在您办公室里哩。他让您过去一下。”马扬忙回到自己办公室,只见办公室里已经坐着不少人了。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潘祥民和身前放着擦皮鞋箱子的赵长林。潘祥民脸色不太好看地瞥了马扬一眼。马扬上前跟他握手,他都没理会。马扬多少有些尴尬地招呼:“刚到?”潘祥民却冷冷地问:“还有可以说话的地方吗?”马扬一边忙答:“有。有。”一边把潘祥民带到了另一个办公室。一进那个办公室,早憋了一肚子火的潘祥民便冲着马扬嚷嚷开了:“我说马扬,你这么大一个大山子,就容不下一个省级劳模?啊?你是不是还要把全国劳模都弄下岗心里才舒坦?”“是我工作疏忽。确实是我工作疏忽……”马扬忙答应。“疏忽?你知道吗,你这种疏忽,伤害的不仅仅是一个赵长林!”潘祥民仍然不依不饶。

    这时,丁秘书又匆匆走来报告:“与会的下岗工人代表听说赵长林来了,都上办公室去看他了。”跟赵长林在一个擦鞋点干活儿的那些下岗工人,见潘祥民执意“带走”赵长林,心里都有些慌,也怕赵长林“吃亏”,急中,招呼两辆的士,紧随其后赶来。下车时,两位司机一概拒收车资,只说道:“得。得。这趟车,我们请了。记住,替哥们儿在当官的面前多说几句实在话,比什么都强!”

    于是,马扬办公室里人越聚越多。丁秘书忙招呼:“请同志们还是到小礼堂去……”不大一会儿工夫,小礼堂里也人满为患,两侧的走道里甚至都站上了人。姜副主任说先请“我们尊敬的老领导,原省委书记潘祥民同志讲话”时,依然还板着脸的潘祥民说:“还是请你们的一把手马扬先讲。他讲比我讲管用。”马扬赶紧站起来说:“好。我先说几句。一会儿大家都讲完了,再请潘书记作总结。先,我要向大家说明一个况……”这时,赵长林突然站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地举起一只手,请求道:“能不能让我……让我先说几句?”马扬一愣。所有与会的人都一愣。主持会议的姜副主任担心现场气氛如此“炽烈”,再由他这么横插一杠子,会岔出啥乱子,便凑近了赵长林,低声地却又坚决地,既用商量的口气又带上吩咐的口吻说道:“长林,让马主任先讲完吧?”赵长林歉疚地看看这位姜副主任,然后又求援似的看看潘祥民,说道:“我……我……”潘祥民立即应和道:“既然长林有话要说,那就让长林先说。长林,你说。有啥说啥。放开了说。”马扬也马上胸有成竹地应和道:“好。长林,你先说。”

    真要让他先说,赵长林一时半会儿地却又犹豫开了。“省市两级领导也有一段时间没跟咱们工人面对面座谈了,今天这个会又让我这么点屁大的事给搅和了,我挺对不住在座的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几分钟后,他开始喃喃地说道。会场上一片肃静。“前些日子,马主任在电视里给全体大山子市民讲话,有一段话说得我心里挺不好受。他说,几十年来,咱大山子全体市民、工人、干部,为大山子总公司的建设尽心尽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这笔账是要记在共和国的展史上的。但由于当前遇到了空前的风浪,加上部分机械失灵,某一时期管理指挥有误,这艘拥有三十万船员和旅客的‘超级大船’已经没法承载这么多船员和旅客了。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谁也不下船,悲壮地与船一起沉没。另一条出路就是,多余的船员旅客赶紧下船,先保住大船不沉,等把船抢修好了,装上了新的机器,能远航五大洲四大洋了,再根据需要和可能,让大家伙上船来。即便最后还是有一部分人上不了船,党和政府也绝不会弃之不顾,也要对他们的基本生活有一个妥善的保证。这次我们机修分厂百分之百被裁减了。厂领导征求过我的意见,他们说,你是省级劳模,你提个要求吧,我们给你报到市里去,根据有关政策,可以对你做特殊安排。我没提这个要求。刚才,马主任一见面,就和姜主任一起,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说他们工作有误,疏忽了我这个省级劳模、工人阶级的优秀代表,伤了大伙的心。他们马上让在场的劳动局领导对我做恢复公职的处理。我挺感激的。但是,我还是拒绝了。我不是在跟省市两级领导憋气。当然,下岗后,我也憋过气,骂过娘。大山子的工人都说,盼马扬,想马扬,马扬来了全下岗。但这些日子我想通了。真的想通了。这条大船就是修好了,跟以前的那条大船也是不一样了。从前的那条船,国家是包吃包住包产包销。每年每月每天都有人给你派活儿,你只要埋头干你的活就行了。可以这么说,三十多年,我赵长林除了学会了修那几种老掉牙的机器,别的真是啥都不会。从今往后不可能了。不管在船上还是船下,我们都得有那种本事,要学会在没有人托着你领着你的况下,自己也能扑腾两下。从小处说,也能给老婆孩子找一口饭吃;从大处说,还能挥咱工人阶级的余热,给国家、集体创造一点财富。这本事,晚学不如早学,强迫学不如自觉地学。擦皮鞋又不丢人现眼。目前,咱只有这点能耐,那就擦呗。谁知道今后还会擦出一个啥名堂、趟出一条啥路数来呢?”说到这里,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对今天以擦鞋谋生,他的确心有不甘,而对明天的日子,他的确又茫然无数。忧愁和焦虑,忐忑和疑惑,不安和委屈,冲动和克制……这世界上但凡能把一个中年汉子折磨成蔫乎小老头的那种种为难绪,这时候全跟杂和面似的,糅混在一起,全部地涌上心头。骤然间,他眼眶湿润了。

