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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全本)全文阅读

作者:陆天明     省委书记(全本)txt下载     省委书记(全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省委书记 四(8)

    “让你讲你就去讲!但有一条,别净讲空道理。***不是让你去给省委委员们上课,而是去接受考核。听明白了吗?是上考场!”

    哦,上考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浑身的血又一次向上涌来……

    18

    大杂院里的这个小屋只有十二三平方米,虽然杂乱不堪,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主人赋予它挺多的“文化色彩”。比如说,居然还挂着一幅中堂行书,写着诸如“业精于勤”之类的套话,还挂着某次演出后长接见的大幅彩照,一些京剧脸谱画像,头饰,珠花……那把琵琶和那把小提琴却是货真价实的玩意儿,还有一个用玻璃钢制作的仿古希腊裸女雕像、几个已经陈旧了的布娃娃毛毛熊等等等等。在所有这些东西中间,最让人打眼的,却是十几幅色彩非常鲜艳,又非常具有现代意识的水粉画,这是女主人的女儿夏菲菲的作品。夏菲菲就是马小扬说的那位天分极高的残疾女同学。吃罢晚饭,夏菲菲犹豫了许久,才下决心告诉她妈,有几个同学今晚要上家里来。她妈一听就不乐意了。自从被“下放”到大山子以后,她一直拒绝任何人来访。她不愿意让人看到她——夏慧平,想当年也算得上省京的一个“角儿”,现如今“沦落”到如此窘迫的地步。“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会儿别让你那些同学上这儿来串门,等我把这屋拾掇出个模样来再说。你就不爱听妈的话。你说这屋能让人看吗?你这不是明摆着要你妈丢人现眼嘛!”妈妈一边叨叨,一边紧着化妆。这也是她多少年在舞台上和演艺圈中生活所养成的“毛病”:不化妆,从不见人。“他们又不是来参观我们家的。再说了,也不是我让她们来的。”历来素面朝天、潇洒自如的夏菲菲挺看不惯演艺圈里这种种的“矫”“伪饰”,只要逮着机会,就会跟她妈戗戗上两句。这不,一转眼的工夫,夏慧平又急着找她的假套了。夏菲菲实在受不了了,就叫道:“哎呀,您就别倒腾了。都是跟我一般大的同学,您至于吗?又不是给长演出……”夏慧平手忙脚乱,四处一通乱翻:“你懂什么!我那假套呢?快找找。”“我怎么知道?”“我就搁这柜顶上了。”“那您跟柜顶去要啊。”“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您瞧,不是在水壶底下压着吗?”

    “哎哟,我的妈哎,谁这么缺德……都湿成这样了,我还怎么戴?”

    这时,马小扬等一行人说说笑笑,推着各自的自行车,进了院子。夏慧平赶紧把屋里的灯关了。夏菲菲叫道:“妈,您这是干什么嘛?!”说着摇过那辆自行焊制的轮椅车,拽住灯绳,又把灯开了。“这假套都这样了,你让我怎么见人?!”夏慧平真急了。自从省京宣布她为第一批下岗人员,三天内,她不吃不喝不睡,想不通啊,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头顿时稀疏许多,鬓间也平添不少灰……从此后,她不仅不化妆,不戴假套,也从不见人……每每想到这些,菲菲又挺心疼妈妈。谁让她曾经是个“角儿”呢?谁让她曾经在灯光下舞台上是那么的光彩照人?看着妈妈此刻那样恳切哀怜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一阵酸涩,便把灯绳又交还给了妈妈。

    夏慧平接过灯绳,心里同样涌起一阵酸涩。她同样知道,女儿是不愿得罪这些同学。

    得罪谁,她也不愿得罪自己的那些同学。十多年了,正是这些不同学校不同班级的同学背着她,扶着她,一瘸一拐地(那会儿还没轮椅哩),从小学到初中,又从初中到高中,走过了一条常人根本无法体会的挣扎之路。她最怕的就是这些同学不理她。她不是怕没人背她没人扶她,不是的。摔得鼻青眼肿,她也能自个儿爬起。她怕的是大伙不再从心灵上精神上给她一种必要的支持。她需要一个温暖的眼神,一个渗透无限真诚的温暖,一个充满绝对平等的真诚,一个洋溢着至尊信任的平等……你能理解残疾女孩内心深处那种深重的孤独感吗?夏慧平知道……手里捏着灯绳的她,迟疑了一会儿,又把灯绳索索地交还给了女儿。但这时,女儿已经摇着轮椅走出门去了。她在门外迎住马小扬等,对她们说:“别进屋了,咱们就在外头说会儿话吧。我妈累了,已经睡下了……”夏慧平鼻腔里一阵酸热,竟然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这时,远方又有一列拉煤的火车鸣叫着,从铁道上缓缓地、缓缓地驶去了。

9.省委书记 四(9)

    19

    十天后,省委办公厅来电话通知马扬去白云宾馆参加省委全委会。***一早,车来接他。

    马扬赶紧收拾齐了,便去隔壁小扬的卧室里跟母女俩“告别”。昨晚为一盒录音带的事,黄群挨了马扬一通很严厉的批评,一气之下,就去女儿小床上挤着了,一晚都没回大床上来。应该说,得知马扬要去参加省委全委会,黄群当然是高兴的,但她也有一份特别的担心,担心马扬上了会,在那种气氛的熏染之下,“激澎湃”起来,再度向贡开宸主动请缨,去大山子当什么一把手。“什么叫‘再度’?好像我以前曾经无数次向贡书记请过缨似的。”马扬笑道。“你敢说你没主动请过缨?”“没有。”马扬一口否认。黄群当即从她的抽屉里取出一盒录音磁带,又去小扬房里取来录音机,播放了一段马扬和贡开宸的对话录音。马扬一听,这不是那天晚间贡书记到家里来看望自己时,他俩的谈话吗?立刻严肃起来,很不高兴地责问:“你怎么可以偷录我和省委书记之间的谈话?”黄群一开始还挺得意,说:“我怕他为了让你留下,拼命跟你做各种各样的许诺,以后又赖账。所以……”“所以你就偷录我们之间的谈话?!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快毁掉它!这是党内纪律绝对不允许的!亏你也是个老党员了!”马扬板起脸,厉声斥责,还不依不饶地拍着桌子命令:“快去毁掉它!”黄群从没遭到过马扬这么“凶狠”“绝”的对待,一下子既感到失了大面子,也觉得无比委屈,便完全愣在了那儿,僵持了好大一会儿,看到马扬仍板着脸等她处理那盒录音磁带,这才从录音机里取出磁带,往马扬面前一扔,说了声:“给你……给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就跑女儿房间去了……

    早晨听到敲门声,小扬要起来开门,黄群一把拉住小扬,不让她理睬马扬。马扬只得转身走了。见马扬真要走,黄群又赶紧下床来开了门,嗔责道:“不吃早饭,你上哪儿?”马扬说:“会务上有早饭。”黄群板着脸,说了句:“上午是报到。万一没安排早饭呢?”去厨房,不大会儿工夫,便把早饭给马扬做得了。

    马扬端起一杯滚烫的牛奶,笑嘻嘻地拉住黄群的手,说道:“还是夫人好。”黄群没理会他,甩开他的手以后,只是默默地替他往面包片上抹果酱,然后又从他身上扒下外衣,架起烫衣板,插上电熨斗的电源插销,默默地烫起外衣来。不一会儿,马扬听到烫衣板那头有轻微的抽泣声出,忙放下筷子走过去。黄群赶紧擦去眼泪,躲开他疑询的眼光,啐道:“吃你的饭去!”马扬默默地站了会儿,伸手去揽黄群。黄群伸手去推他,他却一把把黄群完全揽了过去。黄群默默地依在马扬的怀里,索性出声呜咽起来。马扬便低声笑道:“你瞧你。你以为大山子市委一把手,大山子总公司一把手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这可是副省部级干部!”“我不稀罕!给个省部级,咱也不往火坑里跳!”黄群叫道。马扬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淡淡一笑道:“好了好了。你不说,我心里也明白着哩,大山子很可能是个大火坑……”黄群再一次喊叫了起来:“不是很可能。它就是一个大火坑!马扬,你一定要清醒!”马扬指着那盒录音带,极其真诚地对黄群说道:“这里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作为k省父亲们的儿子,k省爷爷们的孙子,作为在大山子工作过多年的**员,我没法说服自己绕开这个‘火坑’……”

    听马扬这时候还在说如此“愚蠢”和“迂腐”的话,眼泪一下从黄群的眼眶里涌了出来:“那你就跳吧。跳吧。”马扬苦笑笑道:“可是,我需要有人支持我,我需要一帮人来支持我,其中也包括你的支持。”黄群也苦笑道:“我的支持?我还能怎么样……这一辈子反正是要跟着你了……上天堂、下地狱……都得跟着……”

    马扬再次搂过黄群:“我需要你真诚的支持。需要你用真诚的微笑来支持我。”

    黄群这时反而平静下来了,她转过身,面对着马扬,很认真地对他说道:“作为妻子,我可以尽我的义务,跟着你一起下地狱。但是,要我笑着跟你下地狱,我做不到!永远也做不到!”说着,她推开马扬,收拾了熨斗和烫衣板,一句话也不说,回小扬房里去了。不一会儿,那边便传来很响的一声关门声。

10.省委书记 四(10)

    这一天,黄群回家比较晚。小扬学校里有活动,马扬又去了会上,两人在外头都有饭辙,她不必像往常那样,一下班就得急着赶回来做饭。于是,她也就在医院食堂里随便吃了点,然后又去超市转了转,到家都快八点了,天也全黑了。上得楼来,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刚放下手包,扶着门框,弯下有点酸疼的腰,去换鞋,忽听到屋里某一把转椅嘎吱嘎吱出两下轻微的响声,竖起脖梗定睛一看,转椅上竟然黑糊糊地坐着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啪的一声,那只鞋便自动从手中掉下,整个人也跟个“机器猫”似的一下绷直了,往后倾靠在墙上,嘴张大了,却不出声音。心怦怦地乱跳,却不敢喘气。无意中抻着灯绳,啪的一下,把灯拉亮,慌慌地再一看,那人却是马扬,神十分沮丧,好像遭遇了什么重大事故似的呆坐着。

    “出什么事了?”她慌慌地,连拖鞋都没来得及趿,就光着一双袜底,忙走过去,问。

    “……”他黑着脸,不做声。

    “到底出什么事了?贡开宸在会上对你难了?说话呀!”

    “……”他还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见黄群一直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自己的身后,等着一个“所以然”,这才勉强直起半拉身子,说道:“……我要安静一会儿。出了一点意外的事,但不算太重大。我正在考虑到底应该怎么对付……等我考虑出一个头绪来了,再跟你说。好吗?我还没吃晚饭。能给我准备一点吃的东西吗?我今晚可能还要写一个东西,要写一个通宵。给我准备一点夜宵,好吗?谢谢了……”

    黄群呆呆地又站了会儿,便上厨房去了,并在厨房里一动不动地又呆站了好半天。

    20

    贡开宸没想到,经过一番如此周全的筹备,临开会了,在马扬身上还会出现这么大一个“娄子”。全委会上午报到,他不用去那么早。他想利用上午这点时间,把全委会的那个总结报告稿再亲自润色修订一下。两天前,常委们开会,基本认可了这个总结稿,提了一些意见,但没伤什么筋骨,贡开宸就不准备再劳动政策研究室和秘书处的那些“大笔杆子”们了。就在这时候,省长邱宏元打来电话。老邱告诉他这么一个况,有人反映,马扬这几天“活动”得很厉害,“每个常委那里他几乎都去串门了,还走了一些省委委员的家。为自己的事活动得这么凶,不是个好现象。我真是不太赞成这种做法啊……甚至有点为这个年轻人担心啊……”邱宏元在电话里长叹道。“他去常委家里干吗?”贡开宸对此也感到有些吃惊,忙问。“你说还能干吗?为通过对他的任命,疏通关系呗。”邱省长猜测道。贡开宸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样吧,找个时间,咱们当面说一说……”邱省长也很重视这个刚出现的况。

    贡开宸立即说道:“还找啥时间?就这会儿吧。是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当然我过去。我过去吧。”

    省政府大楼和省委大楼中间只隔了两个街区,没多大会儿工夫,邱省长就大步走进了贡开宸办公室。“……真没想到,他会在背后搞这种活动……听别人反映,马扬这同志,还是有一定的领导工作经验的,知识面比较宽,知识结构也比较新,干起工作来有一股子冲劲。留住这样的人才,是我一贯的主张。但现在看来,他身上的确还有一些不成熟的东西……到底应该怎么使用他,还真得要认真地慎重地考虑考虑。”

    “你说他身上还有些不成熟的东西。哪些?比如说?”

    “比如说,他给国务院展研究中心写的那份材料……”

    “这件事,他跟我充分解释过了。”

    “我也听他本人解释过。这件事本来不应该算个问题,但是……但是,现在再回过头来想一想,你搞这么一份重量级的材料,居然就直接捅到北京去了,一点招呼都不跟省委省政府打,无论是在操作程序上,还是在组织纪律性、政治素养上,总还是有点那个吧?你毕竟不是个单纯搞学问的大学教授,或是耍耍嘴皮子笔杆子而已的作家,你是个党政领导干部啊。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儿还有个省委和省政府呢……我记得你在很多会议上都强调过,在k省,不管某人有多大的本事,作为一个党政干部,只要他眼睛里没有省委省政府,这人就不能用。这话有道理啊。从工作的角度着想,是啊,一个六七千万人的大省,要是在各要害岗位上替我们把关的同志,心里都没有我们这些人,这么大一个摊子怎么弄啊?我们怎么在这儿带领这几千万人落实中央的各项大政方针?这样的人今后肯定还会给你我捅更大的娄子。那我们光替他擦屁股堵漏洞都来不及,就别干事了!这些年轻的一拨人啊,都挺有政治智慧和政治技巧,不像我们这一拨人只知道闷头傻干。说起来这是一种进步。是好事。但政治智慧、政治技巧这玩意儿,一旦玩过头了,可了不得啊!”

11.省委书记 四(11)

    邱宏元一气说了这么多,贡开宸反倒不做声了。老邱说的这些,何尝不是他所担心的呢!最后,老邱又补充了几句:“……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谁提了我们的意见,就要去追究谁的责任。大前提,马扬这小子是个人才,要爱护,要培养,要使用。但不能操之过急。当然,在用人问题上,我过去说过一句话,现在还强调这句话:不管你最后下什么决心,到常委会上,我一定会支持你作的决定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贡开宸默默地点了点头。邱宏元走了,他立即给宋海峰打了个电话。“这一两天,马扬去找过你吗?”

    宋海峰格愣了一下,吞吞吐吐地答道:“他……”

    “他怎么了?”贡开宸不动声色地追问。

    “他这会儿正在我这儿哩。”宋海峰忙答道。

    贡开宸立即沉下脸说道:“过一会儿,你让他上我这儿来一下。”

    马扬原先没打算去看望宋副书记的。车走到省委大院门前,他忽然想到,反正有一上午的报到时间,何必去得那么早呢?当年在省团委工作时,宋海峰是他的“老领导”,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看望过他了。这才灵机一动,让司机把车拐进省委大院。

    得知贡书记有“谕”,马扬当然不敢怠慢,连电梯都没敢等,直接走楼梯(副书记的办公室跟书记的办公室只相差两层),急速走到贡开宸办公室门前,稍稍安定一下自己的神,伸手按响门铃。郭立明好像早就奉命在那儿等着他似的,门立即打开了。郭立明马上把他引进贡开宸的那间大办公室。

    “这两天,你很忙啊。”贡开宸开门见山,神冷峻。

    “忙倒是不忙,就是有点紧张……”马扬答道。敏感的他,一下就注意到了贡开宸的冷峻。但他依自己的经验,当领导的常常是这样,因为实在太忙,把你叫来说某一档子事时,还没从刚处理完的那一档子事中脱出神来。此刻的“冷峻”仍可能是前一刻的“余威”,并非是针对他而的,所以他没在意。

    “紧张啥?”贡开宸问。

    “您让我在这次全委会上汇报如何整顿大山子的想法。我认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觉得有些思路还要做一些大的调整……但对于这样的调整,我自己觉得还不太有把握……”马扬答道。

    “只是调整思路的问题吗?调整思路,至于要挨个地去敲常委领导的门,还要找一些省委委员串门?”贡开宸单刀直入了。

    敏感的马扬当然不会听不出贡开宸话里那个意思,忙解释:“我这次调整思路,涉及面比较广,动静也较大,我想应该在将它们拿到全委会上亮相以前,先跟分工负责某一方面的常委和省委委员做一个沟通,当前可以避免某些不必要的误解,以后也可争取他们在工作上给予必要的支持……”

    “你想!这次全委会后,接着就要召开常委会。而这次常委会主要的一个议题,就是研究决定对你的使用问题。你在会议前夕,频繁接触常委领导,这是非常忌讳的一件事……”

    马扬鼓足了勇气分辩道:“我去找他们,没有任何个人意图。”

    贡开宸冷冷一笑道:“谁都在说自己没有任何个人意图。难道不是这样吗?!”