2.省委书记 七(2)

    静场。久久的静场。马扬突然站了起来,激动万分地带头鼓起掌来。潘祥民鼓掌了。

    姜副主任和机关的工作人员鼓掌了。与会的工人代表们鼓掌了。闻讯随后赶到的市府两位副市长也跟着鼓起掌来。但就在这时候,赵长林却突然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那个擦鞋箱子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把所有在场的人都震呆了。马扬忙上前劝慰:“长林……”赵长林忙擦擦眼泪,勉强地笑笑道:“我他妈的这是干啥呢?走了。干活去了。”潘祥民一把拉住赵长林,向秘书示意了一下。

    秘书忙拿出一些钱。潘祥民诚恳地说:“今天耽搁你干活了。这是一点点劳务补贴。”赵长林接过钱,手颤抖着,眼眶里久久地转着泪花,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喃喃地说了两声:“谢谢。谢谢……”却又把钱塞还给了潘祥民的秘书,背起鞋箱,转身向外走去。这时,马扬冲过去,叫了声:“长林,请你等一下。”

    赵长林站住了。

    马扬问秘书:“机关里还有多少同志没回家?”秘书迟疑了一下,答道:“有三分之一还在加班吧。”马扬立即下令:“马上通知他们中间所有穿皮鞋的同志,到这儿来集合。”秘书一愣,不知马扬要干什么,但仍惯性地转身去通知人了。不一会儿,有十来个穿皮鞋的同志走了过来,还有些穿其他鞋的同志手里拎着一些皮鞋来了。

    马扬挥着手大声说道:“来来来。高级享受。擦鞋擦鞋。一双五元。把钱交到丁秘书那儿。”

    赵长林脸一红:“别别别……马主任您别……”

    马扬对那些还站在那儿不动的机关干部们又嚷了一声:“傻站着干啥呢?坐下。坐下。”“别别别别……”赵长林有些不知所措了。

    “没那么贵,我们擦鞋是一元一双……”另一位老师傅红着脸说话了。

    “五元。今天是五元一双。交钱。交钱。”马扬大声嚷嚷。

    赵长林一下跳了起来:“马主任……潘……潘书记……马主任……没这么个规矩啊……没……没有啊……”

    马扬却说:“长林,谢谢你刚才说的那一番交心的话……谢谢你的支持、理解……”说着,他眼眶湿润了,哽咽着,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一个月后,以这批擦鞋工人为主体的大山子市“永在岗鞋业服务铺”正式开张。员工们一致推选赵长林为经理。这是大山子开始改制以来,由下岗工人自己组织的第一家企业。开业的那一天,省委书记贡开宸和省长邱宏元亲自到场为他们剪彩,并代表省委省政府机关全体工作人员向“永在岗鞋业服务铺”的全体员工每人赠送了一套工作服——紫红色小立领上衣,深蓝色裤子。那天记者们蜂拥而至,摄像机、长焦距照相机……纷纷对准了贡开宸和邱宏元,把赵长林等反而冷落在一旁。贡开宸很不高兴地指着赵长林对那些记者们说:“今天谁是这新闻场面的主角?是他。是他们。不是我和邱省长!是他们在开创自己生活新路,重建新生命。不要搞错对象!”但大部分记者还是把摄影机摄像机的镜头和录音话筒对准了贡开宸和邱宏元。“贡书记,能不能让我们再补拍一张照片?我们是xxx报的。明天头版头条要您关心下岗工人再就业的照片……刚才我们拍了一些,可能不太理想……您帮帮我们吧。要不,我们的总编大人肯定放不过我们……”几位年轻记者扒着车窗口,对已经上了车的贡开宸说道。几分钟后,贡开宸给省报总编向少怀打了这样一个电话:“老向,报纸有个倾向,你们得注意啊,不能忙着追了领导,就去追明星、大腕。领导、明星大腕都要追。但是,要特别关注普通百姓头脑里正在想的那些难点热点和焦点问题。尤其在这一阶段,更要注意这个问题。你听着,今后十天,除了中央领导的重大活动,你把头版都给我留出来重点报道赵长林那样的下岗工人,告诉我们的记者编辑,要用百倍千倍的热,把这样的工人介绍给全省人民!同时也配合支持一下大山子的工作。你把我这意思转告省委宣传部的领导,让他们立即通知全省各新闻单位,这一阶段,统统照此办理。”

3.省委书记 七(3)

    32

    贡志英这些日子四处忙着核实修小眉所说的大哥“性无能”一事。

    “我到大哥的劳保医院和所有开设男科门诊的医院都去查过了……”那天下了班,她赶到贡志和单独在外租住的那套单元房里,对志和说道。

    “你干吗?去查证嫂子说的那个‘性无能’问题?你还真把她说的当真了?再说,医院也不可能让你查。他们有责任保护病人**。”

    “我当然用了些办法,走了些关系,也使用了贡家这个特殊身份。看来,嫂子还真没瞎说,大哥还真的去看过这方面的病……”

    “胡说!”

    “二哥……我亲自翻看了病历档案……”

    “她不是没有伪造过病历。”

    “但是她怎么可能到那么多的男科门诊去伪造那么多份病历档案?”

    “……”贡志和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大哥真的像修小眉说的那样,是个“性无能者”。

    “……有一段时间,大哥几乎走遍了所有医院的男科门诊……”

    “不可能。大哥和我无话不说。大哥如果真有这方面的痛苦,他会跟我透露的。”

    贡志英心里也挺难受的:“你和大哥的确是无话不说。但大哥是一个特别负责任的人,是一个特别不愿让别人分担他的痛苦而只愿意去分担别人痛苦的人。在这一点上,他和爸爸特别相像,他们总是给人一种感觉: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他们能解决这个世界上一切问题,一切困难,他们能承担一切痛苦,但他们从来不把自己内心的痛苦向外透露一点点,也不习惯向别人透露自己内心的痛苦。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们也不能向别人透露自己内心的痛苦。我早就感觉出来了,他们在精神生活方面,实际上是这个世界最孤独的人。你同意我这个分析吗?”