    马扬不做声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过了好大一会儿,贡开宸突然向马扬宣布道:“今天,你不必到白云宾馆去报到了。什么时候去报到,等通知。”就这样,他被取消了今天到会的资格。

    ……时钟嘀嘀嗒嗒地已经指向了十二点。为了不妨碍黄群睡觉,马扬用一张旧报纸套在台灯的灯罩上,把那点橙黄的台灯光完全局限在自己眼皮下的一小块地方。但已然呆坐在书桌前数小时的他,面对纸和笔,却还没写成一行字。要不要向贡开宸做这样的“申诉”?要不要再写上几万字为自己辩护?是的,这十天来,自己的确频繁地接触了常委,还接触了一些省委委员。在个别人那里,也确曾谈到过他今后的去向问题。但那的确只是咨询性的,绝对没有那种意思,想请他们在常委或全委讨论对自己的任命时,“高抬”一下“贵手”。

12.省委书记 四(12)

    “……好在常委们还都在。我接触过的那些省委委员,也都在。组织上可以去调查,核实……以上所说,如有一点不实之处,我愿意接受组织任何处分,直至开除党籍……”等等等等。写下这些慷慨激昂的话,他很快又把它们都划掉了,并非常烦躁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大步地来回地踱着。

    ……有意义吗?为自己做这样的辩护,申诉,提这样的请求,看起来似乎非常的“光明磊落”,但实际上可以说毫无意义。别的不说,就说让省委真下决心组织一个调查组,去调查他这样一个司局级干部这一件事,实现起来谈何容易!这里有许多手续要办,许多过场要走,就算千辛万苦地在一年或半年之后把调查组成立起来了,也查清事实真相了,十次全委会也早开完了。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了结此事,那就是找贡书记低头认错,做一番“深刻检讨”,求得他“老人家”的理解和原谅,即便不能再列席这次全委会,也不能再向全委们阐述自己治理大山子的想法,更不可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参与对大山子的治理,但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那就是“贡大人”心气儿顺了,他会让人尽快地给自己安排一个岗位,结束目前这种等待分配的尴尬局面。走吧,离开这个是非圈子吧。干什么不是干?怎么活不是活?何必死死地要去争这一日之高低,一事之成败呢?况且,还有一句话也是可以拿来安慰自己的,那就是“来日方长”嘛……

    但是……但是……但是什么呢?如果仅仅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岗位而可以置大山子于不顺,当初自己为什么要退掉火车票,放弃去南方工作的机会,而决定留在k省?既然是为了大山子才决定留下的,就应该想到留下一定会有留下的艰难。现在这个“艰难”刚刚来敲自己的“门”,怎么可以只在自己“清白与否”、“今后的安置问题”上患得患失,甚至想抽身滑脚,溜之乎也了呢?可以不为自己辩护,但不能置大山子于不顾啊!

    想到这里,马扬的心境突然平静下来。正在生的一切,应该是在理之中,只不过是意料之外罢了。况且,自己在这件事中,也确有失误的地方。贡书记批评得并非没有一点道理。在这么重要的一次全委会召开前夕,自己作为一个司局级干部,事先不向省委请示报告,就“私下”里频繁地接触常委和部分全委,怎么可能不引起误解?说你政治上不够成熟,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马扬很快回到书桌前,拿起笔,疾速地写了下去:“……未向省委报告,又未经省委批准,在此次全委会前,我如此频繁地接触常委和部分全委,引起不必要的误解,责任完全在我。我要从中汲取深刻的教训。在这里,我只向您说明一点,所有常委都可以证明,我在跟他们的谈话中,没有一句话是涉及这次对我的任用的。大山子治理的成败,不仅关系到我个人的身家性命、仕途安危……也不仅牵扯大山子三十万干部群众的身家性命和子孙前程……它在深层次的意义上,给了我们所有人一次思考和实践的机会,探索当下中国真正实现富强的道路……也许由于我的不谨慎或不成熟,我将失去这次任职的机会,但我恳切地希望,省委主要领导能允许我把这几天来反复思考所得的一些想法,向常委和全委们作一次最后的陈述……这些想法已经远远地突破了几个月前,我向国务院展研究中心曾经报告过的那个思想底线……我觉得,事到如今,我马扬个人最后被安置到什么岗位上,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我的某些想法,能对最后解决大山子问题产生一点作用,那么组织上怎么处置我,都是可以接受的……”

    也许正是这最后两句话打动了内心深处同样凝结着一团化不开的“大山子结”的贡开宸,在看完这封“申诉信”的半个小时后,他亲自跟常委们分别通报了这封“申诉信”的内容,在征得大部分常委的同意后,他让郭立明立即通知马扬去全委会报到。这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左右,淡青色的晨光刚刚把东边地平线从沉睡了一夜的黑暗中剥离出来,呈现出日出前那一刻恢弘的宁静和单纯的斑斓……

13.省委书记 四(13)

    全委会一共举行了四天。马扬的被安排在会议结束前的那天下午。那天下午一共安排了八位同志作大会。的中心议题当然也就是这次全委会的中心议题:如何贯彻落实中央的有关指示,认真解决k省在国企改革和干部精神状态方面所存在的问题。“马扬要在大会上”,这消息很快传出,在与会者中不胫而走,他很自然地成了会议上最让人关注的焦点人物之一。但是,与会的同志很快现,马扬“失踪”了。大会的头一天晚上,一吃过晚饭,他就被一辆车接走了。当晚没回来,第二天上午也没见他踪影。下午,在大会上的仍然是八位同志,但这八个者的名单里,已然没有了马扬。一直到散会,马扬再没有在白云宾馆里露面。

    有人说,为了更好地准备明天的,头天晚上,他回家进一步润色自己的稿去了,搞了一个通宵,接着又搞了一个上午,便病倒了……

    又有人说,他是被省委政策研究室几位专门负责研究国企改革的同志叫走的。贡开宸对他的有点不放心,怕出大格儿,为了保险起见,特地委托这几位同志“预审”一下他的内容。一听之下,果不其然,即便在如此小的一个范围里,也引起了极大的分歧和争论。有人认为,马扬的想法“振聋聩”,有“很强的前瞻性”和“可操作性”,不妨一试;而有的则认为,马扬所提种种建议将破坏当前来之不易的稳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和中央一贯强调的“稳定、团结、改革、展”等基本方针背道而驰,虽亦不无可取之处,但利弊相衡,弊远大于利……意见连夜反映到贡书记那儿,贡书记和几位常委紧急商量了一下,决定“暂停”马扬的。马扬便“病倒”了……

    还有一种说法,那天晚上,马扬是被前任省委书记潘祥民叫走的。据目击者称,那辆来接马扬的车就是潘书记的专车。还有说得更玄的,说当时潘书记就在车里坐着,他们都看到了——“潘老”戴着墨镜,神色肃然。他们说,马扬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曾给“潘老”当过一阵秘书,潘书记这些年一直挺关注这个“年轻人”。听说马扬要在这样一个会议上不计后果地表那样一通带有“爆炸性”的论,便决意赶来,将他强行带走了……

    等等等等。

    等等等等。

    就像绝大多数的会议一样,不管与会者中有多少“传闻”,私下之间又有多么激烈的议论,会议总还是一往无前地在既隆重又平稳平静的气氛中宣告结束,顺利地通过了会议的各项决议和《告全省**员的一封公开信》。第二天,省报在头版头条的位置上,以社论的形式,表了早就准备好的那一组专论新时期**人的精神状态的文章。从一论、二论、三论……一直到五论。会后,省委向总书记和中央书记处报告了此次全会通过的加强全省党的干部队伍思想建设和作风建设的十九条措施,争取以全新的精神面貌,加快全省国企改革进程,迎接新挑战,开创新局面。应该说,这一件事到此便“圆满”地画上了一个句号。起码可以这么说,“暂时”告一段落,或者还可以用现在一个习惯用语来说,它取得了“阶段性的重大成果”。

    于是,人们在学习、宣传、贯彻、落实《十九条》的**中,开始淡忘那个叫马扬的人。虽然有人也会偶尔提起他在会上突然“失踪”的事,但听众中肯定会有人以“知者”的口吻说上一句“这小子,没戏啦,这辈子肯定没戏了”来结束这种好奇的探询。有人看到他和他那当大夫的妻子、读高中的女儿仍然居住在那个用车库改成的“休闲别墅”里,一早一晚,偶尔地还在那个借助高大的黑叶杨围成的院子里制作或修缮他那些似乎永远也制作、修缮不完的木器家具。有一回有人还在省图书馆的大厅里见到过他,借了一大摞经济学方面的书籍,还借了两本诸如食谱和美容、时尚指南之类极无聊的书,骑着个自行车,向大山子方向走了。“他能骑自行车回大山子?这小子身体够棒的!”“嗨,四十来岁,如狼似虎哩!只要想得开,干啥不是干,咋活不是活。有啥撑不住的?”当然,只有极少数的人,他们掌握真正的内,明白此事还远未到完结的那一步,但谜底终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揭开。