    “……”第一次听到志英能对“人”作如此艰涩而深刻的分析,志和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法反驳志英的分析。她对爸爸和大哥的这些认识,也正是他久埋心底而又苦于不能对外倾诉的。

    “……不过,嫂子有一点没说准。大夫们说,大哥还不属于‘生无能’。根据他的况,他应该属于一种心理症,是由于长时间焦虑和过度的思虑引的……那种……那种……”

    “那种什么?”

    贡志英脸微红起:“哎呀,就是那种……那种问题嘛。”

    “阳痿?”贡志和一语道破地反问。

    贡志英脸大红了:“哎呀……瞧你这张嘴……”

    贡志和却仍一本正经地:“我们在讨论问题。快说。是不是我刚才说的那种问题?”

    贡志英点点头:“是的……所以……您看,大哥会不会由于这方面的焦虑,引一种自卑,而产生了一种心理扭曲,错怪了大嫂?”贡志和没做声。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能相信,像大哥那样一种人,仅仅因为这样一点并非经常出现的心理性病症,就能把自己扭曲成那样,甚至把大嫂的为人都看错了?大哥跟我谈的时候非常清醒,非常冷静,非常客观,没有一句断语,只是在分析,只是在列举现象,好像谈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经历过的数十次重型武器或核物理试验中的某一次似的。那一晚上,他所有的谈话没有一点牵涉私人感,更没有一点迹象说明他怀疑嫂子在感上对自己不忠……恰恰相反,他总是在强调,大嫂对他很好。我们都清楚,大哥在这方面特别耿直,从不作假……也容不得别人作假。正因为这样,他才会那么激动地用一二十个小时的时间,跟我探讨当前社会上出现的这种种虚伪和贪婪的现象……那么急切地希望我把探究的目光从故纸堆里,转移到当下的生活中来……”这一回轮到志英沉默了。实事求是地说,这一年多,在嫂子修小眉身上,她并非没觉出一点“意外”的东西。比如那一回,嫂子把他们约到奥伦奇咖啡馆,她和志雄就都有同感。过去在大哥身边生活得那么拘谨本分的嫂子,在那样一个高档次的社交场合,举止居然那么坦然,自如,放松。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跷起双脚,显得那么如鱼得水。咖啡馆那个年轻帅气的男服务生来替她点烟时,她那种理所当然的神和无意间对对方投去的那一瞥淡淡温的一笑……都使志英和志雄暗自吃惊。

4.省委书记 七(4)

    贡志英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二哥,咱们是不是……找爸谈一谈?你说呢?”贡志和沉吟了一会儿,长叹一声道:“也许是该找找他了……”这时传来门铃声。贡志和打开对讲系统,问:“哪位?”从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志和,是我。”贡志英一惊:“嫂子?”听说是修小眉,贡志英不免也吃了一惊,忙说:“我去开门。”贡志和放低了声音道:“你别出面。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会儿,你还是做个不在场的见证人吧。”说着,便把志英推到里间,并把那扇通里间的门关上,然后细心地消除志英存留在客厅里的所有痕迹,再去开门。

    随着修小眉的出现,客厅里便荡漾起一股清淡而高雅的香水味。修小眉一边从手包里取出一小件包装得十分精美的礼品——自然是送给贡志和的那位“小芳”的,一边问:“你那位‘小芳’呢?”“人家在准备考博士,顾不上我了。”贡志和接过那一小瓶挪威香水,在手里掂了掂。他俩说到的那位“小芳”,是指贡志和的女朋友。修小眉笑着叹道:“女博士……多大了?也快三十了吧?再读几年博士……你们以后就不打算要孩子了?”贡志和淡然一笑道:“孩子的问题,那太遥远了。”修小眉神色立即黯然下来:“别学你大哥和我。没有孩子的家庭,总是不完整的。没有当过母亲的女人,也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接过贡志和沏上的茶,修小眉沉吟道:“志和,约了你几回,你为什么老不愿见我?”

    贡志和解释道:“最近……特别忙。”修小眉坦然一笑:“忙什么?”“乱七八糟。什么事都有……”修小眉轻轻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包括安排人来监视我,调查我?”对这样的问话早已作好思想准备的贡志和立即反唇相讥道:“所以你就让人来烧我的办公室、抄我的家?”修小眉马上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视着贡志和说道:“你真高看我这个做嫂子的人了。”贡志和觉得既然事已经说开了,不妨再往深处走一走,便断然问:“志英跟你透露了我的想法,第二天就生了那两档子事。你认为纯属偶然?”修小眉突然激动起来,眼睛灼灼地闪亮,大声地说道:“把这个世界上生的一切事都看成是必然的,有根源的,都要去追问一个为什么,都要从中找到规律性的东西,然后再加以控制利用改造强化推广……我真受不了你们贡家这个……这个‘优秀传统’!”

    贡志和淡淡地讥讽道:“‘你们贡家’?”

    修小眉仍大声地答道:“是的,你们贡家!”

    “好。总算说了句真话。”

    “我还说了句真话。你能对我说句真话吗?”

    “你并没告诉我那两档子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告诉你那两档子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想知道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你想知道什么?”

    “那天晚上,你大哥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那是我和我大哥之间的秘密。用你的说法就是,是‘你们贡家人’之间的秘密。”

    “那好。你想知道的,也是我和另外一些人之间的秘密。”

    贡志和一下站了起来:“谁允许你们来烧别人的办公室、抄别人的家?”

    修小眉也站了起来:“谁又给你那样的权力来监视调查别人的生活?”

    贡志和无奈地一笑道:“那好。那好。咱们法院见。”

    修小眉冷冷一笑:“想告我?”

    “不是我要告你。是你自己已经承认,你跟那两件非法暴力事件有直接关系……”

    “谁告诉你,我承认了我跟这两起非法暴力事件有直接关系?”

    “你自己刚说的。”

    “我刚说的?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话是我说的?没有吧?有证人吗?啊,好像是有个证人,是吗?那就快请证人出庭吧。”修小眉不等贡志和有所反应,居然照直走过去,一下拉开那扇通里间的门,把贡志英亮了出来。原来,她今天来得比较早。她来的时候,贡志英还没来,连贡志和也还没回来。她在楼前的几棵大树底下等了一会儿,都准备要走了,贡志英来了。她不想让志英看到她来找贡志和,就赶紧躲到大树背后,想等贡志英上了楼,再等天色稍稍黑下来一点就走的。但一会儿工夫,贡志和回来了。这时,她突然改主意了,反而觉得,有志英在场,更好,也许更能把事说明白。可是,上得楼来,却没见贡志英。她当即猜到,贡志和为了防备她,跟她玩了那一手……

5.省委书记 七(5)

    因为当场被“抓”出,贡志英感到特别难堪,便大红起脸要向修小眉作解释:“嫂子……”修小眉立即打断了她的话:“这事,跟你没关系。***”然后又转身对贡志和说道:“这件事我已经忍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我没法再忍下去了……也不能再忍下去了。就是为了贡家,我觉得我也不能再忍下去了。你说吧,是想到法庭上去说,还是在这儿说。还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去找爸。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把一切都说说清楚。”贡志英惊叫道:“上什么法庭?你们俩都疯了?!”修小眉却说道:“疯吧。今天我就是要疯一回。一个人一生要不疯那么一两回,也许就白来这世界上走一遭了。”贡志和淡淡一笑道:“修小眉,别再玩弄贡家人的善良、宽厚了,也别老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的模样了。你还有那种兴趣知道我大哥生前最后一次是怎么谈你的吗?他对你,还有那么重要吗?为了掩饰自己某种见不得天日的东西,居然不惜用床上的那点事来攻击自己的丈夫,而这个丈夫还是一个为事业而献身的顶天立地的真正男子汉,你还给自己留一块最后的遮羞布吗?你还能算一个好女人吗?修小眉,别再装了……”

    一向显得温厚敦良的修小眉这时尖叫了起来:“我装?我装……好……我装……”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脸色苍白的她一下拿起手包,夺门而去。

    两天后,在贡志和的强烈要求下,当然也由于马扬前些日子的说项,贡开宸终于答应抽时间跟贡志和细谈一次。那天晚上,风大。枫林路十一号院里,不知哪儿有扇窗或有扇门没有关紧,强风过时,便出一阵乒乒乓乓的碰击声。客厅里自然只有贡开宸和贡志和父子俩。大概因为这场谈话一开始就进行得不怎么顺畅,气氛显得格外沉闷。“你是怎么说动马扬,居然让他来为你做说客?”过了好大一会儿,贡开宸才慢慢地问道。贡志和不便说明是马扬鼓动他来找父亲的,便只能闷头不做声。贡开宸便催促道:“说吧。找我什么事?”贡志和这才咬了咬牙,鼓足勇气说道:“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吗?”“什么事还没干哩,就先提要求!”贡开宸又有点不高兴了。贡志和忙退缩:“那就算了。”贡开宸却说道:“快说,什么要求?”“我今晚只占您一个小时时间。但我希望您能把这一小时完完整整地给了我……”“这由不得我。”“好吧。那就这么谈吧……”贡志和说着,匆匆瞟了一眼墙上的电钟。没想到,贡开宸拿起放在身旁一个高脚茶几上的电话,拨通了郭立明的电话,吩咐道:“小郭,我现在在家里,谈点儿事。一个小时之内,有什么事,你都给我先挡一下。啊?就这样。”“谢谢。”贡志和真诚地感激道。“……还是从大哥牺牲前跟我做的那次彻夜长谈谈起……”贡志和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向父亲说道,“……那天,大哥跟我整整探讨了二三十个小时。除了上厕所,我俩连房门都没出过一回。他的中心意思是,要我别一个劲地埋头在故纸堆里。他说,中国正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要我用更多的时间关注中国今天的社会进程,并实际地参与到这个进程中来,切切实实地担当起知识分子应该担当的那份社会责任……”

    因为说到志成的事,贡开宸专心多了。他问:“他让你怎么担当这个责任?下海?经商?”贡志和轻轻地摇了摇头:“具体干什么,他不在乎。但他要我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前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也会出现岔道和弯路。也就是说,市场经济也有好坏之分。离开了规范的法治的市场经济方向,就有可能演变成一种坏的市场经济,或者也可以把它称之为cronycapitalism……”

    曾自学过英语,但始终没能掌握住它的贡开宸想不起来这个“cronycapitalism”是什么意思,便问:“cronycapitalism?”

    贡志和忙解释道:“裙带资本主义,或者也可称之为权贵资本主义。”

6.省委书记 七(6)

    “什么裙带资本主义权贵资本主义,中央有这种提法吗?乱造名词。说吧。说下去。”

    显然,这个“cronycapitalism”还是引起了贡开宸的兴趣。贡志和说道:“大哥认为,我们的改革是在保持原有的行政权力体系的条件下,从上至下推进的。在这种况下搞所有制结构调整,某些拥有权力的人往往比别人有更大的方便条件,为自己牟取私利,说通俗一点,就是‘权力掺和买卖’,或者也可说‘官商勾结’,暗中把国有的东西一点点私分黑吃了。如果不高度重视这一点,到最后,社会主义不是没有可能只剩下理论上的一面红旗、实际上的一个空壳,而广大人民群众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得到,或者,所得甚少。”

    贡开宸往沙上一靠,习惯性地反驳道:“我们的党绝对不会允许出现这个状况的!”