14.省委书记 四(14)

    所幸,揭开谜底的时间拖延得并不长。***一个半月后,人们——先是省委大楼里的人惊奇地获知,他,马扬将要被任命为大山子市市委书记兼市长、大山子市冶金总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以四个一把手的身份,将四个副省部级职务集于一身,去全面主持大山子的工作。省城轰动了。大山子轰动了。人们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从“文革”后期开始,直至今日,在k省,但凡有重大人事变动,在省城,即便不是“全城”,最起码也会是在相当一个范围的政治圈子里,事先总会有种种迹象、种种“传说”、种种议论,或暗或明,或真或假地,沸沸扬扬地风雨一番。然而这一回,事先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半点迹象都没显示。突如其来,晴天一个霹雳,泥坑里飞出一条小白龙,蛤蟆嘴里蹦出一颗夜明珠。完全平白无故,说梦话哩?但就在这消息被省委大楼里的人们得知三四个小时后,也就是当天的下午,就是这个马扬,众目睽睽之下,乘坐贡开宸特地从省委办公厅调去支援给他的一辆2。6升的黑壳子大奥迪车,连一个秘书都没带,在省委组织部吕部长和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周书记的陪同下,先去“接管”了大山子冶金总公司,当天晚上又“接管”了大山子市委和市政府。在这两个地方,吕部长代表省委省政府分别宣布了对马扬的任命:大山子冶金总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大山子市市委代理书记和市政府代理市长……

    是在做梦吗?不。一切都千真万确。

    ……省委全委会期间传说的所谓的“马扬失踪事件”也的确生过。那天傍晚,的确有一辆车开到白云宾馆,接走了马扬,但接走马扬的那辆车里没坐着潘祥民。当时,马扬是被接到省委另一个“招待所”去的。那个招待所,人称“三十一号招待所”,靠近乌马河水库。原先是省安全厅一个多年闲置的秘密工作“据点”,依山傍水,环境十分幽静。有一幢老式的小楼和几幢宽敞结实的青砖平房,去水库钓鱼荡舟野餐十分方便。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几位笔杆子早就听说了这地方。省第十次党代会前,他们曾借住在这儿(把小楼和那几幢平房几乎全包下了),为贡开宸起草党代会的政府报告,前后差不多住了六七个月。以后又多次在这儿起草省委省政府重要文件,每每也是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或三五个月。省安全厅的同志见此状,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把它让了出来,经双方友好协商,作为象征性的补偿,省委办公厅从省委书记工作基金里为安全厅争取到一笔为数并不太多的基建费,去修缮他们在市内的一处工作用的宾馆;又从省长工作基金里争取到一点钱,将小楼和平房做了适度的装修,将它们改造成了如今的“省委第三招待所”。因为它地处乌马河路三十一号,一直以来又神神秘秘地总关着大铁门。而多数日子的夜晚,那小楼里又都黑着灯,大铁门里也总是静得可怕。所以,这里的山民习惯称它“三十一号招待所”。贡开宸估计马扬会在中扔出一颗“重磅炸弹”。他也希望用马扬的“重磅炸弹”去惊动多数干部的思维定式,但他并不希望多数与会者被马扬扔出的“炸弹”炸晕过去,不希望在省委的全委会上出现思想无法统一的“混乱”局面。这是绝对要防止的。所以,一经确定让马扬,他就催促马扬提前把他的稿提交大会秘书处“审查”。马扬也是过于慎重,一直在争取时间修改他的稿,一直拖到前的那一天,才说可以送审了。这时,秘书处的同志觉得时间过于紧迫,怕把不住关,一时疏漏,捅出什么大娄子,没敢独自接这个“活儿”,直接找到贡开宸,提出希望请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同志一起来“会审”。贡开宸当即批准了秘书处的动议,派车分别把马扬和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同志拉到三十一号招待所进行“会审”。马扬离开白云宾馆后三十分钟,又开来一辆黑色的奥迪车,这辆车里坐的才是前任省委书记潘祥民。当然他没像人们传说中的那样“戴着墨镜”,但他的神确实是异常地肃穆沉重。他不是来带走马扬的,(即便是前任省委书记,毕竟也是“前任”了啊。怎么可能擅自从省委的全委会上把人带走呢?)他是来找贡开宸的,为的也是第二天马扬的那个“”。马扬在把自己的提纲交付大会秘书处审查前,多了个心眼,他找到潘祥民,想请潘书记先听一听。他料想自己这个会在大会上引起震动,但他不希望由此招致“枪毙”——请别误会,此“枪毙”不是说人被枪毙,而是指的内容,也即他马扬一整套整治大山子的想法被“枪毙”。他想试着看一下潘书记的反应,试一试自己能否说服这位“潘老”。

15.省委书记 四(15)

    如果能把潘老说服,那么,说服贡开宸和大多数比较起来要年轻得多的与会者,应该就更不困难了。***昨晚他赶到潘祥民家,完全按大会的要求那样,十分清晰而又十分慷慨激昂地说了整整三十分钟。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完他的“”,潘老完全平静,完全没有反应。

    “您觉得怎么样?”

    “……”潘老不说话,拿过稿,逐页逐页地又很快地浏览了一遍。

    “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潘老还是不做声。眼睛只是直瞪瞪地看着他的那份稿。

    “明天还有一整天时间,我可以修改这个稿子。”

    “我……我得想一想……”潘老终于开口了。表非常恳切。

    “明天晚上以前,您有什么意见,随时打电话通知我。我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这是我的手机号。”

    但是,第二天等了整整一天,潘祥民没有给马扬回话,到傍晚时分,却亲自驱车去找贡开宸。当晚,听完马扬的阐述,他的确被镇住了,甚至还有点一下给打蒙了的感觉。马扬的中心意思就是:大山子现在需要的是一次重新“洗牌”,就像中国多数大型国有企业从整个生产结构和经营管理体制上来说,都急切地需要经历一个重新洗牌的过程一样,大山子也得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不可。也就是说,要调整它整个的经济结构,转换它整个的经营体制,建立一整套现代企业制度,确立新的市场方向。而调整结构,转换经营体制等一系列问题的关键,他认为,又是人的问题,也就是怎么科学地、合理地重新使用和安置好目前这全部的三十万干部和工人……“怎么安置?这毕竟是三十万人,而不是三百、三千人。”在中,马扬这样设问自己,然后他又答复自己道:“……我们装修老房子有这样的经验,最好是先把老房子清空……解决大山子问题的第一步,我想应该让大山子三十万干部工人全部下岗,然后在建立新的结构体制的同时,一步步将他们再安置到新结构和新体制所设定的新岗位上,在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激励下,去运行新结构和新体制……”让三十万干部和职工全部下岗?让大山子整个变成一座“空城”,变成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那样伤的何止是一点儿元气。请问,一个炸药桶被起爆以后,还能谈什么“下一步”?

    还会有什么下一步?!!

    他疯了!!这小子想干什么?!!