    贡志和忙应道:“是的,对于这一点,大哥也是有充分信心的。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每个人到底做得怎么样?比如说,我们家里这几个兄弟姐妹……省委书记的儿子、女儿,儿媳或女婿……”说到这里,贡志和又不敢贸贸然往下说了。

    贡开宸却不动声色地提示道:“说下去。”只是眉毛略略地抖动了一下。贡志和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说到具体的人,您别生气……”

    贡开宸没做声,等着志和往下说。

    贡志和怯怯地:“您真的别火……”

    贡开宸不耐烦地:“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贡志和顺下眼睑,放低了声音说道:“我一直没这个勇气跟您说这些。因为,谈完话不久,大哥就牺牲了。全家人都特别伤心。我不能在这时候,再往大家的心上插上一刀。另外,大哥跟我说的一些况,也只是他的某种感觉,并没有充分的事实依据,我不能拿没有依据的事来打扰您。这一年多,我在私下里做了一些工作,就是为了想查证大哥的那些‘感觉’……但至今,我仍然不能说已经掌握了什么过硬的依据……”

    贡开宸折身从沙上坐了起来:“你这开场白真够长的了!让你到大会上去作报告,非把大伙都说跑了!”

    贡志和稍稍加快了点语速:“大哥怀疑大山子的经济状况这些年突然下滑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除了体制、管理、资源、技术、产品的适销对路等方面存在的问题,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在那儿存在着一个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黑窟窿’,通过这些‘黑窟窿’,有人内外勾结在分割大山子这块蛋糕,同样由于这些‘黑窟窿’的存在,加剧了大型国有企业经济的下滑和崩溃。他怀疑,我们家有人卷进了某一个‘黑窟窿’。”

    贡开宸提高了声音问道:“谁?”

    贡志和忙说:“您别激动……”

    贡开宸瞪起眼斥责:“你怎么那么啰唆!”

    贡志和喘了一口气道:“他怀疑大嫂……”

    “他怀疑谁?小眉?乱弹琴!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内科大夫……”贡开宸矢口否认。

    “爸,您能耐住性子听我说下去吗?我应该还有四十七分钟。”

    贡开宸也看了一下墙上的那个旧电子钟:“说。”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贡开宸示意贡志和去接电话。但奇怪的是当贡志和拿起电话问道:“喂,这儿是贡家。请问是哪位?”对方只是在电话里喘着气,不作回答。贡志和又追问道:“喂,哪位?请讲话。”对方还是不作回答。贡志和又问了一遍,咔的一声,对方把电话挂断了。贡志和疑惑地无奈放下电话。电话铃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是什么人嘛?!”贡开宸不高兴地嘀咕道。

    “我觉得可能是大嫂……”

    “你别什么都往你嫂子头上扣!”

    “很可能她不希望我知道她今天也想来找您……”

    “很可能?!很多事就坏在你们这各种各样的‘很可能’上头了!”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贡志和马上拿起电话。这一回却是郭立明打来的。他把电话递给贡开宸:“郭秘书。”郭立明告诉贡开宸:“贡书记,刚才修大姐打电话到办公室来找您。我想她是您家里的人,就告诉了她,让她往家里打电话找您。没影响您谈事吧?她说要打电话给您的。”贡开宸放下电话后,默坐了一会儿,把郭立明说的这况告诉了贡志和。贡志和立刻断:“那刚才那个不吭气的神秘电话,一定就是她了。”“是她……她为什么不吭气?”贡开宸问。“可能……她不想让我知道她想见您。也可能……她只不过是在试探,看看这会儿工夫,我是不是跟您在一起。”“她在防范你?”“她防范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因为她已经非常清楚地感觉到,我正在调查她的问题,调查她跟那个著名民营企业家张大康之间的关系。”

7.省委书记 七(7)

    贡开宸一愣,呆坐了一会儿,忙问:“她跟张大康之间的关系?”

    “是的。***”

    “志成也知道她跟张大康之间有什么关系?”

    “是的。”

    “志成什么时候感觉到小眉跟那个张大康有来往的?”

    “这个他已经记不住了。大概有一两年了吧……”

    “一两年?”

    “一开始,大哥也没在意。您应该知道,大哥是个非常宽厚的人,脑袋瓜也不封建,他从来不在意嫂子跟异性往来。他俩关系还挺融洽的时候,嫂子甚至跟他开过这样的玩笑:你那么不在乎我跟谁往来,瞧着吧,总有一天我让老和尚背走了,你想买后悔药都没处买!”

    贡开宸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只是正常往来,这应该没什么……”

    贡志和说道:“问题就在于,后来,大哥现,张大康通过大嫂跟大山子矿务局和冶金总公司的某几位前任领导搭上关系,结成了一种利益互动关系……”

    贡开宸警觉了:“小眉出面替张大康去拉关系?可能吗?小眉这么内向,怕生……”

    贡志和深深地换了一口气说道:“现这一点后,大哥也挺震惊的。有一回,他们宴请中科院物理所来的几位专家,在时代广场鸿宾楼包了个雅座间……”

    那天,古色古香的鸿宾楼饭庄跟往常一样,典雅高贵,流光溢彩,灯火辉煌,且又宾客满堂。穿着红缎子绣花滚边旗袍的女领座员款款地引领着贡志成一行人向楼上的一个雅座间走去。这时,从另一个雅座间里传出一阵阵哄笑声:“唱一个。唱一个。来,给点掌声。欢迎欢迎。”听声音,好像是一群人在企望一个女子唱歌。那女子羞怯地推脱:“不行不行。我从来没唱过……”那女子的声音,在贡志成听起来挺耳熟的,但一时间却又不好确定。