    这就是潘祥民送走马扬以后最初的一个小时里,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冒泡咕嘟翻腾的东西。但理智又告诉他,马扬并不是个“疯子”,他也绝对不是在蓄意“炸毁”大山子。经验告诉他,“我们装修老房子,最好的办法是先把装满旧物的老房间一一清空……”这句话是对的。作为一个特大型国有企业的领导(他曾是大山子矿务局局长、大山子冶金总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他深知,“甩开”“旧物”轻装上阵,是多么的必要,也是他们这些人多年的向往。但作为一个政治家,他更明白,让三十万干部工人同时下岗,如果处置不好,那么在大山子,在整个k省被点燃的就绝对不止是一个两个“炸药桶”!!其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不堪收拾”啊……

    这一夜,潘祥民整整一宿没合眼。夫人徐世云醒了三次,见他还在客厅里呆坐着,便起床来给他做夜宵。他不吃。她只有穿上明黄团花织锦缎面的丝棉睡袍,趿上湖蓝防静电植绒挑花软皮底拖鞋,坐在客厅外的那个小过道间里一把布艺沙上守望着。比较懂事的她知道这种时刻不能进到客厅里,坐到他身旁去。那样会让他倍加感到心烦。要是以往,过上一会儿,老潘一定会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神走过来,拉起她的小手,或者摸摸她的头,或者亲吻一下她的额角,低声地劝上几句,让她赶紧去睡。但今天他却完全“熟视无睹”,完全置之不理,又过了一会儿,他为了求彻底安静,居然砰的一声,把客厅门给关上了,把她完全弃之在门外!!她很难过,但又不敢说什么。她知道这种时候,她不能说什么。因为一切迹象表明,省里一定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16.省委书记 四(16)

    第二天,马扬在忐忑不安之中,等了整整一天,潘祥民也没给他回电话。潘祥民一早就打电话让秘书把近期来中央下的有关国企改革方面的文件和相关领导的讲话都给他找来。经过反复考虑,他觉得,这件事太重大了,不能先对马扬表什么态,必须先跟老贡通个气,报告一下这个况,再看看贡开宸对这件事持什么态度再说。他知道上午贡开宸有个外事活动安排,要接待一个越南党的代表团,中午还有一个宴请,于是一直等到二点半左右,他给贡开宸打了个电话,简单扼要地说了一下况。贡开宸的反应很平静,告诉他,已经安排人审查马扬的稿了。“那好。那好。”他放下了电话。贡开宸的平静让他不安,也让他大惑不解。他责怪自己在电话里没把况充分说够,责怪自己跟贡开宸说这件事的口气也过于“平静”,对贡开宸产生了一种“误导”。在极度的不安中,他熬到傍晚时分。估计全会上也要开晚饭了,于是叫来了他那辆大奥迪,直奔白云宾馆而去……

    潘祥民直接找到贡开宸,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把马扬昨天晚上所说的都给贡开宸复述了一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今天晚上亲自去听他说一说。我担心,把他那些想法直接拿到全会上,一下炸了窝,全会就很难再开得下去……”潘祥民急切地说道。“您老也真沉得住气,熬到这会儿才来找我。”贡开宸淡淡一笑道。“现在采取措施还来得及嘛。”潘祥民说道。贡开宸看了看手表,沉吟了一会儿,说:“他们在三十一号可能已经开始审听了。索性再等一等吧,等等那边的结果。”没想到,二十多分钟后,三十一号招待所那边就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听“马扬同志”讲完了。“贡书记,最好还是您亲自听一下……”政策研究室的主任为难地说道。“你们的意见呢?”贡开宸问。“……最好,还是您亲自听一听……”主任一个劲儿地请求道。“你们听了吗?”“听了……”“你们总有个态度吧?”“我们的意见就是还是请省委主要领导亲自来听一听……”“你们自己就没个看法?”贡开宸有点不高兴了。“我们的看法就是希望省委主要领导亲自听一听,最好是今晚就来听一下。”研究室主任用一种特别平静而又老到的口气说道。贡开宸不做声了,随即放下了电话,过了一会儿,他问潘祥民:“您怎么想?”“那边还在等你的回话哩。”潘祥民指指电话却这么说道。“……”贡开宸做了个“甭管他们”的手势,继续问潘祥民:“你到底怎么看这档子事?”“你那些‘御用’的‘翰林大学士’都不表态,逼我说啥呢?”潘祥民笑道。“您拿自己跟他们比?您要是他们,今晚就不会主动上这儿来找我了。快说,别再跟我这儿卖关子了。”贡开宸也笑道。“第一嘛,你还是得亲自去感受一下这位马扬同志的‘高见’。然后,如果你仍然觉得需要听听我们这些人的意见和看法,我想,无论是老朽如我之流的,还是年轻才俊如研究室那一帮的,都会向你提供自己的一管之见的。”贡开宸明白他们都觉得事关重大,怕自己“误导”了他这位一把手,而酿成不可挽救的后果,所以,在他没有亲自去听一听马扬的内容前,都不愿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能理解他们的这种心。半个小时后,他邀请几位当晚没什么安排的常委,一起驱车到三十一号听马扬“”。潘祥民说,他就不去了,但他会在家等着贡的电话的。一个小时后,潘祥民接到贡开宸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决定取消马扬在第二天大会上的了。

    “然后呢?”潘祥民急切地问。

    “然后啥?暂时还没什么‘然后’。”贡开宸回答道。

    “所有的人都认为,只要取消马扬的,就万事大吉了?”潘祥民愣愣地问。

    “先这样吧。先保证把全委会顺顺当当地开下去。别的事,以后再说。”

1.省委书记 五(1)

    21

    马扬是在回到白云宾馆自己住的房间以后,才得到会议秘书处的通知,他的大会被取消了。潘祥民一天没给他回话,秘书处和政策研究室的同志听了他“”后一直保持沉默不表态,然后贡开宸和几位省委常委匆匆又赶来听他“”……所有这一切都使他敏感到,自己的这个“”已是“凶多吉少”。但真的接到“被取消”的决定,他还是猛然愣怔了一下,还是有点受不了。不完全是“面子”问题……但多多少少还是有这么一点“面子”问题在里头……而且这个通知里,对为什么取消他的,不置一词。他很快离开了白云宾馆。离开前,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也没向秘书处要车,而是打了个出租。在出租车上,他向秘书处“请了个假”,“我头疼得厉害。明后天的会,可能参加不成了……”然后就径直回家了。

    出租车驶进大山子街区,夜已经很深。那些陈旧的小型立式锅炉外壳早已锈成了棕褐色。一根根细长的铁皮烟囱高高地耸立在黑暗的天空中。头一场夹杂着些许冰珠雪粒的寒雨终于细碎地落了下来。在细雨的浸润下,一些肮脏的水珠从同样锈蚀了的烟囱外壁上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流淌。厂区里堆积物凌乱不堪。街道上则冷冷清清。

    回到家,他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脱衣服,就上床躺着了。雨越下越大。冰珠雪粒虽然不见了,雨珠却哗哗地击打在偌大的玻璃窗上,形成稠密的水帘往下流淌。马扬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定定地望着窗外的雨呆。黄群在另一间屋里陪小扬在灯下做功课,同时又惦记着那边的马扬,分身无术,心神不定,不时地去偷看在一旁嘀嘀嗒嗒走着的那只异形小闹钟。小扬现后,很不高兴地把钟倒扣在了桌面上。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了,歉疚地对小扬说了句:“你自己做吧……我……我去看看你爸……”不等小扬做出反应,便赶紧走了出去。“贡开宸和常委们对你这件事到底怎么表态的?啊?”黄群怯怯地问。马扬闭上了眼睛,不做回答。“我不是要过问、干预你的工作。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的态度……”黄群再问。马扬还是不做声。黄群于是说道:“不让干,就算了。还非得哭着喊着、上赶着往自己脖子里套这根绞绳?他们还真以为这是个好活儿呢?脱脱脱,把衣服脱了,好好睡觉。只要他们不来找你,你就再也别主动去找他们了。你啊,该长点记性了!”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全委会胜利闭幕,贡开宸果然没再来找他,甚至都没打个电话来,或者简单地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取消他的大会,或者问候一下“病”。完全无声无息了。这样又过了四五天,又到了一个下着雨夹雪的晚上,马扬已经上床,突然,小扬匆匆推门跑了进来,报告道:“有人来了!”马扬忙披上外衣,翻身下床去看时,只见哗哗的雨中,两辆大奥迪一前一后相随着缓缓开进“车库”前的空场上。四道车前灯光雪亮地划破雨夜的黑幕,使一绺绺如注的雨水和掺杂其中的雪珠晶亮地闪现在整个黑夜之中。车刚停下,就按响了喇叭。隔着雨幕,虽然没能看得清车牌号,但凭着经验和直觉,马扬马上断定又是贡开宸来了,只是不知道那第二辆车上坐的又是哪位领导,便一边吩咐黄群:“快,把屋子收拾一下!”人已经向楼下冲去了。黄群忙不迭地在后头叫了声:“拿把伞呀!你这人!”马扬已经冲到车跟前了。

    来者,果真是贡开宸,另一辆车里坐的则是潘祥民。“咱们这是夜闯民宅……”待两人坐定,潘祥民笑着打趣。贡开宸却不同意这说法,笑着纠正:“这里也是个官宅。不过,比起你我,他马扬的官稍稍小了一点而已。”一会儿黄群来上茶,两人又跟黄群开了几句玩笑。

    潘祥民还跟黄群说了一段马扬当年在他身边当秘书时的往事……接着,两人又执意地要见他俩的“宝贝女儿”,又“闺女”长、“闺女”短地跟小扬逗了几句。马扬自然懂得,很显然,两位“大人”这是在努力地调节着主宾之间的心态和现场气氛,以便让接下来要进行的那场严肃的或严重的正式谈话显得稍稍轻松一点。待他俩把“戏”演到“恰到好处”,马扬忙向黄群使了个眼色。黄群赶紧对潘、贡二人说了声:“你们谈。你们谈。”便拉着小扬回那边的房间去了。

2.省委书记 五(2)

    黄群和小扬走后,两位“大人”果然静默了下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马扬拿起个苹果来削皮。贡开宸忙冲他摆摆手:“别弄那个。别弄那个。潘书记血糖高,我牙口不好,血糖也偏高,都不碰那玩意儿。能在你这儿抽支烟吗?”马扬忙应道:“抽。尽管抽。”并折身去取出烟具和待客用的好烟。贡开宸又冲他摆了摆手,从自己的烟盒里取出烟来。然后,烟,点着了。但,还是静默着。过了一会儿,潘祥民问:“身体怎么样?上医院检查了没有?”“没事。其实不是身体的问题。”马扬坦率地答道。那边贡开宸赞许地笑着点了点头,还跟潘祥民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还窝着火。是吗?”潘祥民笑道。马扬忍了忍,但转念一想,此时不摊牌,更待何时?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两位书记,请允许我说句实话,你们可以取消这个马扬的大会,也可以长期把这个马扬晾在一边,永远不给他安排工作,甚至把他扔到太平洋里,开除他球籍,但,最后解决大山子问题还是要承认这么个事实:这条伟大的航船在行驶了几十年后,现在遍体鳞伤,到处是漏洞。如果说三十万人谁都不肯下船,不给这条母船得到一个驶回船坞去喘息、更新、调整、加固的机会,那么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同归于尽——也就是船沉,人亡……”

    “说。继续说。”见马扬突然停下不说了,潘祥民做了个坦然的手势,鼓励道。“……”但马扬不说了。聪明的他知道,两位“大人”雨夜屈尊上门来,绝对不是来“探病”的,也不只是为“取消大会”一事来安抚他,做什么善后工作的。他们肯定是为大山子问题而来,肯定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说,甚至还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向他宣布……因此,在把话题引向大山子,并简单扼要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后,自己就应该适可而止地闭上嘴了。

    是的。马扬猜对了。贡开宸“带着”潘老冒雨上门来看他,确实是为大山子问题而来,“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说”。那天,到三十一号审听了马扬的“大会”内容后,他和所有在场的人一样,感到“震惊”。和许多人不一样的是,他还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

    由此产生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必须取消马扬的这个大会,道理很简单,不能在全委会上引太大的争论、分歧,必须保证全委会顺利完成所有议程,安然闭幕。这是会议期间压倒一切的要政治任务,但这不等于他不同意马扬的看法。特别让他高兴的是,从马扬的这个“”里,他看到马扬这个干部不仅仅会“挑毛病”,而且还有非常的胆魄和提出解决问题措施的能力,同时还有实行这些措施的非常决心。在看到这一点的同时,一个重要的决定在他的脑海里开始形成:把马扬派到大山子去!但为了最后下定这样的决心,在这几天里,贡开宸做了大量的工作。先,他争取到所有的人(或者应该说几乎所有的人)——不管对大山子问题是持何种观点的,都赞成他当机立断“取消”马扬的大会是个“英明”之举,有效地及时地避免一场“内乱”。然后,他委托潘祥民和政策研究室的同志分别在退下来的老同志和在职领导干部中召开了一系列的座谈会,并和省长邱宏元一起,召集省计委省经贸委的同志进行商讨,在一个有控制的小范围里,有控制地抛出马扬的观点,对此展开一系列的“争论”。“争论”并没有让这些参加争论的同志完全弥合分歧,趋向最后的统一,但却取得了一个特别重大的成果,那就是让贡开宸捋清了工作思路,让他看清按马扬的想法起码是可以解决大山子目前存在的某些问题的,于是,最后下定了这个决心——把马扬放到大山子去解决问题。

    22

    赵长林一手吊住驾驶室外的铁把,一手拿着红绿两面小旗,站在火车头的前踏板上,引导着车头缓缓向站区驶去。因为正行驶在一个弯道上,车子减速。只见铁道两旁的秸秆堆后头,呼啦一下冲出几十个村民,爬上火车,往下扔大块儿煤儿。还有一些等候在铁道旁的村民赶紧往自己的筐里、麻袋里捡拾这些煤块。赵长林一看,着了急,忙跳下车头,向那些村民们冲去。但等他冲到那儿,车上的村民们早已跳下火车,车下的则扛起装得半满的筐子和麻袋,呼啸着做了鸟兽散。铁道两旁残留下许多煤块和煤屑。这一段,车间里没活儿,大部分人都在家歇着了。他因为是省劳模,打谁回家,也不能打他回家,总公司特批,临时安排他到运输线上跟车。其实活儿也不多。一向特别金贵的煤,现如今也卖不出个好价钱。咋搞的嘛?!说是让那些乱采乱挖的小煤窑挤的。你说这大象还真让蚊子给咬趴下了。堂堂这么大一个国家,怎么就收拾不住那些“苍蝇”“蚊子”呢?唉……挨到下班时分,赵长林一边思忖着,一边叹着气进了自家院门,正脱着身上那件油脂麻花的工作服,却瞧见在自家院墙跟前立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他心里一格楞,忙走过去,打开麻袋一看,里头装的居然也是大块儿的煤。立马间,他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冲进自家屋子,二话不说,冲着自己才十二三岁的女儿劈头盖脸地一通乱打。闺女刚从外头回来,正低头在一个旧搪瓷盆里稀里哗啦地洗脸,衣服上还沾着许多的煤屑和煤灰。妻子陈奎娥闻声忙从外头的小厨房里冲过来,抱住女儿,对赵长林吼叫道:“你打!你打!有本事把俺娘俩全打死!一年多没开一分钱工资了,就捡他这点煤,又犯你哪条死罪了?”赵长林气得满脸青白,浑身抖,一声不吭,扛起那袋煤块,走到货运段煤场,爬上高高的煤山,把麻袋里的煤全力倾出,然后一屁股坐下,十分沮丧地耷拉下头,茫然若失地张望着前方正被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吞噬的旷野。远处,一列厂区内窄轨小火车嘶哑地鸣叫着从一片林子背后慢慢驶过……

3.省委书记 五(3)

    奎娥说的不是没一点道理。但是,国家给的,叫“工资”,你自己拿的,就是“赃物”。这是不能随便混淆,更不能随便胡来的。况且自己还是省劳模……整个大山子才只有两个省劳模。那一位已经老得不能动了。什么什么活动,都指着他去撑“场面”哩。怎么能为了几块煤就丢了组织那么厚重的一份信任和嘱托呢?听说,铁路公安最近要组织一次专项行动,专门打击扒窃火车的偷盗行为。她母女俩万一要让公安逮个正着,赵长林这脸往哪搁?那才是现了大丑了!一想到这里,长林不禁打了个寒噤。

    ……但是……闺女的学校又要她们交钱了,说是添置校服。干吗年年买校服呢?矿区的学校干吗要学人家大城市那学校的做派呢?学得起吗?再说了,包子好吃不在褶多。

    一年穿八身校服,这学生就尽能奔三好去了?不是吧?!但……校服最终还是得买……家里也不是说就一定拿不出这二三百元。但在眼前这况下,“平白无故”地又多花销这几百元,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又在煤山上坐了几分钟,也怕引起守候在煤料场上的保安人员的误会,赵长林便一颠一纵地,带一溜小跑,回家去了。回家的任务,是要跟她母女俩把事理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谈一谈。牢骚怪话只许关起门来说,歪的邪的事半点儿也不许沾。谁沾了谁自己扇大嘴巴,乖乖地自己到派出所去自,还不许说自己是从赵家院里出来的。要坚定不移地相信,党和国家不会瞧着大山子这么个特大型国有企业撒手不管。中国没几家这么大的企业,谁当家都不会让这么大一份家当半死不活地一命呜呼下去。

    就说你家里养条小狗吧,天长日久,有了感,你舍得让它饿死吗?再穷再困难也得从自己嘴里省下一口半口玉米饼子来喂喂它吧?大山子三十万工人跟这个国家这个党几十年来建立了一份什么感,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还用我说?所以说,都别瞎操心……