    于是,他又往前走了。而那女子竟然唱了起来。一听这歌,再加上这声音,贡志成马上认定这是修小眉。因为这是她非常喜欢的一歌,经常在家里轻声地哼唱,常常唱得十分深:

    ……如果你的生命注定无法追逐,

    我也只能为你祝福;

    如果你决定将这段感结束,

    又何必管我在不在乎;

    如果我的存在只能增加你的痛苦,

    为何你不对我说清楚;

    莫非我早该知道,

    我将要孤独;

    哦,孤独使我美丽,

    我也要在寂寞中继续走我自己的路……

    志成匆匆走到那个出歌声的雅座间门口。当时,正巧服务员往里送菜。趁服务员推开那扇描金画彩的门的那一刹那,他匆匆向里看了一眼。里边的确聚着不少人,但站在卡拉ok机前,拿着话筒唱歌的,正是修小眉。而这时,修小眉无意间抬起了头,一瞥之下,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贡志成。贡志成忙背过身去,修小眉却已经呆住了。等服务员小姐上完菜出来,门再一次被打开时,贡志成回头又向里瞟了一眼。因为,刚才那一瞥之下,他还看到了另一张比较熟悉的脸,但时间太短,门便关上了,他没能看清“他”。再说,刚才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修小眉那儿,也不可能再去探视别人。这一回从那扇张开的门中向里看去,不无难堪的修小眉正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而原先坐在她身旁的那位中年男子(就是贡志成觉得脸熟的那人)站起来,微笑着十分体贴地凑过脸去询问,一只手很自然地向修小眉的肩头上搭去。修小眉轻轻地闪了一下身子,躲开了那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放下话筒,转身向另一边走去,便走出了贡志成的视阈。这时,那个男子,抬起了他保养得十分好、修饰得也十分讲究的脸,哈哈笑着,端起酒杯,大声说了句什么。这时,贡志成看得十分清楚,那男子正是张大康。

    “……过了几天,大哥再去问嫂子,嫂子却怎么也不承认有过那么一回事。她坚持说,一定是大哥那天晚上喝高了,精神恍惚,看错了人。但大哥记得非常清楚,那天他还没入席,根本不存在喝高喝低的问题。再说,大哥从来也不喝酒,就是喝一点,也从来不会过量,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他说他在那个雅座间门口足足站了有好几秒钟才走开……”贡开宸多少也有些难堪地干咳了两声,说道:“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年轻人有一点社交活动,这在你们看来,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志成怎么会那么保守,就凭这一点事,跟人家小眉闹分歧?”

8.省委书记 七(8)

    贡志和说道:“嫂子过去从来不参加这一类的社交活动。后来,大哥现她参加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而且大多是那位张大康先生拉着她去参加的。特别是在张大康廉价并购大山子那两个亏损分厂的过程中,嫂子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有一天晚上,嫂子在卫生间里洗澡,也许是她一时疏忽,平时很少随便乱放的手包,居然就扔在客厅的沙上,而且还敞着口。大哥在手包里现了一张十五万元的银行活期存折……洗完澡,换了衣服,嫂子又跟往常那样,带上手包匆匆出门去了。等她回来,大哥再去翻包,存折就不见了。为了不至于引别的方面的误会,大哥没有马上就去跟嫂子核实这件事……但这张十五万元存折的事,一直就像是梗在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后来他再没跟小眉当面把这件事澄清一下?”贡开宸追问。

    贡志和答道:“大哥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嫂子好好地谈一谈,充分沟通一下,再澄清这件事。但不料,没过多久,他就牺牲了……”

    “唉,该重视的不重视。该抓紧做的不抓紧做,不该重视不需要急办的却乱猜疑乱计较乱生气!你们啊!”贡开宸重重地叹了口气。

    33

    得到报告,昨晚有不速之客袭扰可家,马扬立即把市公安局的几位领导请到了自己办公室。昨晚的况是这样的:大约在后半夜一点多钟光景,有人猛敲可家的大门。可的老伴被惊醒。她起身,拉亮灯,马上又想起公安局的同志曾嘱咐过她,晚上不论生什么样的况,都不要开灯,也不要开门,更不要声张,只要静坐在家中就行。外头有派来保护她的公安人员,会处理这些事的。于是她立即找到灯绳,又把灯拉灭了。这敲门声同时也惊动了负责监护家的两名便衣警察。但等他俩掏出手枪,从近旁蹲守处跑到家,那个不速之客已经不见了。他们四下查看了一番,看到楼道里一扇原先用铁丝拧死的窗户此时已被打开。他们扑到窗户前向下一看,有一个穿深色衣服的人刚从窗户旁的落水管上滑下楼去,并迅速地溜进楼旁幽暗的小巷里。

    “……我们初步分析了一下,得出这样两个结论:第一,昨晚骚扰老家的那个家伙和杀害老同志的凶手可能是一个犯罪团伙的,应并案处理。从昨晚骚扰的做法来看,他们并没有指望在昨天真的干什么,用意可能是投石问路,试探一下我们对老家保卫工作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昨天达到了目的。第二,杀害老不久,他们居然就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派人对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的家一探虚实,说明他们急不可耐,想从家得到什么。或者说明,那天晚上他们威逼杀害老,并没有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或者说,他们得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在家一定还有比他们已经得到的更重要的什么东西,他们急于要拿到手,所以才会如此急不可耐到了嚣张的地步……”市局负责刑侦的一位副局长分析道。

    “我们的意见,现在要兵分两路。一路,继续下大力气侦破杀人案;另一路要着重对老同志的家和家属做工作,要抢在凶手之前,把那些十分重要的材料搞到手。”市局另一位领导补充道。

    马扬问:“具体做法?”

    市局的局长说道:“一、借口安全问题,把老同志的家属请出她的住宅,然后彻彻底底对这个住宅进行一次查找;二、在搬离时,还可以密切观察老同志的家属把什么东西带了出去;三、让她离开原来的生活环境,也便于我们的同志从思想感上真正接近她,动员她说出她所知道的秘密……”

    马扬问:“杀人案的侦破,有什么进展?”

    局长瞟了一眼那位负责刑侦的副局长。那位副局长便说道:“进展缓慢,至今还没找到第一杀人现场。”局长觉得他说得太简单,怕引起马主任的误解,以为他们工作不力,便把过程详细说了一遍:“省厅组织了一支二百人的干警队伍来支援我们。我们也动了所有派出所干警和居民委员会的治保联防人员,对移尸现场周围五公里的地方,进行了拉网式的搜寻,对居民区里任何一个有可能成为作案现场的死角、空房等地方,都进行了踏勘,但都没能找到第一现场。下一步,准备扩大到十公里……”

9.省委书记 七(9)

    马扬突然问:“第一现场有没有可能在汽车里?”那位负责刑侦的副局长说:“我们也想到了这个可能。***”马扬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我代表开区党委和管委会的全体领导及开区近三十万群众,向你们表示最真挚的敬意和谢意……”局长苦笑道:“马主任,您这是在批评我们?”马扬忙说道:“怎么是批评?也不是跟你们瞎客气,是真心话。”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似乎从马扬的话里听出一点什么名堂,便说道:“您这不是一家人说两家子话吗?”马扬果然笑着叹了一口气道:“两家人啦。明天,市委市政府的新领导就要来上任了。大山子市和大山子开区要完全脱钩分离。公检法系统仍然归属市委市政府领导。今天,我是最后一次以大山子市委和市政府领导的身份听取你们的工作汇报……所以,还是要说一点两家子的话,希望市公检法系统的各位领导、各位长,今后多支持我们开区的工作……”说着,马扬笑了笑。在座的各位也都笑了起来,但笑容和笑声显然都有一点不自然。马扬接着说道:“趁今天这个机会,我最后再讲两句。一、希望你们今后一定要尊重和服从市委市政府新领导的领导,尽全力协助新领导做好大山子的公安工作。二、可被杀案不是一般的刑事案,是对我们这些共同为大山子的未来负有一定责任的人的一个严重挑战。这场挑战的焦点就集中在这样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上:我们最终要让大山子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大山子,是为大多数人谋利益的大山子,还是仅仅供少数人在这儿无法无天地掠夺财产、痴享受的大山子。这件大事,今天就拜托给各位了。我相信各位有这种勇气去做到这样一点:这个案子不管涉及谁,涉及哪一个层次、哪一个范围里的人,你们都能一查到底。”

    丁秘书这时悄悄地走了进来,对马扬低声说了些什么。马扬跟在座各位打了个招呼,便立即走了出去,匆匆走进办公室,去接贡开宸打来的电话:“贡书记,您找我?”贡开宸先是笑着问道:“……又在听取公安局的汇报?你对杀人案那么感兴趣,干脆调你去公安局当政委算了……”马扬忙笑着解释:“再不会去听他们汇报了……您放心……”贡开宸缓缓地说道:“不是不要你过问这种事,只是提醒你,千万别陷进去。不解决体制和管理的问题,不解决新的经济增长点的问题,光在那儿堵漏洞,大山子还是腾飞不起来的。”马扬忙答:“是的。是的。您放心,我不会光在这儿堵漏洞的。”贡开宸接着又问:“听说你打了个报告,要把原市辖的一个工业专科学校划归你开区所有?”“是的……我想有可能的话,将来把它扩大成一个经贸学院……为开区日后的展准备一点人才……”“你办什么学院?统统交到市上去。把学校、医院、餐饮等等一切社会服务项目都交出去,不要搞小而全、大而全那一套。这些事交市政府,交社会去办。开区跟这些事彻底脱钩。集中你一切精力搞好结构调整工作,还是那句老话,整顿原有的企业,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让各种经济要素流动起来……这才是你当前最重要的事。听明白了没有?”

    毋庸置疑,可的被杀确是马扬一大心病。他急于搞清这案子的真相,要给大山子众多心中颇有怨气的老百姓树立一个信心,也给那些视大山子为私人盘中菜口中食的家伙一个正告。他当然清楚,仅仅靠堵漏是不能让大山子达起来的。但大山子的结构调整究竟怎么搞,新的增长点到底落实在哪一点上,第一个开项目到底搞什么?等等等等,必须慎之又慎,必须要有个比较周全、科学的考虑。要在经济效益、市场前景和可行性持续展等一系列问题上,下大工夫,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在大山子目前这个状态下,不该求毕其功于一役,但务求战必胜。所以,他要求自己沉住气,在没有十分的把握前,不要到贡开宸跟前去瞎嚷嚷。即便因此一时会引某种误解,也在所不惜。同时,他又确信省委省政府的几位主要领导都有过比较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也可以说是比较成熟的政治家了。在用心协调方方面面关系的同时,他们会给他一个相当的时间和空间宽容度,允许他一步一个脚印地把大山子的事扎扎实实地做起来。

10.省委书记 七(10)

    一开始杜光华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想进屋去稍稍“教训”一下这个“蛮不讲理”而又“自以为是”的小丫头;刚迈开脚,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夏慧平。***