    “……”只要长林哗哗哗说开了,奎娥就红着个脸,搂着闺女,在那张矮矮的炕桌旁耷拉着个脑袋,再不吱声了。这么多年,奎娥一直觉得自己特幸运,嫁了个好男人,实诚,能干,心里还真有这个家。上省里开个会,宾馆里个水果小梳子小牙膏小牙刷方便鞋刷什么的,他都不舍得吃不舍得使,老拿个小口袋装上带回家。有时从电视里看到他在大会上念个稿什么的,还挺顺溜,奎娥心里也挺美滋滋的。两人之间万一遇上什么说不到一块儿的事,她也总让着他。再想不通吧,最后,得,干脆顺着他的思路走吧,这一来,一通百通。你想啊,只要男人能真心为这个家,做女人的,有什么不能让着他的?人家在外头多辛苦。做个劳模,容易吗?所以,即便没什么好吃好喝好穿好使唤的伺候着自己,她倒也心宽体胖,印堂亮,长一副福相,每天晚上,头只要一挨着枕头,一准就呼呼入睡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不对了。一直到后半夜,长林还现她直瞪瞪地睁大了双眼,望着黑黢黢的房梁出神。

    “奎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她忙闭上了眼。“奎娥……”他又叫了她一声。她还是不做声。“奎娥。”他叫了第三声。她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坐了起来,瞪大了眼,望着长林,眼睛湿润润地亮着,问:“我能瞎操一回心吗?”长林一愣,忙说:“当然可以,你想操就操吧。”奎娥扑哧一声笑道:“你说的咋那么难听!”长林让奎娥说愣了,再一想,自己也禁不住笑了:“都是你搅和的!想操啥心,说吧。”“我说错了,你不骂我?”“那可说不好。就看你说啥了。”“那我不说了。”奎娥倒下去,索性蒙上被子。“你这人咋这样,说话说半句?”长林一边笑嗔,一边就把手顺进被子,游到她柔滑的腋下使劲胳肢。奎娥挣扎着笑,笑得一口气接不上下一口气,便只得求饶:“我说……我说……”奎娥喘喘地换过气,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痕,整理了一下被长林扯皱扯松了的内衣,又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说道:“我听人说,这两年,咱大山子是让总公司的几个头头糟践了。他们背着大伙,借着改革的名头,把大山子掰开了拆散了在贱卖,他们自己再从买主手里大把大把地拿好处费。说是总公司的几个头头,连带矿局和几个分厂的领导,都在省城体育场对面的小区里给老婆娃娃买了独幢的小楼,有的还置了外国进口私家车……捅这么大个窟窿眼,你说有多少水经得住他们这么可着劲儿地往外漏?!”“没把柄的事,别跟着乱嚼舌头。”“你就没听你们厂子里的人说过?”“我说这没把柄的事……”“可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可还有说无风也起三尺浪的呢?!”“……”奎娥还真没听人说过无风也起三尺浪的,骤然间便愣怔住了,张口结舌回不上话来,呆呆地坐了会儿,背转过身,一下缩回被窝里,把双手紧紧地抱在自己胸前,虾似的弓起身子,再不吱声了;但继续东想想,西想想,一直到快天亮那会儿,才渐渐把气儿出匀了,睡了过去。

4.省委书记 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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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贡志雄把刚得来的两条消息告诉了张大康后,便立即打着打火机,把记录着这两条消息的信笺烧了。这两条消息是,一、在k省马上还要举行新一轮的军事演习;二、贡开宸力排众议,已经任命鹰派人物马扬为大山子的第一把手。张大康赶紧坐到电脑跟前,拿起鼠标点击了一下,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股市行,自自语道:“股市没太大的变化啊?”贡志雄一边收拾着那些信笺的灰烬,一边说道:“这两个消息我都刚得到,股市上那些傻蛋怎么可能会那么快做出反应?”张大康迟疑了一下,立即又给公司专门负责证券交易的那位副经理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有两个消息,你别记,听着就行了……我估计马扬到大山子以后,可能会相继出台一系列收拾特大型国企的重大举措。这两天你们在股市上要特别注意一些机构的动静……”还没等他这句话落地,贡志雄指着正在生变化的电脑屏幕,叫了起来:“有动静了。估计是机构在抛盘,打压多头了。”张大康赶紧扭头去看,果不其然,股指图标上的阴线几经起落后,正曲曲折折地大幅度下降。贡志雄低声建议道:“你也赶紧抛吧?”正在隔壁开会的一些公司中上层领导也都闻讯赶了过来,围在电脑屏幕前关切地注视。张大康考虑了一下,拿起电话,指示那位副经理:“马上给我抛!”这时,股指图标上的那根曲线突然又开始艰难地上升了。电话机里传出那位副经理十分焦急的请示声:“张总,有机构介入,正在托盘,来势很猛……”“你给我抛!”张大康命令道。而电脑上的股指图标仍在曲曲折折地上升着。电话机里请示的声音一下子也变得十分焦虑和紧张:“张总……”张大康额头上这时微微地渗透出些许热热的细汗,但他继续下令:“继续抛!”股指图标曲曲折折地上升了一段后,开始趋平了,然后骤然地又大幅往下跌去。总经理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惊叫声。这时,另外一部电话机的铃声也响了起来。一个助手接了电话后,告诉张大康,马扬找他。张大康一愣,问:“谁?谁找我?马扬?你别搞错!”那个助手肯定地回答道:“就是那个著名的马扬找您。”

    张大康完全没有想到,骤然间已变得“炙手可热”、肯定忙得不可开交的马扬,这时刻居然还“抽得出那闲工夫”来光顾他。但稍稍往深处和细处想想,他不禁又有些惶惶然不安,难道……马扬刚去大山子就职,已经知道了他廉价并购大山子那两个厂子的事了?这位大权在握的“大山子新贵”难道是为了这件事“兴师问罪”来的?犹豫了一阵子,准备了几套应对的方案和说词后,这位大康兄便撂下手头所有的事,匆匆赶往马扬约定的那个清风阁茶艺社去了。“祝贺啊祝贺。现在该称呼你什么了?马市长?马书记?还是马总?现在了不得啊,四顶帽子落在马某一个人头上,空前绝后。牛。简直牛气冲天。你不能再叫马羊(扬)了,该叫马牛,或者干脆就叫‘马牛皮’。哈哈哈哈……”一见面,张大康便亮开嗓门,嚷嚷了一通,又把茶艺社的经理和领班都叫了来,向她们介绍了马扬,又点了瓶法国路易十三,一定要和马扬“痛痛快快”地干上几杯。马扬却依然一副浑不经心的样子,淡淡一笑道:“别折我。市委市政府那边还没下正式任命,只不过是暂时代理而已。”“代理市长代理市委书记也行啊,反正四根权杖抓在你一个人手里。了不得啊了不得。还是我说对了吧,别离开k省,k省绝对是你我这一茬人的宝地。干了!”“今天不能多喝,一会儿还得回大山子,还有好几项安排在等着我……”“我知道你忙,马总,马书记,马市长,你的酒量我还不清楚?这一瓶路易十三你一个人干了也不耽误事……”

    但酒过三巡,马扬便坚决捂住酒杯口,一定不让张大康再给他斟酒了。马扬是个在任何时候任何况下都不会让自己失控的人。在这一点上,你没法去跟他争高低。比较了解马扬这个脾性的张大康于是就很知趣地做了让步(要知道,在一般况下,张大康这家伙大事小事都轻易不让步的)。而酒过三巡,同样聪明而有主见的张大康已经掂量出马扬今天并非是为了那两个厂子的事来兴师问罪的,便大大地松下一口气,所以也更乐意让一回步,以制造一个良好的氛围,大踏步推进自己和马扬之间的这种关系。

5.省委书记 五(5)