    夏慧平同样泪流满面,拉住杜光华,抽抽搭搭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你走吧。她不可能接受你这个继父。走吧……”杜光华默默地站了会儿,突然,转过身,却大步向小屋里走去了。夏慧平知道杜光华脾气中包含有头撞南墙也不回头的成分,怕出什么事,赶紧跟着一起进了屋。

    夏菲菲见杜光华再度大步闯进小屋,而且铁青着脸,不觉一愣,便支吾道:“你……你想干什么?”杜光华冷冷一笑道:“我要走了,还不许回头来道个别吗?”说着,大大方方地拖过一张方凳,索性坐了下来,点着一支烟,并且从窗台上一堆杂物中,找出一个旧烟灰缸,往自己腿面上一放,很放松地弹了弹并没有多少的烟灰。“我原以为你真的像许多人夸你的那样,是一个天分很高又有很高文化素养的女孩,但看来,你不是……”他鄙视地一笑。

    夏菲菲脸微微一红:“我是不是,跟你没有关系。”

    杜光华又鄙视地一笑:“但你污辱了我,污辱了你母亲。是的,十来年前,我被大山子开除过。我不安心在车间里干活。我比较散漫。我顶撞领导。我不服管。我做了一些现在让我一想起来就感到脸红的事。但我可以对天地誓,当时的杜光华的确年轻不懂事,但我绝对不是存心要伤害他人,伤害集体。在更大的程度上,我是想自己独立做一点事,不想受当时那么多的约束。我心里有好多想法,一说出来,他们就嘲笑我,挖苦我,甚至批判我。后来大家伙都不理睬我,让我感到完全孤立无援,有时几乎近似绝望。我破罐子破摔,就这样,我走到他们的对立面上去了……被开除的滋味,像你这么一个连年的三好学生,是不可能体会的。一度,我真的觉得自己走到了绝境。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也是我一个新生的开始。它逼我自己去奋斗。当然,也是因为这十来年,我们这个国家又真正允许个人去奋斗了,给了我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所以,我对你母亲说过,别怕下岗,说不定下岗还是你真正实现自己价值、充分挥自己能力的一个开端。下岗还是一次新的解放哩!这个世界本来就有你我的一份。只要允许我们去努力,我们就没有任何理由悲观。十来年,我今天不想告诉你,我已经拥有了多少资产。就是你母亲,也不知道我的家底。我不想让‘钱’这个东西夹在我们中间干扰我们的关系。我不敢说我赚的每一分钱都非常干净,非常道德。但我可以向我亲生母亲保证,这些年,我基本上是在法理的轨道上走过来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政策允许的。至于这些政策本身,曾经有过什么漏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说到我和你母亲的关系,那是一部非常精彩的连续剧的素材。将来,等我闲了,我会拿出点钱,像现在文艺界有人常干的那样,找两个枪手,编个剧本,再找个像样的导演,来好好演义一番。我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在暗恋着我这个远房的表姐。但当时,你外婆外公瞧不上我,你母亲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后来,我结过一次婚,很快离了。也不瞒你们,后来我还结交过别的女友,甚至还跟她们有过很亲密的关系。但我再没结婚。我始终觉得,我的归宿是在你母亲这儿。这二十来年坎坎坷坷、恩恩怨怨,这一切,你母亲可以证明,这个杜光华不想靠自己口袋里的那点臭钱摆布任何人……”

    说到这里,杜光华的眼眶湿润了。开始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杜光华这次回大山子,中心任务之一,当然是续缘,完婚,说得肉麻一点,就是“冲着菲菲她妈,了却一生债”。好在这笔债是自己欠自己的。中心任务之二,却是找他当年学徒时的师傅,该师傅姓赵,名长林。是的,著名省劳模赵长林就是这位杜某人当年的掌门师傅。找师傅,也是想还一笔债。说起来,这也是一笔债。当年赵劳模在这个极聪明极伶俐的杜光华身上煞费了一番苦心,本意是绝对想把他培养成方方面面俱佳的“接班人”。但徒弟偏偏不领这个,愣是一根筋儿走到了“反面”。在宣布开除徒弟的大会上,赵劳模缩坐在最后一排,脑袋耷拉得比这个徒弟还要低,真是恨不能钻进胯巴裆,一口气把自己憋屈死了事,回家就生了一场大病。他病,他心里承受不了,并不是因为自己大失面子。赵劳模有一点挺棒的,他向来不把自己这个“劳模”金牌看得特别怎么样。他特别清楚,这劳模是上头把你选上的,并不是你真比谁强多少(当然也有某些强过别人的地方),别老觉着这块金牌就是该着你似的。这就像有一些当官的挺清醒,什么官不官,不就是一张纸(任命决定)吗?一张纸,你上来;一张纸,你下去;一张纸,你在这儿干;换一张纸,你就得上那儿干。得把这事想透了,看透了。他难受,是实实在在为这个徒弟的未来愁。杜光华到他家去道歉,告别,师傅躺在床上,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的就一句话:“你咋办呢?今后你咋办呢?咋办?”那天,师徒俩再没说别的,也实实在在没别的可说了啊……后来,杜光华就离开了大山子。当时他信奉的就一句话:“树挪死,人挪活。”他还坚信,这世界终究不是为了憋死人而存在的。东方不亮,西方亮。西方不亮还有别一方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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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全本)介绍:
省委书记(全本),这是一部相当可读的、又不乏思考及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现实”的小说。就整体而言,小说的传达方式及洞察现时中国人生存处境的思路虽然旧了一点,但隐含其中的精神呼唤却是实在的、强劲的、富有相应的冲击力的。一部讴歌改革的长篇小说能写到如《省委书记》这般“好看耐读”,不下点儿功夫,或少有“卷入现实”的精神及主动参与时代变迁的气度,是难以赢得当下这种成功的。
--作者:6天明
省委书记(全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省委书记(全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省委书记(全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