    已经去大山子报到了的马扬,今天的确是在百忙之中特地抽身来“会晤”这位老朋友的。对于大山子,他可以说充分估计了那种“百废待兴”的困难局势。他想到了自己一去之后,整天会被成群结队上访的群众包围,被各种各样来诉苦的基层干部包围,会有数不清的账单雪片似的向他飞来……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实际况要比他能想象到的“恶劣”一百倍。那天,组织部吕部长亲自去宣布他的任命决定。会开到一半,突然停电了。一追问,总公司已欠交电费半年多,电力公司“忍无可忍”,觉得无论如何也得向新来的总经理施加一点压力了,便决定在他上任的第一天,拉闸示威。吕部长亲自给电力公司老总打电话,请他们无论如何把电给到开完会的那一分钟。但那边回答,老总出差了,找不见。点上蜡,坚持开完会。送走吕部长,回到他那个总经理办公室。一推门,在办公室里等着他的居然是省中级人民法院的几个同志,还有外省市两个法院的同志。他们都是来向新任总经理送“传票”的。传唤新任总经理到庭,接受“审判”。而这仅仅是已经要开庭的几起经济官司而已,据说还有十多起经济官司等着要开庭……走廊里整个儿黑黢黢的,从公用厕所里弥漫出一股股尿味。老旧的人造革地板开裂、缺损、脱胶。墙纸剥落。到处都显现着一片片泥迹,且又黏糊糊湿漉漉得让人腻味儿……而最让马扬感到吃惊和头疼的是,总部机关干部们的“慵懒”“散漫”。那天,他决定再召开一次总部机关的全体干部大会,这是他到大山子报到后,召开的第四次总部机关全体干部大会。八点五十分,他下令按响电铃。五十五分,以他为的总公司领导班子成员全部在主席台上就座完毕。离开会还有五分钟时间,此时会场里却哩哩啦啦地还没坐几个人。进了会场的,也并不安静,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许多人仍在各自的办公室里干着自己的私事。下棋、甩牌、打电话打听股市行、交流装修私房经验、帮忙替朋友的孩子转学、抄写中医秘方、传授气功心得……而最多的一群人则聚在某个办公室里正津津有味地议论着这位新来的一把手的政治背景和家庭况,平生犯过多少次错误、有没有桃色传闻……他们全都置铃声于不顾,可谓“充耳不闻”。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干部,一手端着一只保温茶杯,一手拎着一块自制的棉垫,胳肢窝里夹着一个记事本,走进这间办公室,敲了敲门板,对他们嚷了声:“嗨,兄弟姐妹们,走啊!新领导有请啦!”“干吗呢,处,您都五十好几了,还指着新领导给您加什么官晋什么级呢?死心吧,您哪!”一个下棋者头都不抬,只是冲着他挥了挥手。这时,铃声突然停了。在场的人都一怔。那个被人尊称为“处”的老干部忙抽身向会场走去。那一群下棋和观棋者,也忙着收拾棋子棋盘,开抽屉拿笔、拿记事本、拿烟盒打火机,拿牙签拿硝酸甘油救心丸,拿拿不完的东西,或者往自己的茶杯里再续上一口万万不能少的开水。当然最重要的是,几乎每个人都没忘了拿上一个垫屁股的棉垫子。当那个被人尊称为“处”的老干部和那群有拿不完的东西要拿的同志们或急急忙忙,或不急不忙走进会场时,会场里的格局已经有所改变了。所有在铃声响起以前走进会场的,全部被请到了会场的左边。他们当然是有资格坐着的。而除此以外,会场右边的椅子全部被撤走。因此,在铃响完以后再进会场的人,就只能站着了,站在那空出来的一大片灰色的水泥地面上。那个“处”大概以为自己是个处级干部总还是有资格去左边的座位里占有一席之地,拿着自己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刚想往左走,却被两位事先安排好的“纠察”伸手拦住,请他“别客气”,也站到右边那阴冷的水泥地面上去。这时,不断有人或急急忙忙或不急不忙地赶来,都被请到右边去了,于是会场里不断响起一阵阵哄笑声。有自左边的嘲笑声,也有自右边的自嘲声,更有双方互相起哄嘲弄的声音。不一会儿工夫,右边的人越来越多。会场里的笑声也越来越响。有人趁机想溜之乎也——老子不陪你玩了,总可以吧?!但会场门口却早安上了六七个“纠察”,这些人又一个个地被请了回来。他们中有的很尴尬,有的却若无其事,还跟坐着的那些人一起前仰后合地哄笑。但忽然间笑声渐渐地低微下去。一些人渐渐把目光投向了主席台。主席台上的那几位领导脸都板着(神也并不一样。有的不无尴尬,有的却隐含着一种嘲讽的意味。当然,这时候谁也搞不清,他们此时此刻究竟在嘲讽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许多的嘲讽里总有一种是在嘲讽那位新领导马扬——干吗呀,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而坐在他们正中位置上的马扬,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向台下走来。他走到那个“处”面前,“处长,辛苦,上台坐去吧。”处长满脸涨得通红:

6.省委书记 五(6)

    “别别别……”马扬又转向那一大群没座位的迟到者:“请问,这里还有没有处以上干部?”众沉默。***

    “没有了。有没有科以上干部?”马扬继续问。

    众人仍给他一个沉默。

    “怎么?还需要请组织部部长来点名?”马扬扔“杀手锏”了。当干部的都怕组织部长和纪委书记。于是,不一会儿,那群人里陆陆续续地有三四个人举起了手。“谢谢。请放下。现在我请拥有党员身份的也举一下手。”在犹豫了一下后,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举起了手。总部机关嘛,党员总是占多数。“谢谢。谢谢。”说着,马扬转身向台上走去。那位处长以为没事了,便也转身向人群里走去。马扬立即制止了他:“请留步。处长,还要辛苦您一会儿。”处长只得站住了。马扬回到主席台上,站在话筒前:“请党委委员都到后台来一下,马上开个小会。”这时,有人立马站起来,大声嚷道:“你们当官的开小会,我们干啥呢?”有人便哄笑起来。马扬不急也不恼地说道:“那就请大家伙耐心地等我们一小会儿。”有人叫:“能上厕所吗?”更多的人哄笑起来。又有人叫了:“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

    哄笑。马扬铁板着脸站在台上不动。笑声一点点微弱下去。最后消失。“党委委员,有请。”马扬做了个手势,党委委员们开始起身向台上走去。会场上出现了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静。

    突然,又有人嬉皮笑脸地站起来插科打诨一下。会场上又开始有点骚动。马扬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那个嬉皮笑脸的人忙缩回到人堆里。会场上又渐渐地安静下来。

    马扬把党委委员请到后台的化妆间。马扬对党委委员们说:“……这是我到任以后,召开的第四次全体机关干部会议。在第一次会议上,我曾经宣布过几条机关工作纪律。我说过,对于不把纪律当纪律的人,可以容忍一次,两次,但绝不能容忍三次。大山子这条载有三十多万名船员和乘客的大船眼看要沉了。我们可不是在演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泰坦尼克号沉来沉去,无非是为两个年轻人的爱故事在做铺垫。但我们这条大船万一要真的沉了,那实实在在牵扯着三十万人的身家性命。历史交给我们的任务是要保证这条大船不沉,不仅不让它沉没,还要让它扬帆远航。靠什么?一靠中央的方针政策,再就是要靠我们各级干部苦干实干。机关干部是领导的耳目,又是左臂右膀。如果我们连一次像样的机关干部会都开不起来,还谈什么挽狂澜于既倒、拯黎民于水火?我们怎么再去面对今后这无数个日日夜夜所可能生的种种艰难困苦?各位委员同志不知道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今天不就是开一个会吗?你们看,端着茶的,拿着屁股垫的,嗑瓜子谝闲传的。还没到十冬腊月哩,大老爷儿们的屁股有那么金贵吗?都在坐月子呢?这像一个大战前夕的指挥机关吗?机关作风至今没有明显改进,要责任在我。请各位委员来,就是要作这么两个决定,一、马扬同志上任以来,工作不力,给他记过一次;二、立即免去可同志财务部主任的职务,财务部的工作暂时由副主任方清同志主持。请表意见。”

    一片沉默。

    马扬重复说了一遍:“我对今天这个状况负主要责任,请先处分我。有意见吗?”还是沉默。马扬耐心地解释道:“有不同意见也可以说一说。同志们都在会场上等着我们的决定。”仍然是沉默。“如果不表态,能不能认为是默认我这两个提议?”依然是沉默。马扬无奈了,只得提议:“那好。请丁秘书记录在案,全体党委委员默认了我刚才的两个提议……散会。”这时,有一个委员站了起来:“等一等……别默认啊……上个星期,省委组织部来宣布,我们这个党委班子只是个临时工作班子。我想请问马扬同志,一个临时工作班子,能不能作出这样处分处以上干部的决定?”马扬说:“省委组织部宣布这个决定时,特别强调说,省委常委会决定,大山子目前的这个班子是临时的,但行使正常工作权力。对省委常委的这个决定还有异议吗?”另一个委员犹豫着说道:“你觉得就凭这么个小事,处分一个在岗位上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同志,合适吗?”马扬当即答复:“处分的理由我不再重复了。请表意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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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全本)介绍:
省委书记(全本),这是一部相当可读的、又不乏思考及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现实”的小说。就整体而言,小说的传达方式及洞察现时中国人生存处境的思路虽然旧了一点,但隐含其中的精神呼唤却是实在的、强劲的、富有相应的冲击力的。一部讴歌改革的长篇小说能写到如《省委书记》这般“好看耐读”,不下点儿功夫,或少有“卷入现实”的精神及主动参与时代变迁的气度,是难以赢得当下这种成功的。
--作者:6天明
省委书记(全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省委书记(全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省委书记(全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